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追上去才耽误人家事儿呢。”扭头一把揽住媳妇的小身板,咧嘴直乐,“你就看着吧,待会儿他们俩定是一道回来。”
“哪俩啊。”桃花伸手推他,不让他揽自己肩,夫妻俩身高差距太大,他这般搂着和捞小娃子没啥区别,她不喜这个姿势。
“三石和稻草呗。”不让揽便抱,卫大虎弯腰一把捞起媳妇,不顾她惊呼,抱着她便窜向林子另一头,“走,趁他们还没回来,我们去折些腊梅回家插瓶子里,又好看又香!”
这方向没来过, 竟是不晓得这处还有个小池塘,里头没水,只有一片泥泞沼泽。
而在沿岸边儿, 生长着好几棵腊梅树,光秃秃树枝上开满正盛的黄色小花朵,人还未凑近,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便已迎面袭来。
看见那一棵棵迎风而立的腊梅树,桃花眼睛倏地亮了, 两条悬空的腿轻蹬,卫大虎顺势便把她放了下来。一落地, 桃花便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过去,踮起脚尖顺手折了根长着两朵腊梅的小枝丫,凑到鼻尖轻嗅,顿时香的整个人都要迷糊了,扭头看向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咋这处还有腊梅啊?好香。”
“爷栽种的, 这处小池塘也是他心血来潮挖了想栽藕养鱼, 结果这处不聚水,死水养不活鱼,淤泥还发臭,时间一长就搁置了。倒是岸边儿的腊梅树长得挺好,年年都结满了花,隔老远都能闻到香。”卫大虎长臂一伸抓着上头的树枝便开始折,腊梅的香味儿不咋闷人, 尤其是下雪天, 闻着感觉鼻子都凉飕飕的, 他不咋喜欢娇花, 但还挺喜欢腊梅,过年都喜欢折些回去丢家里头散味儿。
虽没和爷处过一日,但爹嘴里的爷让他很是向往,住在山里头也爱折腾。他喜欢爱折腾的人,深山日子多无趣,就应该多些想法,今日干这,明日干那,甭管能不能成,总比闲来无事好。
夫妻俩折了整整两捆腊梅,桃花负责折,卫大虎负责把高处的树枝给她拉下来,最后再找些韧性强的草根给捆起来就成。就待了这么一会儿,桃花便感觉浑身上下都沁满腊梅香,走路还拉着袖子闻,被卫大虎好一阵教育走路不看脚下。
“不听话下回就不带你出来了,娃没出来之前都叫你在院子里待着,哪儿都不能去。”卫大虎故作凶狠威胁媳妇。
桃花如今是半点不怕他,自己做错了事,还理直气壮得很:“你不带我,我就叫娘带我,满仓带我,狗子带我,多的是人愿意带我。”
“嘿,如今有娘在身边腰杆子硬了是吧?我说话都不好使啦?”卫大虎乐了,可稀罕她这顶嘴的娇俏模样。
“好使,咋不好使,这不看着路了嘛。”桃花也笑,夫妻俩一路斗嘴,不多时便回了石板小路,刚抄道上来便看见刘稻草和陈三石一人担着桶水从那头走来,瞧着不晓得在聊啥,刘稻草往三石身边走了两步,那小子脸蛋子瞬间红了,挑着担往另一头躲去,肩膀一抖,桶里的水都荡了出来。
“哥,嫂子!”瞧着他们俩站路中央,陈三石跟看见救星似的跑过,一路跑水一路荡,到跟前就只剩下半桶,倒是湿了一身。
“表哥,表嫂,你们去折腊梅啦?”刘稻草倒是一脸淡定,慢悠悠走过来,要不咋说她在村里时小子看不上她,姑娘不乐意和她耍,那把子力气真是姑娘家少有的,满满当当两桶水愣是叫她挑得纹丝不动。
