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般年岁了,还是第一次见到折绾这般的人,“看来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她自己对人感兴趣了,写了帖子过去,想请折绾吃茶看戏。
刕鹤春得知此事瞠目结舌,“你们能说到一块去?”
还以为是面子情,结果这架势倒像是看重了。
折绾白了他一眼,反问道:“你今日还没有去母亲那边?”
刕鹤春皱眉,“母亲好像是真恼我了。”
折绾正在描眉,闻言笑了笑,“是么?”
刕鹤春:“你是不是对母亲说了什么?”
折绾:“能说什么,无非就是长姐的事情。母亲说她并不偏心,我说她有,她还摔了杯子。”
刕鹤春叹息,“我知道你是为了阿琰跟母亲置气……哎。”
他其实还是认同折绾说的,他也认为母亲该对阿琰忏悔。
就跟他一般。
他对阿琰是有感情的,年少相识,原配夫妻,怎么会在知晓她是怀着怨恨死去的时候还无动于衷呢?
若是折绾不这么做,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不说此事。但折绾要说,他迟疑了很久,也不敢拦着。
——总要有个人来说出阿琰的委屈吧?
他那日就这般鬼使神差的想了想,便纵容了折绾对母亲胡说八道。结果母亲这般生气。
这边是死去的妻子,那边是生他的母亲,他夹在中间很难做人,在折绾面前也难做好人。
做个男人实在是难。
折绾描眉画眼,再擦了口脂,越发温婉艳丽起来。刕鹤春本是在叹气的,见她这般又拧眉,“怎么最近总是打扮得如此……”
如此花枝招展出门。之前她并不看重自己的颜色,从来都是简单的挽个发髻,眉头从未描过。
折绾:“我铺子如今卖这些东西,我难道不用?”
上回用多余的花瓣做了胭脂,本是搭着衣裳送人的,但不好多送,周掌柜便让她自己用。果然出门去跟人打交道,别人就问起她用的什么。
她当然是说自己做的,还要把剩下的送人。别人用了一次,觉得好,便不好再来要第二次,自然是去买衣裳,顺便再要一盒胭脂用。
这些手段,她如今是用得越来越好了。
她的口舌也越来越伶俐,她对刕鹤春道:“我若是说你蠢笨,你必定不会计较,因为你觉得自己很是聪慧。但是我说你对长姐不好,你便要恼怒了,你确实算不得好。”
“母亲也是一样的,她恼怒成这般,是因为她自己心里有数,她确实对长姐不好。”
她打的是明牌,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让母亲去想一想,为什么要那般对长姐?偏心成那个样子,一条人命,为什么连承认都不敢呢?”
刕鹤春垂下了头。他自己也不敢面对。
他很是痛苦。
他们兀自不痛快,折绾痛痛快快去看戏了。潘夫人很是喜欢听戏,请了戏班子去唱。折绾过去的时候,便发现在场的都是年岁大的夫人们。
她算不得熟悉,一个个打招呼过去,听她们说话,说哪个唱得好,哪个唱得不好。
折绾连着去听了好几日,玉岫和孙三娘都笑话她如今是老少通吃了。
折绾将莹姐儿让她捎给雁雁的信件递过去,而后道:“你们还别说,我从前从不看戏的,只觉得慢吞吞的,咿咿呀呀的,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爱听。如今听了几次,竟然也听出了一些味道。”
素膳听闻此事后还道:“姑娘,这些江南才子们也爱去听戏。”
她小心翼翼的说:“还有一个书生还要请我去听戏。”
折绾本是笑吟吟听着,结果听见这句话,她的笑容就维持不住了。勉强“温和”的笑着道:“为什么呢?可是帮了他什么忙?”
素膳:“倒是也没有,他是个富商子弟,我帮不上什么忙的。”
她小声道:“但是姑娘……我总觉得他看上我了。”
折绾深吸一口气,“你也到了可以成家的年岁了,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是喜欢?那她要好好去查查对方的身世才行,还要看看他的品行,更重要的是要教导素膳不可轻视自己,刚刚那句“我帮不上什么忙的”话就让她心里酸楚。
她想来想去,事事都要做好才行,那就不能急,要稳住素膳。
但素膳却说:“我觉得他是骗子!”
折绾瞠目结舌,呆愣了许久之后才哦哦了两声,“你说说——你为什么觉得他是骗子啊?”
