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猎户的养家日常—— by今日不上朝
今日不上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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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不敢多瞧,只是几张杂毛狼皮,她都觉得煞气十足。如今天儿冷,咋都不可能再叫他洗冷水,想着他进山几日许是没好生吃过一顿饭,便去灶房烧水热饭,叫他洗漱洗漱身上的脏污,也好干净松快些。
卫老头等儿媳去了灶房,脸上的笑容才淡下去,看着把麻袋拎去角落,又把几张皮子卷吧藏起来的儿子:“受伤了?”
卫大虎也没想过能瞒着他,头也没回:“带着两头羊呢,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它们。”他拍了拍几张狼皮子,猎户受伤多正常,他也没当回事儿,他这不是好好的,反倒是这群不速之客,最后变成了皮子一张。
卫老头观他行动自然,确实不像受了多严重的伤,点点头:“待会儿擦点药粉,别不当回事儿,啥都没身子重要。”
“我晓得。”卫大虎点头,也没想强撑,没那个必要不是,家中又不是没药,何况还有他媳妇呢,叫她看见身上的伤口,他可撑不过她的眼泪花花。
“啥时候去县里?”卫老头又问了句。
“明儿去,把皮子卖一卖,家中也没钱了,顺道再买些粗盐回来,药也买些。”当初马六说马脸衙役冬日会请朱屠夫和他“婆娘儿子”登门吃酒,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这事儿也惦记老久,早些解决了心里舒坦。
大半夜,山下小院的烟囱飘出白烟,火柴在灶膛里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两只羊被拴在院子里,它们毛厚不惧寒冷,小虎哪儿见过这样的“庞然大物”啊,那是好奇又害怕,围着它们来回蹦跶,时不时还伏低上身,喉咙里发出充满威胁的低沉呜呜声。
热水烧好,桃花把水舀到木桶里,叫他进来自个拎,接着又忙着给他拾掇饭菜。今儿夕食没吃啥,但饭剩得多,她也没弄什么好菜,大半夜的,将就吃得了,有口热乎饭菜在大冬日便极叫人满足了。桃花简单把菜倒入锅中炒热,再把甑子里剩下的米饭全给倒里头,再舀了一勺猪油,绕着锅加了少许水,最后盖上盖子焖。
卫大虎擦洗身子的间隙,她时不时翻一翻锅,待他洗完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出来,饭也焖好了,桃花撒上些许粗盐,来回翻炒里两下,从碗柜里拿出他的盆,舀了整整一盆饭递给他:“喏,趁热吃。”
虽是用剩菜剩饭做的简单焖饭,卫大虎却喜欢的很,他就爱这么饭菜混着一起吃,入味儿啊。抱着盆坐在灶膛口,这里暖和,还给桃花也让了位置,要媳妇陪着他一起:“媳妇过来,这里暖和。”
桃花便走到他身旁坐下,她也好奇他这几日在山里的事儿,不过最先问的还是:“没受伤吧?”
卫大虎不敢瞒着,老实道:“进去都没出啥事儿,我都避着,安全着呢。下山因着牵了两头羊,路上遇到几头狼,我射死了几只,后头箭用完了,在和它们搏斗的时候受了点小伤,没啥,不妨事儿。”
桃花一听他受伤,脸色顿时变了,哪儿还能坐得住,伸手便要扒拉他衣裳亲自检查:“受伤了?哪儿呢,你给我瞧瞧!”
“媳妇等会儿,饭……”
他跟个没事人一样,还顾着大口刨饭吃,桃花气得声调都高了:“就你稳得住,若不是我问你,你是不是还想瞒着我?”
