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月欢喜点头,“这是奴婢的本分。”
折绾就笑了。蝉月上辈子也是最先来投靠她的。但这个丫头没在她这里待多久就被调走了,她算不得熟悉,只记得有这么个人了。
不知道这辈子会如何。
蝉月很快带着两个婆子过来搬箱笼,一行人回了正院,折绾亲自从箱笼里将一些喜欢的物件拿出来摆放。
蝉月就没出去了,和素膳一块跟着她在屋子里面忙活。
唐妈妈站在门外欲言又止,一脸愤愤——原来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平日里一直装着胆小谨慎,一嫁进来便装也不装了,这般的嚣张!
这是大姑娘的屋子,里面摆的是大姑娘的东西,她凭什么在屋子里面添置新物?
真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折绾不经意间转头看见了她的脸色,倒是不在意。唐妈妈的心思,她懂。她不仅懂唐妈妈的,还懂很多人的。
她们都觉得她鸠占鹊巢。她自己也是这般觉得的。
所以惶恐不安,所以战战兢兢,所以用十五年去费心对她们。
直到现在,她依旧是觉得自己占着嫡姐的便宜。
这锦衣玉食,这高门大户。
但她已经报答过一辈子了。上辈子这个屋子里,她直到很多年后才添置自己喜欢的东西。
折绾怔怔一瞬,回过神,将手里一串木雕彩绘的紫藤萝花坚定的放在博古架上。
又放了一串玉珠子,这是便宜货,但贵在珠子是她自己打磨的,所以很是喜欢。
再就是一个净瓶。她喜欢在里面插些时令花草。
东西没放几样,但博古架上面的格调瞬间失去了原本的古朴庄重。她笑了笑,没在意,继续放自己的东西。
这个屋子是她的,刕鹤春此后几年很少来院里,她想按照自己的喜好住。
她还记得他年后就要出远门了。年后江南突然起了水患,更有灾民造反,他被派往江南赈灾平叛,大概一年后才回来。
听闻这场灾乱死了很多人。
折绾当时过得也不好,但听闻此事,还是为那些死去的人哭过一回,捐过自己好不容易攒起来的私房银子。
刕鹤春上午就回来了。
折绾正在摆茶具,刚要起身,便看见他流星阔步般进来,剑眉星目,身姿颀长。
折绾发现他比十五年后意气风发很多。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说亲的时候,也是隔着帘子见过几次的。刕鹤春径直坐下,折绾便也没站起来,只坐在原地喊了一句夫君。
倒是刕鹤春不习惯这个称呼。他咳了一声,因生性肃穆,即便是开口解释,语调也算不得温和:“昨晚圣上宣我进宫太急,委屈你了。”
折绾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样子。
她点头,“圣上的事最大,谈不上委屈。”
刕鹤春眸光突然看向了变得不伦不类的博古架。
折绾也跟着看了过去,“我已经去见过父亲母亲,回来闲着无事,便将旧物拿出来归拢了一番。”
她说话声音很柔和,头也半低着,刕鹤春看不见她的神情,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也没有多加责怪,只心里觉得她果然是个庶女,到底不如嫡女一般精心教育过,审美……实在上不得台面。
但也不是大事。
他不欲在这些小事上跟她有矛盾。等了等,见她依旧什么话都不说,有些头疼。
虽然之前岳母说过折绾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安静不等于不说话啊。
刕鹤春虽然也不喜欢说话,但修嘴没修心,嘴上不喜欢多说,心里的想法却多,又等了一会,见她还是一副闷闷不开口的样子,便忍了忍,没忍住,主动道:“我来之前先去看了父亲和母亲。母亲说,你怕自己年幼养不好川哥儿,便先放在她那边?”
折绾轻轻点头,“嗯。”
再没有多一句话。
刕鹤春眉头都要拧起来了。他自己就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如今碰见一个比他话更少的,实在是难以适应。
他跟折绾的大姐折琰也算是相敬如宾,美好夫妻。在他的记忆里,折琰是个端庄大方走到哪里都是众所瞩目的人,她做事情样样俱到,品味也合他心意,把这院子里面打理得很是赏心悦目,即便遇见问题,也是主动有商有量,从不让他有后顾之忧,他每每想说什么,她已经先提出了,不用他多虑。
阿琰死后,他也难过了很久,对夫妻之情也看得淡了些。所以因政见不合,兵部尚书家突然退亲,岳母提起让折家小七嫁过来做继室,他跟父亲商量之后也觉得合适。
英国公府如今已经如同烈火烹饪,不需要再有一个强势的联姻引起陛下等人的猜忌,折家岳父只是礼部侍郎,正正合适。
再者说,折绾是川哥儿姨母,岳母说她素来心善,温和,娴静,是从小看到大的老实人,又知根知底,将来对川哥儿一定是好的。
这门亲事就定了下来,他又忙着对付政敌,对折绾这个人如何倒是没在意了。
结果现在一瞧,根本沟通不了。娴静是娴静,一句话都不说的静。是还不熟悉所以胆子太小了?