桃花已经习惯听她叫表嫂,她喜欢稻草性子洒脱敞亮,都是过来人,眼下见她和三石这般样子,心头还有啥不明白的。她看了眼扭扭捏捏的三石,又瞅了眼是落落大方的稻草,论长相,三石要强些,但论态度,稻草不知比他强到哪里去,怪道大虎不愿往上凑,怕是心里门清,不愿上前当那个碍眼的。
她心头一阵儿好笑,见稻草探头瞧她怀里抱着的腊梅,便伸手折了支下来,两朵伴生花紧紧开在一处,正像一根钗子,她轻轻插入刘稻草的发间,来回打量后笑道:“插着正适合,好看。”说着余光瞧三石,小子正偷摸着瞧呢,想看又不敢正大光明看的模样属实把她乐够呛。
她朝大虎使了个眼色,看来不是一头热,都有这个心思。
卫大虎恨不得上前去踹陈三石两脚,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是个男娃,担个水洒半桶剩半桶,看看人家稻草,干活儿都比你像样,你就这么把水担回去,别说你爹得笑话你,怕是全家都得偷摸着乐。”
他本意是想说你爹笑话你就罢了,别叫黄婶儿看见你这不靠谱的样子。可陈三石那蠢蛋听不懂啊,梗着脖子反驳:“我多跑两趟就是了。”
“行,那你就多跑两趟吧。”卫大虎不乐意再雕这块朽木,爱咋咋吧,能不能讨着媳妇全看他的命了。
桃花抱着一小捆腊梅跟在他们身后家去,一路光是看三石和稻草打闹便笑得不成。
她和大虎属于盲婚哑嫁,没成亲之前都不晓得对方长啥样,掀盖头才吃惊对方咋恁高大威武,很是吓人,心头不免有些惧怕。哪儿像三石和稻草,那是心里起了心思,能相处,更能提前里了解对方的性子,已是顶好的条件了。
就是不晓得三石有没有这个福气抓住稻草这个能干的姑娘。
她心头亦是有谱,晓得黄婶儿可不是个普通妇人,人精明着呢。三石若想娶稻草,扭捏可不成,还得拿出态度和表现来,这关可不好过。
回了家,大舅母看见他们折了这大两捆腊梅回来,简直高兴得不成,虽然都是些干粗活儿的农家妇,没得那些富贵太太们雅致,但爱花儿是女子天性,尤其是会散发香味儿的花,就没有不喜欢的。
“哪儿折的呀?”方秋燕立马迎上来。
“路我可说不上,得问大虎才行。”桃花笑着把腊梅递给她。
“哈哈,那我可不问,别回头又是爬坡上坎,可累死我了。”方秋燕接过后凑上前一顿猛嗅,香的不得了,一把扯开捆绑的野草,招呼正在屋里擦拭的曹秀红,“来来来,屋里打扫干净的都拿两支去插上,老香了,正好给屋子去去味儿。”
隔着窗台,妯娌两个分了花儿,曹秀红挑了三支,喜得她不知如何是好,满屋子转悠着找东西插。
桃花他们屋是娘和满仓狗子在帮着打扫卫生,今儿全家都在忙活,连小娃子们都不能偷懒,被娘压着拿着张湿帕子满屋子擦拭,床头床尾,桌椅板凳,甚至是踩在凳子上撅着腚擦窗台,人人都卷起袖子在干活儿。
家里唯一清闲的估计就只有桃花和大丫,她俩便是想帮忙都要被嫌弃。大丫姐实在闲的慌,挽起袖子想帮大舅母擦桌子来着,被大舅母挥手叠声赶:“去去去,别凑上来,仔细污水溅你一身。”
没得办法,她又回屋想帮娘打扫屋子,也是手还没碰到帕子便被赶出来,她娘还不爱说话,就让她出去,大丫好悬是知晓亲娘是个啥性子,否则还以为自个招了嫌。
“姐,你来与我一道把腊梅分出来吧。”到了家连大虎都去忙活了,桃花站在堂屋门口,朝从屋里出来的大丫姐道。