“冤枉啊。”卫大虎把饭塞满嘴,赶紧把饭盆搁灶台上,撩起衣裳便给她看后背的抓伤,血淋淋的抓伤,不咋深,但狰狞,瞧着吓人。狼狡猾,还晓得战术,搞上了前后夹击偷袭这套,他就一个人,还得护着羊,一个没防备被撩了一爪子,“不严重,没啥,媳妇你别急,我没想瞒你,这不是肚子饿嘛,想着吃了饭再叫你帮我上药。”
“都啥时候了还顾着先吃饭,把药上了再吃不行?”桃花看着他后背的伤,眼圈一红,顾不上抹眼泪,连忙去屋里拿了药粉来给他撒上。
卫大虎乖的很,让转身便转身,撩起衣裳,愣是前前后后都让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好在除了后背那道抓伤,其他的都可以忽略不计,他面色精神胃口都好,桃花见此也终于舒了口气,却没忍住骂道:“你管啥羊,它们哪儿有你重要?日后可不能这般了,为了两头羊受伤不值当。”
啥口腹之欲,咋能和他的安全比?桃花气得又要锤他,可又舍不得,坐在一旁看着他美滋滋吃饭,又气又笑,怪道他和陈二牛关系好,敢情都是一样的憨货!
想到此,她简单说了一下下山后发生的事儿:“昨儿招娣他们两口子又担了几捆柴火过来,好似生怕咱不要,放下就走,啥话都没说。”
卫大虎都听乐了,吴老汉他是知晓的,长得臊眉耷眼,在村里没啥存在感,见着人都躲边儿走,瞧着性子胆小如鼠,但在女儿女婿面前又十分爱逞威风,典型的窝里横。最后一粒米刨进嘴里,他意犹未尽放下盆,舔了舔唇道:“以前我就说过二牛,岳家的事儿,当女婿的帮着干没啥,但不能跟头老黄牛一样,干了活儿还叫人家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有些人就是性贱,爱欺负老实人,得收拾,收拾才会老实。眼下这样也挺好,吴招娣自个看清了她爹娘是啥人,女儿都和娘家翻脸了,他一个当女婿的自然也不用再跟着受气,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出生和爹娘是没得选,但日子过成啥样,自己却是能选的。
孝顺没啥错,但得看他们值不值得,愚孝是蠢人才会干的事儿。
桃花点头,起身把他放灶台的盆用热水洗了,连带锅一起,正好之前给他烧热水时剩了些,不用留到明日。
收拾干净灶房,夫妻俩便回了屋子,直到躺在被窝里,把媳妇揽入怀中,隔绝了被子外头冷冽的空气,卫大虎的声音才露出几分疲倦来,低声说着接下来的打算:“明日我就去县里,把手头的皮子卖了换些银钱,顺道再把朱屠夫和马脸衙役的事儿给解决了。那李大郎可真就跟和搅屎棍一样,哪儿都有他,虽然吴老汉落到这个下场是他活该,但这事儿咋就这般巧,偏就叫他听见了……”
桃花在他怀里动了动,他火气重,就和烧着火的灶膛口一样暖和:“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李大郎是故意说那些话给吴老汉听,激吴老汉上我们偷柴火?”