他今年也有二十五岁了,步入官场虽然才四年,但身居高位,养出来的威严却足得很,因头疼得紧,说出来的话便更加肃穆,“对于川哥儿,你是怎么想的?”
素膳站在一边都要哆嗦了。但折绾却习惯了他这副语气。她还是那般轻轻的说,“等以后熟悉了再接回来。”
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刕鹤春大概懂了她的性子,不得不无奈的开口解释,“也好,即便你现在去接,母亲怕是也不会放人。她怕你照顾不好,也怕川哥儿跟她生分了,既然这般,便先在母亲那边待着吧。”
折绾低着的头僵了僵:原来他也懂。
但他当年却任由她想尽办法去接人。
只是上辈子没解释的话,这辈子怎么就突然说了?
她略微不懂,却也不愿意去懂。她对刕鹤春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什么喜爱。但她还是很敬佩他的。
他是个大家都赞赏的聪明人。
折绾对聪明人很是羡慕。他们总是能让自己活得很好。她也要学着做一个聪明人。
她点点头,“是。”
刕鹤春便结合传闻中她的性子和今日见过的这一面给她下定语:审美不好,教养不够,口齿不伶,胆子……不知道算不算大,第一日进门,竟然已经怡然自得的开始布置起屋子了。
他又看向已经变得丑陋不堪的博古架,无奈摇了摇头。
不过,虽有万般不好,相貌却是十足好的。
整个京都城里,比她更好相貌的也没有几个。只是她喜欢低着头,性子软弱,便教十足的好相貌去了五分,一张脸变得寡然无味。
刕鹤春也失去了跟她说话的兴趣,站起来:“我还有事,晚间再来吧。”
折绾应了一声,将人送走了。
待他一走,素膳连忙将门一关,把蝉月也送了出去,关起门来哭,“姑娘,这可怎么办啊,大少爷看起来生气了。”
折绾笑着宽慰,“没事的,他的脸一直很臭。”
素膳:“姑娘刚刚该热情一些,该多说几句的。”
折绾却想:刕鹤春那般的人,心口捂不热,最是冷情薄意。按照上辈子的时间来,他这时候是看不起自己的,既然他看不起她,她为什么又要上赶着热脸贴冷屁股呢?
以前他寡言少语不爱说话,她便费尽心思想要多说一些来暖暖场,可最后又得到了一些什么呢?
她现在都这般大的人了,只想尽可能的让自己活得自在些,快活些,不愿意在意他高不高兴了。
折绾便小声把自己多年以后悟出的智慧用来劝慰素膳,她道:“你别担心,再怎么着,也不能休了我啊。”
素膳大吃一惊,一时之间被一个“休”字震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折绾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孩子一般安慰她,“他如今已经被人说克妻了。”
素膳捂住了嘴巴,不让自己尖叫起来,好一会儿才哭着问,“克妻?姑娘,咱们走吧,宁愿饿死,也不要被克死啊。”
以前在折家虽然过得不好,但衣食无忧,至少不用死。
折绾感激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叫她跑,心里更加的慰贴,道:“我不信神佛之事……”
但这话刚开了头,便又止住了话。
她确实不信神佛。但她现在这般重活一世,世上当真没有神佛吗?
她就不敢乱说了,转了话道:“我不信克妻之言……”
结果刚起了头,又觉得为什么不信呢?她上辈子三十岁就死了,她都死了,刕鹤春还活着呢。
他是不是真克妻啊?
如今都嫁过来了,真克妻也晚了。她叹息一声,道:“咱们都好好的活吧,活得长长久久,咱们都不要早死,早死有什么好的?辛辛苦苦谋来的东西,又是一场空,什么都享受不了。”
她怔怔道:“素膳,你不知道,昨日我做了一个好真好真的梦,梦见你二十七岁就死了,我三十岁也死了。”
“我们在这个大宅院里战战兢兢得来的一切都没了。”
素膳已经吓得如同一只呆雁,紧紧依偎着她,颤抖问:“姑娘,那咱们该怎么活得长长久久呢?”
