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这话也就只能从你嘴巴里说出来。”陈大石大笑着拍着他肩膀,见他手臂肌肉像个小山包,伸手捏了捏,真是硬得不得了,“真是没白长这身力气,羡慕死个人。”
“明天这席面是差不了了。”陈二石蹲在地上试图拎起野猪,他瞧着卫大虎那轻松模样便想试试,结果自然是遭到三石的大声嘲笑,“二哥,你和大虎哥比力气从小到大就没赢过,你咋还不放弃呢,野猪你拎不起来的。”
陈二石气得伸手打他。
卫大虎看向站在灶房门口的两个嫂子,对陈大石道:“大哥,把两只野鸡给两个嫂子拾掇出来,待会儿三石去把舅舅舅母们叫来,午食就在我家吃。”
陈大石立马推拒,啥家庭啊,不年不节这么多人吃饭,哪家能够干这事儿。
卫大虎说话不好使,卫老头是长辈说话好使:“听大虎的,去把你们爹娘叫过来吃饭,家里刚下了谷,正好尝尝新米的滋味儿。明日办席还有的忙,待会儿还得杀猪,明日不缺肉,野鸡就咱自家人吃了。”
长辈发话,陈大石不敢再拒,只得支使陈三石回家去喊爹和大舅,由他们做主吧。
三石回家喊人时发生的一系列骂骂咧咧众人不知,两个嫂子兴高采烈地烧热水烫鸡毛,私下避着在院子里收拾野猪的兄弟几个,小声聊道:“这家里没个女人是真不行,瞧瞧姑父和大虎这日子过的,谷子刚下来这便要吃新米,两只野鸡更是眼也不眨,还让给几个娃娃蒸鸡蛋羹,难怪村里人私下老爱说闲话,姑父和大虎只管眼前这顿,全然不顾日后有没有填肚子的粮食,这可真是……”
他们这日子到底是咋过的啊!!
她们俩已经嫁到陈家好几年,姑父家倒是从未登门借过粮食,就他们这般造法,到底是咋过的日子啊。
俩人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摇头叹息,只道大虎有猎野猪的本事,靠着山,再不济也能往山里寻些吃食果腹。
但这个家若想过起来,还是得娶妻呐!
兄弟四个在院子里忙得如火如荼,卫大虎自己就是猎户,杀猪匠能干的活儿他自个也能干,手脚麻利给野猪分成了两半,猪腿,猪头、猪尾巴,两扇肋骨……砍刀哐哐剁,手法老练的连陈大石都说起了玩笑话,说他都能去当杀猪匠了。
卫家为明日成亲做足了准备,钱家这边却稍显冷清。
桃花这个后母带过来的前头女儿,在钱家一直不怎么受待见。
钱厨子对她不曾苛待便已是最大的善良,两个嫂子对她从来没有好脸色,对她出嫁一事,除了赵素芬和钱狗子在真情实意伤感,其他人惦记的反而是那锁在柜子里的名贵点心,那坛好酒,那匹好布……
这一夜,桃花转辗反侧,她尚未感受到时间如何流逝,天边已经泛起鱼白肚。
房门被敲响,她娘在门外说:“桃花,得起身收拾准备出嫁了。”
【作者有话说】
爱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文中所有情节皆是虚构,小说请勿代入现实。
一大早,钱家便热闹起来,赵素芬帮着女儿穿上嫁衣,梳妆,点口脂。
家中只有一面小铜镜,还是在赵素芬的屋子里,桃花平日里都是看着水面瞧瞧自己的模样,如今上了妆,点了口脂,配上那白嫩皮肤,五官瞧着竟多了几分娇嫩。