“成。”大丫忙不迭应声,挺着大肚子走得虎虎生风。
“你慢些,今儿拎着水来来往往,地上不知洒了多少水,小心湿滑。”桃花看得心惊肉跳,晓得大丫姐不咋在乎肚子里的娃,但也没想到这般不在乎啊。
“老话说七活八不活,如今正好七个月,摔也是不怕的,正好出来赶上过年,还图个喜庆呢。”大丫故意说笑,见吃饭的桌上放着老大一捆腊梅,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几间屋子都熏香了,她顺手拿起一支凑到鼻尖轻嗅,也是惊一跳,“你和大虎去哪儿折的呀?这花儿开得是真好,连花骨朵都是香的。”
“那处我也没去过,离家算不得远,明年我带你去。”桃花和她分拣腊梅,十来间屋子,甭管男女老少都插上,这味儿能香好几日。
“成。”大丫笑着点头。
整整一早上,全家人是没咋歇脚,连灶房柴火堆都拾掇了一遍,上到睡觉的屋子,下到茅房,就没有一处不干净,说句焕然一新也不为过。
腊梅有些多,每间屋子都分完还有剩下,这些便全叫狗子他们插在院子各个角落,可谓是进门香,出门也香,连鸡舍都是香的。
就这么日日香,夜夜香,立春过,到了二十六这日,天还未亮,卫大虎便带着满仓和三石出了门。
这日搁山下,要么是去镇上的猪肉铺割肉备年货,要么是自家杀猪,也是村里村外最热闹的一日,杀猪便要办杀猪酒,不但小娃子高兴,连大人都兴奋,猪被逮出猪圈的凄惨声能从村头传到村尾。
桃花晓得大虎带着满仓和三石出门捉野猪去了,夫妻俩昨晚在被窝里便透过信儿,卫大虎原是想带陈二牛,但为了给陈三石在黄婶儿母女面前挣表现的机会,便决定带上他。
春季不能狩猎,不过立春也就是这两日的事,卫大虎自觉自己这段时日修身养性,已许久不曾造杀孽,于是决定在春季彻底来临之前,给山林减减负担。
如今不用进山下山,大大节省时间,他们兄弟三个天没亮出门,太阳还未出来前,陈三石和满仓便扛着一头哼哧哼哧喘着最后一口气的野猪回来了。
丢在地上的野猪粗略估计得有个二百多斤,忒壮实。
“野猪野猪野猪,爹,还是活的!”铁牛兴奋疯了,满院子来回跑,又怕又想看,冲过去躲在他狗子叔身后不敢冒头。
“我看看我看看。”陈二牛系上裤腰带,忙不迭从茅房出来。
全家闻风而动,灶房里忙活的,林子里正砍树的,躲在屋里做针线活儿的,全都跑了出来。
“行啊,满仓三石,没看出来,你俩小子有两把刷子。”大舅二舅满脸喜气洋洋,一张老脸笑开了花,他们非但不怕,反而撩起袖子上前帮着一道摁猪,其实已经是半死不活的状态,野猪被丢在地上除了还能喘口气,四肢已经动弹不得。陈二舅还想冲这半死不活的野猪使使威风,结果见它脖子上插着把刀,顿时惊一跳,“这脖子上的刀咋没抽出来?”
“抽出来得流一路的血。”卫大虎说,“到底是在山里头,血腥味儿重会引来野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过即便如此,挨了刀子的猪也流了不少血,就看扛着前肢的满仓,这会儿已经跟个血人没啥区别了。
“娘,劳您辛苦烧锅热水给他俩洗洗,真是腊梅都压不下的臭。” 卫大虎扭头冲站在灶房门口的赵素芬说道。
“成。”赵素芬满脸喜色,看着满仓的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她儿子长大啦,都能猎野猪了!