“哼哼。”不准媳妇动,大掌伸到她挺翘的屁股上拍了两下,气得桃花伸手揪他,他才老实了,困得眼皮打架,打着哈欠说道:“吴老汉是个啥性子村里谁人不晓得,眼皮子浅得很,村里没生儿子的又不止他一个,别人咋就唯独瞧不上他?便是有些这个问题,更多的还是他那人不咋地,在外人面前胆小如鼠,在女儿女婿面前又横强霸道。村里人人都爱逗他,说啥你闺女和陈家人亲,心里只有婆家没有娘家,这些话听得多了,他就不乐意见吴招娣和陈家人亲近……李大郎那性子也差不多,睚眦必报爱阴着使坏,小时候就因我多分给二牛一个蚂蚱,他都记恨我,背着我和别人说我只和二牛好,都是把他们当猫狗使唤,叫他们别和我玩……这事儿还是吴招娣偷偷告诉我的。”因为他分了蚂蚱给她吃,她记情。
所以这事儿,他寻思没这般巧,许是李大郎瞅见吴老汉,故意当着他面儿说的。吴老汉那人,哪能听得了这个?恰好今年吴招娣他们两口子没第一时间给娘家担柴,这心里不平衡了,就干出了翻进他家偷柴的浑事儿。
也是巧,他们全家在山里头建房子,便叫他给偷成了。
桃花还在寻思,结果耳边鼾声大响,前一秒还在说话的人这会儿已彻底陷入深眠中。
“……”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她也闭上了眼。
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两头羊被捆在院子里,咩声一夜。
第二日,桃花醒来时,伸手一摸身旁,冰冷一片。
外头天还未亮,卫大虎便已出门去县里了。

卫大虎到长平县时, 城门外排成了一条长龙。
和上回一样的场面,唯一不同的是,队伍里不再有挑着担背着篓的泥腿子, 来来往往间,全是几人相伴赶着驴车的商户和被家丁护卫着坐在马车里的富贵人家。
看见卫大虎一人独行,好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下外头这般混乱,敢一个人在外行走,这人不是有所依仗, 便是自身有大本事。这样的人,没有人愿与之交恶。
周围若有似无的打量卫大虎咋可能感觉不到, 他没管,只是瞅着站在城门口的官爷,瞧着不是上回那两个。但这也不是啥好消息,轮到他的时,他交了比上回多两倍的铜板才入了城。
那位腰间别着刀的官爷还想看他肩上的包袱里装着啥,还是卫大虎冲着他皮笑肉不笑, 阴恻恻把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 像打量会行走的肉块般。不知是被吓到,还是畏惧他那不常见的体型,甚至是他的态度,官爷最终没有检查他的包袱,不情不愿让他进了城。
身上本就没有几个铜板,进城们便被剥削了一番,卫大虎走了一日山路本就饿得头晕眼花, 进城后连上回吃过的卤面都不敢来上一碗, 去买了俩杂粮馒头塞了胃缝才缓过来劲儿。
蹲在街边啃完馒头,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 对如今县里是啥光景他心里头便有数了。逮了个路人问路,就这般一路走一路问,不多时,他便停在了一处破旧小院。
这是上回马六给他留的地址,叫他来县里有啥事儿想要打听的,需要使唤人,都可以找他。当然,银子得到位,这话虽没明说,但就他那贼眉鼠眼搓手指的动作,俩人心知肚明,他就是瞅上卫大虎出手大方了。
而卫大虎也瞅上他脑子灵活,虽长得不咋讨喜,行事却过得去。
敲了门,里头好半晌才传来一道年迈的声音,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开的门,瞧着眼睛不太好使,卫大虎就站在他跟前呢,他还眯着眼睛一个劲儿问:“谁啊?找谁的?”