“来,桃花,吃个水煮蛋填填肚子。”大嫂孙氏端着碗进屋,里面窝了两个水煮蛋。
赵素芬瞧了她一眼,孙氏皮笑肉不笑把碗递给桃花:“这是你在家吃的最后一顿了,两个鸡蛋不多,可别嫌弃啊。”
二嫂王氏平日里话不多,干巴巴站在旁边没说话。
甭管她们心中作何想法,今日面上功夫做足了。桃花伸手接了碗,低头安静地吃了起来。
鸡蛋这种金贵东西,无论是在周家还是在钱家,都是没有她的份儿。她娘不曾苛刻过她,只是家中穷,啥好东西都轮不上她,在周家时有二爹有二弟,在钱家不但有三弟,还有两个侄儿,哪里就轮得着她呢。
桃花不贪嘴,这碗水煮蛋,她亦没有尝出丝毫开心的滋味。
随着外头日光渐亮,亲戚邻居上门祝贺,几个平日和桃花玩得要好的姑娘来屋里陪她说话顽笑。
“桃花,你今日真好看。”吴翠柳满脸羡慕地看着她身上的嫁衣,想伸手摸又不敢,她手粗糙,怕摸坏了。
桃花有些害臊,小声道:“哪有的事。”
“好看便是好看,有甚不能说的?你今日就是好看。”邻居家的姑娘瞧着她的妆容,“没法比,真是没法比,秋收时大家都是一样在田里收谷子,我这会儿还黑的跟那灶里的炭一般,桃花你才捂了几日,这就白回来了。”
吴翠柳愈发羡慕,她和桃花差不多的境遇,桃花是后母带进门的前头姑娘,她是有了后母的姑娘,在家的日子过得甚至还不如桃花顺心呢。
今日许多人来看新娘子,乡下人家没有那么讲究,钱狗子身后跟着两个侄儿满屋子乱窜,仗着今日有大喜事不会挨揍,时不时跑去厨房偷个嘴,姐姐嫁人的悲伤倒是一下子忘到了脑后。
钱家院子里已经摆了好几桌,亲戚邻居和村里的村民坐在一起吃干果闲唠嗑,妇女们则帮着折菜在灶房忙活。
秋收刚过,大家伙这会儿都闲着,随几个铜板,或者拿几个鸡蛋抱几颗蔬菜之类的礼,都来钱家凑个喜气热闹。
今日依旧是钱厨子掌勺,他这个一家之主忙得不得了,招呼人的事儿便落在了两个儿子身上。
在热闹喧嚣的氛围里,突然听见有人大声叫道:“新郎官来了!”
嚯,所有人齐刷刷扭头,村里的年轻人更是乌拉拉齐齐跑到外头,迎面便是吹吹打打走来的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胸口系了朵大红花,高大健硕的身材如山岳巍峨,身侧是一架牛车,牛的脖子上系着一朵喜庆的大红花。
唢呐声震耳欲聋,大河村来迎亲的汉子转眼便来到了钱家门口。
两村相隔不远,多年婚嫁往来,人群中各有熟人,一时间打闹玩笑说不完。一群汉子站在钱家门口,钱家几个本家兄弟装模作样阻拦一番,闹得周围笑声不断。
新娘子的闺房前,钱狗子展开一双小手臂拦着卫大虎不让进屋。
院子里的汉子们齐声起哄,更甚有人大声逗弄钱狗子,说这些是来抢他姐姐的强盗,必要拦住了。
钱狗子暗暗撇嘴,他聪明着呢,这群大人说话讨嫌的很,他仰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慢悠悠伸出了小手。
卫大虎早有准备,先是摸出红封,随后似耍杂技般神奇地变出一包小点心:“拿去吃!”
“哇,点心!”钱狗子高兴地伸手去接,顿时忘了拦人,招呼身后的串子和篓子两个侄儿,哇啦哇啦叫着跑屋外分点心去了。
围观人群哈哈大笑,都骂钱狗子不靠谱,一包点心就把姐姐卖了!