折绾:“得养生,不能太过于操劳。”
素膳:“要不要吃补药?咱们现在吃补药,份例该从公中出吧?”
折绾:“肯定的。但也可以从大房出。”
她小声道:“厉鹤春这个人虽然冷冷的,但给银子应该很大方,咱们缺什么,就该从他那里要。”
素膳傻眼,“这样好吗?会不会被大少爷看不起?”
折绾便带着些自嘲道:“有什么可看不起的,我都要被克得没命了,要他点银子有什么地方需要被看不起?夫妻一体,我替他操持家事,养育川哥儿,从无二心,为什么还要抠抠搜搜的活?他就该给我银子,我也理所应当的可以用他的银子。”
她就是太傻了,当年才会跟素膳一般,觉得自己出身不好,他又一脸看不起她,冷言冷语的,所以拼命想要厚敷一点脸面在身上,希望他看得起自己。
希望英国公府看得起自己。
新婚的女儿家,总是多想的,总是想要多一些的体面。但现在想来,嫁都嫁了,苦都苦了,凭什么不用他的银子呢?
她说,“素膳,你说得对,我自然该吃点补药。不仅我吃,你也吃,我们一起长命百岁。”
第4章 和光而不污(4)
刕鹤春回到书房,便叫来贴身小厮松亭问及他昨日晚间进宫之后府里发生的事情。
松亭毕恭毕敬道:“您走之后,年少的客人们都很惊慌,怕宫里出大事,于是坐立不安,交头接耳。年岁大一点的好像猜出了什么事情,跟国公爷和其他几位少爷吃酒不断,并无惊讶。”
刕鹤春:“年少之中可有稳重的?”
松亭想了想,“有的。云州莫家将军的七少爷倒是很沉稳,一直安静的吃菜,才十五岁。”
刕鹤春这次成婚,请客也很有讲究,年轻一辈之中,除去常有的客人,他还请了一些想要结交年轻武将。一听这话,便点了点头,“我知晓了。”
松亭刚要走,刕鹤春却突然想起了折绾。他问,“少夫人那边呢?可有惊吓?”
松亭的神色就奇怪了起来,“不知。但是……少夫人昨天晚上叫人去厨房点了三四个菜。吃完之后便洗漱睡下了。”
刕鹤春便不知道要如何评她。但看起来是个自安其乐的人。
他摆了摆手,“我知晓了。”
他一说这句话,便是要自己静静的意思,松亭转身离去。刚出书房院子没几步,便看见少夫人身边的素膳朝着厨房走去,而后被唐妈妈叫住了。
唐妈妈脸色不好的训斥了她几句,松亭离得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是瞧着应不是什么好话,脸上一团团戾气聚着,好像要将人生吃活吞了一般。
等素膳抬起头的时候,眼睛已经红红的。松亭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他是自小跟着刕鹤春的,如今也有二十五岁,性子稳重,心有城府,昨日一眼就瞧出素膳的性子软弱可欺,跟少夫人差不多模样。
折家派个这般厉害的妈妈来,怕是想要架空少夫人,但这也不关他的事情,便也没插手,自去忙活自己的。
等忙完了手里的事情回书房时,便见素膳带着蝉月以及几个小丫鬟一人提着一些妆奁盒子往苍云阁走。
他眯了眯眼睛,只当没看见。
素膳已经高高兴兴的将嫁妆里面的妆奁放到桌子上了。她跟折绾道:“少夫人,按照你的吩咐,取了这几套金银和翡翠的。”
折绾低头瞧了瞧,满意的笑了笑,“嗯,就这几套好看点。”
蝉月:“少夫人,奴婢会梳头,明日给您梳一个牡丹髻吧?用这套金簪必然好看。”
折绾却想也不想摇了摇头,“太重了,脖子累得很,我不喜欢,简单一点就好。”
蝉月:“堕马髻呢?”
