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则不同了,坐在他两边的是娘和姐姐,碗里时不时就会被夹上一块肉,桌上的菜随便一筷子下去都好吃的不得了,他被欢声笑语笼罩,他扭头还能看见抱着一块排骨啃得满脸都是油的弟弟,他有好多亲人,他没有被人间烟火遗忘。
他好喜欢姐夫家,好喜欢和大家伙一起吃席面。
李大郎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蹲在卫大虎后头摇尾巴,卫大虎偷偷夹了一块鸡肉给它,这条狗有眼色招人稀罕,甭管是给李大郎被窝放蛇那日清晨,还是和陈家偷偷运粮上山那日夜晚,这条大黄狗愣是哼都没哼一声,奖励,一定要奖励。
大黄狗一口叼住鸡肉,冲卫大虎摇了摇尾巴,便寻了个角落偷偷吃肉。
他们面前那碗红烧肉光盘了,陈二牛馋这口,他不敢伸手去夹三叔公他们那桌的红烧肉,便盯上了媳妇面前的。吴招娣能不晓得他,眼神一望过来,她便气笑了,但到底是自个男人,她只能当没瞧见这馋鬼偷摸伸过来的筷子。
陈二牛一遭得手,那可就彻底惦记上了她们那桌的红烧肉,真是一口酒,一口红烧肉,表情美的不得了。
桃花见此,笑着问了问她们吃不吃,方秋燕大手一挥:“他们好这口就端过去,红烧肉好吃是好吃,两块下肚就腻得慌了。”
曹秀红和三叔公孙媳也笑着说:“给他们端去吧,瞧一个个惦记的,脖子都要伸出来了,看着糟心!”在那边儿吃酒的都是自家男人,她们咋可能贪这口肉?桌上随便哪盘菜吃不得,何况红烧肉真是吃不下几块,腻嘴巴啊。
桃花便端着她们桌的红烧肉去了汉子堆,卫大虎见媳妇过来,一脸的笑,伸手接过桃花手头的盘子,另一只手避着人在桌下轻轻抓了抓媳妇的小手,哎哟真是,不知是喝了酒上头的缘故,还是媳妇的手就是软乎乎的,卫大虎都看不上诱人的红烧肉了,他想咬一嘴媳妇的小手手。
周围都是人,他抓着自己手不放,桃花生怕被人瞧见遭人打趣,这些汉子们说话可没那般顾忌,就爱瞎起哄,她挣了挣,没挣脱。卫大虎酒也不吃了,长腿一跨,背对着一桌的酒菜热闹。
他坐在凳子上,和站着的桃花一般高。
背对着众人,卫大虎抓着媳妇的双手,他吃酒不上脸,半点瞧不出醉没醉,摇了摇媳妇的手,笑着和她商量晚间住宿的事儿:“家里就两个屋子住不下,我和二舅说了,二舅母已经把大丫姐的屋子收拾了出来,我原本打算叫你和岳母去二舅家对付一宿,但爹说他过去,让我带着满仓狗子睡他那屋,你和岳母睡咱那屋,这样安排你看成不成?不成咱再商量,三花那屋也不小,挤挤也能睡下两个人。”
他都安排好了,咋不成,桃花心里暖暖的,他把娘安排和她一道睡,是他细心,怕是担心娘在别人家睡不安稳觉,有她在旁边陪着,她们母女俩也能说说私房话。多贴心的男人啊,桃花怎会有意见,只是这样便委屈了爹,爹是一家之主,咋能叫他老人家去二舅家睡呢:“爹……”
卫大虎笑着打断她:“没事儿,是爹自个说的,他还不想睡大丫姐那屋,说和三石挤挤,那小子的床不小,能睡下。”
见媳妇还拧着眉心,卫大虎知晓她孝顺,放不下娘,又惦记着爹,他伸手把她眉心抚平,粗大的指腹轻点她眉心:“好啦好啦,眉头不要皱着了,就这般安排吧?嗯?”