【作者有话说】
生病休息了两天,抱歉TVT
◎杀年猪◎
“爹, 这头猪是我和满仓猎的!”陈三石一身造得埋汰,不过他这会儿顾不上,兴奋得很, 比手画脚给他们展示自己的威风,是咋把野猪引过来,又是怎么个灵活闪躲,最后又是咋用一刀正中嗓子眼,准头老绝了, 这些日子的木桩子没白劈啊,“两头野猪呢, 这头是公的,凶得很,一个劲儿撞我们,差点就着了它的道,好悬我躲得快。本来我还说把那头一道抓了,哥说不行, 公的没了还成, 母的得留着下崽。”
陈二舅连连点头:“是这样,那话咋说来着,男人没了换个还能生,只要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啪……”还没说完就被他哥甩了一巴掌。
陈大舅一个怒瞪,陈二舅滔滔不绝的声音顿时熄了。
“你们是没看见, 满仓射箭准头老好了, 他射中了一只正在飞的鸟, 正在飞哦, 是在动哦,不是一动不动的靶子哦。”陈三石也是个憨子,啥都没听出来,比划了一个拉弓的姿势,仿佛是自己射中的,“不过鸟没啥肉,咱就没带回来,哥说回头再练两月,等春季一过,满仓就能尝试着出去打猎了,啥野鸡野兔啥的,定能猎着。”说着还有两分羡慕,他哥可没这般夸他。
满仓性子内敛,心头虽高兴,却不会说这些话。三石哥把他夸得脸红,又听大家伙赶着趟夸,心头臊到待不下去,一个劲儿往后头缩。
他浑身脏得不成,一身血污,平添了几分煞气,味道难闻得很。三花没见过活的野猪,正好奇地探头瞧,忽地闻到一股腥臊,眉心微皱,捏着鼻子往那头瞧。
满仓见她望过来,下意识站远了些。
他这般,反倒闹得三花羞红了一张脸,不敢再捏鼻子,忙不迭摆手解释:“我,我没嫌你,”
“我身上脏,味儿难闻,你离远些。”满仓腼腆一笑,主动往后退。可不知为何,他越往后挪,三花姐瞧着越委屈,眼圈都红了。
吓得他都不敢动了。
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野猪身上,倒是没人主意他们。三花觉得自己捏鼻子的举动不对,好似在嫌弃他般,心头正内疚着,就看他径直往后退,原本还是偷偷内疚,这下是直接憋不住了,眼睛突然就蒙上一层雾。
一瞬间的委屈,来得莫名其妙又无理取闹。
“你躲啥呀?”她噙着泪瞪他,瞪完又怪自己,咋了呀这是,明明是自己嫌人家臭被发现,他都往后躲着了,可又不满他躲避的姿态冲他发脾气,真是,真是……
三花气得跺脚,一抹眼泪,干脆折身去了灶房。
赵素芬见她低垂着脑袋急匆匆走进来,还当她是要拿啥东西,却不曾想小姑娘闷不吭声一屁股坐在灶膛口,薅了把干柴便往灶膛塞,拿着火折子把火点燃,鼓着腮帮子吹了两下,火势遇风瞬间便窜了起来。
“三花这是咋啦?可是谁欺负你了,和赵婶儿说,我给你出气去。”赵素芬刚把水舀锅里,回头便见小姑娘睫毛湿漉漉的,忙不迭问道。
三花摇头,她还不好意思呢,嫌弃了她儿子,偏又不敢说,只得小声道:“野猪长得忒丑,我被它吓到了,不敢再看,干脆躲来灶房烧火。”
“那正好,我正愁没人帮忙烧火,这又要烧水给那俩脏娃子洗澡,又要烧水烫猪毛,可有得一通忙活。”赵素芬也没有刨根究底问,就当小姑娘是被野猪吓哭了,笑着和她说话,声儿温柔的不得了。
她极喜欢女婿这个小表妹,当了一辈子脾气泼辣的妇人,临到头就稀罕性子软和的人。这家里人全部扒拉扒拉,就是她闺女也不是个受气包,都敢和女婿对着干,更别说后头进山的刘稻草,那也是个厉害姑娘,比得上二牛家的招娣了。
唯独三花,平日里在家中没啥存在感,啥事儿不冒头,她几个哥哥还喜欢逗她,盛饭叫三花,打洗脚水叫三花,衣裳破个口子,不叫自个婆娘缝补,也是叫妹子三花。
有时候大虎也跟着起哄,她还笑着拦过两次,所以这会儿见小姑娘长长的睫毛湿漉漉,仿佛被谁给欺负了,她心头不免起了维护的心思。
三花不知赵婶儿想护着她,也不知她躲来灶房里烧火,外头的满仓急得直抓脑壳,他眼神好啊,三花姐原本还高高兴兴探头探脑瞅野猪,就捏了个鼻子、被他臭到,就委屈哭了。
他心头嘀咕姑娘家果然性子娇,惹不得,半点惹不得。又着急得很,咋整啊,把人家惹哭了,是不是要去道个歉?