没人拦门,卫大虎顺利地迎到了新娘子。
新娘子出嫁本该由自家兄弟背出家门,但这事儿谁都没提,钱家两兄弟站在院子里没动,钱狗子还没桃花腿高,便由新郎进屋自个把新娘子迎出了家门。
赵素芬看着女儿出了门,一双眼通红,背过身就哭了出来。
这当娘的心,真就只有女儿出嫁这一刻才能体会,旁边妇人忙安慰她:“快别哭了,这日可是大喜的日子,我瞧那卫大虎不错,未来定会对桃花好的。”
迎亲队伍接到新娘子,一路吹吹打打折返大河村。
走到两村交界处的岔路口,一个瞧着有些干瘦的少年叫住了迎亲队伍中的一个汉子,正巧是压阵的陈大石。
陈大石瞅了他几眼,不认识,便问道:“小兄弟可是有事?”
周满仓犹豫着把手中的篮子往前递,脸上微微带着几分局促,轻声道:“还请大哥把这篮子转交给今日成亲的主人家,就、就说是周家村的周满仓祝贺两位新人新婚喜乐。”
周家村?周满仓?哪位啊?新娘子的亲戚?
可新娘子的亲戚又怎会半路拦人……
陈大石想,既然礼没有送往钱家,反而是送到他手头来了,那就是往卫家送的礼。管你哪门亲戚,送了礼,无论如何都得上门吃顿席才是。
陈大石没有接篮子,反倒把小兄弟推入了迎亲队伍里,招呼道:“走走走,吃席去。”
周满仓整个人都是懵的,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一群大河村的汉子围住:“新娘子迎到了,咱走快点回村吃酒去,大虎昨儿可是猎了好大一头野猪,好酒好菜都备着,今儿咱哥几个定得喝个过瘾!”
“小兄弟,你是哪家的?”有汉子问这突然冒出来的生面孔。
“我,我周家的。”周满仓拎紧篮子,说话间偷偷瞄了一眼走在队伍最面前的新郎,又瞅瞅坐在牛车上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他是走也走不了,人也不敢叫。
大伙不知哪个周家,便也不管了,一路紧赶慢赶就怕误了吉时拜堂。
桃花盖着红盖头什么也瞧不见,她只感觉牛车走了许久许久,一路倒不如何癫,只是心中到底有些惶然紧张,攥着手指,一颗心跳得极快。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到了”。
随后,男人宽大的手掌伸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桃花条件反射往回缩,手掌却被那人握住,动不了分毫。
她被那只手牵着下了牛车,跨火盆,进院子……在一众村民的起哄声中,抬脚迈入了卫家的门槛。
堂屋里,卫老汉面色红润坐在主位。
卫大虎和桃花便在王大娘一声声高亢喜悦的“吉时到”声中,唱喊着拜堂行礼。
一拜天地,新人面对天与地,跪下叩拜。
二拜高堂,新人对着端坐上方的卫老头,跪下叩拜。
三拜对方,新人面对面,弯腰行礼。
桃花感觉盖头晃了晃,她连忙站直身子。
随着一声“礼成”,屋里屋外站着凑热闹的村民齐声叫好!
在起哄声中,桃花被人扶着送入了新房。
卫大虎则被村里一群年轻汉子拦住,众人嚷嚷着簇拥他往酒桌推:“新郎官这是想干什么去?也不看看如今什么时辰就想钻屋里抱媳妇!”
“来人啊,都把新郎官给我按住了,今天必须把人给我灌醉!”
卫大虎被一群汉子按着,他哈哈大笑着端起桌上的酒碗,豪迈得仰头一饮而尽,劣酒入喉也是满心畅快:“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大家尽情吃喝,不醉不归!”
“好!够爽快!”