桃花越过他看向爹的位置,卫老头见儿媳在瞅自己,他儿子啥尿性他能不知?背对着大家伙,一看就是在哄媳妇,他当爹的能咋整,当然是点头啊。都不晓得他们小两口在说啥,卫老头就冲着儿媳点了点头,管他们说啥,点头就对了。
桃花又看向娘,赵素芬正在和大舅母说话,脸上笑得可开心了。桃花见此,脸上满是笑容,轻轻点头:“那就这般安排吧。”
“嗯。”卫大虎抓着媳妇小手捏了捏。
夫妻俩黏糊了一阵儿,卫大虎念念不舍撒手,桃花慢吞吞回了自己的座位。
大嫂二嫂冲着她便是一顿挤眉弄眼,打趣:“小夫妻就是感情好,吃个饭的工夫都得偷偷黏糊一阵,可叫我们这些当了娘的老菜梆子羡慕啊。”
桃花臊红了脸,不愿落下风,反打趣她:“怎就老菜梆子了?我瞧大嫂还娇嫩着呢,和那没嫁人的姑娘家一个样!就吃个饭,大哥往你这边儿偷偷瞧了多少眼,我可都看见了!”
“哈哈哈。”吴招娣见方秋燕吃瘪,笑得停不下来,跟着起哄,“不止桃花瞧见了,我可也看见了啊!也不晓得是谁黏糊呢,娃都生了两个,咋还这般离不开?”
这回换方秋燕臊红了脸,恼得拽着她俩袖子打。
而隔着桌子,卫大虎听见大嫂打趣自己媳妇,也是一个劲儿捅大哥胳膊肘,帮桃花找回场子:“大哥大嫂这般蜜里调油,我瞧鸭蛋鹅蛋很快就要有弟妹了罢?”
周围的人听见,一阵哈哈大笑。
陈大石夫妻俩脸红得跟那猴屁股似的,大嫂揪桃花,大哥灌大虎,变着法报仇。
【作者有话说】
(三合一)
天天沉浸在你们的吹捧声中艰难日万,这笔大买卖,你们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大胖橘拍桌)
酒过三巡后,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院子里都打上了火把。
见一个个吃的肚皮浑圆,坐在凳子上直揉肚皮, 卫大虎端着酒杯站起身,先是敬了各位一杯酒,仰头一口酒闷下肚后,他搁下碗,冲大家伙说道:“今儿时间赶, 许多菜来不及做,明儿咱把猪头猪尾巴都卤上, 还有大肘子,再做上它一大锅的酸菜鱼汤……反正就是明儿还上我家来,这桌子板凳啥的就别搬回家了,明日天一亮,都自觉上我家来,我就不挨个上门叫人了。”
“还来吃啊?”陈二牛第一个笑出声, 摸着圆鼓鼓的肚子, 一双大掌挠着脑袋,“这多不好意思啊,今儿又是酒,又是大米饭,还吃了这么多肉呢,差不多了。”
“叫你来就来,废话恁多, 就当提前过年了。”冬日他们要去山里修建老屋, 估摸着今年便在山里过了, 这般热闹的杀猪酒也不晓得日后还能吃几回, 他今儿听完王大娘的话,对外头不太抱有啥好的期待,大乱就是一瞬间的事儿,谁晓得明日啥光景。
能热闹一日便是一日罢。
“那行,明日我进山再拾两捆柴火来,炖肘子可得费不少柴火呢。”都是一道长大的兄弟,谁不知晓谁的性子啊,卫大虎说来,那就是真心请他们来,半点客套虚话都没有,那就来呗,明儿再叫媳妇拎篮子鸡蛋和菜来,那就狠狠热闹个两日。
“行。”卫大虎点头。
汉子家这头说完,方秋燕她们也和桃花说:“待会儿我们把桌椅收拾一下,把碗筷摞一堆,今儿晚了,明日我们再过来洗。你可千万别动,自个琢磨那啥炖肘子去,洗洗刷刷的事儿就留给嫂子们啊。”
“行。”桃花也不跟她们客套,爽快点头。
这一顿饭从夕阳西下吃到月上梢头,院子里点着火把,三叔公已经喝醉了,被儿子背着回家。他老人家酒品不太好,还有点耍酒疯的意思,三叔婆便叫儿子把他背上,赶紧家去,不然真叫他耍起酒疯来,院子里的都是晚辈不敢说他闲话,明儿他自己醒来怕是要臊红老脸,不敢再上卫家来了。
三叔公的孙媳举着火把,笑着和桃花再三叮嘱:“碗别洗啊,明儿我们过来再洗,你洗洗便睡吧,今儿也累了。”
“晓得了,能躲懒的事我可听你们话,定不会洗!你们路上小心些。”桃花笑着把他们送到院外,看着他们一家子走远,又送吴招娣他们一家,最后才是大舅二舅两家。
一个村的,他们还分成几波走。
卫老头在屋里草草洗漱了一下,换了身干净衣裳,他也没说啥,家里有儿子呢,他也不操心。他也不好和亲家说话,这真是咋说呢,虽是亲家,但这一男一女的,咋都如妇人家自在,今儿招待亲家这重担都落在了大虎他大舅母身上,别扭啊!