素膳:“他好懂我啊。”
折绾:“什么意思啊?”
素膳:“他要不是查过我,怎么会有那么多跟我一样的喜好?”
她才不蠢呢。
第52章 犹怜草木青(15)
自从开铺子之后, 两人都忙了起来,很久都没有私下里说过这些事情了。
素膳端了炒花生和甜瓜来,两人就靠在临窗的榻上面歪着说话。她小声道:“最开始, 我也是很得意的。”
折绾立马道:“他长得很好?”
素膳笑得合不拢嘴,“很好!真的太好看了。姑娘,我从没有见过他那般好看的人。”
但这般的人不太喜欢在人前。他跟素膳第一次相见也是因着他内敛的性子不愿意跟很多人在花草茶楼里面高谈阔论, 他就要了一个雅间, 静静的喝茶。
花草茶楼如今是素膳的铺子, 因是她的名头, 她格外上心。那日正好其他的小厮有事去了,素膳就自己进去送茶水。
第一眼当然是惊艳了。
“但他好害羞啊, 真是我喜欢的。”
凭良心说, 她是动了动心思的。但是她自卑。书生说他是江南商贾人家的子弟, 到他这一代就从文了, 虽然没有多少钱财,还被洪水冲走了, 但好歹保住了一些,所以就带着来京都谋生了。
折绾:“他是来考科举的?”
素膳:“当然不是啦!他不喜欢读书, 喜欢从商, 还喜欢喝茶, 准备做茶叶生意,但是他性子内敛, 一直开不了口谈生意呢。”
折绾就有点明白了,“你觉得这跟你很像?”
素膳:“对啊, 我性子也算是内敛, 也喜欢喝茶,也要做茶叶生意。但是我可以开口谈生意了, 我谈得可好了。”
折绾极为骄傲,“是,你一下子就上手了。”
素膳咬一口甜瓜,“我就想着,那我可以帮帮他。但是……”
但是她当时自卑。
人家那么好,她有什么资格去帮啊。因着这般的心思,她还不愿意对姑娘说。姑娘一直是宠爱她的,一直教她要爱自己,但她还是自卑,这可怎么办?要是说了,肯定要被骂。
她就闷着不敢出声。
折绾心疼坏了,“你该对我说嘛!”
素膳:“我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要姑娘来开解啊。”
就这么一迟疑,素膳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他真的好懂我啊。他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知道我喜欢花……”
什么都知道。
这不对劲。
除了姑娘,还没人对她这么了解过,这么好过。
可是她见过姑娘对她的好。有时候就那么几点差别,就能看得出来真假。素膳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会被他的好衬托得很是自卑。
“我就很想把我的东西都给他看,可我有什么东西呢?我的东西都是姑娘给我的。姑娘是多努力,多努力的赚这些东西,我怎么可能给他?”
她瞬间就清醒了。
“我虽然不好,但是姑娘待我很好,我也不缺……不缺他对我好。”
折绾的心要化了。她哭着说,“你要说的呀,你要告诉我的。”
但素膳却觉得过去了。
“姑娘对我好,我很舒心。他对我好,我就觉得亏欠——这肯定不正常。我就不见他了。何况也没有多久啊,这才多久,一个月呢。”
她觉得自己好傻哦。
“怎么可以对认识一个月的人那般好!”
折绾就笑起来,把她搂到怀里揉,“你这个傻丫头。”
但她还是觉得不放心。
她叫来素蕤,“你出入各家的多,可知道那家是什么情况。”
因着他跑得快,周掌柜便要他去给各家送货,自然也是出入过几家门庭的。他想了想,道:“他姓苏,名煜,生得细皮嫩肉的。”
这才多久,他的官话突飞猛进,基本上可以说得清了,道:“是个很风雅的人,对我们也很和善,喜欢听戏。”
折绾也没想着从他这里打听得许多来,只是先了解了解。她跟素蕤道:“你盯着他一些,但别露出马脚。”
她又去找玉岫,“你帮我查查。”
她手底下没有这般的人可以用。
玉岫对南边熟悉,笑着道:“瞧你紧张得没个笑脸——这算什么事情,一般的男子爱慕女子,都是先从了解她开始的。”
折绾没经历过这些。刚刚素膳说的时候她觉得素膳说得对,但现在玉岫说的话她也认可。
万一是真的喜欢上素膳呢?
