第8章 和光而不污(8)
折家坐落在长福巷子里的第二户,从英国公府过去大概要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面,刕鹤春已经从无奈到生气再到无奈以至于没脾气了。
他想,但凡他之前多见见折绾,他都不愿意答应这门婚事。她实在是气人。
倒是折绾见他脸色变了又变,很是稀奇。
显然,这时候的刕鹤春即便是二十五岁了,却没有一点儿十五年后的老成和脾性。
他现在的寡言少语竟然只是表面上的,实则修嘴没修心,心里应该很躁动——她都看出来了。
但这样就生气了吗?她不过是不愿意再跟他说那么多话罢了。
若是这般就要生气,那她过去十五年里笑脸贴冷脸,努力凑过去跟他说话之后得不到回应又可以生多少气呢?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赵氏早上生气的模样,竟然一不小心笑了出来。
……有些畅快。
这算不算无意之中报复了一小下啊?
那报复他们也太容易了。
刕鹤春:“……”
他确实没脾气了,道:“什么事情好笑?”
折绾收了笑脸:“没什么。”
刕鹤春不去跟个小姑娘辩解这个,只道:“待会见了岳父岳母,对川哥儿要亲近些。”
看在她还年幼的份上,他愿意再教导教导。
要是她自己知晓努力上进就好了,他就可以甩开不管了。朝堂的事情那么多,他真没有时间为她多操心。
一切还是要靠她自己。
折绾便又点头。于妈妈瞧见两人的气氛不太好,心里高兴,伸出手去接川哥儿,“老奴抱着吧,给川哥儿喂个果子。”
刕鹤春却皱眉,“三岁了,吃个果子还要喂吗?”
他从小矮几上拿了香果给他,“可以自己吃吗?”
川哥儿很激动,“可以的。”
他话说得很清楚。
他很喜欢父亲,但父亲来去匆匆,也不怎么来看他。他依着父亲,道:“川哥儿还可以自己吃饭了。”
刕鹤春笑起来,“这才是好孩子。”
折绾见他们父子情深,扭过头去撩起窗帘看外面的人群拥挤。
她病了之后,一直都没有出过国公府的门。应该说素膳去世之后,她就觉得外头的天并不是那般吸引她了。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死了也好。死了跟素膳一块做伴,来生也许还能做个姐妹。
她到最后的那些日子,一点也不羡慕人间烟火。她只是盼着自己在睡梦里死去,那样病痛也不会折磨到她了。
彼时川哥儿从国子监里面回来看她,她枯瘦如柴,气也出不了多少,但还很温和的问他,“我想来想去,自己也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你,你为什么会远离我呢?”
川哥儿半响没回话,好一会儿才道:“母亲多虑了,只是儿子天性如此罢了。”
可你明明不是。她是见过他和赵氏,于妈妈还有他那个新婚小妻子亲昵相处的。
折绾直到死也没有明白,便也不准备明白了。刕鹤春便见她又开始发呆。她好像很喜欢这般静静的呆在一个角落里想自己的事情,有时候脸上露出来的神情像是看透沧桑之人才有的,没有一点儿这个年岁该有的活气,整个人看起来不讨喜得很。
但他又实在没有办法对她生气。
也不知道怎么的,她的神情太柔和了,竟然让他不忍斥责。他便将川哥儿送了过去,“你抱会。”
折绾猝不及防接了孩子,还没回神,身体的记忆已经将人给熟练的抱在了怀里。她僵了僵,小心翼翼又将人放在凳子上。
她小声说,“我抱着他害怕。”
刕鹤春好笑,“你刚刚抱得很好啊。你怕什么?”
折绾:“我就是怕。”
刕鹤春只好作罢。
等到了折家,他自然是去跟岳父和大舅哥等人一块吃酒谈天,川哥儿被折绾带着去了后院见折夫人。
折夫人一脸欢喜的将川哥儿抱在怀里,亲了好几下,“我的乖乖,想不想外祖母啊?”