桃花看着爹和大舅二舅他们一道走远,村里的几条狗也磨蹭到天都黑了才家去。黑夜里,传来几声狗吠,之前还热闹非凡的院子转瞬便冷清下来,桃花扭头看向还坐在凳子上啃骨头的狗子,笑得眉眼弯弯。
“就这般喜欢啃骨头?”她走过去摸了摸狗子的脑袋瓜,狗子歪了歪头,没避开姐姐的手,也就不避了,小脸蛋全是油,“香啊,可太香了,家里的饭菜都不好吃。”
“你可别说这事了,从你嫁人后他吃饭就不咋来精神,你又不是不知孙氏和王氏,她俩做饭就和那煮猪食似的,难吃的要死。”赵素芬帮着把桌子摆正,她看着院子里摞着的那堆碗筷,蠢蠢欲动的,“便是你娘,这厨艺也是不及你的,今儿这席面,可不就把他馋住了。”
见她卷起袖子要洗碗,桃花赶紧拦住:“嫂子们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等她们明日早上过来洗,咱也不和她们客套了,我去灶房烧些热水,都好生洗漱一番。今夜早些休息,明儿还要早起炖肘子呢。”
卫大虎去爹那屋铺好床铺,他换了床褥子,倒不是嫌弃爹,这岳母是贵客,弟弟们就不是了?虽然都是小屁崽子,但他这个当姐夫的半点没敷衍,该重视的都没落下。他把狗子和满仓招呼进来,拍了拍床铺,冲他们挑眉:“咋样,今晚和姐夫睡这张床,都没意见吧?”
“我们一起睡吗?”狗子眼睛一亮,扑过来,“姐夫,我,哥哥,我们三个一起睡吗?”
“那可不!”卫大虎弯腰一把捞起他,把他鞋子和衣裳都脱了,往床上一扔。狗子乐得嗷嗷大叫,在床上翻了个跟斗,自发自觉躺在了最里面挨着墙的位置。
满仓见姐夫朝他伸手,他脸一红,自己就把衣裳给扒了,脱了鞋上了床。卫大虎见此遗憾地咂咂嘴,见狗子缠着哥哥耍,叫他们在屋里乖乖的,他去打洗脸水。
进了灶房,岳母不在,只有媳妇一个人,卫大虎吃饭那会儿就惦记媳妇,此时四下无人,他凑过去抱着桃花便吧唧亲了一嘴,歪缠她:“媳妇媳妇,今晚咱们不能一起睡了,你想我不?”
“哎呀你,小心被娘瞧见了!”桃花触不及防被他糊了一脸口水,手掌抵着他胸膛推他,他吃了不少酒,喷在她脸上的呼吸都有一股酒味儿,熏人得很,被他抱着磨缠,桃花感觉自己都要醉了。
“我耳力好,听着呢,娘在屋里,没出来。”卫大虎捧起媳妇的脸盘子,小小白白的一张脸被他一双大掌捧着,他用大拇指捏媳妇的嘴巴,桃花的小嘴便随着他的力道噘了起来。
卫大虎见此哈哈大笑,恼得桃花一个劲儿拍他推他。
他吃醉了。
桃花心头刚闪过这个想法,抬头便对上他蕴藏着危险的双眼。他这种目光她再熟悉不过,每次他露出这种表情,便代表着他想干坏事了。
但眼下咋行,桃花急了,这里可是灶房,而且娘和弟弟们也在屋里等着她烧水洗脸呢,不行,绝对不行!