素膳多好啊。
折绾头疼起来,玉岫便道:“你待素膳就像是养女儿一般,明明你自己也没有多大,怎么操出这么多心来?”
但也羡慕这般的情义,道:“要查他还不容易?我帮你查查就是了,这也值得头疼。”
“到时候查出来身家清白,便看看素膳的意思如何。要是骗子,那就是想要骗财骗色,哼哼,我便要他好看。”
折绾:“快些去查吧!”
玉岫好笑的道:“真是!急起来就急死个人!”
玉岫就去查了。
查出来是什么事情都没有的。
“确实是有这么一户人家,也有这个人。”
折绾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的,要是素膳喜欢,要是人品好,倒是也可以。但总要看个三四年才行。”
玉岫大笑起来,“那你就留,到时候素膳要急着出嫁哦。”
倒是素蕤留了个心眼,对折绾道:“主家,我是在青楼长大的,我倒是知晓有一种骗子专门骗素膳姐姐这般的。”
折绾心情立马又低沉下去,“是吗?你说说。”
素蕤:“他们有很多人,各个都长得俊俏,人人都光鲜体面,在外面说自己是世家子弟出游,但其实就是混子。”
仗着自己的脸好看,编造一个好的身世,专门骗大户人家的妾室,涉世未深的大家小姐。
“女子的贞洁最是要紧,等骗得了身子,要什么她们不给?便要家破人亡的,还没处说理去,纷纷藏着瞒着,这便让他们更加嚣张了。”
折绾是第一次听这般的事情。她又紧张起来,“你说得对。”
素蕤,“我们那个地方也有这般的,我们青楼里面就有。”
但他也不知道苏公子是不是骗子。
折绾:“那就继续查!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破绽。”
她回了苍云阁,在屋子里面踱步,不安得很。牵涉到素膳的事,她总是难以冷静的。
刕鹤春一回来就见她这般,诧异道:“你这是……知晓我被人送妾了?”
是在生气?
折绾:“什么送妾?”
刕鹤春:“今日我去朱阁老家里面吃酒,他说要送我两个妾室。”
折绾:“哦。”
刕鹤春:“……那你是因为什么烦?”
折绾就看向他。
倒是可以问问。
她道:“你能帮我查个人么?你奉旨督造桂渊等街,应该有那些进京买宅子的书生籍册?”
刕鹤春:“有是有的,这么多人进京,哪里会没有。”
折绾:“那你帮我查个人——查仔细些,看看之前长什么样子。”
那哪里查得到。但刕鹤春自然有自己的手段,他道:“出什么事情了?你尽管说。”
难得求到他头上,当然要现一现能耐。
折绾:“我自有我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说。”
刕鹤春摩拳擦掌,“行,我帮你去看看。”
折绾就把苏煜两字写出来,“就是他——我怕他冒用别人的姓名。”
刕鹤春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查个男人?”
折绾:“是。”
刕鹤春上了心,亲自去跑这件事情。最开始也没有什么疑虑的,样样文书清白。但他想到折绾花枝招展的出门,还是忍不住去见了一面。
他就真上心了。拿出了十分本事,将人家的老底挖了出来,“这人是仙人跳。”
他斩钉截铁,折绾便恼怒起来,“他是不是想骗素膳?”
刕鹤春查他,后头当然知晓是人家盯上了折绾的心尖宝贝,笑着道:“是,估摸着是下了场大赌注,是长久的路子。”
“一般的骗色骗财,他们可不敢挑官宦世家下手,也不会送这般好颜色的来。送了他来,一看就是想谋个大的。”
“只要你那宝贝疙瘩头昏脑热被她骗了,到时候搭上你,这事情可就长久了。”
折绾恼怒至极,生生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真是混账!”
她去跟素膳说,素膳就道:“我就说嘛,他总是有些不对劲的。”
玉岫和孙三娘听闻此事,也十分诧异,两人还没听闻过这些人敢骗到她们这般的人家来的。
玉岫好奇问素膳,“你怎么觉得他是骗子的?”
素膳是个老实孩子,道:“我跟姑娘不爱读书,是因着小时候没银子,只能晚上偷偷绣荷包卖。白日里就没了精神头读书,时间长了就听不懂,便不爱读书了。”
“可是他不一眼,他说自己天性爱做生意,不爱读书。”
他是懂她,却也不懂她。
玉岫和孙三娘都听得心疼,“这天杀的骗子!”