“我找马六,他在吗?”卫大虎说。
“啥马六啊,我不认识啥马六,你找错人了。”老头说罢便要关门。
“上回茶铺,他哭着求着认了个爹。就说他爹眼下有笔生意要找他做,他若想赚钱,就劳您转告一声,我在外头路口等他。”卫大虎说完不待老头反应,转身便走。
出了巷子,卫大虎也没等多久,便看见马六顶着半张肿脸站在不远处冲他贼眉鼠眼龇牙笑:“哎哟咱认爹这事儿多私密啊,咋能说给第三个人知晓,你是不知那老头手掌劲儿有多大,好悬没把我牙齿扇掉。”说话间,他慢吞吞走过来,那双小眼睛落在他肩头的包袱上。
“那是你亲爹?”卫大虎看了他一眼。
“差不多吧。”他是个自来熟,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伸手想拍卫大虎肩膀,被他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制住。正好俩人身高悬殊,拍不上,马六也不尴尬,嘿嘿笑道:“老头说你找我做啥生意,先说明啊,我这人脑子不行,可不是做生意的料,顶多跑个腿拿几个辛苦钱,大买卖找我却是不成的。”
卫大虎取下肩头的包袱,朝他勾了勾手指。马六果然就跟那被肉包子打了脑壳的狗,闻着味儿就跟了上去。
找了个背人地儿,卫大虎解开包袱,拿出里头裹着的十来张皮子,四张狐皮,一纯三杂。六张狼皮,算不得特别完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损毁,但即便如此,都把马六给震慑住了,狐皮也就罢,哪个猎户不会猎啊?但狼皮可就不一样了,这玩意儿虽没有狐皮值钱,没那么招富贵人家追捧,但那也是相对的,这每个人的爱好不尽相同,有人好狐皮,便有人好狼皮,何况狼这玩意儿狡诈阴险,还好群体作战,猎它们危险性更高。
见卫大虎没有反对,他亲自上手摸了摸,顺便检查一个完好度。一共六张狼皮,三张较完整,另三张损毁较明显。
至于那四块狐皮,纯色那张就不说,顶级好货,纯白没有一丝杂毛,富贵人家的小姐夫人们最是喜欢。剩下那三张都不错,全是完整一张皮,没有丝毫损毁,虽不是纯色,但颜色分布瞧着怪均匀的,没有那种一眼瞧上去便很廉价的感觉。
都是好货啊。
“大哥,爹,我保证把事儿给您办妥,您放心交给我就是!”马六脑子转多块,立马便明白过来这是找他做啥生意来了,如今县里乱成啥样了,物价乱七八糟不说,黑吃黑更是常见,若图省事儿,愿意分写利润出来,他确实能帮着他把这些货物给出了。
就是不晓得他愿意给他多少。
马六说完,看着卫大虎嘿嘿直笑,不说话,但那意思很明显。卫大虎也没故意吊他胃口,想要人办事,肯定要让人家吃饱,心甘情愿才能办好事儿,他竖起两根手指:“两成,你若是办得好,我给你两成利润。”
马六不爱这成不成的,小眼睛里精光直闪:“你给我个确切的数儿。”
“就这些皮子,你若能卖一百两,我给你二十两。”卫大虎说,“你若能卖一百二十两,我给你二十四两。”
“二十五!”马六斤斤计较,“你给我个整数。”
“成。”卫大虎爽快点头。
他这么大方,马六反而有些不太敢相信,卫大虎便道:“银子当然没那么好赚,我晓得你有门路,我还要大量的粗盐,若是还能买些粮食就更好了。对,还有药材。”
这就对味儿了嘛,马六心头松了口气,若突然冒出个人白白给他送二十几两银子,他非凡不会笑嘻嘻伸手接住,反而会怀疑这人心怀不轨在挖坑等着他跳,这世上哪来白得的好处?他可从不信天上会掉馅饼。
他这种混蛇鼠道的,自然消息灵通敏锐,如今老百姓日日守在粮铺买粮,粮价也涨到了一个普通人家快要吃不起的地步,但对他而言倒没啥影响,从嗅到世道许是要不太安稳时,他便偷偷囤了不少粮食,这汉子如今寻到他买粮食和粗盐,自然是要拿出诚意来。
想走他这条门道,没好处咋可能?
不过如今粮食他是没办法了,便是开遍州府的王大粮商,如今他家的亿万粮食都不归他说了算。前些日子他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京城已彻底大乱,几个王爷为了争上头那个位置打得不可开交,他们青州乃是辰王的封地,上头乱之初始,辰王便第一时间派人把州府上下所有的大小粮商全给控制了起来。
辰王为啥先对粮商下手?这不是明白着吗,没粮,他手底下的私兵吃啥?
这世上最好的无本买卖,当然是从别人手里抢来自己所需的。
卫大虎如今敢一个人在外行走,他其实还挺意外,外头的人许是不知,就前不久,官道上到处都在抓年轻力壮的汉子。至于是谁在抓,青州上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对此人人自危,四处走关系自保。
所以这粮食,他是真没办法,他还没活够呢,如今谁敢把手伸到粮食上?别说他一个无名蝼蚁,便是他们县的县太爷,都得把那只蠢蠢欲动的手给缩回去,没见他最近都老实了很多吗?
