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能不懂事,人家说这种话,无非是疼女儿。
“看老天爷的意思,怕是再过半个月就要收获了,庄稼不等人,好事更催不得。”卫老头这般说道。
哪有催着人家在农忙前嫁闺女的,咋地,急着娶回家给你家收庄稼呢?
“哎!”王大娘的笑容更真切了,都是敞亮明白人,要是所有老子娘都是这般讲理,这世上的媒婆也就没有被人拎着笤帚赶出门的了。
家里说着提亲的事儿,镇上的卫大虎也忙着准备聘礼。
卫大虎抱着两匹布从布庄出来,伙计殷勤地送他到门口,大声道:“客官您慢走嘞,下次再来!”
下次就不是我一个人来买布了,卫大虎在心头美滋滋嘀咕,龙行虎步又去了街对面的点心铺子。
两块布花了手头近大半银子,他和爹平日里一件粗布麻衣能糙老久,属实没来过布庄买过这么精细的玩意儿,虽然贵价,但是耐不住好看啊,布匹染得红溜溜的,跟那山上熟透的果子似的,阳光一照,仿佛看见里面晶莹剔透的汁儿。
瞧着就甜。
只要一想到自己要娶的媳妇穿着红溜溜的嫁衣嫁给他,他心里就别提多美。
卫大虎身高九尺虎背熊腰,走在人群中显得十分鹤立鸡群,莫说镇上,便是整个大俞朝,也难以寻出几个比他还要高大强壮的男人。这也是卫大虎只爱待在山上,不乐意来镇上的原因,是个人都爱偷偷瞅他,贼眉鼠眼忒招人烦了。
点心铺子里全是妇孺,卫大虎一进店,偌大的店都仿佛小了两分,连空气都变得逼仄,原本热闹的店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胆小的孩童更是吓得直往母亲身后钻。
与之前在布庄一般无二的待遇,卫大虎浑身不自在,还好伙计有眼色,忙迎上前:“客官可是买点心?还请挪步看看我们家的招牌枣泥酥……”
卫大虎一听招牌,忙移步跟随他去了前头。
躲在母亲身后的孩子露出小脑袋,看着那个似山岳般高大的人,小嘴微张,仿佛见了稀罕事物。
“咱家的枣泥酥是限量的,一天只买二十份,镇上许多夫人小姐极是喜爱,每日都要使唤下人来店里排队购买呢。”伙计介绍道。
卫大虎瞅不出好坏:“不是排队购买吗,今日怎地剩下这许多?”
伙计一噎:“客人,万不敢骗您,我们家的枣泥酥确实是招牌,每日也确实是排队购买的,今日许是大人物们都有事耽搁了。”
卫大虎笑了,这不赶巧了,好东西今日都给他留着,这媳妇活该他娶啊。
他大笑道:“行,给我包上三份。”
伙计眼睛一亮,嘴上忙应是,高兴着便要去打包,可余光瞧见卫大虎的穿着,一盆水顿时浇灭了他火热的心,碍于客人貌似不太好招惹,他只能试探着说道:“客官,这枣泥酥一两银子一份……”
卫大虎从怀里摸出三两丢到桌上,浓眉一竖,尽显凶狠:“速速与我包好,点心若是碎了坏了,改明定把你家店给砸啰。”
您便是不说威胁的话,我也怕呀,伙计又怂又欢喜,拿着银子忙去打包点心。
卫大虎环顾四周,从身上摸出铜板,指着一处道:“那个糖,给包一份。”
“好嘞!”伙计扬声应道。
从点心铺子出来,卫大虎又去了酒肆买了两坛好酒,大手大脚一通花费,昨日摸小龙卖的银子,今日是不剩多少了。
忙碌一早上,肚皮早已震天响,卫大虎拎着东西去面摊点了三大碗面,勉强混了个三分饱,见日头开始毒辣,便离开了镇子。
抄小道进了山,再从山路绕着进了深山的路,他几个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晌午时分,村头村尾飘起炊烟。