折绾恨恨道:“已经暗下里抓起来了。”
是抓起来了,还有同伙。刕鹤春回来笑个不停,“哦哟,还有勋国公府的妾室被骗了。”
折绾:“什么……”
竟然还敢去骗勋国公的妾室?
刕鹤春:“勋国公夫人不太管事,那妾室受宠,就出门去买东西,便被他们盯上了。”
“那妾室倒是灵便,瞧上了人,自然也不敢说自己是勋国公的妾室,只说自己是商户人家的,想着春风一度,各自散去。”
他们果然就敢下手了。
刕鹤春可不敢把此事捅破了,把英勋国公叫过去,语重心长的道:“那伙人说,你妾室说她空虚难耐,这才勾引他们。”
话说得好听,但话里的意思都懂。
勋国公不行。
刕鹤春笑得不行,“可怜,可怜哟。”
折绾:“你真将事情捂下来了?”
刕鹤春:“是捂了,但此事也算大,难道还能瞒得住潘大人?”
果然,此事就传了出去。
刕鹤春日日回来笑个不停。
第53章 犹怜草木青(16)
泗水桂渊等街上的大事, 没有能逃脱潘大人眼睛的。几乎是刕鹤春把人查出来他就知道了。
他奉旨督造十几条街,忙得脚都起了泡,听闻此事的时候正在洗脚, 潘夫人拿了针在蜡烛上面热,准备待会把他的水泡都给挑了。
管家进来小声说:“刕大人也没有太藏着掖着,咱们的人很快就去审问出来了。”
潘大人足足愣了许久, 回过神来的时候狂笑出声, 拿过夫人手上的针对着水泡就是一顿戳, 脚上的水也不擦了, 就这么穿着鞋子出门,四处奔告。
皇帝也知晓了, 还把刕鹤春叫过去问, “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刕鹤春忍住不笑, 一本正经的道:“是, 臣亲自去查的。那些人是江南那边做惯了此事的,洪水一淹, 他们没了老家,便跟着学子们一块上京了。”
说是学子上京, 但来的可不止是学子, 还有很多富商也来了。皇帝本是不喜的, 但他们交银子买宅子,四处买东西, 户部的银子就多了起来,众人便当看不见了。
皇帝感慨, “此事真是……勋国公今日在朝堂上黑着脸, 朕都没好意思笑话他。”
又道:“这个潘士显,倒是记仇得很。”
刕鹤春:“潘大人本就脚上有泡, 如此四处说了一番回来,听闻脚底血肉都模糊了。”
皇帝大笑出声,“这个潘士显啊!”
他思量了一会,道:“鹤春,此事是你查出来的,你便去好好劝解劝解勋国公。”
刕鹤春:“可不敢去——他如今正恼恨臣呢。”
皇帝又被他逗得一阵大笑,“是,勋国公也记仇。”
太子正好过来,见了两人这般就道:“是勋国公的事情吧?”
皇帝和蔼的点头,“是。朕让鹤春去看看他,他不敢去。”
而后顿了顿,突然问,“鹤春啊,潘大人跟勋国公你更喜欢谁一点?”
太子听得眉头一跳。刕鹤春便面露苦相,“陛下,这是说谁都要得罪人的。不过得罪谁都是得罪,那还是得罪勋国公吧。反正已经得罪了。”
皇帝又是一阵笑,拍着刕鹤春的肩膀道:“是,那你还是得罪勋国公吧,听朕的话,还是去一趟勋国公府解释解释,别叫他记恨上了你,毕竟是你的上官。”
太子听得心惊担颤的。刕鹤春自己也背后出了一身的汗。他回去之后就跟英国公道:“陛下如今越发喜欢问这些了。”
英国公:“你回答之后,陛下的神色如何?”
