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 by今日不上朝
今日不上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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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她们站在身后连声儿都不敢发,屏气凝神听着。
唠完,大舅母正了脸色,叩拜道:“请灶王爷保佑我们一家来年事事顺利,灾祸远离。保佑家中的两个孕妇一切安好,平安生子。保佑娃子们不生病,健康长大。”
灶房里挤不下这么多人,卫大虎他们这些汉子站在外头,抱着难得乖巧的娃子们安静听着。
以往每年这日都会祭拜灶神,年年都来一遭,再是习俗,次数多了就和扛锄头下地一样,当成个必须要干的事儿去做,老实说心里头其实没啥感觉,祭拜也是图个心安。
可今年不同,许是外头正在打仗,世道不安稳便尤其渴望安定的生活,他们头一次希望灶王爷显灵,也不求个啥富贵日子,就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就成。
卫大虎稍微贪心一些,希望桃花怀孕别遭罪,生娃子也别遭罪,一切都顺顺利利的才好。
是期望,也是乞求。
祭拜完,烧了灶王爷的画像,把他老人家送走后,桃花她们便上前把祭品收起来,这些都是能吃的。
“把糖给你黄婶儿装起来。”大舅母低声对桃花说,“罐子在碗柜里,别叫鸭蛋他们看见了,免得闹着要吃。”
桃花点头,正要去开碗柜,便被站在不远处的刘稻草拦住:“装啥呀,留着给鸭蛋他们吃。”说着,她率先捏了一个塞入站在她旁边的三花嘴里,笑着说,“咱们也能吃。”
三花被塞了一嘴糖,甜得她下意识用舌头卷住,眼睛一亮道:“稻草,好甜。”
“我才不甜呢。”刘稻草嘿嘿笑,捻起一块也塞到桃花嘴里,态度敞亮,“只管吃就是,麦芽糖的做法并不难,不过这到底是一门手艺,我就不细说了哈。就是这东西算不得啥金贵物,你们只管吃,别省着。”
手艺都是要留着传家的,三花非常理解,还体贴道:“日后黄婶儿若是要做麦芽糖,你就提前说和我们一声儿,咱离远些,绝不偷瞧。”
刘稻草端着盘子里的麦芽糖拿去给外头的娃子们吃,闻言哈哈大笑道:“哪用得着这般,不过三花若是想学,你多叫我几声姐姐,叫得我心头高兴了,指不定就教你了!”
“你想得美,我才不叫!”三花跺脚,跟在她后头去了院子。
“总有你叫的一日!”刘稻草自信叉腰,随后指挥狗子他们排队站好,“来来来,都排好队,吃糖糖啦。”
有麦芽糖吃,狗子他们很高兴疯了,仰着脑袋张嘴排排站,像鸟巢里等待喂食的雏鸟般。刘稻草是个活泼性子,喜欢逗他们耍,捻着一块作势犹豫不知晓该先喂谁,急的鹅蛋直拽她衣角讨好叫着:“稻草姑姑先喂鹅蛋,先喂鹅蛋吧。”
“成,鹅蛋嘴巴甜,晓得叫姑,那就先喂鹅蛋。”刘稻草把麦芽糖轻轻塞到鹅蛋嘴里,心头美得不成,她也有被娃子围着的一天,简直太快乐了。
桃花站在灶房门口看着他们在外头玩闹,笑着摇了摇头,挽起袖子去给娘她们打下手。