如今世道尚算安稳,若是往前数个几十年,整个朝廷一团乱糟糟四处打仗,百姓没个安生日子过,山上的猎户若想在山下落户,那是顶顶困难的事儿,村里人都排外。当然,排外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猎户常年见血,不知人品底细的情况下谁敢随意接纳猎户,简直是嫌命大。
杀了人往深山跑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不是身上背了几条人命的大恶人。
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便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也不是毫无办法,譬如现在的卫老头、以前的卫大郎便是娶了村里的姑娘,最后才能从猎户变成大河村的村民,勉强得到大河村人的接纳。当然,村里人虽是同意了他落户,但却只能在偏僻的地方建房子,当时的卫大郎也图清净省事,选了后山脚下。
山脚下是安静,就是离村里远了些。
卫老头端着碗在院子里吃饭,刚刨两口,就听见山后有动静。他起身往后院走,就看见自己儿子跟头猛虎下山似的,后背绑着两匹布,脖子上挂着两坛酒,粗大的手掌拎着根小绳,小心翼翼护着几包点心。
……个糟心玩意儿,背着精细的好布在山里蹿,也不怕树枝刮坏啰!
“爹,我回来了。”卫大虎见他端着碗,走得更快了,懒得绕到院门,直接长腿一跨进了院子,把东西放堂屋,忙弯腰进厨房拿盆勺饭吃,“饿死了,那镇上卖的一碗面还不够我吃两口,塞牙缝都不够。”
“你身上揣了二十两,就吃了一碗面?”卫老头踱步进屋,细细瞅了两眼他买的东西,暗自点头,办事还成。
“花完了,就剩几十个铜板,只能吃三碗面。”卫大虎饿的头昏眼花,昨晚惦记着娶媳妇,他高兴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干脆趁着月色翻山去了镇上,山路走了两个时辰,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看完他买的东西,卫老头重新端起碗,父子俩各占一个地儿蹲着,边吃边说:“你王大娘今日来过,那姑娘的亲娘是个明白人,当娘的如此,想来女儿也差不到哪儿去。我寻思后日就是个好日子,我去把亲给你提了。”
卫大虎连连点头:“那啥时候成亲啊?”
“亲还没提就着急着成亲了,你在想什么美事儿呢?这会儿知道急了,早几年你倒是干嘛去了,以前也有人给你说过亲,咋就没见你上过心。”卫老头气得横眉竖眼,他们家穷是穷,但耐不住他儿子牛高马大一看就是庄稼把式好使唤,就有那差不多的人家私下透露过心思,只是这混账东西瞧不上。
他只瞧得上山上的蛇洞,整天就惦记着掏蛇卖。
“同村和我一般大的儿子都满地跑了,我想娶媳妇咋了,你不想当爷了?”卫大虎堵回去,以前那说的都是什么亲?张嘴就让拿十两银子彩礼钱,还嫌他家穷,薄田不产粮要饿死她家闺女,说他家破烂房子漏风漏雨,嫌他爹瘸腿下不了地是个拖累,她家闺女就是那仙女下凡,脚下的地得用金砖铺才配得上。
那咋还上他家说亲,是不是有毛病。
儿子撅个腚,当老子的就知道他在想啥,卫老头上下瞅了他两眼:“随了你爷,长了个大高个,瞅着就是个下地好手,谁看不眼馋。”
“眼馋也不给她家种地。”卫大虎说。
个糟心玩意儿,说话堵死个人。
当初人家好说歹说,那家姑娘摸样多好,家里兄弟多能帮衬,他听完就回一句:“我一顿得吃半桶饭,家里粮不够能上岳母家借不?”
气得人家往地上啐了两大口唾沫,头也不回离去。
一顿半桶饭,你咋不上天呢!你是能日耕十亩田,还是能当十头牛使?还借粮,你做啥春秋大美梦呢!
