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紧赶慢赶,踩着月色回了家。
卫老头已经吃过了,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动静,在屋里喊了他们一声,说锅里留了饭。桃花应好,和卫大虎一起去灶房,各自舀了一碗饭菜混合煮的杂粮饭,一个坐在屋檐下埋头刨盆狂吃,一个站在灶房门口小口小口艰难吞咽。
爹的厨艺那真是一言难尽,杂粮饭吃得桃花险些没噎住。
卫大虎吃着没滋没味的杂粮饭,心头不得劲儿得很,扭头对桃花道:“那日的鱼好吃,明日带你进山捉鱼,回头咱们继续烧鱼吃。”
桃花点头:“好,再摘些你说的野果子,回头给两个舅舅家送些,三花可爱吃果子了。”
“嗯。”卫大虎点头,“多摘些,回头给岳母和满仓那里送些去。”
听他这般说,桃花心头一阵甜蜜,她想到之前在周家村时他肃着张脸的模样。平日里,他无论在家或在村里,与人相处都是带着笑,哪有这般不好相与过?
她不由问道:“今日在周家村,你怎那般严肃?”
爹煮的饭食实是难吃,卫大虎嚼吧两下胡乱咽下肚,三两口就把盆刨了个底朝天。他起身去院里打水,闻言随口道:“满仓一个人在村里过活,免不得有人见他好欺负使绊子,眼下就让他们村的人家晓得,周满仓有个不好招惹的姐夫,谁若敢欺负他,可有人上门寻他们麻烦!”
他可晓得哪个时候该笑,哪个时候该凶。
桃花捧着碗,视线随着他的动作而动,心头就跟被灌了蜜似的,甜得她吃饭都是香的。
她不知晓什么样的男人才叫好,是家中有泼天富贵,还是家中有良田千亩。但她想,总归都是比不过她男人卫大虎。
他有几个果子都惦记着她的娘与弟弟们,再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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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一大早起来煮了一锅杂粮粥。
说是杂粮,其实就是豆子混着大米熬煮,豆子比例多一些, 和村里那些个用麦糠野菜混着一小撮米熬煮的真正杂粮粥简直不是一回事儿。
就这,桃花也心疼够呛,这哪里算是杂粮啊?就是豆粥嘛,她在钱家煮饭放的都是糠麸,这会儿豆子放的多些, 卫大虎都频频望过来,好似觉得这粥不对劲儿啊, 豆子放多啦。
桃花才不管他,给灶膛填了火,手脚麻利开始烙饼子。她烙了一篮子的野菜饼,野菜是爹寻的马齿笕,焯水后剁碎,再调些佐料便可, 简单得很。
朝食吃些野菜饼, 再给爹留一些午间吃,剩下的她准备带去山上。按照卫大虎早晨进山夜晚才回家的习惯,大概一整日都要在山里度过,吃食便要备着些,以免饿肚子。
用了朝食,卫老头从堂屋门顶的木架上取下两个新背篓,一大一小, 递给他俩, 嘴里嘱咐卫大虎:“进山仔细些, 莫要去掏那些洞吓你媳妇。”
卫大虎接过, 把小背篓放进大背篓里,自个背在身上:“知道了。”
卫老头点头,没啥可说的了,扛起锄头便去翻旁边那块地。桃花把吃食裹好放到卫大虎背后的背篓里,叮嘱道:“爹,午食都在锅里,饼子在灶头的盆里,你把上面的盖子揭开就行,按时吃饭啊。”
“晓得了。山路难行,你自个小心些。”卫老头头也不回道。
桃花点头应是。
她以前也是上过山的,杏花村后头也有一座山,她经常和村里熟悉的姑娘们上山挖野菜拾柴火。若遇着下雨天,村里人更是抢着上山采菌子回家熬汤喝,雨天寒冷,往菌汤里放些许肉沫,煮出来的肉末菌汤滋味鲜得能叫人吞下舌头去。
桃花素日里老听他们说进山难,进山难,山中野兽横行危机四伏,但她没想过他们家后面这座深山竟是这般难行。再难走的山都有一条被人蹚出来的路,便是曲折狭小野草横生,好歹有个下脚的地儿。
可眼下她走的这路,与其说是山路,不如说是卫大虎踩出来脚印。
他走在前头开路,桃花便跟在后头踩他的脚印子。
“小心些,踩着我的脚印走。”卫大虎时不时回头嘱咐一句。
桃花点头,她走得艰难,两侧的野草比人的腰还高,路也是滑的,她不但害怕摔跤,还怕茂盛的野草丛里突然钻出一条蛇来,她害怕这些软塌塌的动物,光是想想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虽有卫大虎在前头开道,桃花心头依旧怵得慌,手头木棍总忍不住去抽打脚下的草从,希望能把有可能蛰伏在草丛里的蛇惊走。
深山里的树木比外头要粗壮许多,湿润的土地是肉眼可见的肥沃,太阳当空的时段,只有几缕光线从遮阴蔽日的树叶缝隙中露出,照射在爬满青苔的石头上。
偌大的山林里,四周幽寂,只有他们两人行走的脚步声。
桃花有时候听见身后响起动静,攥着木棍的手会吓得收紧,随后疑神疑鬼扭头四下张望,属实怕得不行。
她实在没有进过这般深的林子,以前和村里人上山拾柴,也只敢在山脚那一片活动,若是遇到啥事,只需张嘴一喊,山下的人都能听见,属实叫人安心。
如今行走在茂林空旷的深山里,时不时听见一声不知是野兽的嚎叫,还是别的声响,她有一种掉入深渊、周围空旷无人的恐惧。
即便身旁有自个男人在,桃花仍忍不住害怕,她忍不住问道:“大虎,到了吗?”