刕鹤春:“我应该是没回答错的。”
他自小就跟着陛下,还是能知晓他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的。但是之前陛下并不如此问。
英国公叹息,“你常日伴君,还要自己仔细些才行。”
刕鹤春点头,又去了勋国公府,勋国公正在家喝闷酒,见了刕鹤春就道:“你今日笑话我,他日就是我笑话你了。”
刕鹤春亲自给他倒酒,“下官是没真没想到此事能闹这么大。”
勋国公也不跟他计较,感慨道:“如今我的名声是真坏了,先头是克妻,后头是喜欢寡妇,如今是不举——嗐,合着我英明一世,后半辈子辈子却栽在女人身上了。”
刕鹤春回来之后笑个不停,折绾在一边用铁杵慢慢研磨鸡蛋壳,旁边还盛着一些草木灰,她准备把它们掺和着用来养兰花,正琢磨着分量各自多少,便见他都要笑过去了。
她不免深吸一口气,一边研磨一边慢条斯理的道:“你也不用笑话他,老夫少妻,都是这般的。”
刕鹤春不笑了。
他跟折绾也差着年岁呢。
但他自认不会像勋国公一般,他忍不住道:“我跟他可不一样,他那个妾室为了逃罪,口不择言,还说勋国公的手段不俗……”
下面不行,其他的地方就折磨她。
他又不是重欲之人,哪里做得出来这般的事情。
折绾还是第一次听闻此事,皱眉,“勋国公实在是……”
刕鹤春也瞧不上:“我之前还愿意给他几分面子,如今是不愿意了。”
他越发觉得勋国公老了,“我听闻他年轻的时候很是聪慧。”
怎么人一老就发昏呢?
折绾却想到了孙三娘。三娘遭受过这些事情吗?
还是男人了解男人,折绾才皱了皱眉头,他就懂了,道:“你在想什么呢?他这些手段也只敢在妾室身上使了。”
对妻子可不敢。但妾室不过是个玩意,他说起这些来头头是道:“朱阁老——他上回不是还要给我送妾室么?我可不敢要他家的,不知道经过多少手了,就是他自己,都要入土的人了,竟然还纳了个十八的姑娘。”
别说他不愿意纳妾,就是愿意,也不要朱家的啊,他嫌脏。
折绾听着就恶心,“别说了!”
刕鹤春便不提了,道:“阿琰的忌辰就要到了,往年都是我一个人去,今年咱们带着川哥儿去。”
折绾嗯了一句,抬头的瞬间又看向了窗外,突然道了一句:“它们确实是快要凋谢了。”
刕鹤春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是。”
八月初三是折琰的忌日,也是川哥儿的生辰。赵氏往年并不愿意让川哥儿去,她的缘由也很站得住跟脚,“他本就生来弱,大师都说了,他命格弱,不要总让他出门。再者说,小孩子的眼睛灵,三岁之前容易被惊吓且出生的时候还是见了血的,何必要他再去坟前呢?在家里祭拜牌位也是一样的。”
年岁小还能这般做,年岁大再如此便说不过去了,赵氏这次也没有再阻扰。
于妈妈早早就准备了起来,忌辰那日的衣裳鞋子都要素,不能鲜艳,她还叫小丫鬟连夜缝制素色的帽子,就怕川哥儿出门被冷着了。
因折绾并不插手她和川哥儿的事情,如今她对折绾也和气一些了——最重要的原因便是赵氏最近病了。
虽然不知道折绾是如何出手的,但瞧着她每次去赵氏那边一趟,赵氏就要病一病的模样,于妈妈很是相信折绾是用了手段。
比起折绾,于妈妈现在更恨赵氏。她对川哥儿道:“你母亲多好的一个人,活生生就被你祖母磋磨去世了。后来还不让你去给母亲拜祭,就怕你见了生母的坟,母子情深,后面长大懂事了便跟她生分。川哥儿——这话老奴也只对你说,你不要说出去。”
川哥儿轻轻嗯了一句,而后看向窗外,父亲和母亲已经起床了,主屋的烛火亮了起来,婆子丫鬟正端着洗脸水进去。
他想去给父亲母亲问个好,但于妈妈在这边,他不好说。于妈妈肯定是要阻拦的,阻拦的话他都知晓:你不是少夫人亲生的,这般的时辰过去,她必定要嫌你。
川哥儿难过起来。他低头,等于妈妈转身出门去让小丫鬟提早膳,他突然拔腿就跑起来。
蝉月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他,“川哥儿,可不要摔着了。”
屋子里就响起了父亲的声音,“是川哥儿么?让他进来。”
蝉月便抱着川哥儿进去。刕鹤春皱眉,“不是说过不让抱了么?都多大了!”