今日过小年,晚间这顿饭做得丰盛,炖猪蹄,炒腊肉,还有一锅从下午便开始炖的羊肉,香味儿飘了半日,把一大家子馋得双腿发软,干活儿都心不在焉。剩下的还有祭灶特意包的饺子,包都包了,自然不可能只煮一盘,老大一盆馅儿,光是二嫂她们在灶房待了半日,就全费在这上头了。
今晚没有煮饭,主食便是饺子。
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等最后一盘炒菜出锅,赵素芬便开始掌勺,她先是把锅涮洗了一遍,然后便叫烧火的桃花添加柴火,等锅中烧热后,她半点不省油,挖了好几大坨猪油到锅中。
灶房里围着好些人在瞧,倒不是不会炸鱼,妇人家就这个喜好,喜欢看别人做饭。
待锅中油化去,赵素芬用筷子夹起晾在小筲箕里沥水的小鲫鱼,小心翼翼夹到锅中,鱼一触到热油便响起滋滋滋的声响,香味儿立马便窜出来。
手指那般长的小鲫鱼在锅中摊开,这面炸至焦黄再翻个面,直到两面都焦黄了,赵素芬便把鱼铲起来。等锅中有了位置,她继续夹筲箕里的鱼,就这般来来回回,直到最后一条鱼被铲起来。
到这会儿,灶台旁已经围满了人,方秋燕更是没忍住咽了咽口水,香啊。
她看着那盆炸好的小酥鱼,其实不能说是小酥鱼,没裹淀粉,就这般干炸的。可就是这般看着才香呢,鱼鳞炸得焦黄酥脆,而里头的鱼肉却是嫩的,啥佐料都没放,就最后回锅复炸时撒上些许粗盐调味儿就完事儿了。
“都围着干啥,摆饭啦。”大舅母也香的咽口水,真不能瞅了,挥手赶人,“走走走,都去把桌子摆好。铁牛鸭蛋别瞅了,赶紧去洗手,要准备吃饭啦!”见那俩娃扒拉着灶房门口,她笑着走过去一把抓住他们去洗小脏手。
方秋燕几个笑着推推嚷嚷,洗手的洗手,摆桌的摆桌,抓孩子的抓孩子,热闹得不成。
桃花放下火钳,待灶里的柴火烧完就成,不用管啦。
“尝尝味儿。”赵素芬从锅中夹了条鱼递到闺女嘴边儿,见她不好意思吃独食的样子,打趣道:“娘说句自私话啊,这可是大虎特意给你捉的,别个能吃上一口都是托了你的福,你可莫要觉得不好意思,就你最该吃呢。”
桃花便不再客套,一口咬住炸得焦香的鱼腹,捏着鱼尾,轻轻咬了一口。刚出锅微微有些烫嘴,一口咬下去外焦里嫩,鱼香味儿在齿间迸发,说不出的香,就是这个味儿。
“好吃。”见娘望着自己,桃花忍不住笑弯了眼,“就是这口,吃上心里就舒坦了。”
“是吧?”赵素芬把锅中的鱼盛起来,心里亦很是满足,“怀了孕是这般,惦记的那口吃到嘴里,心头就哪儿哪儿都舒坦了。娘怀满仓时,大半夜想吃酸果子,想到流口水,那滋味可别提了,没吃到嘴里连觉都睡不好。你那会儿还小不知,你二爹大半夜去后山给我摘酸果子,摸黑踩沟里摔了个大马趴,最后兜着果子灰头土脸回来,给我乐得不成……娘这辈子为数不多的娇气,都在那时候了。”
她脸上闪过一抹怀念,也不知是怀念人,还是那段日子。
桃花一手捏着鱼尾,一手捏着鱼头,小口小口吃着炸小鱼,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娘身后。
“我只记得您那会儿双脚肿胀,夜晚还喜欢抽筋,疼得睡不着。”
“亏得你记性好,居然还记得这些。”赵素芬笑着说,“娘已经很好啦,遇到那些不体贴的人家,你挺着大肚子都得下地干活。你二爹还是晓得心疼人,若不然满仓就不叫满仓,得叫‘地生’啦!”
村里人取名多随意,娃子在地里头生的便叫地生,还有叫井生山生田生呢。
赵素芬端着鱼往闹腾腾的堂屋走去,扭头对她小声说道:“娘一直说你是个有福气的,所以啊,眼下正该你享呢!”