就你这还想讨媳妇?你啃树皮去吧!
至此,再没有媒婆上门来卫家说亲。
近几日,村里的老汉都聚集在村头大树下,望着田里的稻穗商量着哪日割谷。
这割稻谷早不得晚不得,还要观看天时,若是运气不好遇着下雨天,谷子糟了雨水那才叫要了命。农户人家一年忙碌到头就指望着这几日,真是半点不敢马虎偷懒,抢收的日子真是恨不得全家齐上阵,昼夜不分把地里的粮食收获到家中才能安心。
“三祖爷,你瞅着这几日有没有雨?”几个拿不定主意的汉子问村里辈分最高的老头。
三祖爷抬头望着天,一张橘皮老脸瞅着有几分威严,一张嘴就露出满口稀稀落落的烂牙:“我瞅着是没有雨,只是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中途改了主意。”他指了指上头,叹着气说。
正说着,有人看见卫老头带着儿子似要出村。
这卫家平日在村里没多少存在感,因卫老头曾经的猎户身份,他在村里也不咋受人待见。猎户性烈,能猎大货的人物能是什么好性子的人?村里当初不同意他落户,怕的便是这人不好相处,若是一言不合动手伤人,更甚者杀了人,他拍拍屁股往深山里一钻,那可真是谁都找不着他。
如今卫家都在村里落户将近二十年了,他还和本村的女儿成婚生子,但村里人家说起山脚下的卫家,心里头还是有些亲近不起来。
但毕竟是同村人,见着了也会招呼一声。
有个卫大虎他亲娘那边的亲戚老辈便开口叫道:“大虎,你和你爹这是干啥去?”
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卫大虎语气中的愉悦:“舅姥爷,我要娶媳妇了,爹带我去女方家下聘呢!”
说完,他乐呵呵补充了句:“到时候请您来家中吃喜酒啊。”
嚯,一语激起千石浪。
“什么?大虎,你要娶媳妇了?”
“哪家的姑娘啊?你们爷俩这拿的啥……哎哟哎哟,布呢!瞧这颜色鲜艳的,这布不便宜吧?”
“这是要娶谁啊?这般重视……”
有个婆子咋咋呼呼道:“我上次在镇上的布庄看见过一匹布,还比不上大虎手里那匹呢,你猜猜要多少钱?三两!要三两银子!!”
“我的个天爷啊,这穿的哪里是布,简直是银子呐!”有人震惊道。
“这有些人住着泥土房,几捆茅草遮顶,一双破脚踩的是黄泥巴,肩上挑的是大粪,你们猜怎么着?他身上穿的居然是十两银子一匹的布?真真是笑死个人了!”一个头上围着碎花布的婆子一脸刻薄瞅着卫家爷俩,酸话一出,所有人都静了一瞬。
这黄婆子可真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当初张口就要十两银子彩礼才肯嫁闺女,虽然这事儿鲜少有人知晓,但毕竟一个村住着,黄婆子被卫大虎下了面子,心里不甘总想说卫家父子几句坏话,闹得几个邻居都知晓她私下想给自个闺女说卫大虎,结果她狮子大开口,偏生人家卫大虎还没瞧上她家。
如今眼红人家手里那匹布,说话阴阳怪气,简直快酸破天去。
卫家父子懒得搭理她,和相熟的人家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一路上卫大虎都不太高兴,卫老汉见他拉着张脸,晓得他心里为何不满意。卫大虎在镇上买了两匹布两坛酒三包点心一包糖,这份聘礼在勒紧裤腰带过活的农家人眼中已是顶好的聘礼。
因为太好,反而不好全拿来做聘礼。
卫家什么家庭啊?拿这些东西出来,知道你底细的人顶天说你一句打肿脸充胖子,不知底细的人必然私下笑话你家泥腿子还摆起阔来,做那富户的行事。
姑娘家嫁人,若夫家给足脸面,她面上也有光。
但若这夫家本身就是个花架子,礼数便不能给太厚,免得日后有落差。且落在旁人眼中亦不好,未免日后耳边全是闲言碎语,新媳妇在同村被人闲话,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招惹这些闲话。
故而,今日下聘,卫老头只带了一匹布,一坛酒,一包点心,一包糖。