“粗盐可以想想办法,粮食却不成,没得门路可走。”马六正了脸色,这钱能不能赚他心里有数,除了百姓一无所知,但凡消息灵通些的都晓得咋回事儿,这猎户出手大方,又不是县里人,想来平日里都住在山上,这些话说给他也没啥,就当赚个消息钱,他拿得也不亏心,“你现在来的还是时候,若是再晚些,别说粮食,怕是盐和药材都不容易买到了。”
卫大虎皱眉,自然晓得这三样东西在什么情况下才不好买,若有一天拿着银子都买不着粮食药材粗盐,说明这世道要彻底大乱了。
马六谨慎地看了眼周围,见没人,便和他说了一下如今青州的形势:“想大量囤粮是不可能了,这和往那位手头抢食没啥区别,如今想买粮就两个渠道,一是每日天不亮就去县里几家粮铺守着,全家人挨个去排队,每人每日能买上几斗。当然,全县老百姓都在抢,就说眼下,你去前头那条街瞅瞅,从早到晚,一日十二个时辰,无论刮风下雪,粮铺门口都守满了人,甚至还有人把席子被褥都带去,夜间就在门口守着睡。”
卫大虎沉默。
“第二个办法嘛,简单些,就是有些丧良心,看你能不能干出来。”马六笑容有些凉薄,“去那些偏僻村落花钱买粮,就我之前和你说的那些事儿,便是县里都有许多老百姓不知如今形势,他们眼下只关心粮铺的门几时开,一日能买几斗米,今儿是该叫大儿来粮铺门口守着,还是叫小儿守着……连他们都只关心能填饱肚皮的几斗米,何况偏僻乡下的泥腿子?你只要愿意出高价,总有眼皮子浅的愿意把粮食卖给你。”
他没说的是,已经有人这么干了。
树挪死,人挪活,这脑子也是,不动脑子的人只会守着粮铺大门,而会动脑子的人,早就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乡下。
这种人还挺多,有些是家里真缺粮的老百姓,为了一家子不被饿死,便是亏心,好歹占了个“不想死”的借口。
还有一种则是奸诈商人,辰王把持着青州上下所有大小粮商,他们没得空子所钻,便把主意打到了乡下泥腿子身上。
以微不足道的价格从乡下人手里买到大量粮食,他转头便能以十倍,甚至百倍的价格卖给县里那些百姓。
百倍的价格你以为没人买?
哈哈哈哈哈,错错错!真到米缸见底那日,你可瞧好吧,饿红了眼的人,便是卖儿卖女卖妻,再高的价格他都愿买!

◎卖了一百多两◎
卫大虎自然不可能去乡下高价买粮食, 不是舍不得银子,而是他心还没黑到这种程度。
便是大河村的人,他都没打过这个主意, 他还不至于趁火打劫。乱世之中,他们能不能活,全看他们自个本事,他不会伸手拉一下,但也不会故意踹他们一脚。
粮食买不着, 他也不强求,但粗盐和药材他肯定是要的, 马六也说没问题:“价钱肯定不如以前便宜,这个你心里有点数,但我能保证比如今市面上的价格少些,药材也是。”
卫大虎点头,他也没想过按以前的价买:“贵些无妨,能买着就成, 我信你。”说罢, 直接把包袱丢到他怀里,马六还没来得及感动,好爹啊,可真信任他,就不怕他跑了?结果眼角的虚假泪水还没落下来,便看他伸出手指捻了捻,“身上带铜板没?先给点。”
“……”马六都震惊了, “哎不是, 我这银子还没到手呢, 反而要先给你钱?”