可娘在灶房,他不敢进去,担心被娘骂。
就犹豫这么一会儿,水烧开了,三花缩在板凳上不愿挪动,不乐意去叫他们进来打洗澡水,赵素芬也没察觉不对,见水在咕噜冒泡,忙探出个脑袋朝外面叫道:“水烧开啦,满仓三石,自个拿水桶进来舀水啊。”
“好嘞!”陈三石正蹲在地上给野猪放血,正好他这会儿脏,把刀子给抽了,野猪血没人稀罕,味儿比家养的猪腥臊不少,虽不吃,但也用盆接着,回头给倒入茅房里。
见他在忙活,满仓没法再磨蹭,拎着两个空桶进去,打眼便看见三花姐低垂着脑袋,身子微微侧着,明显就是躲着人。他不由有些紧张,手指一个劲儿刨裤腿,站在灶台前浑身僵硬,局促到连水都忘了舀。
周素芬瞅了眼这个,又瞅了眼那个,心头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不是她想的那样吧?敢情惹了丫头的是她家小子?
可别说,心头有了这个想法后,第一反应便是掐手指头算他俩相差几岁。
恰完便是忍不住乐,伸手拍了下儿子的肩,笑骂道:“愣着干啥?自个舀水,娘这会儿忙着呢,可没空帮你。”
“哦,哦。”满仓满脑子都是要不要给三花姐道歉,虽然把别个姑娘臭哭这事儿挺没脸说的,但是不管咋样都是他不对,不该往她身边凑,晓得自己脏就该离远点才是。
他该和姐夫多学学,只要身上不干净,绝不往姐姐跟前凑。
碍于娘在身旁看着,他脸皮薄,到底还是没敢说话。
等他舀完水拎着桶出去,三花才偷偷扭头往门口瞧了一眼,看不见人了,她心头那口气还没彻底舒下来,便听见大哥在院子里叫她:“三花,别烧水了,野猪皮厚,一两桶水烫不下毛,你大虎哥去林子里挖灶头了,你拾掇个锅出来,咱去那头边烧边烫。”
“好,来了。”三花忙不迭应声,赵素芬忙帮着把另一个灶台上没使的锅卸下来,一道抬出去。
卫大虎和陈二牛扛着锄头寻了个地儿,有个小坡坎,就在这儿挖个洞,蹲在坎下便能烧火,有个腾挪的地儿,上头也好拾掇野猪。他也不乐意把院子弄脏,这才收拾几天呢,何况也不止今年杀猪,挖个地儿出来,回头只要猎到啥大的野物,就能在这处烧火宰杀。
汉子家干活儿麻利,挥舞锄头三两下便挖了个洞出来,剩下的卫大虎便不管了,让大舅和爹他们去溜边儿收尾,他则和二牛一道把野猪给抬了出来。
大人们在院子里,周围有人,狗子他们也不怕了,咋咋呼全跑出来耍,也没跑远,就在大人伸手便能捞到人的位置,都乖觉。
等卫老头他们把灶台拾掇好,方秋燕和吴招娣便把柴火抱过来。待满仓和陈三石洗完澡,能干活儿的更多了,架锅倒水烧灶烫猪刮毛,一家子忙得是热火朝天,院子院外人进人出,人人都站在旁边瞧热闹。
今日天公亦作美,出了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照得人暖烘烘的。桃花干脆端着针线篓子,就坐在院子门口看他们忙活,偶尔鹅蛋跑过来撑着她的膝盖软乎乎叫表婶,桃花乐得捏他肉乎乎的脸蛋子,讨喜得很。
“眼下表婶可没有拐枣给你吃。”桃花故意逗他,“没得吃可还愿叫表婶?”