这份礼在地里刨食的农户人家已经不薄了,尤其那块布,正经算下来着实不便宜,这几份聘礼细数价值都能买一亩薄田了。
不算特别招眼,亦算不上慢待人家姑娘,已经可以了。
卫老汉是这般想的,但心里到底有些发虚,毕竟他就是个大老粗,这婚姻大事本该由家中妇人操持,有些东西他担心自己思虑不周全。
王大娘早在路口等着了,见着他们父子,她忙扬起笑脸招呼一声,领着他们父子进了村。
钱家今日全家人都在,卫大虎跟着爹踏入钱家的堂屋,瞬间便感觉到好几道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震撼有之,吸气声有之,更甚还有低语小话。
卫大虎耳朵灵光,发现是两个年轻妇人在耳语他长得也忒高忒壮了。
“喜事,大喜事,我今日带着卫家父子前来与你家下聘来了!”王大娘欢喜声阵阵,她没干过媒婆活计,不知道有啥流程,反正两家都心知肚明,她也就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嘴里只连连夸赞钱家有女勤劳孝顺,今日大河村卫家前来下聘,诚意求娶钱家女,愿结两家之好。
钱厨子和赵素芬坐在主位,一边招呼着卫家父子,一边暗中打量他们。
卫老头在王大娘的暗示下呈上聘礼。
王大娘今日十分高兴,腰杆都挺直了些,卫家在聘礼上没有含糊,作为牵线搭桥的媒人,她心中自是欢喜满意,结亲结亲,当然是要两家都满意了。
赵素芬看着桌上的聘礼,心中五味杂陈,她是既满意,又不满意。她不是不识货的人,单单那匹布,都足以见卫家求娶的诚心。
只是更显得这父子俩不像是会过日子的人。
把她说的话全当了个屁放。
她的目光离开聘礼,落在了那如山岳般高壮的卫大虎身上。五官长得倒是不错,配得上她家桃花,只是这个头未免太大了点,这事儿王大娘也没说啊,瞧着挺唬人的。
赵素芬心头腹诽,随后瞧向卫老头,虽是比寻常男子高壮许多,也没有如卫大虎这般夸张成这个样的,垫个脚尖脑袋都能撞到房屋顶了。
这体格,自己那娇小的闺女……
赵素芬强迫自己收回心绪,下聘之事只是走个流程,该说该了解的两家早就在私下各自有数,如今自然是皆大欢喜。
唯有卫大虎有些失望,来时还以为能瞅瞅未来媳妇长啥样,眼下瞧着这堂屋里的人,就没一个能对得上的。
正失望着,他突然感觉自己的腿被人碰了一下,低头一看,是个年岁尚小的男娃子,微胖的小脸上扬着讨喜的笑。
钱狗子扬着小脑袋望着他,问道:“就是你要娶我姐?”
卫大虎故意问:“你姐是谁?”
钱狗子把脸一垮,不高兴地把手背到身后:“我姐是桃花,你居然连我姐的名儿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你姐叫桃花。”卫大虎听他爹提起过,他未来丈母娘嫁过三个男人,他要娶的桃花是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而且两个弟弟的爹都不是同一个人,眼前这个小娃子估摸是最小的那个弟弟。
胆子倒是大,在他面前没有露怯,卫大虎心中有两分喜欢,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钱来福。”钱狗子一点不怕他,“他们都叫我狗子,你以后是我姐夫了,你也可以叫我狗子。”
“不过现在不行,你现在还不是。”钱狗子谨慎地补充,他说完歪着脑袋仔细瞅了他好几眼,迈着小短腿屁颠颠跑了。
卫大虎一脸摸不着头脑。
前头说得热闹,躲在屋里的桃花在纳鞋底,刚收针,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钱狗子蹿了进来。
“姐!”钱狗子小跑到她身边,“我仔细帮你瞅了,他长得不丑,有屋顶那么高,他和他爹拿了一匹红布,一包点心,一坛酒,还有一包糖,娘看起来很高兴,还说要把布留着让你做嫁衣,大嫂看起来不太高兴呢。”
桃花摸着他一脑门汗,那帕子给他擦了擦:“你偷听大嫂说话了?”