卫大虎大笑上前, 一把伸手抓住他,强行从他身上薅了几十个铜板:“城门口的官爷一个赛一个心黑,身上就那几个铜板都给我搜刮了个干净,饭还没吃呢,饿得很。你担心啥,那么大一□□子都在你手头,还担心我还不上?”
马六骂骂咧咧:“你也没比那些官爷好到哪儿去!你等着,半个……一个时辰左右,还在这儿汇合。”说罢抱着包袱转身就跑,生怕自己藏在鞋里的那俩碎银子都被他翻了去。
卫大虎也不担心他跑了,便是之前那个地址不是他家,那老头定也和他关系匪浅,就冲他脸上的巴掌印,他也跑不脱。
那□□子他自然能自己找地儿卖,但没必要,如今这形势,几两银子落在水里也听不着多大个响儿,二三十两搁几个月前他能买三万多斤粮食,放现在,能买着两三千斤都得先沐浴更衣磕头拜佛,求上天让他撞大运。
和银子相比,消息才是最值钱的。
尤其是马六说的,如今青州上下都在“丢人”,这还是暗地里的行当,若未来有一天,把抓人放到了明面上来,到时别说粮食,怕是粗盐和药材都买不着了。到那会儿,青州上下,甚至是整个南北两地,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而唯一能打破这种局面的是,要么老皇帝的儿子中站出来个能人,能在世道还未大乱之前稳住局势,只要仗打不起来,那一切都好说。可若真龙生了一堆废物,没一个王爷皇子啥的站出来力挽狂澜,偏生大家又都惦记那个位置,那能怎么整?打呗,看谁脑子聪明,看谁膀子最硬,谁打赢了这天下就是谁的。
而就他们青州现在的形势,辰王已经悄摸把粮商们都攥在手里,手底下的私兵也扮做土匪四处掠人,壮大自身实力。这番做派还有啥不明白的?就是外头形势还焦灼着,处于将打未打的状态,偷摸苟着发育呢。
一旦他发育起来,其他兄弟开始干仗了,他们青州的辰王势必要掺和一脚。而只要他这只脚跨出去,他们青州的百姓就要惨了,甭管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被拖入战火之中。而无论辰王是胜是败,他打仗所缺的物资和人,自然只能从青州这块地皮上搜刮获取。
没人了咋整?简单啊,征兵呗。
征不着咋办?那更简单了,直接抓,谁敢反抗直接格杀勿论。
有了人,自然开始缺粮,缺粮咋整?还是那样呗,能征便征,征不到便抢,反正手底下的兵私自干出来的事儿,关他辰王啥事儿?他若是个爱惜名声的人,事后拉几个人出来顶包杀了,再掉几滴眼泪,甚至都不需要当着百姓的面说几句好话,一番操作之下,说不定还能落下一下“赏罚分明,爱护百姓”的美名呢。
有人,有粮,还有打仗缺不得的药材。至于盐,老皇帝一死,底下群龙无首,别的地儿暂且不晓得,青州这一片,这最赚钱的行当自然会被辰王握在手里,没看他如今已经率先对粮商下手了?