她使了大劲儿推他,卫大虎哪儿能看不出媳妇的意思,他是有些醉了,但还没到昏头的地步,哼哼两声,他放开媳妇,转身去拿水桶。舀了几瓢热水到桶里,拎着去了他和桃花的屋。
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听见岳母叫他进去,卫大虎才拎着木桶进屋,把热水放一旁,道:“娘您洗个脸,再泡个脚去去乏。”
赵素芬正在收拾她今儿拿过来的厚实衣裳,见此笑得愈发温和,点点头:“晓得了,今儿你也辛苦了,也早些洗漱歇下吧。”
“嗯,灶房里还烧着热水,我和桃花洗完澡便睡。”他一脸正经,“弟弟们那里您也别操心,我给他们端水去洗脸洗脚,叫他们早些睡。”
赵素芬笑容不变,点头应好。
从屋里出来,卫大虎又舀了一桶水去爹那屋,叫满仓和狗子把脸洗了,小娃子就别泡脚了,泡啥脚啊,正是火气足的年岁,便是狗子都跟个小火炉似的,暖呼着呢。盯着他们兄弟俩洗完脸和脚躺下,满仓是哥哥晓得照顾弟弟,他头一遭当哥便当得有模有样,轻轻拍着被子哄狗子睡觉,卫大虎见此满意一笑,轻轻把门关上,
他要去和媳妇一起洗澡了。
桃花去屋里拿了换洗衣裳出来,在娘打趣的目光下,她一张脸红得能滴血,鬼晓得大虎来灶房说他已经和娘说了他们洗完澡再歇息、催着她去屋里拿衣裳时她的心情。
不是,若实在忍不住,憋不住,咱能偷偷摸摸的嘛,你咋还和娘说呢,娘吃的饭比他们吃的盐还多,咋可能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桃花羞得路都不会走了,出门的时候险些被拌了一下,卫大虎正好拎着水桶从茅房回来,见此一个大跨步,长臂一伸又揽,桃花便摔在了他怀里。
媳妇入怀,岂有再撒手的道理?
卫大虎低头看着桃花,便是没有油灯,夜间视力也有限,桃花都被他夺人心魄的目光震慑住了。她腰上一紧,整个人被卫大虎提了起来,就像村里小娃般被家长单臂抱在怀里,这个抱姿一般是长辈对小娃子的。
打从她亲爹去世后,桃花便再没被人这般抱过,她气恼拍打卫大虎硬邦邦的手臂,羞红了脸:“你,你放我下来。”
卫大虎非但不放,反而猛地把她往怀里一带,就这般抱着她去了茅房。茅房挨着菜地和鸡舍,那味儿咋可能好?卫大虎也晓得,于是他干脆抱着媳妇去了院子后头,这个位置,他们背对着后墙,正对着黑漆漆的林子。
卫大虎把媳妇放下来,大掌揉了揉她漆黑的发,转身去茅房里把水桶提到后院来。
桃花抬头看了眼前头黑漆漆的林子,又瞅了眼背后的土墙,这里倒是隐蔽,还没有茅房的臭味儿,但是,在这里,啊?头顶连个遮挡都没有,这和幕天席地有啥区别啊?!