◎姐姐你图啥啊?◎
桌上摆满菜肴, 汉子们你推我攘谈笑着在倒酒,妇人家则在招呼娃子、挪脚边的板凳,热闹得很。
堂屋算不得宽敞, 两张桌子一拼,显得愈发逼仄,转个身都难。紧挨着小桌子而坐的方秋燕负责照顾娃子们,吴招娣和曹秀红顺道帮把手,今儿还是在旁边给狗子几个另起了个小桌, 饭菜和大桌上一样,只另外盛了几碗, 叫他们自个夹着吃。
小些的鹅蛋被哥哥带着,倒也不闹腾,筷子使得很是标准,都能自个夹饺子了。
方秋燕看见直夸:“哎哟鹅蛋真棒,娘的鹅蛋长大了,都能自己吃饭了。”
鹅蛋被夸得脸蛋绯红, 小脚一个劲儿晃荡, 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叠声道:“鹅蛋最棒,鹅蛋最厉害了。”
“桃花过来坐这儿。”她们母女俩进来,大舅母顺势接过大妹子手头那盆炸鱼,想也不想便放在桌上特意空出来的位置上,那头坐着大丫和三花,三花右边是刘稻草, 大丫左边则是俩空位, 特意给她们母女俩留的。
那处离汉子最远, 闻不着酒味儿。
“这位置好, 离他们最远!”桃花笑眯眯走过去,路过几个小娃身旁时,她撑着狗子的肩膀借了个力,狗子原本软趴趴的肩膀立马挺直起来,给她姐当拐杖。
大丫坐的板凳垫了垫子,见桃花过来,笑着给她挪了挪板凳,笑着说:“要垫子不?我给你铺上。”
桃花扶着凳子坐下,还回头搀了娘一下,闻言扭头笑道:“现在还成,能坐矮些,等日后月份大了再垫。”说着看了眼她的脸色,不知是不是山下事了,心头阴霾散去,大丫姐这两日的气色还挺好,脸蛋红润了,脸上也有了笑容,再不复以往灰败暗沉,便是笑也是不入眼底,瞧着跟个布娃娃似没有生气。
眼下就像换了个人,真真切切眼底有了笑意,会主动和兄弟姊妹们说话,更有人气了。
多好呀。
人到齐,也不用招呼,桌上有啥想吃的自个伸筷子夹,昏暗的油灯算不得多么明亮,但却照亮了所有人脸上的笑容。
桃花给一旁吃着饺子的大丫姐夹了条炸鱼,大丫忙叫她自己吃,桃花不顾她的阻拦,愣是把鱼放在她碗里,然后才重新夹了一个,用手拿着,搁下筷子顽笑道:“大舅母还是疼我们,特意把盆放在咱俩面前,伸手就能拿到,可要多吃些才好。”
“大伯母是这般,从小就疼我们,回回吃啥好的都往我们跟前放,生怕我们夹不到。”说着,故意顽笑道:“说来姐也是托了你的福才吃上了这口,赵婶儿炸得好,外酥里嫩,真香啊。”
“可别说这话,啥托福不托福,这一口一家子都能吃。”桃花笑着摇了摇头。
大丫也不是那等扭捏性子,晓得弟妹是担心她客气不伸筷,特意给她夹,故意说这话。
她心头一片柔软,回到家后,无论是爹娘,还是大伯大伯母,人人都心疼她惦念她,连她出嫁前还是个小娃娃的三花如今都会帮她洗衣裳了,亲人为了她冒着风险下山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她就算是个冷血人,如今心也该热乎起来,好生把日子过好不让他们再担心自己。
昨日如云烟,人还是得往前看。
心头敞亮了,身边又全是亲人,大丫觉得再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日子。
她有心和桃花亲近,便主动和她说了一些怀孕初期的经验。桃花却很敏锐的感觉到大丫姐说起肚子里的孩子时语气很是平淡,脸上也没啥期待和喜气,好似谈论今日的天气般寻常。
桃花没当过娘,但她对孩子的存在是欢喜雀跃又期待的,时常还会忍不住摸摸肚子,夜间不敢侧身睡,担心怕自己压着娃。虽然肚子这会儿还平坦着,娘说估摸还没长出个人样来,但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摸摸,忍不住稀罕。
连走路都会下意识注意脚下,干啥都变得小心翼翼。
可大丫姐却不同,走路从不看脚下,有青苔也不会故意避开,今儿下午还跟着三花她们去林子里拉弓耍。眼下细想起来,她被大虎他们从吴家救回来时身子那般虚弱,可这么长的时间,没见她喝过一碗药,没担心过肚子里的孩子,没想过保胎。
好似把一切都交给了老天,顺其自然便好。
想到此,桃花扭头看向大丫姐,见她垂着眼睫安静啃着鱼尾巴,言行举止柔柔弱弱,真的很叫人心疼。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大丫扭头望来,还未说话嘴角便弯了起来,轻声笑问:“咋一直盯着我瞧,可是看我吃得香?”