川哥儿却已经不太记得她了。但于妈妈常常提起外祖母,他也是有印象的,点了点头,“记得的。”
折夫人便红了眼睛,“川哥儿,你的眼睛和鼻子就跟你阿娘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川哥儿对生母没什么印象了,但刚刚在马车上父亲教导过他阿娘两个字,他便连忙循着记忆去看折绾。
折夫人顿时心痛如割,心里为自己苦命早逝的女儿不值当,却又不好当着孩子的面发脾气,忍着酸涩的泪意对婆子道:“你先带着川哥儿去玩。”
唐妈妈和于妈妈等人带着一干奴仆便退了下去。折夫人冷着脸问:“听闻你不愿意将川哥儿接回去养?”
折绾:“我是愿意的。只是婆母不愿意。”
折夫人:“听闻你也不愿意接手中馈?”
折绾就轻轻笑了起来。她才到家,唐妈妈等人也都还没来得及说,但母亲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看来嫡母的消息还是很灵通。
她道:“接了也不会给,不如不接。”
“再者说,我没有分身之术,接了川哥儿,便也没时间去管中馈。不如就先这般,等以后再说。”
折夫人自然知晓是这个道理。但她却不愿意接受这般的说辞,她拍着桌子道:“你姐姐在的时候,即便是有千般的事情,她也能同时做得好。”
“你以为我逼着你快快接川哥儿回去和管中馈是为着我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和川哥儿?”
折绾没有回话。她是知道真正原因的。
这个原因说起来也简单。
赵氏不愿意给她中馈和川哥儿,而她一门心思去接,去管,便是把赵氏给得罪了。
嫡母不愿意看见她和英国公府的人和家亲。往后多年,只要她跟府里的谁关系好些,嫡母便立刻受不了,定然要来搅和乱才行。
比起英国公府的人,折绾更加厌恶嫡母。
她静静的坐在凳子上等嫡母骂完。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话,无非是你如此蠢笨,胆小,怯弱,若不是我在背后撑着你,你能得到如此的富贵?你的富贵还能顺畅下去?
一个出嫁的女儿,没有娘家的助力,你凭什么在高宅大院里面行走?
离了我,你什么都不是。若不是你姐姐离世早,你能有这般的泼天富贵?你要感念你姐姐的恩德,日日烧香敬拜……
折绾听了一辈子,再听这些,不仅无动于衷还觉得有些好笑。
这话能唬住十五岁的她,却唬不住三十岁的她。
到底还是不一样了。她甚至听得还很欢喜。她很喜欢现在这样不用因为别人几句话就变得战战兢兢的自己。她甚至又特意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发现自己内心依旧平静得很,便深深的舒出一口气。
真好啊。
不因她人的怒骂而憋屈和伤心得几天吃不下饭,也是一种欢喜。
她甚至不愿意花费力气去反驳嫡母,只是耐心的等人说完,然后才道:“母亲,你把素膳的卖身契给我吧。”
折夫人说了半晌,刚停下端起茶杯想要润润嗓子,就听她说了这句话,一个没忍住,手里的杯子就砸了出去。
折绾没动弹。她知道如今自己的地位不同了。嫡母不敢砸中她。
所以她还是一动没动,道:“母亲生气做什么?”
“我要给素膳发银子。她的卖身契在折家,刕家就没法给她发例银。”
折夫人噎了噎,好笑道:“你是以为自己翅膀硬了?”
她啧了一句,“容我提醒你,你姨娘这两日身子不好,还是我叫大夫来养着的。”
这话半是要挟半是鄙夷,折绾听完之后就堵了心。
多少年了。还是用姨娘来威胁她。
但她已经不是孩子了。
已经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她和姨娘之间……也不是那般的好了。
她无所谓的点点头:“多谢母亲——素膳的卖身契,母亲给我吧。”
折夫人便诧异的看着她,“你……不管你姨娘了?”
折绾:“不是照料得很好吗?”
她笑了笑,“谢谢母亲。”
折夫人再次被噎住。好久之后,她等折绾去李姨娘处的时候问唐妈妈:“她怎么感觉跟之前有些不同?”
唐妈妈可找着诉苦的地界了!她拍着大腿哭道:“夫人,咱们都看走眼了,她竟是个心狠手辣狼心狗肺的,第一天进去,就换了大姑娘留下来的东西,第二天就用了您给她的金银首饰!”
“她就是个白眼狼!夫人,您被骗了!”