卫大虎吃了一碗几十个铜板的卤面,和上回一样的味道,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价格。
想到这些,他心情不太美妙,这回是真的最后一次来县里了。等拿到了银子,解决完马脸衙役和朱屠夫的事儿,他再不外出了,就在村里躲着,一旦事态严峻,立马带着全家人往山里钻。
征兵是不可能被征的,抢人是不可能被抢的。若是外族入侵,山河有恙,为了保家卫国,他奔赴战场义不容辞。但如今却不是这么个事儿,他们青州的辰王算个屁啊,甚至他都不晓得老皇帝属意谁当下一任皇帝,除了那人,其他的什么王爷皇子全是狼子野心的“叛贼”,被他们征兵,他都属于“叛军”,他脑子被驴踢了都不可能干这种蠢事儿。
何况他对打仗没兴趣,更不想“建功立业”,这种皇家内讧的事儿,他们叔伯侄子亲兄弟们爱咋打咋打呗,跟他屁关系没有。只要征兵的消息一下来,他就往山里跑,更甚抓人,抓谁都不可能抓到他。
吃了面,肚子暖烘烘的,他便去马六说的那条街转了转,还真是,如今县里没人管,更没宵禁,紧闭的粮铺门口躺满了人。今儿还下过雪,地上凉飕飕的,但没人当回事儿,一卷席子铺在上头,讲究些的再铺个褥子,裹上被子,就这般睡在大街上。
整整一条街,四处都是这样的人,卫大虎站在远处望着,那处甚至没了下脚的地方。
这一幕,真切的让人体会到了什么叫“百姓的苦”,这些睡在雪地寒风里的人,坚强却又脆弱。他们的血肉之躯能抵御严寒,能抗住酷暑,疲倦的双腿能扛着全家老少走过无数春秋……但他们又无比脆弱,拿捏他们的性命,只需几斗粮食。
“娘,丫丫饿……”
“乖,丫丫乖,等明儿粮铺开门,娘抢到粮就给你熬粥喝。你且忍忍,娘的丫丫再忍一夜,明儿就有粥喝了。”
离卫大虎不愿的地方躺着一堆母女,小姑娘瘦得脸颊凹陷,浑身无力躺着娘的怀里。听娘说明儿就有粥喝,她瘦弱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把手指伸到嘴里嘬着,在寒冷的冬夜缓缓闭上了双眼。
明儿真的有粥喝吗?
卫大虎转身离开,不愿去想那个或许并不太美好的结局,一个虚弱的母亲,如何能抢得过一群身强力壮的汉子?
女子活在世上本就艰难,何况如今。
回到和马六约好的地方,卫大虎寻了个地儿坐着,仰头望着又开始下雪的天空,深深叹了口气。
突然好想爹和媳妇,想立马回家杀羊吃锅子。从县里回去,他便去周家村接岳母和满仓狗子,冬日里没啥事儿,都接到家中来耍,挤挤就成了,他带着满仓狗子和爹睡,叫岳母和媳妇睡。那母子三人在周家村猫冬多冷清,不如全接家里来,还热闹些。
两头羊呢,再把两个舅舅都叫来,还有二牛一家,在“县里干活”这事儿得和他说说,这么多年的好兄弟了,遮遮掩掩反而伤感情,便是不能说山里的事儿,但也不能叫人家心里乱想。
那本就是个憨子。
还有柴火的事儿,一起吃顿锅子再喝上两杯酒,啥不好意思见人,说开就成,又不是什么大事儿。
琢磨着家里的大小事儿,时间过得老快,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卫大虎慢悠悠侧首望去,便看见马六那张贼眉鼠眼的脸,眼角眉梢是挡不住的喜意。
成,卖挺好。
马六跑过来,朝他使了个眼色,卫大虎起身,跟着他进了巷子,径直走过老头开门那屋,停在了隔壁。马六掏出钥匙开门,侧身让卫大虎先进去,他关门的时候扭头四下张望,见没人,这才轻手轻脚把门关上,门栓一别。
“你是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劲儿。”马六张口就是邀功,“找了好几个人,有个叫老邱的以前啥皮子都收,如今却只要好皮,我带去那一包袱,他只看得上那张白狐皮,其他的都不要,我没卖给他。”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倒出两个金元宝和八个银元宝并几个碎银子。他啧啧两声,看着卫大虎笑的牙不见眼,贼兮兮道:“那张白狐皮卖了五十两,剩下那几张毛色不纯,好在皮剥得完整,一张皮子十五两,这便是四十五两,四张狐皮全部加在一起便卖了九十五两。”说到这里他眼睛都红了,羡慕红的,有本事的猎户咋可能缺银子,难怪他说买不着粮食时,他半点不慌,敢情人也就是随口问问,定是囤了粮,这回碰个运气,有就买,没有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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