桃花一本正经点头:“看你吃得仔细呢,这么小的鱼,换我连骨头都懒得吐,嚼吧嚼吧就咽了。”
“你可不要学大虎,他就是这般吃东西,过年炖个猪蹄,他是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我们拦都拦不住!”大丫被她逗笑,谈兴上来了,凑头和她嘀咕兄弟姊妹们以前的糗事,真是一大箩筐,说都说不完。
坐在她们旁边的三花和刘稻草也在说着姑娘家的悄悄话。
“你哥咋看起来憨里憨气的,他是一直这样么?”刘稻草盯着叼着个饺子又嘬又吸的陈三石,经过一日的折腾,他那张脸瞧着愈发凄惨,不晓得是不是没抹药,脸蛋子肿老大,看着贼吓人。
咋傻不愣登的,给药都不会使。
“三石哥哥么?”三花乖乖放下筷子,刘稻草问啥她就说啥,“他一直这样,村里人都说他就是个娃子性子,长不大一样。”
说着,她瞅了眼周围,大家伙不是吃着喝着就是聊着,没人主意这边儿,她凑到刘稻草耳边小声道:“我偷偷和你说,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哦,我三哥这辈子怕是讨不上媳妇了,他,他不成!”
“啥?他那里不成?!”刘稻草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着嘴,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盯着陈三石那张猪头脸,眼神瞬间充满怜爱,傻就算了,咋还中看不中用呢。
“嗯。”三花不晓得她想歪了,“他性子不成熟,二叔二婶都说他这辈子怕是就这样了,不成事,没人瞧得上他,要打一辈子光棍。”
“……是这个不成啊。”刘稻草抹了把脸,心虚到不敢看三花,掩饰般伸出筷子夹了个饺子到她碗里,三花个老实姑娘肚子都吃撑了,还不好意思拒绝,夹起来便往嘴里塞。
“你二叔家人口简单,他们老两口瞧着也是和善人,村里还有田有地,咋就没想着给他说个门第低些的媳妇?”刘稻草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打听那憨货的事儿,她不是啥都不懂的姑娘,对自己异于往常的行为,她心里头门清晓得是咋回事儿。
她瞧上他没受伤前的皮相了。
她连娘都没敢说,她这人有点好颜色,对村里长得好看的男娃子都爱多瞅两眼。
不过人家嫌弃她皮肤黑,身子健壮,长得不好看,都不稀得和她说话。这么多年,也就一个长得还怪带劲儿的陈三石没嫌弃过她,这心可不就蠢蠢欲动了。
刘稻草好色得理直气壮。
三花哪儿晓得她新交的手帕交居然惦记上她那个据说要变成老菜帮子的三哥了,老实巴交道:“我们就是寻常人家,哪里有啥高低的说法?若你说的是那种一袋粮食就能换回来的姑娘,那我二叔二婶是不愿的,不是嫌姑娘不好,是嫌姑娘的娘家,正经好人家谁会为了一袋粮食卖女儿?这种人家品行不好,我们不和这样的人结亲。”
刘稻草点头,宁愿让儿子打光棍也不随意给他找个婆娘过日子,这样的爹娘咋可能是不心疼儿女的人?她娘就是接生婆,她从小跟在她身边见惯了人生百态,那些当婆母当男人的,对妇人生产一事,可谓是各有不相同的嘴脸。
生了女儿,骂晦气东西,丫头片子,做啥月子啊,趟两天就得了,当自己多金贵不成,还想杀母鸡炖鸡汤坐月子,做啥美梦呢?生了儿子则全家喜气连连,抱着襁褓里的娃幺儿心肝叫,简直恨不得供起来。