“表婶。”鹅蛋趴在她膝盖上,仰头咧嘴冲她笑。
“我们鹅蛋真是乖,改日表婶给你炸油果子吃。”桃花捧着他的小脸稀罕极了,调皮的时候恨不得拎着棍子在后头追,讨人喜欢的时候又恨不得抱着怀里使劲儿亲香。
看着四处乱窜的猴儿们,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肚子,不晓得肚皮里这个日后是个什么脾性,可会和狗子他们一般闹腾?也不知是姑娘还是儿子,若是姑娘家却长成个男娃性子,那可就有得愁咯。
“桃花,叫大嫂拿个木盆来装肉。”那头刮完猪毛,往猪腿上系上麻绳,几个汉子一道把猪抬起来,就近找了棵大树吊着,卫大虎手头拿着刀,瞧着是要开剖了,扭头朝媳妇喊道。
桃花忙不迭扭头叫大嫂:“大嫂,大虎叫你拿个盆出来装肉。”
“开剖啦?”方秋燕赶忙从灶房跑出来,她最是喜欢看剖猪分肉,闻言一把捞起事先便洗干净的大木盆小跑出来,路过桃花身边时还不忘轻轻敲了敲她脑袋瓜,“可别一直坐着,起来活动活动。”
“哎呀。”桃花避之不及被她敲个正着,见大丫姐都出来看热闹了,干脆也放下针线篓子,起身一道凑过去。
到底是从小到大在村里看惯了杀猪,那场面别说吓人,反而还热闹呢,卫大虎不是屠户,但干起这事儿手半点不生,就见他拿着刀在猪肚子上划了条口子,那些个加上辣子酸菜爆炒下饭又下酒的下水便一涌而出,他人高马大有力气,抱着那坨物什不咋费力,刀割开生长在一起的油脂,让站在身后的三石让让,反手便把一大堆下水丢到了桶里。
“二牛。”卫大虎叫了声,陈二牛早在旁边等着了,伸手把水桶拎了过来,又把装肉的木盆放了过去。
吴招娣不要人招呼,顺手便拎走那桶下水,正好锅里水还热着,就在外头收拾,免得脏了院子。
【作者有话说】
文里文外都要过年啦,正文快完结了,年尾年初这段时间忙里忙外,又要走亲戚下乡啊什么的,就不定更新时间、也不日更了,写多少更多少吧。
◎他们迎来了在山里的第一个除夕◎
方秋燕顿时顾不上瞧热闹, 撩起袖子过去帮忙:“往旁边挪挪。”
“你看呗,顺道帮他们拎个东西搭把手,这儿我一个人收拾就行。”吴招娣被她催着, 无法,只得给她挪了个位置。
“他们恁多人,哪儿用得着我搭把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方秋燕蹲下身,捞了截大肠过来, 忍不住直皱眉,这腌臜物味儿是真重, 挤出来臭死了,“怪道说野猪腥臊,你就闻这里头的东西,和咱家茅房差不多的味儿。”
“哎哟你真是。”吴招娣又气又笑,“你这张嘴还是闭着吧,吃进嘴的东西你也能扯上茅房, 就不怕伸筷子时窜了味儿去。”
方秋燕讪讪一笑, 也觉这话说得不妥当,忙找补道:“这些心肝肺肠,咱俩抓紧时间拾掇出来,没准中午能炒上两盘下酒!”
“好啊,敢情还是为了吃,我还当你是看我劳累,心疼我才来帮我呢。”吴招娣故作生气, 顺手撩起几滴锅中烫猪毛的热水便要浇她, 把方秋燕吓得连连躲避。
“你可莫要浇我一身, 这水滂臭!”
“没味儿还不浇你呢!”