“好酒量!”四周顿时气氛热烈,拍桌敲碗叫好声阵阵。
卫大虎带着几个表兄弟挨桌给人敬酒,喝的那叫一个面带红光。几个起哄的汉子瞧不顺眼,一个劲儿给他灌酒,叫嚷着必要让他今夜进不了新房,入不了洞房。
陈大石兄弟几个忙得脚不沾地,又要帮卫大虎挡酒,又要忙着招呼桌上辈分高的村老们吃酒。
厨房更是忙的热火朝天,热乎饭菜轮番上,一整头野猪主人家是半点没有藏私,叮嘱从村中请来的擅厨的妇人们甩开膀子造。
因着昨日卫大虎猎了野猪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村,今日大河村几乎所有人都来了。卫家连院子都拆了,席面摆得宽敞,桌椅碗筷都是自带的,除了那要些脸面的人家,常年不沾油水的穷困户更是携家带口的上门来搂席。
携家带口搂席这事儿,大家伙虽然心中会嘀咕几句,但总归没人拿到面上来摆谈。顶多私下说这家人不体面,以后家里有事绝不请他们。
小娃子们手里攥着肉骨头啃,小脸啃得脏兮兮油滋滋,叽叽喳喳在席间跑来跑去。
村里的几条狗都在桌子底下钻来钻去找骨头吃。
辈分高的村老坐一桌喝酒侃大山,聊今年的土地税,人头税,还有县太爷新定的入城税,和突然冒出来的各种苛捐杂税。如今去县城都不敢挑箩筐了,实是不知他们当官的还能想出什么税目来,万幸的是今年没有征徭役,否则这日子才叫人活不下去。
村老们连声叹气,又聊明年的庄稼,天气,只求老天爷开眼等等……
年轻汉子们聊的则是农闲去镇上寻活计,边吃酒边聊工钱高低,赚钱不易。有人则说起家里婆娘,偶尔还开个黄腔,引得一片哈哈大笑。
妇人们则是一边吃肉,一边照顾小孩,偶尔凑在一起低声说起今日的主人家。她们说卫家虽是穷,但为人实在大方,一整头野猪都用来待客做席,实是看中这新娶的媳妇。
这话一出,立马引来一个婆子的嗤笑:“卫家爷俩不会过日子,也太在乎脸面了,今日是瞧着热闹,谁知明日他家是不是就得勒紧裤腰带饿肚子了。”
有知事明理的妇人立马骂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眼前还吃着人家的肉,怎地嘴里就开始说人家不好了?”
“吃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干脆别吃了!”
那婆子脸皮厚,被人堵了嘴,屁股是半点没挪一下,筷子在盆里乱夹一通,搅得一桌人都嫌弃得不行。
席面上上演的种种热闹,桃花是一概不知,她被三花哄着掀了盖头,手里立马被塞了一碗大米饭。
满满一大碗新米饭,肉堆着高高的,几片青菜点缀般盖在上面,瞧着便叫人垂涎不已。
桃花早就饿了,她此刻捧着碗却没有动,而是看着眼前的小姑娘,笑容温和:“谢谢你。”
“不客气呢。”三花有点害羞,偷偷看了她一眼,垂着小脑袋低声说,“这是大虎哥一早嘱咐我的,等你们拜完堂就叫我给表嫂端饭吃。”
“不过厨房太忙了,我等了好久。”她解释了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才来。
桃花听闻是卫大虎交代的,心里顿时有股说不出的感觉,他这般体贴,竟叫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三花可不知她心头啥滋味,她偷偷盯着自己的新表嫂就是一顿猛瞧,可真白啊。她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陪着她,乖巧道:“表嫂你快吃吧,大虎哥让我在这里陪你说说话,免得你无聊。”
“好。”桃花被她盯得有些脸红不自在,肚子实在饥饿,便顾不得许多,端着碗吃了起来。
◎新婚之夜◎
夜幕降临,天空挂满繁星。一簇簇火把点亮黑夜,火光宛若一条缓慢游行的火龙,照亮伸手不见五指的夜。
吃酒的村民三两结伴举着火把回家。
汉子们背着已经睡着的娃走在前方,年轻媳妇们则紧紧挨着自家男人,听着深山里传出的兽吼声,吓得面色煞白攥紧了手中火把。
吃酒的客人渐渐散去,热闹了一整日的卫家恢复安静。
卫老头不知何时已经回屋歇下。卫大虎被灌了许多酒,整个人瞧着却一丝醉意也无,他把倒在地上的板凳拾起来摆好,随后去灶房盛了盆热水,迈着愉悦的步伐推开自个屋门。
桃花坐在床头,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门口。
紧接着房门被推开,有人进屋了。
她紧张地双手攥着衣角,盖头下的娇嫩面容早已嫣红一片。从迎亲到拜堂,桃花心头都没有升腾出太多紧张情绪来,就像山上砍柴般,虽是第一次嫁人,但想来也就那么回事儿,按照顺序照做便是,有甚大不了的?