她原先还因为大丫姐的事,心头对陈三石他们一家怀有点异样的看法,觉得陈家老两口也是重男轻女的人。结果后来他们一家明知山下在征兵,却还要去吴家给闺女讨公道,她心头顿时便豁然开朗了。
憋着的那口郁气消散,由着自己起了色心。
她给陈三石送了瓶抹脸的药,希望他早日恢复成以往的模样,那张面皮招她待见。可没想到那就是个憨货,任由自己变成猪头脸,有药都不使。
现在真丑啊。
“他长得也不差,村里就没姑娘稀罕他么?”刘稻草托着下巴,余光一直落在坐在角落里的陈三石身上,就没见过有人这么吃饺子,用筷子戳着,把皮咬开后,撅着嘴一个劲儿嘬馅儿,嘬得腮帮子都扁了下去,吃个饭比小桌上的狗子他们还闹腾。
“没有。”三花斩钉截铁道,她三哥长得是不差,可他整日和狗剩他们一道抽陀螺,哪个姑娘会偷摸喜欢他?看他估摸和吸溜着鼻涕的狗剩差不离,烦他还来不及。
“他相看过人家吗?”刘稻草一眨不眨瞅着陈三石嘬饺子,没发现三花怪异地瞅了她好几眼。
三花是迟钝,不是傻,稻草姐一直问三石哥哥的事儿,她就算脑子被堵住,这会儿也该通了。她偷偷瞧了眼坐在桌子面对举着筷子歪着脑袋咬饺子皮的三哥,又扭头瞧了眼盯着三哥看,嘴角噙着笑的稻草姐,一个可怕的想法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被自己的想象惊到了,忍不住趴在稻草姐肩头和她咬耳朵,吓得声儿直哆嗦:“你,你不会是瞧上三石哥哥了罢?!”
姐姐你图啥啊?
【作者有话说】
图你哥长得还成

黄婆子也想问闺女, 你图啥啊,咋就瞅上了陈大丫她弟!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你,必然是生你养你的亲娘, 说句粗俗话,那就是你撅个腚,她都晓得你是要拉屎还是放屁,刘稻草的心思连三花都看了出来,何况是黄婆子。
其实早在刚进山时, 她闺女时不时就往人家身上落的眼神,她当时便察觉出不对来。这些年, 稻草因着长相的缘故,在村里一直不咋遭男娃子待见,但从古至今,只有汉子娶不着婆娘,没有黄花闺女嫁不出去的,何况她家还算小有家资, 真要说亲, 她闺女咋可能至今未嫁?
说到底还是稻草眼光高,瞅不上相看的人家,不是嫌别个破烂院门兄弟姊妹吵闹屁事多,就是嫌男方长得伤眼,麻子脸一张,身无几两肉,胳膊腿细如苍蝇, 张嘴一口大黄牙唾沫满天飞, 与这样的人过日子还不如找根绳子上吊拉倒……这是她的原话。
即便是村里婆子私下嘀咕她面如包公, 壮似判官, 都没改变她的想法。她要相看的得是村里的体面小伙儿,身子骨强壮,长相周正,还不能是破落户,否则一概不成,瞧不上!
黄婆子是当亲娘的,自然没觉得这个要求有啥问题,对那些毫不掩饰想吃绝户、自个长得又歪瓜裂枣的汉子,便是对方主动提出要当上门女婿,生了娃跟稻草姓,她都没心动。
娃跟谁姓这有啥可重要的?说到底两个人过日子,最重要的还得是那个人,不然若是嫁了个品行不好的,等她两腿一蹬上了天,留下稻草和孩子,指不定那男的咋惦记她们家家产呢!
这世道能上门给别人当赘婿的能是啥有气节的人?就不能指望!
黄婆子打从一开始就没瞧上这样的人,但这种人她瞧不上,不代表她就瞧得上陈三石啊,用村里人的话来说,她就是那活成人精的老东西,连主动送上门的赘婿都不要,心里头有谱着呢!她这么有谱,朝夕相处这么些时日,她还能看不出陈老二一家是什么性子的人?