川哥儿赶紧挣脱下来站好。
刕鹤春倒是没有生气,又笑着道:“待会吃了早膳,你先温一会书,等到了时辰我们再出发。”
去祭拜也是有规矩的,选好了当日的时辰出门才行。刕鹤春平日很是瞧不上这些佛家延生出来的风俗,道:“真心实意的去拜一拜,比什么都强。”
他说完看向后头,“你还没有换好衣裳么?”
折绾慢悠悠出来,素色的衣裳,未施胭脂水粉,发髻也简单。她坐下,跟蝉月道:“去跟李厨子说,今日全吃素,不要沾染上荤腥。”
蝉月哎了一声,刚出门,便撞见于妈妈急匆匆而来,问:“川哥儿呢?”
蝉月努努嘴巴,“里头啊。”
于妈妈满头大汗,“那就好,那就好。”
蝉月笑着讥讽她,“满院子都是奴才,哪里还会看不住一个哥儿?妈妈且放心吧,不止您一个人是奴才,咱们都是呢,都是为主子操心的。”
文月从旁边走来,笑着道:“于妈妈,你要进去么?大少爷大少夫人和川哥儿正在说话呢。”
于妈妈不敢。她恨得牙痒痒,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就怕川哥儿不小心被训斥了害怕。
墨月过来拉着文月道:“何必要管她?少夫人都不管她。”
文月小声呸了一句:“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忠心耿耿的样子——有本事就别吃喝拉撒,两只眼睛盯死了川哥儿。”
两人在一边笑起来。茗妈妈走过来瞧着了,一人轻轻拍了一巴掌,“快去做活!”
于妈妈见她们闹作一团,心里酸楚。大姑娘去了之后,大少爷又把熟悉的人都散了出去,她便独木难支,整日里受窝囊气。
她的背挺得更直了,茗妈妈朝着她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进了屋。
她对主子们道:“马车,香烛火纸都准备好了。”
折绾点头,道:“记得出发前再检查一遍,免得漏了东西。”
刕鹤春就坐在一边喝茶,心里怅然若失,他道:“这是第四年了。”
折绾没有搭理他,而是看向川哥儿,“你不是养了一盆蔷薇花么?趁着还没凋谢,便带过去给你母亲瞧瞧吧?”
川哥儿立马点头,“好啊。”
刕鹤春却想起了上回折绾说的话,迟疑了一会才道:“阿琰真的喜欢蔷薇花吗?即便是这些花,也是她为了岳母来看她种下的。”
他更加怅然了。
折绾还是第一回 听他说这件事情。但也不诧异,不过他这么一句话,却让川哥儿犹豫起来,“那我还带过去么?”
刕鹤春拿不住主意。他如今连岳母也责怪起来,“真是,阿琰不喜欢种花就不种嘛。”
折绾:“川哥儿问的是带还是不带,不是让你说三道四!”
刕鹤春叹息。川哥儿只好看向折绾,折绾提出来的,便道:“带着吧,那是你养的花,她肯定喜欢。”
她转身出门去花草房,行色匆匆,刕鹤春:“估摸着她也要带上自己种的花。”
果然上马车之后,马车后头还放着几盆菊花。刕鹤春弯腰看了会,好奇道:“你又说阿琰不喜欢花,却又特意给她带花?”
折绾如今总觉得刕鹤春脑子不好。她似笑非笑,“你也不喜欢种田,你怎么就要吃饭呢?”
不喜欢种花难道就不能喜欢赏花么?
本来去祭拜就有送花的习俗。刕鹤春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他看着川哥儿先上马车,而后才上去,将帘子放下,道:“往年我都是骑马过去。”
他拍拍川哥儿的肩膀,“等你以后长大了,便让你母亲一个人坐马车,我和你各骑一匹马。”
川哥儿很激动,坐在马车上,背挺得直直的。
折绾眼睛眯了眯,没说话。他这个习惯是跟于妈妈学来的,后日她花费了很多力气才让他改掉。
一个少爷,不用这么紧绷着。她觉得这般是累的,劝诫道:“你该随性而活。”
她总是希望他好的。
她自己不能随性,便想让他活得随性一些。但她没有做到,要求他这般就没有底气,最开始他是听不懂的,不懂她在说什么。
折绾只好一点点去教。她在教他,也是在教自己,“别总是挺着背,在自家端着坐什么?你不要跟于妈妈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