折绾:“也不好,还是重。”
蝉月:“那就简单绾……梳个发髻吧,奴婢也梳得好看。”
折绾笑着应下,道:“你不用避讳我的名字。”
她没有那么多的讲究。
蝉月真心实意的:“您是我见过脾气最好的主子。”
折绾摸了摸她的头。她如今看这些小丫鬟都跟看孩子一般,还是很宽和的,道:“你去歇息吧,我也要睡会。”
蝉月点头。她欢喜新夫人好说话,看着温温和和的,想来不是个严厉之人。又瞧着她待素膳跟亲妹妹一般,便羡慕得紧,想着提前站队,也好能先得她几分情意,以后就日子好过了。
她从善如流的出门,便被唐妈妈瞪了一眼。蝉月缩了缩脑袋快些走了。
她知道少夫人是庶女,唐妈妈是折家嫡母派来的,定然有些合不来。也见过唐妈妈看少夫人的眼神……实在是算不得恭敬。
但少夫人虽然看着柔婉性子弱,可唐妈妈也没在她那里得了脸,早上被拿了嫁妆钥匙,中午回来就添置了自己的行头,如今还去找唐妈妈拿了嫁妆单子去取里面的妆奁用。
唐妈妈眼睛都要冒火了,因此被她瞪一瞪,也不亏什么。且少夫人看着有成算,那她也就有成算。蝉月便转头道了一句,“唐妈妈,您吃什么?奴婢正要去厨房领糕点。”
唐妈妈心里不痛快,但她不是什么都莽撞的人,没查清蝉月的底细可不敢胡来,便皮笑肉不笑的道:“我不过是个奴婢,可不敢将主子的吃食进嘴。”
蝉月哎了一声,拿腔拿调的道了一句:“您是个规矩人。”
规矩人三个字刺了唐妈妈一瞬,她阴阴的看了蝉月一眼,再不说话了。
屋子里,素膳捂着嘴巴笑,“蝉月好大胆啊,她这般厉害,唐妈妈不会怨恨上她吗?”
折绾:“你看着是个胆小的,胆小这条路,她便不跟你争着走了。便要告诉我她胆子大,什么都不怕。”
但也确实太大胆了。她道:“我还要打听打听她跟长姐有什么恩怨没……”
只有长姐的人再不会用她,她才敢这么大胆的第一天就投靠自己。
还敢得罪唐妈妈。
但她确实不太记得蝉月这个人了。上辈子她投靠来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查一查呢?
她不免很是后悔。
素膳小声道:“姑娘,你又是添置东西又是去动嫁妆,唐妈妈怕是恨足了我们,咱们该怎么办啊?”
折绾:“那就把她赶出去。”
素膳有些害怕,又有些跃跃欲试,更带着一种复仇心态瞪大了眼睛,“怎么赶?”
折绾:“很简单的。”
她想了想,打了包票:“你看着吧,一个月之内,我让她自己离开。”
她拍拍素膳的手,“且让她嚣张,她越是嚣张,越是看不惯我,才会自乱阵脚。”
“她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人物,也不是什么难以对付的大人物,素膳,你不要怕她。”
素膳也想不怕,但十几年都是这般怕着过来的,一时半会的改不了。她很是崇拜折绾,“姑娘,你真厉害,刚嫁过来就想通了这么多事情,真是太聪明了。”
折绾就笑起来,“你还是第一个说我聪明的。”
她看向窗外,“不过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活法,笨人也有笨人的活法,努力活得快活一些才是值当的。”
所以她又让素膳去叫小丫鬟进来去厨房点药膳。
如今站在她门口的这几个小丫鬟她其实印象都不深。记忆里,她们也跟蝉月一般很快就离开了苍云阁。但她们去哪里了,她依旧不清楚。
也许年轻的时候是清楚的,但不是很在意,便年岁大了都忘记了?
折绾若有所思。
唐妈妈却私下去找了于妈妈。她气得牙齿都是抖的,“果然这世上姨娘养的哪里有胆小老实的!你是没瞧着她的轻狂样,让她住在大姑娘的屋子里是叫她记得大姑娘恩德的,她却一来就添置东西,她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便连我都看不上,真是蠢货,丢了我们折家的脸!”
于妈妈此时也皱眉,“她今日也不提接川哥儿过去的事情。”
唐妈妈:“她要是老实人,咱们撺掇她去国公夫人面前要川哥儿,她必定答应。这般一来,国公夫人肯定厌恶她,也不会将哥儿给她。但这会子,她机灵得很,也不去要川哥儿——那以后就是要来了,她这般的猖狂,咱们敢给她养吗?”