晚间,母女俩躲在被窝里说体己话,黄婆子就没忍住道:“你是个姑娘家,别老偷摸瞧男娃子,眼神可收敛些,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啊。”
刘稻草一向和娘亲,侧身而躺,抱着她的手臂整个人贴上去,听声儿怪雀跃,仿佛很高兴她主动说起这话题:“都看出来了,那就不叫偷摸瞅,那是正大光明看呢。”她半点不害臊,还高兴问道:“娘,我晓得您啥都明白,那您觉得他那人咋样嘛?我问三花了,她说她三哥性子似孩童,相看了两回女方都没瞧上他,村里也没姑娘偷摸稀罕他,他在村里只爱喝娃子们一起抽陀螺,没有那些不三不四的关系,干净着呢。”
不等娘接茬,她语气飞扬继续道:“他家也不重男轻女,村里有田有地,房子还是分家后新建的,虽不是砖瓦房,但很是干净宽敞,是村里少有的体面人家。”
“他家人口少,不复杂,他爹娘就生了一儿一女,虽然眼下大丫姐回了娘家,但她性子软和好相处,我还挺喜欢她的。”
黄婆子等她说完,才用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连他自家人都说‘性子似孩童’,可见他行事不成熟,心态没看长成。他家眼下又有个和离归家怀着孕的亲姐,等回头娃一生,她们母女后半生靠谁?明面上是靠爹娘,实际却是靠他这个亲弟。以往有人给你介绍个条件还成的汉子,你嫌人家是长兄,下头弟弟妹子多,嫁人后日子定过不清静,不愿当长嫂,不愿管姊妹闲事儿……咋地,如今你就不嫌弃了?”
她说话难听,一个和离在家即将生产的大姑子,那就是个大包袱,还是一辈子甩不掉包袱,便是陈家家境再好,但凡是个心疼闺女的人家,都不会把人嫁到他家去。
黄婆子愿意雪中送炭,帮陈大丫递信儿,甚至因此被牵连有家不得回,她心头都没有过怨怼,顶多有些不舒坦。但这点情绪,日子过着过着便消散在一日三餐里,难说现在的日子多苦,眼下未尝不是另一种安稳。
可帮忙归帮忙,她却没想过和陈家结亲,倒不是看不上陈家,陈大石和陈二石,甚至陈二牛都是顶好的汉子,日常相处中能看他们家为人处世的作风,不差的。可这些人都已成亲生子,自然不可能结亲,而唯一剩下的陈三石,就是这个男娃,唯独是她最瞧不上的。
甚至是他家,她都瞧不上。
“他家是穷是富,娘反倒最不在意。”黄婆子拍了拍闺女的手,“你说他爹娘不是重男轻女的人,这点我很是敬佩,你娘我是个接生婆,亲眼见过刚生下来的女娃被亲奶奶溺死,捂死,这世道,心不偏的爹娘太少,这点确实难得。”
不等刘稻草咧嘴笑,便听娘继续道:“不过娘还是瞧不上他家,瞧不上他那个人。姑娘嫁人,一看对方,二看对方家庭,他家无论是他,还是他爹娘,都不成。”
“咋不成了?”刘稻草气得翻了个身,不乐意挨着娘了,一直说不成不成瞧不上,咋就不成了,咋就瞧不上了,不是挺好的吗。
黄婆子心头觉得好笑,闺女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眼下倒是难得使上了性子。她干脆跟着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着她的轮廓,伸手摸向她的脸,叹气道:“哪儿都不成,他们家虽然就四口人,瞧着是简单,但当爹的跳脱,当娘的是个闷葫芦,他又是个不顶事儿的性子,何况还有个和离归家的姐姐……稻草,娘看不上他们家。”
刘稻草不说话了。
黄婆子也没有多说,婚姻大事可不是心血来潮,你今儿贪恋他的皮相,就能脑门子一热,认准了这人。