第9章 和光而不污(9)
折绾又去看了生母李姨娘。她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对嫡母感恩戴德的,一个劲的道:“你这回算是出息了,做了英国公府的儿媳妇,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欺负你。”
她说着说着又哭出声,“阿绾,只要你过得好,阿娘现在就是死了去,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折绾麻木的听,一个耳朵进去,一个耳朵出去。她看向姨娘满脸慈爱的脸,还是不敢置信她以后会用这张脸对她做出厌恶的神情。
她唰的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做,便先走了。”
李姨娘以为她是要去找刕鹤春,便急忙道:“你快去吧,刚成婚呢,可要好好的笼络住姑爷。”
又小声传授:“你大姐姐的相貌虽然好,但也比不过你,男人最是喜欢新鲜的,你正好是个花骨朵……你还要尽快怀上孩子,你要是怀不上,就纳了素膳做姨娘,她跟你好,不会背叛你的……”
折绾瞬间反胃起来,大声呵斥:“姨娘!”
李姨娘浑然不觉,“你害羞什么啊。”
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折绾再没有耐心,忍着恶心扭过头就走。李姨娘也没有追,靠在门框上流眼泪,“这个小没良心的,真是一点儿也不想我。”
又觉得高兴,对丫鬟道:“你瞧她刚嫁过去便有了气势,这点像我。”
她嘀嘀咕咕个没完,“以后怕是难见面了,哎,我还有很多事情想跟她说的。比如说不能吃萝卜。当时算命先生说她是个儿子,结果就是吃了萝卜,所以一出生就变成了姑娘……”
伺候她的小丫鬟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都是自家人,午饭便在一个席面上吃。折绾始终安静,折夫人抱着川哥儿喂饭,川哥儿看了父亲一眼,坚持要自己吃。
折夫人笑开了花,一句又一句我们川哥儿真厉害,听得折大人都忍不住笑着道:“你别太宠他。”
折夫人:“川哥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夸夸都不行了?”
刕鹤春:“岳母所说甚是。”
老人家宠爱外孙,他还不会无礼到去说什么。还得顺从岳母的意思,夹了一块排骨给川哥儿,算是奖赏他自己主动吃饭。
刚想自己夹一块吃,余光瞥见了默默吃饭的折绾。
他刚刚是瞧见了,岳父还对她说了几句场面话,岳母似乎是生了她的气,眼睛都没有撇过去。
他也没顾得上跟她说话,于是她就坐在这凳子上独自吃。默默的,淡淡的,也没有想要插话进来。
看起来有些可怜,但也有些倔——就是讨好的说几句话又怎么了?难道自己会不给她面子?
刕鹤春挪开了眼神,还是没有管她,排骨稳稳的进了自己的碗里。本以为她要一直不说话的,谁知道快要走的时候却定定的不动,只看着岳母,“母亲,素膳的卖身契你还没给我。”
刕鹤春挑眉看她——不仅直接,还很蛮干。
折夫人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直白的就说了出来!都不装一装吗?女婿可还在呢!要脸吗?
她的脸皮不是很薄吗?
折夫人却没打算给她。你不是翅膀硬了吗?那你就试试。
她笑着道:“往后再说吧,也不急于一时。”
折绾低头:“我挺急的,还望母亲允诺我。”
折夫人还要再说,却听丈夫皱眉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既然阿绾提了,你便给她吧。”
折夫人好险一口气没上来,但丈夫都发话了,她是不好在女婿面前拒绝的。
丈夫最注重脸面,女婿身居高位,他不好摆架子,却要端个脸面。
但这个笨东西竟然这么快就学会用嫁过去的身份来要挟她了?
折夫人缓缓出一口气,只能道:“既然如此,便让婆子去拿来就好。”
然后训斥折绾,“你这性子是怎么回事,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竟然就要现在就做成了。”
折绾:“是,母亲教训的是。”
折大人不免也要说几句,“你既然已经嫁做人妇,便更要知晓孝道,还要照顾好丈夫和孩子,万万不可有所疏忽——一个奴婢卖身契这般的小事,值当什么,让你在你母亲面前放肆?”
折绾依旧点头,“是,父亲教训的是。”
只是听没听进去就不知道了。
刕鹤春就觉得这一幕有些可笑。
等到了马车上,他起了兴致,主动问:“你不怕岳父岳母怪罪吗?”