卫大虎拎着装满热水的水桶回来,见媳妇站着不动,便催她:“媳妇快些,今晚得早些歇息,明儿一大早还要起来炖肘子呢。”
“你也知道明儿要早起,还不赶紧洗漱,早些歇息。”桃花攥着衣襟,冷得牙齿直哆嗦。
卫大虎把木桶随手一放,走一步衣裳少一件,他身材魁梧,猿臂蜂腰,丝毫不吝啬在媳妇面前展示自己健硕的肌肉。和村里那些扛锄头下地干活的汉子不同,他们虽也强壮,但两者之间的区别就仿佛家犬和猛虎,同是四条腿,但四肢蕴含的力量天差地别。卫大虎老自信了,觉得自己不但健硕,还充满力量的美感。
“可以了,就站在那里,不要再往前一步了。”桃花觉得自己有些扛不住,要不咋说他自信呢,那一身是真好看啊。
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月光照在他的身上,给他笼上一层莹润白光。紧实的胸肌,优美的肌肉线条,脸上还是吃醉酒才有的朦胧表情。
是的,桃花心头再明白不过,他这是吃醉酒了。不然按照他的脾性,明知晓娘在,便是再想那事儿,都会自个偷偷忍着。他不是孟浪的性子,而今夜之所以这般冲动,甚至当着娘的面犹如明示,除了他吃醉了酒,她再想不到别的原因。
卫大虎一向听媳妇的话,她叫可以了,他便站着没动,弯腰掬起一捧水便往身上浇,还真安分洗起澡来。
“……”他真这般乖巧听话,桃花反而有些心惊胆战,不过眼下时辰不早了,她也不敢再磨蹭,明儿还要早起,便背过身去,也抓紧时间擦洗。
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桃花打了个哆嗦,加快了掬水的速度。水声哗啦啦,声儿有些大,压住了骤然靠近的脚步声。
最后一瓢水从身上浇下,溅起的水珠不但砸在了地面,更砸到了身后那人毛发旺盛的腿上。桃花似有所感,心头突然跳得有些快,手臂被抓住时,她又是心惊,又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安定,就晓得他不可能这般安分。
她回头便撞入一双深沉的眸子里。
便是一桶热水兜头往下浇,醉酒的人,仍是没有清醒。
地面上,月光映照出两个人影,跟正在打架似的,肢体动作浮动有些大。
当水桶里剩余的热水渐渐冷却,连月亮都移了个位。
桃花手脚发软被抱回堂屋,再不想看他一眼,推开屋门摸黑走了进去。
娘躺在床上,瞧着已经睡熟了。桃花蹑手蹑脚走过去,手刚碰着被子,被子便被掀开,赵素芬翻了个身看着鬼鬼祟祟的女儿,脸上全是笑。
“我当你今晚不回来了呢。”她玩笑道。
桃花浑身都没力,晓得娘啥都知晓,她脸烫得不行,还好屋里没点油灯,娘夜间视力也不好,估摸瞧不见。她钻入被窝里,伸手便抱住了娘的腰,整个人缩在她怀里,撒娇道:“娘,我想您了。”
赵素芬把被子给她掖好,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们母女上一次一起睡,还是周家那个死鬼去世的时候,桃花和满仓都吓得不轻,她又要抱儿子,又要抱女儿,哄完这个哄那个,她也因男人骤然病逝而慌乱着,却要安抚两个孩子。
“娘也想桃花了。”她抱紧女儿,轻轻抚摸她的长发,真的长大了,以前小小一团缩在她怀里,如今已经成了亲,嫁作了他人妇,时间过的真快啊。
桃花整个人蜷缩在娘的怀抱,闻着娘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皮耷拉着昏昏欲睡:“娘……”
赵素芬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娘在呢,睡吧睡吧,我的桃花今儿也累了。”
“您多耍两日,明日大虎去山里捉鱼,我煮酸菜鱼给您吃。”
“好。”
桃花迷迷糊糊呓语:“爹好,大虎好,都好。娘,我日子过得可舒心了,半点烦恼都没有。”
“我家桃花是个有福的。”赵素芬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听见女儿过得好,和亲眼看着女儿过得好,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不知多少出嫁女回娘家面对父母的询问,都把苦水往肚子里吞,安父母心说好着呢,婆家的日子好着呢,公婆慈和,丈夫体贴,姑子懂事。实际呢?天天被婆母磋磨,丈夫也不是啥好性人,小姑亦难缠,不知在婆家受了多少委屈。
但她的桃花不一样,她嫁人后的日子过的是真不错,她有眼睛,她看得出来。