于妈妈就道:“她毕竟是主子,你在她那边,可千万别跟她硬碰硬。且先忍这几天,等到三朝回门的时候,你偷偷问问夫人该怎么办。”
唐妈妈愤愤不平,“我记住了,我没跟她硬着来。老姐姐,我先回去,不然她又要作妖。”
等她回了苍云阁,里面一阵阵香味往外面冒。她忍了又忍,抓了个小丫鬟问:“这才下午,怎么就吃上了?”
小丫鬟:“唐妈妈,是药膳。少夫人叫我们去厨房点了扁豆粥。”
唐妈妈:“扁豆粥?”
小丫鬟记性好,笑着道:“是,少夫人说,让厨房用白扁豆半斤,人参二钱做细片,用火煎熬出汁水,再用粳米熬粥,混合一锅,说是能让人精神头好些。”
唐妈妈听见人参二字的时候已经气得胸口起伏了。她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小丫鬟笑着走了,等到了偏处,她朝着另外一个小姐妹努努嘴,“少夫人和和气气的,素膳姐姐也给我们果子吃,唯独她张牙舞爪。”
她伸出头朝着正屋看了看,正好看见唐妈妈进去,她啧了一句,“少夫人也没叫她进去,你瞧,她自己来去自如得很。”
折绾正带着素膳喝扁豆粥。成婚是最累的,怎么的也要补补。如今有扁豆,用来熬粥最好不过。
唐妈妈进屋便冷着脸,“大少夫人去取嫁妆里面的妆奁了?”
折绾没理她。
唐妈妈深吸一口气,“少夫人还叫人熬用人参做粥?”
折绾还是没给她眼神。
唐妈妈冷笑,“少夫人是折家的姑娘,前头的少夫人也是折家的姑娘,先少夫人好不容易光扬了我们折家女儿的脸面,少夫人刚来了一天,便全都丢完了。”
折绾见她提及长姐,倒是实在的说了一句良心话,“长姐确实劳心劳累,常常子时睡三更起,所以亏了身体,肝肺受损,气血不足,不堪重负。”
“长姐在世的时候,我也曾聆听教导,她跟我说世上什么事情都没有身子重要,你瞧,我这不是听话的养身体了么?”
唐妈妈听得极为恼怒,“你放肆!”
在她的心里,折绾不配提及自家大姑娘。
折绾一点儿也不生气,一边用勺子搅拌扁豆粥,一边轻声道:“你才放肆吧,你是个奴才,这么跟我说话,才是最不应该的。”
“这是第一次,我不跟你计较,再有下一次,我就要告诉母亲了。”
她说话还是那般的轻轻巧巧,即便是威胁的话,也让人生不起敬畏之心。
唐妈妈弄不懂她说的母亲是自家夫人还是英国公夫人,但都嗤之以鼻,“少夫人尽管去说。”
但顿了顿,又道:“老奴来这里,只是想告诉少夫人,老奴虽话语直,但到底是折家陪嫁来的,跟少夫人站在一边,有什么事情,也只为少夫人考虑,为折家考虑。”
“例如川哥儿,您若是再不接他回苍云阁,从小教导,以后他怎么会亲近你呢?您推迟一天,国公夫人就会养着川哥儿一天,一天又一天,川哥儿早就不记得您了,这事情,实在是宜早不宜迟。再有中馈之事,你是大少夫人,理应管事,让三少夫人掌管着算怎么回事?到时候多少人笑话你是个扶不起来的阿斗!”
她啰啰嗦嗦,理直气壮,折绾耐心的听了半响,便十分可怜从前的自己。
——该是多么的懦弱,才让这么一个毫不掩饰的狂奴压在头上啊。
实在是可怜,她要加倍对自己好才是。
第5章 和光而不污(5)
唐妈妈气得一晚上没睡。她之前想过新婚第一日折绾会如何求她,或者求她教怎么去跟国公夫人提接川哥儿回来养的事情,或者求她教怎么跟国公夫人提掌中馈的事。
她都想好怎么撺掇折绾了。
唐妈妈翻了个身,思绪万千。
折家子嗣多,折绾排行老七,是姑娘之中年岁最小的。她是个老鼠胆子,心眼实在,最好拿捏不过。所以夫人把她交给自己的时候,便一口答应了。
“老奴必定看好了她,不让她欺负了川哥儿,也必定照顾好川哥儿,让他跟您亲热。”
但她打了包票,拍着胸脯保证的事情,似乎在第一日就失去了掌控。
折绾变了。变得猝不及防。
——即便是要变回本来的猖狂面目,这也太快了吧?再怎么样,也该装上一两月。
难道她以为嫁进来就万事大吉了?就不用折家做底气了?