嫁人不过是从这个家到那个家的区别。
可,可随着院子里的客人渐渐散去,她心头那个胆仿佛突然被人戳了一下,瞬间就泄了气。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自然忍不住去想象自个嫁的男人到底长啥样,是个什么性子,未来好不好相与……
盖头下的桃花脑子一团麻乱,卫大虎却没有那么多想法,他把热水放桌上,伸手去揭盖头时,他发现自己掌心汗津津的,连忙把手收回来在身上来回擦了几下。
再伸手时,卫大虎跟个二愣子似的,开口知会媳妇:“那个,我要掀盖头了。”
低沉的嗓音突然在跟前响起,桃花吓了一跳,双手下意识攥紧:“你、你掀便是!”
卫大虎轻笑一声,桃花反应过来自己声量着实有些大了,顿时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仿佛感受到她的羞恼,卫大虎不再犹豫,直接伸手掀开了红盖头。
卫大虎对新娘子的长相是没有任何幻想的,可当看见桃花的那一瞬间,他脑子里就一个念头,他爹真是给他说了一门好亲啊!
好白一媳妇!
桃花久久没有听见声儿,心里不由从紧张变成忐忑,可是自己长得不如他心意,他不喜欢?
因紧张而乱蹦的心脏渐渐平息,桃花心头莫名有些失落,还有两分惶恐,如果未来丈夫不喜她,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思及此,她鼓足勇气抬起头,想要看看对方此刻的表情,却不想刚掀起眼睫,便对上一张充满男子气概的脸。
而这张脸上,带着让她心脏漏一拍的红晕。
“你……”
“嘿嘿。”卫大虎眼也不眨瞅着她脸,一双大手挠着后脑勺,笑得一脸傻气,咋这么白,他媳妇咋这么好看这么白。
瞧他这样不像不喜她,桃花心头忐忑顿消,被他直白的目光瞧的有些害羞。正想说些什么时,后知后觉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儿,她双眼直直落在他身上……
是、是家中房梁太低,还是这个男人太高了点……啊?
卫大虎见她一会儿瞧屋顶,一会儿瞅自己,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她在琢磨什么。心头顿觉窘迫,生怕她嫌弃自己长得太高,连忙转移话题:“媳妇,我给你打了热水,你肚子饿不饿?我再去给你弄些吃的。”说着便要去灶房。
“不用了!”桃花连忙叫住他。
卫大虎回头,桃花生怕他误会,解释道:“我、我不饿,三花给我拿了许多吃食。”
“哦。”卫大虎站着没动,桃花看着他,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桃花在家中独立惯了,不爱做那小女儿姿态,虽然面对尚且陌生的丈夫有些紧张,却努力克制住内心的慌乱。她踱步到桌边用热水洗了脸,犹豫片刻,拧了帕子递给卫大虎,小声道:“你也擦擦脸吧,累了一天了。”
卫大虎毫不客气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来回擦了一通:“不累,娶媳妇怎会累,我浑身都是劲儿。”
这人可真是,桃花没忍住觑了他一眼,一时竟觉得自己看岔了眼。瞧着寡言模样,没曾想说起话来不着五六。
紧绷了一天的心,在这一刻蓦地松懈下来。
桃花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大概是一种尘埃落地,一切比自己想象中更好一些,她心头并不排斥这个男人。
洗完脸,趁热水尚有余温,俩人一前一后把脚洗了。
卫大虎端着洗脚水泼到院子外,桃花则背对着屋门坐在床头,她眼眸低垂,指尖动作缓慢地解开衣裳,一件又一件……
卫大虎进屋时,微弱烛火摇曳在昏暗屋内,淡淡月光从窗沿外照射进来,桃花侧身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张薄被,露出整个雪白的后背。
卫大虎连忙转身,轻手轻脚把门拴上。