折绾:“我怕她以后不给我了。”
上辈子也确实没给过。她惧怕嫡母,第一回 没要回来,后头也不敢要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和素膳都觉得卖身契不重要,是一件小事。
于是拖着拖着,拖到素膳去世,她也没有想着去要回来。
折绾沉默起来,很是不理解之前的自己。
明明这是一件很容易就成功的事情。看,只要没脸没皮的在父亲和刕鹤春面前要一要,嫡母就不敢不给自己。
他们都是体面人,人人都要脸,她不要,事情就好办多了。
她上辈子为什么那般在乎脸面呢?
刕鹤春再一次在折绾身上看见了“倔”这个字。这般的性子,将来不知道要吃多少亏。他好意劝说,“还有其他的办法……”
折绾却没听进去。
当然还有其他的法子要回来,但要浪费时间,还要迂回,还要委婉,还要与之周旋。
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这么做。
她就想马上把素膳的卖身契拿回来。这是她很宝贵很宝贵的东西,容不得半点闪失,推迟。
刕鹤春是不会理解她的。他有他的道理,但她也有她的急切。
她不想跟他继续说。
她又不说话了。刕鹤春等了等,最后带着些好笑的无奈,好奇问:“素膳的卖身契对你很重要?”
折绾:“对,很重要。”
刕鹤春颔首。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深,以至于让她这么宝贵一个丫鬟的卖身契。这般看来,之前传言她的种种,唯有良善对得上。
多少人发达之后就看不起身边共患难的人了,也没有这般的掏心掏肺。
他便没继续问此事,而是想起了自己的糟心事。
越王如今对他越发冷淡了。
刕鹤春从小跟越王一块长大,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但现在越王却不待见他,见了他也阴沉沉的。
真不知道哪里得罪他了。
折绾继续发呆。今日见到姨娘,还是影响到她的心绪。她深呼吸一口气,摸了摸袖子里素膳的卖身契才安心下来。
等回了英国公府,她把素膳单独叫到屋子里,把门窗都关了,拿出卖身契塞进素膳的手里。在她还晕晕乎乎的时候道:“我要去官府把你的奴籍销掉,给你放良人。”
素膳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
折绾笑着把她扶起来,“怎么还吓成这样,应该高兴才行啊。”
素膳从没想过这个!她都要哭了,“姑娘,您还没当家做主呢,咱们以后再说这个吧,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折绾拒绝。她一刻也不愿意等了。她就要这么做!
“等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成熟呢?”
她一脸坚定的道:“你说过,我把你的卖身契拿回来你就答应我一件事情的。”
素膳哭着坐在椅子上,“姑娘,我知道你对我好。但……”
结果还没说完,就见她家姑娘又道:“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情呢。等把你放了奴籍,你就可以名下有田地了。”
“我们攒些银子,给你买田地和宅子……”
还没说完,素膳再次从椅子上唰的一下就滑了下去,屁股砰的一声,听着就知道有多疼。
但是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她脑海里还在萦绕着姑娘说的话。
买宅子,买地。
素膳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姑娘扶着又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她呆呆的:“给我买宅子买地?”
折绾就笑起来,“是啊。虽然说现在的日子也是好的,但总要打算起来才安心。咱们两人名下,可没有这般的好东西。”
她说:“我嫁过来,母亲只给了一些常有的金银首饰,田地铺子一点没有给。这也不怪她,她又不是我的生母。”
至于父亲,她觉得比嫡母更加令人厌恶。她和他也没有打过交道,更没有想过从他那里得到这些东西。
所以就要自己去买了。
她对素膳道:“咱们都没有根基,即便以后出了事情都没地方去,但有自己的宅子和田地就不怕了。”
素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她现在有千言万语的话,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良久摒弃了所有的话,只高兴的道:“姑娘,你真厉害,我满脑子还想着咱们应该要怎么讨好国公府的这些人,你却已经开始想着买宅子了。”
折绾哈哈笑起来,手轻轻的落在她的头上,一点点的抚摸道:“我们出身不好,见识就少,本来就比别人慢几步,也没什么好自责的。”
她喃喃出声,像是安慰素膳,又像是安慰自己:“别觉自己蠢笨,我们只是少了一些阅历罢了。”
三少夫人今日回了娘家,哪里还愿意回英国公府,派了婆子回国公府报信,晚间胡吃海喝一番,又跟自家阿娘和嫂嫂抱怨折绾,“她没有一点儿之前大嫂的手段,看起来就弱弱的,且也没有什么手段,我听闻她身边的婆子都能欺负她。”
又露出鄙夷,“一个庶女,还是个不受宠的庶女,估摸着之前连人参都没有吃过,所以一嫁过来就开始让厨房做扁豆粥。”
“就这样的人,我凭什么要把自己辛辛苦苦操劳的一切给她?我也是嫡子嫡媳,怎么就不能管家了?”