“我才没有偷听呢,她和二嫂说话,我就站在她们身后。”钱狗子吐了吐舌头,“姐,你真的要嫁人了吗?”他说着瘪嘴就要哭。
“等你像姐这么大的时候也要娶媳妇呢。”桃花摸了摸他的脑袋,倒是没有把他口中比屋顶还高的话放在心上。
“那我能去找你玩吗?”钱狗子抱着她撒娇,他最喜欢爹娘和姐姐了,他虽然人小,但和村里孩子打架时经常被人骂是三嫁娘生的孩子,他大哥二哥也不喜欢他,家里只有爹娘和姐姐对他最好了。
准确来说,是娘和姐姐对他最好。
他爹对大哥二哥也好。
钱狗子想到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难过的不得了,心里又惦记着堂屋桌上的点心,瞪着一双泪汪汪的眼问:“姐,等他们走了,桌上的点心能给我吃一块吗?呜呜……”
桃花哭笑不得,连连保证给他吃两块,钱狗子才慢慢不哭了。
姐弟俩在屋里已经商量好了点心的归属,外头卫家父子也走了。
赵素芬在大儿媳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亲自把聘礼全给收进了自个屋里。别以为她不知道她肚子里打什么主意,惦记布?点心都不会给你留一块!
“哎娘,这么大一匹布,桃花肯定用不完,要不……”赵素芬不等她说完,反手关上了门。
她今日心情舒畅,懒得与她计较,隔着门窗大声喊桃花,叫她来屋里。
赵素芬脸上堆满了笑,见桃花来了,叫她关紧屋门,隔绝了外头大儿媳的打量,拉着女儿坐在床头,语气里都是笑:“娘这下是放心了,那卫大虎瞧着话不多,但十分有礼貌,娘这双眼看人不差,那孩子是个可以过日子的。”
桃花也瞧见了那匹红布,脸上露出一抹惊讶。
“瞧这颜色,正的很,料子也不错,不是普通的布。”赵素芬不敢摸那块布,担心自己手上茧子给弄坏了,“给你留着做嫁衣。”
桃花眼圈微红:“娘,我哪儿用得着新布做嫁衣,随便借一身就得了。”
村里许多姑娘出嫁时盖块红布便了事了,能借一套嫁衣穿都是顶有面子了,她原也打算盖块红盖头便罢,本就没有贪图卫家什么,自然没有过别的想法。
“哪里用不着?我家桃花咋就用不着穿新嫁衣?”赵素芬摸了摸她的脸,“卫家给你抬脸面,你就得把脸面撑起来。”
说完,她又笑道:“我请你王大娘传的话,那卫家父子是一句没听,这下怕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
桃花看着娘这两年愈显老态的脸,心里难受的受不住,她这婚事娘也是操碎了心:“娘……”
“那卫老头瞧着不是个刻薄人,卫家就他这一个长辈,你嫁过去日子不会太难过。”赵素芬拍拍她的手背,教导女儿,“你要懂得孝顺,不要忤逆长辈,须知一家人把力往一处使才能过好日子。”
桃花闷声点头。
赵素芬见她眼角泛泪,心头也被勾起了即将嫁女的情绪。这世上哪有嫁闺女不哭的母亲?真是上辈子欠了她的,这辈子才会操心操肺。
“日子这个东西,自个过了才知晓好歹,娘这辈子也过得稀里糊涂,实在教不了你什么,全靠你自个摸索着过了。”赵素芬想想自己嫁过三个男人,一时也是悲从中来,这嫁人的经验,她是半点教不了闺女啊。
桃花眼泪流的更凶了,只会点头。
“娘只能带着你走到这一步了,日后的路得靠你自个走了。”赵素芬说这话时已然带上了哭腔。
桃花泪流满面。
◎野猪◎
紧密锣鼓的秋收过后,农户人家休息不到两日,县衙的官爷便挎着大刀行走在各个村落之间,敲锣打鼓催促着缴纳今年的税。