听见身后的响动,桃花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她感觉到身上的薄被被人掀开,一股不容忽视的气息喷薄在她后背,使她浑身颤栗。
黑夜中的那一抹白,就像那金贵的细白面,兑了水后被揉成面团,被厨艺欠缺的新手厨子对折成了百般模样,翻来覆去,乐此不疲。
天色还未大亮,桃花便早早醒了,即便浑身不适,但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强撑着起了床。
穿衣裳时,她瞧见自个身上又青又紫的痕迹,一张脸是又红又臊。还好卫大虎知晓自个力道重些会留下痕迹,没有往衣服遮不到的地儿使劲儿,否则今日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成亲当晚要做的那种事,娘偷偷教过她,只道不疼,也就那般,一会儿便过去了。
可昨晚发生的一切,全然与娘说的相反!
明明十分的疼,她睡着之时卫大虎还在使劲儿,更没有“就那般”。
桃花一张脸又红又烫,赶紧伸手拍了拍,她忍着不适迈开脚步,别别扭扭在屋里走了好一会儿才习惯。
卫大虎在院里劈竹子,见她起了,一把丢下手中的刀,起身拍掉一身碎屑走过去:“天色尚早,怎么不多睡会儿?”
桃花拍开他伸过来想搀扶她的手,瞪着眼:“作甚?”
面对媳妇的冷眼,卫大虎嘿嘿直乐,她不让扶便不扶,径直去堂屋扯了张凳子到院子里:“坐着,我去给你打洗脸水。”
桃花连忙看向四周,她不好意思坐着,奈何卫大虎已经端着热水从灶房出来。
桃花瞅了眼爹的屋子,门还关着,似乎还在歇息。她心头不由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醒的比爹早些。
“我往灶里丢两块柴火,昨日剩下许多饭菜,朝食将就吃可行?”卫大虎去里屋拿了干净帕子,桃花伸手去接时便听他说道。
哪有男人忙活吃食的,桃花洗完脸便要起身去灶房,被卫大虎摁住了肩。他笑着说道:“用不着你,热个菜的事儿我还是能干,你今日多休息吧。”
桃花被他摁得动弹不得,就跟昨晚似的,他微微使劲儿便叫人撼动不了分毫,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绕到屋后抱了一捆柴火去灶房。
坐在院子里,桃花呼吸着清晨新鲜的空气,看着远方被浓雾笼罩的深山,入目是全然陌生的一切,但她的心却没有一丝茫然,莫名安心。
这就是她以后的家了。
喜宴散去,一地狼藉没有收拾。
院子里摆着几张桌椅,墙角也有一大摞没有洗的碗筷,村里人家办酒桌椅碗筷不够时,招呼一声,上门做客的人家便自带碗筷,这在乡下是习以为常的事情。昨日吃完酒,自家带的东西大家伙自个就拿了回来,眼下院子里的桌椅碗筷是在两个舅舅家借的。
桃花挽起袖子正准备收拾,余光瞧见侧屋的门开了。
她连忙站直身子,卫老头一出来,她便开口叫道:“爹,您醒了。”
卫老头对她点了下头:“起了。”
家里这么多年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人,卫老头还有些不太适应,但家里只有他一个长辈,还是说道:“农户人家没有太多规矩,你既嫁入我们家,日后便是一家人,短什么缺什么直接和大虎说便是。”
桃花呐呐点头:“是。”
卫老头便自顾自去灶房打水洗脸,桃花反应过来忙上前要帮忙,卫老头连连挥手说自己来:“腿虽是瘸了,手且还好着呢。”
卫大虎见桃花站在一旁十分不安,他揭开蒸盖,抬手挥开袭面的雾气,徒手从锅里端出一碗蒸蛋,对桃花道:“不用管爹,他不需要人伺候。赶紧洗洗手盛了饭过来吃,这是我特意给你蒸的鸡蛋羹。”
桃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怎么蒸蛋了,我不用吃蒸蛋……”
“怎么不用吃?”卫大虎回头看瞅她。
桃花对上他的目光,从他眼中看出了疑惑。不是明知故问的疑惑,是真的不明白她“我不用吃蒸蛋”的疑惑。
“鸡蛋金贵,我们可以攒着卖钱。何况我、我什么都没有做……”哪里就配吃蒸蛋了,桃花心说。
卫大虎空着的那只手突然在她脸上捏了一下,桃花惊地险些跳起来,瞪着双目瞅他:“你干啥!”