家中没有婆母,卫亲家也是个不多言不多语的人,家中除了没个兄弟姊妹冷清了些,人少了些,但谁说这不是另一种福分呢?人多有人多的热闹,可人多也事多,矛盾多,她的桃花前半生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头,跟着她这个当娘的颠沛流离踏了一家又一家的门,如今也该轮到她享福了。
赵素芬抱着女儿,轻声道:“我瞧亲家很是喜欢小娃,你和女婿感情好,他大舅母说的不错,家中是冷清了些,是该给家中添丁啦。”
桃花已经快睡着了,没听清娘说什么,下意识呓语了声“嗯”。
赵素芬失笑,给她掖了掖被子,也闭上了眼。
桃花和娘这屋安静下来,卫老头那屋却闹腾了许久。
狗子已经很久没和别人一起睡过觉,他三岁便被爹娘丢到侧屋自己睡,姐夫出去洗了快一个时辰的澡,他就缠着哥哥问他以前咋不来看他,为啥今儿才来,说人家过年都走亲,你咋不来他家走亲?他也想去他家走亲,他不喜欢去大娘的娘家,但爹每年都要带他去,那边的人都不喜欢他。
把满仓问得都不晓得该咋回答了,毕竟不让他去钱家看娘的是狗子亲爹,他咋好跟狗子说他亲爹的坏话啊。他犹犹豫豫支支吾吾,最后只能憋着气说:“咋没去钱家看过你,你出生那年我就去了你家,不过你那会儿才出生,娘不好抱你出来,我就没见着你。”其实是钱厨子不让娘抱狗子出来,说他还小,在外头吹了风受了凉生病咋办。
“那今年我能去你家走亲不?”狗子还惦记着过年走亲戚的事儿,“我不想跟着爹和大哥他们去大娘娘家走亲戚,那家小娃可讨厌,老背着人掐我。”
满仓立马抓住他的小手检查,眼下肯定检查不出啥,但狗子乖乖把小手塞他手里,点着手背:“这会儿,还有肚子,他们掐我。”
“你告诉你爹了吗?”满仓皱眉,掐肚子是不想被大人发现,那群小娃心毒,但掐手背谁看不见?钱厨子和狗子的哥哥们难道都看不见吗?
狗子撇嘴,轻轻缩回手:“他们说是我自己摔地上擦红的,爹还骂我来亲戚家还调皮捣蛋,叫我乖些,大哥二哥也说我不对。”
满仓闻言心疼的不得了,在被窝里抓着弟弟的小手轻轻揉他的手背,兄弟俩睡在一个枕头上说夜话,满仓说这些年他一个人在家过日子,村里的小娃也不咋喜欢他,平日里除了村头的林大爷,他也没有可以说话的人。
狗子虽然才五岁,但他天生早慧,是个聪明机灵的娃,听哥哥说他家里就只有他一个人,村里的娃子还用石头砸他,他顿时气愤地说要帮哥哥砸回去,小脑袋里想象了一下哥哥一个人在家生活的凄惨场面,他都掉眼泪了。
兄弟俩在被窝里手拉手,分享自己在村里的生活。
卫大虎“洗完澡”回来,兄弟俩还躲在被窝里嘀嘀咕咕说话呢,他掀开被子钻进去,狗子和满仓被凉得哇哇叫,被窝被他俩睡得暖呼呼的。卫大虎伸手去挠他们痒痒,问他们咋还不睡,是不是不听话,闹得狗子和满仓在床上一个劲儿扭动躲他大掌,屋子理哈哈哈笑声不断。
狗子和满仓开心的不得了,直到一双大掌拍在被子上,两个小的才安静下来。狗子蜷缩在哥哥怀里,兄弟俩的脑袋瓜紧紧挨着彼此,乖乖闭上眼睛睡觉。
不多时,这间屋子也安静了下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还未亮,桃花便醒了,她睁开眼发现自己缩在娘的怀里,清晨的屋子还有些昏暗,但微末光线也足够她看清娘的睡容。
娘老了不少,鬓角的发丝白了许多,眼角也有了沟壑,在桃花的记忆里,无论是她亲爹去世,还是周二爹去世,娘都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小手,从未放开过哪怕一刻。就是这双手,眼下也在被窝里握着她,也是这双手,手背的皮皱吧了,指腹的茧子磨人了,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却不如小时候那般娇嫩了。
桃花摩挲着娘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把她的手放入温暖的被窝里。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下床,穿好衣裳鞋子,挽好发,悄无声息出了屋门。
堂屋的大门开着一条缝,她推开门去了灶房,不出意外在里头看见了她男人,正坐在灶膛口烧热水呢。
见她起了,卫大虎脸上立马扬起一个笑容,讨好道:“媳妇,我给你烧了热水洗脸。”
“都用冷水洗澡了,还用什么热水洗脸。”桃花见他便恼。
卫大虎起身长臂一伸把她搂了过来,低头凑近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啥,羞得桃花浑身发烫,一把推开他,凶巴巴道:“以后再不准你吃酒了!”