桃花站在旁边看她俩说笑, 有些闻不得下水味儿,怀了孕后鼻子灵敏,便是那锅热气腾腾烫了猪毛的水都闻不得,有些犯恶心。见大丫姐也在拧眉,以手遮鼻打干呕,便拉着她换了个位置,离大嫂她们远了些,去到林子那头,正好看大虎分猪肉,能帮着系个棕榈叶。
山里头没有木头板子,分下来的猪腿和肋排都放在盆里,但细致割出来的五花肉,里脊、梅花肉、板油等便用棕榈叶穿起来,肉自然是不可能放林子里挂着,这时候小娃子们便有了用处,穿好肉交给狗子和铁牛,让他们拿去院子里给大舅母和二舅母挂在晾衣裳的杆子上。
一家子老小可谓都有活儿干,人人都能搭把手。
杀猪便是这般热闹,甭管是村里还是山上,年年到了这日,从拉猪出猪圈,到摁猪杀猪,甚至是烫猪刮毛,这些个热闹就没人不往上凑,好看又好耍。分肉也是如此,卫老头他们抄着手站在一旁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这条肉该这么切,那条肉该这么搞,林子里是闹腾的不得了。
“你们几个半吊子可别指挥了,这么切不对,该像我这样。”卫大虎就不爱听他们瞎咧咧,一双大掌抓着腿子肉,锋利的刀一割,一条腿便卸了下来。
“你二舅我看过的猪比你吃过的还多,咋就半吊子了?”陈二舅不服气,“不信你把刀给我,让我给你露一手,该让你晓得你舅我也有当屠夫的本事!”
“爹你吹啥牛啊,前年过年杀猪,你摁的那头猪一个劲儿挣扎,人家屠夫差点把刀捅自己身上,你是不是忘记这事儿了?”陈三石个大孝子立马拆穿他爹,气得陈二舅撩起袖子就要揍儿。
卫老头几个乐得不像样,老脸皮子都笑红润了。
等吴招娣她们把下水拾掇好,黄婆子拎着桶水出来把地儿冲洗了一遍,见闺女混在汉子堆里,又是帮着穿肉拎桶,又是上手和她“表哥”抢割肉的活儿,真真就一副男娃性子,半点不懂避嫌。
她看得头大如牛,大好日子不好骂人,便随了她去,爱咋欢腾咋欢腾吧,瞧陈家人也是些不在乎男女大防的,卫大虎还由着稻草想上手分肉,最后剩下点收尾的活儿,干脆把刀递给了她。
“媳妇,中午想吃点啥,我把肉给娘拎去。”卫大虎扭头便喊桃花。
“你们吃啥我吃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问,桃花怪不好意思,看他一身造得埋汰,浑身一股“生肉”味儿,她闻不得,见他靠近便连连往后退。
“我有味儿啊?”卫大虎忙低头猛嗅,一身脏的不成,身上还有些血沫子,确实味儿挺重。晓得媳妇闻不得,他倒也没讨嫌硬往前挤,弯腰从盆里翻了片刻,前后腿他都没拿,捞起肋排便进院。
桃花跟在他身后,见此道:“先前二嫂拿了几条肋排去灶房,不缺呢。”
“肉哪有嫌多的,叫娘给你做香煎排骨,没事儿就啃着吃,混个嘴。”卫大虎不管啥部位好坏,得留着除夕那日上桌,他一大早去猎猪图啥啊,除了过年杀猪喜庆,不就是为了媳妇想吃便能捞嘴里啃着。
乡下人瞧猪肉好坏全看油脂薄厚,卫大虎去过府城县里,那些酒楼食肆,一小盘排骨的要价都比得上几盘子肥肉,肋排是个顶好的部位,很适合娃子和妇人当个混嘴吃食。
灶房里烟熏火燎,几个灶台冒着热气,赵素芬刚把饭沥出来蒸上,见女婿拿着小半扇排骨进来,立马递了个筲箕过去:“我的个乖乖,咋又拎恁多进来,先前你二嫂拿的还在锅里煮着,这些就留外头,等除夕那日再吃罢。”
“外头多着呢,不缺这点。”肉都拿进灶房,哪有不吃的道理,卫大虎探头瞧了眼煮着一大锅骨头肉食的锅,“这些做成香煎排骨吧,多弄些,也不定要留着上桌,做好就放灶房里,要吃的自个来拿就成。都过年了,就不要讲究那些规矩,随性才好。”
“行,都听你的。”赵素芬笑着点头,这样娃子们怕是最高兴,小孩儿嘛,就稀罕来灶房偷嘴,尤其是炒菜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来灶台下守着,尝咸淡时夹筷子肉都不晓得该喂到哪个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