宋夫人皱眉,“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了,别总庶女庶女的叫唤。要是清楚一点的人家,庶女也做嫡女养,哪里会把人养成小家子气的模样。”
宋家大少夫人刚生完孩子,精神虽然有些不济,但睡了一天也睡不着了,索性歪在床上笑着宽慰:“母亲也别说妹妹,她这是还没经过事,只晓得中馈的一亩三分地。”
又拉着三少夫人道:“玥娘,女子这一生,因要在宅院里过一辈子,便只能盯着宅院。但你是咱们家养出来的姑娘,自小也是跟着你哥哥出去游玩看过大山大河的人,很不该跟小折氏这般的人斗气。”
“她看过什么呢?拥有什么呢?只有眼前那么一点管家权罢了。因势所为,她必须要去跟你争,可你又不一定要……”
三少夫人眉头一竖,“难道我强一些,家世好一些就该让步吗?我才不要!”
宋夫人气得在她额头上点一下,“你这个不通透的丫头!你大嫂嫂自小看着你长大,难道还会害你吗?你不听我的,还能不听她 ?”
宋家大少夫人无奈的帮着缓和,“算啦,母亲,她还小呢,等年岁大一点,再想起今日的事情,自己都会觉得好笑。”
“谁年轻的时候没做过傻事呢?”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哪里舍得一直骂,宋夫人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三少夫人不满,“我都嫁人生子了,莹莹和升升也都三岁啦,哪里还没长大。”
她在三年前生下了一对龙凤胎,很是满足,提起孩子瞬间就来了兴致,“他们今日还想跟着来呢,我才不准。我带了他们回来,母亲和嫂嫂哪里能看见我。”
宋大少夫人就笑,“还说不是个孩子脾气,都多大了,还跟自己的儿女争宠。”
一家子人有说不完的话,第二天三少夫人才回去,彼时已经是下午了。她去给赵氏请安的时候还在花苑里碰见了折绾。
她气色好得厉害,看得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正含笑低头掐掉了一朵开得正艳丽的寿菊。
这是有什么好事?
难道是中馈的事情?她立马不满起来,走过去笑着道:“大嫂嫂。”
折绾抬起头,嗯了一声,“三弟妹。”
就没声音了。
三少夫人走近了才发现她怀里还捧着好些枝花,怕是院子里面的花儿草儿的都被她采过了!
真是小家子气,哪里有这般折花的。她啧了一句,“大嫂嫂很喜欢花吗?折……这么多?”
折绾还不熟悉她么,都打了一辈子交道了。她只当没听懂,“是啊,很喜欢。”
三少夫人:“……”
所以说输给这般的人她才不愿意!就是之前的大折氏她也不是诚心诚意服气的。
但是世家大族,表面功夫比什么都重要,她只能退了一步,做出一副半遮半掩的鄙夷状,“摘这么多花……这般的事情叫丫鬟来做就行了,何必要自己动手。”
折绾抬眸看了她一眼,“哦,我喜欢自己动手——你从没动手折过花?”
那自然是折过的,但她要阴阳她的是她摘了这么多花!
三少夫人噎了噎,折绾的脸上恰时露出一点了然,“我就说,摘花这般的事情,很有一番乐趣,三弟妹哪里能没摘过。”
她声音和和气气的,一点儿也没有攻击性,三少夫人觉得自己是发脾气也不好,不发脾气也不好。
折绾却不愿意跟她继续纠缠,她站直了身子,笼着一怀的花,“三弟妹,我要回去了。”
三少夫人不自觉退出了一条路给她过。
折绾抬脚走了过去。等人走了,三少夫人才回过神——她刚刚,是被折绾压制住了?