唐妈妈嗤笑,觉得果然是庶女,目光短浅,不知道大家族里面行走艰难。
她以后迟早是要回去求夫人的,那就要求到自己这里来。
她深吸一口气,看看天,才微微亮。但主屋里已经亮了灯,便赶紧起床,准备侯门外在大少爷面前露个脸。
素膳正端着热水过来,瞧见她就吓得抖了抖,喊了一句唐妈妈。
唐妈妈很满意她的态度,得意挑眉:“少夫人起了没?”
素膳大着胆子道:“没起。大少爷说不用叫少夫人起来。”
昨日大少爷和少夫人圆房。虽迟了一晚上,但也是正经的夫妻了。素膳的底气都足了些,道:“是大少爷不让少夫人起来的。”
唐妈妈冷眼瞧她一眼,“大少爷新婚,有三天假呢,今日不用去上朝,起这么早是要去做什么吗?”
蝉月正好出来,笑着道:“妈妈真是个细致人,什么都要打听清楚。但我们笨人两个,确实不知道主子的心意,不知道大少爷要去做什么,不若去问问松亭哥?他应当是知道的。”
唐妈妈被怼了一句,却也适应过来折绾和她新笼络的这个小丫鬟不是好欺负的,啧了一句道:“不过是问了一句,也是为了少夫人好,你倒是上赶着来说一通。”
她看向蝉月,“我也要问问其他的妈妈们,你是哪家的,家里还有什么人,怎么口齿伶俐成这样。”
蝉月:“妈妈尽管去问,我虽是外面买来的,却也是自小就买了来,身家清白得很。”
三人在门口也不好多说,素膳拉着蝉月走远了,小声道:“她是不是在威胁你,所以问你的家人?”
蝉月笑吟吟的,“素膳姐姐,别怕,我家里人早死光了。”
她是光杆一个,谁也不怕,除非她能威胁到阎王爷不让死去的家人投胎转世。
她捂着嘴巴笑,“那她也要死了才能去威胁阎王啊。”
素膳痛快极了!
屋子里,刕鹤春看向还在睡的折绾,又微微蹙眉起来。阿琰是个端庄且负责的人,只要他起来,她必定是要起来的。
他以为这是夫妻之间应当之事。今日瞧见折绾,便才知晓还有赖床的。
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又如此对自己说。折绾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脾气,不起就不起吧。
他又忍了忍,到底修嘴没修心,学过的规矩还在骨子里刻着,不能什么都不说,只能主动道:“我要去书房看书,咱们吃过早膳,便去母亲那边请安。”
折绾嗯了一句,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
她太累了,一晚上光怪陆离,有时候在前世,有时候在今世。等睡醒的时候,她拿出一串钱跟蝉月道:“跟厨房说,要一碗肉馄饨,一叠虾饼,还要一个面老鼠。若有厨子出来说自己会做,便把钱给他。这菜不好做,得给辛苦钱。”
蝉月疑惑应下了。去厨房一问,便有一个管案板的李师傅笑着道:“大少夫人点的虽然简单,但大早上的,稍微油腻一点都不行,必须要我亲自来做,须好克化,不油腻,味道不能太重,还要新鲜,一般人可做不好。”
但这门手艺几乎不曾露出来过。倒不是他不愿意,而是满府的主子里没人爱吃。不爱吃,他就要坐冷板凳。
如今时来运转,新夫人竟然爱吃他的拿手菜。他就知道机会来了。今日大少爷必定是和大少夫人一块吃早膳的,大少夫人吃,大少爷吃不吃呢?
便赶紧准备起来,还跟蝉月道:“别看这面疙瘩简单,还叫什么面老鼠,但做起来可不容易。先要用热水和面,这热水啊,热一点冷一点,都出不来这个味。再要熬最好的鸡汁,等到翻滚的时候,便用筷子夹面条进去烫,再加活菜心提鲜,才有一些滋味在。”
鸡汁是现成的,厨房一直熬着,便只要和面就成了。李师傅又去做虾饼,用生虾肉,葱,盐,花椒,甜酒少许,把面和上,再用香油灼透,便算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