“我不干啥,就是觉得你傻乎乎的,我想捏一下。”卫大虎一脸乐,瞅着她说,“傻桃花,日后你想吃蒸蛋便蒸来吃,不需要做了什么才能吃。我们家也不攒鸡蛋,如果你实在想攒,那你便攒吧,不过不是攒来卖,而是攒来吃的。”
说完他便端着蒸蛋去了堂屋。
◎一篮子鸡蛋◎
桃花嫁过来之前便听娘说过卫家的情况,卫家二十年前是山中猎户,下山后底子薄,是大河村最穷苦的几户人家之一,家中只有几亩薄田,一年的产出刨去税后,怕是不够家中两个大男人嚼用,嫁过去怕是要饿肚子。
娘更是直言,只怕他们家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的底子都用来给卫大虎成亲了,如今家中许是没有余钱周转日常生活,她嫁过来后可万万不要因此烦闷,更不能有丝毫嫌弃之态,不能和卫大虎闹别扭等等……
家中有无银钱周转日常尚不可知,只这一年产出不够家中两个大男人嚼用这话,眼下瞧着是半点做不得假。桃花捧着鸡蛋羹,瞧着自家男人抱着木盆吃饭的豪迈姿态,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茫然的状况里。
卫大虎这一顿饭,可以顶她三天的量了。
家中那两亩薄田真的可以养活他们一家三口吗?
饭桌上是昨日酒席剩下的吃食,卫大虎不知是图省事还是不会做饭,他把所有的剩菜全部混在一起煮,青菜叶的颜色不知是因为隔了一晚的原因,还是灶头火烧太旺,如今已经彻底脱了水份,瞧着跟她在钱家给猪煮的猪食差不了太多。
一大盆菜,桃花硬是不知如何下筷。
在钱家,因三爹钱厨子的关系,家中十天半月能见一回肉,但平日里即便是吃野菜,亦是收拾的干干净净,瞧着便让人充满食欲。
桃花这些年在钱家虽有干不完的活计,每日操劳个没完,却也因为勤快肯干,把厨房拾掇干干净净,偶尔钱厨子有活计忙不过来时便会喊上她打下手,虽只是干点在旁边候着听使唤的小活计,她在暗中亦偷学了不少本事,做席的大梁挑不起来,若只是家中灶房那三两事,对她而言却是信手拈来。
故而,她现下瞅着卫大虎这粗糙的做饭手艺,属实有些瞧不过眼,那些肉啊菜的,真真是被糟蹋的叫人心疼。
虽是剩菜剩饭,她也能拾掇出个像样模样来,日后灶房里的活计是决计不能再交给他了。
一家人用了朝食,桃花拦着卫大虎要收拾的手,麻利地把碗筷拿去灶房,擦了桌子,之后便待在灶房收拾。
许是家中男人身材高大,卫家的房子虽是土屋,但房梁很高,便是灶房都比钱家的高出许多来。灶台又大又宽敞,便是墙角堆着两捆柴火,旁边还有一个碗柜,落脚的地方亦不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