村里哀嚎声一片,今年算是一个丰收年,但每户每家十几口人就指望着那点田地过活,缴纳了税后,余下的得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才能勉强过活。官爷的出现实在叫人开心不起来,可不开心又能咋滴,心里再不乐意,腰也得弯着。
官爷腰间的大刀可不是吃素的,谁敢当着他们的面叫嚷,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朝廷也就勉强安稳了个二十来年,如今县衙上下的作风还有些沿袭那些个乱糟糟的年头,官匪官匪,有时真是分不清。
卫家交税倒是爽快,不像那些人家,恨不得谷子在家多留一刻也好,一刻也是属于自家的粮食。
卫家交了粮,被村里人拉着说话,询问家中还剩多少粮食,够不够今年的口粮,你们咋就这般爽快,瞧着你家今年似乎没有收获多少粮食……
卫家算是村里最穷的那批困难户,每年交完税,大伙都爱寻他们父子俩说话。日子嘛,都是比出来的,若是觉得自己家过得紧巴,就去瞅瞅比他们更凄惨的人家。
当然就是卫家喏,穷的尿血。
卫老头年年到今日都是叹气,摇头不语,大家便自动理解为他家今年又要上山挖野菜刨树根填肚子了。
要他们说,都穷得没饭吃了还买啥布啊,村里不少人都在私下嘀咕,瞧你们那天风光的,面子做得倒是足,私下指不定怎么饿肚子呢。
这话大家就心里嘀咕两句,甭管人家父子有没有粮吃,好歹这些年没伸手寻村里人家借过粮,所以人家爱咋咋吧,跟他们没多大关系。
眼下粮也收了,税也缴了,哭也哭过了,骂也骂够了,日子还得接着过。乡下人就没有正儿八经闲下来的时候,缴粮这阵风吹过后,家中汉子该下地的继续下地,婆娘们同样约着相熟的邻居上山拾柴火或挖野菜,只有顽童们整天在村里东奔西跑上蹿下跳闹着玩,半点烦恼没有。
这两日,卫家的篱笆院外时不时会跑来几个孩子,运气好遇到卫大虎不在家,他们会跑进院子里,卫老头便会进屋抓几个卫大虎从山里摘来的野果子给他们吃。
如果遇到卫大虎在家,他们便会吓得一哄而散,哇哇大叫着各自跑远。
明日便是卫大虎成亲的日子,他娘那头的亲戚陆续送了些新鲜的蔬菜或鸡蛋上门。
卫老头当年下山娶了村里陈家的姑娘,陈家在大河村属于大姓,祖祖辈辈都是大河村的人,故而在本村十分有话语权,当初卫老头能顺利落户,免不得陈家人其中出力。
而他能娶到陈家女,全赖他在山上救了人家。
陈家姑娘经此一劫,就像疯了一般就认准了这山上的猎户,谁说都不好使。
陈家人虽不喜卫老头,对卫大虎却十分在意。
卫大虎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在前些年一前一后相继去世,两个舅舅舅母平日无事不会登门,如今卫大虎要成亲了,两个舅舅和舅母便让家里的孩子前来送些吃食,顺便让孩子们留在卫家收拾帮忙。
陈大舅有三个孩子,老大陈大石,老二陈二石,老三三花;陈二舅有两个孩子,老大陈大丫,还有个随着两个堂哥取名的小儿子陈三石。陈大石和陈二石还有陈大丫都已分别成亲生子,剩下今年已经开始踅摸人家的陈三石,还有才十三岁的小妹三花。
三花平日里最怕卫大虎这个表哥,等闲事是绝对支使不动她往卫家跑的,如今身边跟着几个哥哥,仿佛有人壮胆,胆子倒是大了许多,露出了几分在家中的活泼样。
卫老头拿出点心招待他们,笑道:“辛苦你们过来帮忙了。”
兄妹几个叫着姑父,忙说不辛苦,陈大石笑着说:“爹娘惦记着姑父这边儿呢,叫我们过来搭把手。”
三花才不似哥哥们这般懂事,她伸手捻了一块点心,小小啃了一口,甜而不腻的点心入口即化,她惊讶得瞪大了眼珠,怎么这般好吃!