她对陈老二家没有恶意,说看不上,不是看不上他们的品行,而是看不上他家的条件。一家之主不顶事儿,当娘的也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还有大丫……她心疼她的遭遇,作为旁观者,她也乐意在她需要帮助时伸手拉拔一把。
可若是说亲,有个这样的大姑子,她自是不愿闺女嫁到这样的人家。在她心里,陈老二家就是个泥潭,一家老小都不成,谁嫁谁倒霉。
母女俩今夜可谓是白谈一场心,头一遭在一件事上产生分歧。
鼾声震天的院子里,谁人知晓姑娘辗转一夜难眠的愁绪。
第二日天还未亮,家中便热闹起来。
今儿是扫尘日,全家大扫除,一大早,妇人们便使唤着汉子把屋子里的桌椅搬到院子里来,除了床不能挪动外,其他家具物件全往外头搬,得腾出地儿来打扫,务必不落下一点灰尘。
大舅母叉腰站在院子里安排活计,今儿打扫卫生肯定费水,两桶水担回来还不够擦个灶台,家中这么多屋子,光是一趟趟担水都要命,还不如把小件的东西挑去溪边洗,于是道:“老大老二,你们去堂屋把箩筐拿来,招娣秋燕,你们去灶房把碗筷盆啥的搬出来,拾掇拾掇担去溪边洗。”
“成。”方秋燕和吴招娣忙不迭去灶房,碗筷每日都在使,其实不咋脏,但今儿就是这么个日子,啥都得清洗一遍才成,别说灶房里的碗筷,便是新结的蜘蛛网都要搭梯子给挨个扫干净。
今日可谓是全家都在忙活,连桃花和大丫都拿着笤帚帮着扫地,重活儿是不要她们干,就搭把手,也算帮着扫尘了,是这么个意思。
“老二把东西担过去就赶紧回来,老大一个人留那儿帮忙就成,家里还有得忙活,缺不得人。”大舅母叮嘱道。
“晓得了。”陈二石去屋檐下拿扁担。
陈大石他们担着碗筷去小溪边儿,但家里还要用水,陈三石便揽了这个活儿,一趟趟来回挑,也没喊个累。家里到小溪那条路被林老头他们垦了出来,没能全铺上石板,多半还是洒的碎石,虽硌脚板心,但比一踩一脚泥好太多,走路也不打滑了。
刘稻草心头藏着事儿,和娘一道擦了遍屋子,找了个水不够使的借口,不顾她娘在身后阻拦,像阵风般拿过屋檐下的扁担,勾上水桶便去挑水。
“这儿还有两桶干净水,哪儿用得着你去挑啊!”大舅母挽着袖子正在院子里擦洗吃饭的桌子,顿顿都在使的饭桌,一擦一个脏,污水顺着四个方位砸在地面,大舅母一边往后躲,一边还不忘叫撒丫子跑老快的刘稻草。
“没事儿,能找着路!”
这是找得着路的问题吗,家里这么多汉子哪儿用得着她干重活儿,大舅母一跺脚,到底不放心,叫正踩着梯子在灶房里打蜘蛛网的卫大虎:“虎啊,让你大舅来打网,你跟上去瞅瞅,山里可不比村头,她个姑娘家咋就半点不怕呢!”
卫大虎便从梯子上下来,到院子掬了捧水洗了手,伸手拉着媳妇一道,笑着道:“成,那我跟上去瞧瞧。”
“我去干啥呀,扫地呢。”桃花攥着笤帚,卫大虎抓住一扔,拉上人便走。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刘稻草早跑没影了。
桃花顿时有些着急,离了院墙她心头便慌得很,谁知晓会不会突然窜出条狼来,深山危险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你慢悠悠的干啥呢,走快些啊。”出了门步子倒是越迈越缓,桃花忍不住推他。
卫大虎双手抱胸,就像故意和她闹着玩儿,跟座大山般岿然不动,任由媳妇推自己:“急啥,就这么一段路,有啥事儿她会叫救命的。”
“等她叫出声都晚了!”桃花气得拍他,一身硬邦邦肌肉,反倒把自个手掌心打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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