她勃然大怒,转过身去要生气,却发现折绾已经走远了。那她这脾气怎么发?
她身边的丫鬟宽慰她,“少夫人,是您修养好,她没撕破脸皮,温温和和的,您便也不好为难她。”
三少夫人气呼呼的:“是!都怪我太讲理了!”
诚如三少夫人所想,折绾在院子里面逛了一圈,还去花草房看了看,一路上把自己喜欢的花花草草都要了一些回来。
“编一个竹筐花篮,里面放点泥土,再把桂花放进去……还可以放点红色的果子点缀,里面加点白色的瓷片,杂糅起来的花篮最是好看,我不喜欢单色的。”
素膳嘴巴无意识附和,“是,我也觉得好看。”
但满脑子官司:“刚刚三少夫人的意思……”
好像是很鄙夷。一想到三少夫人看不起她们,素膳的心里就酸酸的如同针扎。
折绾却笑着道:“不用管她,她就坏在一张嘴巴,这个人……其实还不错,就像刚刚那般不跟她对着来,她回去还要生闷气呢。但我也不喜欢她。”
其实现在想想,三少夫人跟她交恶,其实只是怕自己争中馈。
两人上辈子都把中馈看得比什么都重。
折绾想到这里顿了顿,突然有些不明白了。自己什么都没有,被逼着怂恿着去争也还想得通,三少夫人为什么那么执着呢?
她没想明白,便把疑虑按下,左右这辈子她是不愿意争的,随她去吧。
这辈子她不争,也不知道三少夫人后面还会不会悟出“阿绾,你说我们年轻的时候多可笑啊,竟然争这种东西”的话。
她抿唇,将一篮子桂花插好,又得了小丫鬟们一顿夸。她也确实插得好看,花篮放在窗户下面,下午的光熙熙攘攘的照进来,拥在这方小天地里,实在是漂亮得过分。
折绾看着花篮欢喜,跟素膳道:“这个就送给你了,可以挂在床头上。”
素膳高兴的接过去,“好啊。”
然后顿时贼眉鼠眼的,看起来有话要说。蝉月见了她这副模样笑出声,“好姐姐,那你和少夫人说说话,我出去转转。”
素膳不好意思,一边送她出去一边承诺道:“我发了月钱之后,就给你买烧鹅吃。”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她凑到折绾身边小声道:“姑娘,我刚刚一直忍着没问,但我心里一直想着,惴惴不安的——明日我真的只要出门去官府,拿着卖身契给官府的人,然后销掉就好了?”
折绾点了点头,“对。”
她拉着抱着花篮的素膳坐在椅子上,一点一点的跟她解释,“咱们这事情要悄悄的做,所以我就不跟你去了,只当是遣你出去做事情的。你自己拿着卖身契去衙门,找到户科的小吏,让他们帮你办。若是不知道怎么做,到了衙门口就去问人。你身上拿点银子,若是问人,便给他们一串钱,他们自然乐意为你指路。”
“素膳,你以后还要帮我做很多事情的,销奴籍只是第一步,是小事,你不要怕。”
这话说得素膳又忐忑又激动,她点头再点头,“姑娘,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的。”
折绾:“慢慢来,不着急,咱们一步步走,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素膳:“要是被折家和国公府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折绾:“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发现了就发现了。只是现在更适合悄悄去做。”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素膳,你是个很聪明的姑娘,以后我还要靠你呢。”
素膳被拍得好幸福,晕晕乎乎抱着花篮出去了。桌子上还有不少花,折绾便想了想,叫蝉月去唤刕鹤春身边的管事来,“我想要开库房拿几个花瓶出来。”
说是开库房,但没说开哪个的,只是话一出来,便都知道是要开刕鹤春的小私库。
来的管事姓孙,是个很圆滑周到的人,道:“少夫人要什么花瓶?您吩咐,老奴去找。”
折绾一点也不客气,要了好几个上好的青瓷花瓶,“口子不一样才好,最好有彩绘的。再有龙泉大瓶,厚铜敞壶,又或者四耳小定,细口扁肚,青东瓷小蓍草等等,若是有,都给我各搬一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