“三花喜欢就多吃些,这是你大虎表哥昨日去镇上买的,还新鲜着呢。”卫老头笑眯眯地看着小姑娘。
三花捧着点心害羞地点点头,却不敢再伸手,她还记得自己是来帮忙的呢,而且这么好吃的点心定不便宜。
“姑父,大虎哥呢?”三花扭头四下张望,院子里除了她哥哥们在转悠着收拾一地的竹子,居然没看见明日就要成亲的新郎官。
陈三石抱着一捆篾好的竹片到屋后,院子得腾出来明日摆酒,跟着问道:“对啊姑父,我大虎哥呢?怎么没见他。”
“你大虎哥去山上碰运气了,寻思能不能猎点野味回来,明日好给桌上添道肉菜。”卫老头眯着眼瞅了眼后山,群山叠峦隐与雾间,树木郁郁葱葱遮天蔽日,入目之中除了广阔的蓝天,就只剩下一眼望不到头的危险森林。
神秘的深山里除了有丰富的物资,还有许多命悬一线的惊险时刻。
食物和危险从来都是并存的。
陈家几兄弟帮着拾掇院子,顺便把篱笆给修整了一番。三花小小年纪也十分麻利,自个去厨房收拾,又叫大哥过来帮着规整乱七八糟的柴火垛。
卫大虎这两日上山砍了不少柴火,就等着娶媳妇这天厨房烧火的好使用。
兄妹几个正忙着,陈大石和陈二石的媳妇亦忙完家中活计,带着小娃娃过来帮忙。她们手脚麻利擦拭灶台,收拾碗筷,规整萝卜青菜之类明天要用到的食材,顺便把鸡蛋给拎进了屋子里。
这玩意儿也是个金贵东西,哪能随意放在厨房,遇到哪不知羞的人,顺手摸走几个,能膈应死人。
卫老头瘸着腿做不了许多,便被托付了照看孩子的活儿,他怀里抱着陈二石家的丫头,腿边一左一右坐着陈大石家的俩小子,两个小娃娃流着鼻涕啃点心,呲着小牙直乐。
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突然,山后传来响动,三花正巧站在后院的方向,闻声扭头一看,顿时吓得惊叫出声:“啊——”
猪、猪猪猪……
卫大虎肩上扛着一头两百多斤的野猪,手上拎着两只野鸡,完全看不出半点吃力模样,几个跨步从后院小山坡上跳下来,路过三花身边时不忘逗她:“眼珠子掉地上了,赶紧捡起来。”
屋里院外听见声音的都凑了过来,陈三石更是兴奋地冲到卫大虎身边,帮着他卸肩上的野猪:“这么大一头野猪!大虎哥你咋猎到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卫大虎把野猪扔地上,手里那两只野鸡还活着,顺手便递给了两个表哥,揉了揉肩,笑道:“蹲了一晚上,趁着它出来觅食猎的,周围还有两头。”
说完冲陈三石挑眉,满脸得意:“猎这玩意儿还不简单,蠢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