什么花好吃,下回还要,要什么要,再不准要了!
她一张脸通红,再不理他,端着盛满热水的木盆去了院子洗脸。洗脸的工夫,听见爹的屋子传来脚步声,听着是满仓醒了。
满仓推开屋门出来,见姐姐在院子里洗脸,原本正打哈欠的嘴顿住。桃花见他红着脸站在原地,笑着招呼他过来,取了张新的帕子递给他:“盆里的水还是烫的,嫌弃姐姐不?若是不嫌弃,将就用这盆水洗脸?”
满仓咋可能会嫌弃,接过姐姐递来的干净洗脸帕,打湿了水,拧干便拍在脸上一阵儿搓揉。桃花生怕他把脸给搓坏了,笑着说:“你可轻些,哪有使这么大劲儿搓脸的,小心把皮都擦破了。狗子还没醒呢?洗完脸你去把他从被窝里捞出来,我瞧着再过一会儿大嫂她们就要来了,今儿可不兴赖床。。”
“好。”满仓点头,洗完脸便去被窝里捞弟弟了。
桃花把洗脸帕拧干晾起来,听见她那屋传来动静,晓得是娘醒了。她把洗脸盆里的水倒了,又去灶房舀了干净热水。
赵素芬收拾好出来,盆里已经放了一张帕子,满仓也带着睡得迷迷瞪瞪揉眼睛打哈欠的狗子出来。桃花便把他们兄弟交给了娘,她则去堂屋端出装着猪头猪尾巴的木盆去了院子。
“大虎,你把那两个猪前腿给我拾掇出来,我先把猪皮炙一下。”桃花从灶膛里取出一根木柴,蹲在院子里,一手拿着猪头,一手拿着燃烧烧火棍,像昨日炙五花肉那般得把猪毛炙过一遍,把毛臊味儿给去去。
不过这事儿显然她一个人做不成,不说一个猪头多重,她单手能拎多久?一会儿便手软了。赵素芬看不过去眼,对满仓道:“去帮你姐拿着猪头,瞧她那点力气,咋拿得动。”
“拿啥呀,都放着我来。”卫大虎拎着猪前腿过来,把他们姐弟俩都推开,“就是满仓拿着猪头也不好使,那点火候咋炙猪头?满仓去拾些柴火过来,咱架个火堆,燃大火才好炙。”
桃花炙了半晌把自己累够呛,还半点进度都没有,她都想拍自己脑袋了,真是蠢:“对,得架个火堆,满仓听你姐夫的去后院拿些干柴火过来,还有松针。”
她一说后院干柴火,卫大虎立马看向媳妇,桃花抬眼便对上他裂开的嘴角,顿时恼怒地瞪了他一眼,警告他收敛些,说正事呢乱想啥!卫大虎立马正了形,轻咳一声,去把满仓抱过来的干柴火架上,接过媳妇手里头还燃着火的烧火棍塞在松针里,不消片刻,院子里便燃起了一个火堆。
卫大虎也不要媳妇动手,他找了两根结实的棍子穿过猪头,两手架着它举在燃着熊熊大火的木柴上来回炙着,还有猪尾巴,这些部位用来当下酒菜吃可是一绝。他头一次晓得猪头还要这般炙过一遍,以为直接放锅里就卤呢,却不想不但猪头要炙过,连砍下来的猪前腿也要炙,把皮都炙得乌漆嘛黑,桃花才说可以了。
她端了盆清水出来,卫大虎主动给媳妇打下手,不要她动手,他掏出刀子,把炙烤得黑漆漆的猪头和前腿肉都丢到木盆里,用刀挨个刮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