“快了,穿过这片草丛就到河边了。”卫大虎连忙安抚。
桃花实在受不了四下安静的氛围,想和他说说话驱散心头的害怕,可又担心在会不会惊扰什么,她也不懂到底能不能随意说话,心头憋得一阵难受。
卫大虎感觉到了,干脆回头抓着她手头的木棍,俩人一人抓一头,牵着她走:“莫要怕,山脚下没啥野兽,我特意带你走的这条路呢,可安全了。”
“山、山脚下?”桃花一脑门汗没空擦一下,听到这话没忍住拔高了音量,从进山到现在快两个时辰,走了这般久腿都要废了,怎地还在山脚下??
卫大虎忍不住笑出声:“傻桃花,不然为何人人都说深山危险?这山远比你想象的更大更辽阔呢,我日日在山中行走,都不敢说自己‘进山’了,许多危险地界便是我也不敢轻易踏足,这山啊,厉害着呢。”
为了缓解她对身处环境的不安,他轻声与她说道:“这山中最危险的反而不是横行的野兽,而是崎岖的地形。利用地形,便是遇着大虫我也是不怕的,反而是危险的山路,步步都是未知,你永远不知脚下哪里有个深坑,悬崖峭壁哪里能够行走,若大意失足掉下深渊,人死在里头化成白骨都没人晓得。”
他从来不认为深山里最危险的是野兽。
分辨不清方向,分辨不出野菜菌菇野果是否有毒,不知深山里四伏的危机,这些远比一头站在你前方的野兽要危险得多。
有些危险是能肉眼瞧见的,但更多的危机是你看不见的。
那日若是没有在半道遇到陈三石和李大郎,只要这两人进了山,卫大虎别的不敢说,他能肯定这两人指定得迷路。莫说打野猪了,让他们俩在山里转上两日,便是运气好没有遇见狼群和野猪,他俩也会因为饥饿误食毒果,运气再差些,直接就踩着个不知名的深坑掉里头,直到死都没人能找得到。
桃花听他说起山中种种,心头愈发害怕,都有些后悔随他进山来了。
“不过你别害怕,这一片我都熟,你便是掉进坑里,我也能把你拉上来。”卫大虎安慰她。
桃花一点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因为腿软浑身累,脾气有点冲;“你到底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吓唬我?”
卫大虎还没见过媳妇发火呢,有点新奇,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怵:“只是告知你山中危险,警惕些莫要不当回事儿,也不要离了我身边,莫要见到野花瞧着美,就好奇伸手去摸,有毒的。”
“你可不要说了,把我吓着下次不陪你进山了。”桃花抬手抹了把额头大淌的汗:“到了没呀?”
“到了。”
说话间,卫大虎一把挥开两侧茂密的野草,桃花的视野随之一片开阔。溪水潺潺流动的声音响彻在前方,她先前定是累得头昏脑涨了,竟然没有听见水流声。
眼前的景色叫桃花好一阵呆滞,视野之内是一条流动的小溪,溪水清澈见底,太阳照射在水面上,闪耀着粼粼波光。视野再远些,是一条瀑布,水流便是从上方倾斜而下,仿佛一匹上好的绸缎砸向地面,溅起的水花落在瀑布下方的深潭里。
对,还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深潭。
溪水便是从深潭里流出,小溪蜿蜒犹如一条游行的龙,只知从上方何来,却不知通向何处。
桃花已经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她从未见过瀑布,瀑布这个词,还是身旁的卫大虎告诉她的,他说:“那瀑布下的水池深不见底,里头有大鱼,你不识水性可千万莫要去那里,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
桃花听罢连连点头,傻乎乎望着前方,呐呐道:“我定不去那里。”
卫大虎把背篓丢到小溪旁,蹲下鞠了一捧水咕噜噜灌下肚,解了口渴,他干脆脱了脚上的草鞋,整个人跳入下游,横躺在溪水里,享受着水流的冲刷,凉爽包裹全身,他舒服得直叫唤:“爽快啊!”
桃花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仿佛猛虎归林般,在这深山里畅快自由得不得了。她被他的情绪感染,走到溪边蹲下,见溪水干净透彻,学着他之前的模样鞠了一捧,低头轻抿。
许是这深山未被踏足的原因,这溪水竟然喝着有一股甘甜味儿,桃花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家的用水便是在山后挑的,那处有一道泉眼,整日不停地冒出水来,卫老头干脆给挖了个蓄水池,冒出来的山泉全部流入池子里,他们一家的日用水便从何而来。
因他们家在山脚下,离村里的老井太远,取用水不方便,爹便想出这个法子。
桃花喝了一口溪水,竟是不比那泉眼里冒出来的泉水差太多,她不由又鞠了一捧,低头连饮。
卫大虎在下游冲了澡,起身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稀里哗啦的水声,动静闹得有些大——
桃花循声望去,见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把衣裳都脱了个干净,就这般赤条条站在小溪里。
她一张脸瞬间爆红,忙转过头,挥动手臂结结巴巴催促道:“你、你这是作甚?!叫人瞧见了可如何是好,赶紧把衣裳穿上!”
“哈哈哈哈,这四下无人谁来瞧我?若是被野兽瞧了,那可正好,我给它放个血,咱们午食便吃它!”卫大虎大笑着迈出小溪,桃花听见响动,倏地背过了身,不敢瞧他。
卫大虎见此,忙求饶:“衣裳打湿了黏在身上不舒服,好桃花,你把衣裳拿去石头上给我晒晒,求你了。”
脑中闪过之前看见的恢弘场面,桃花俏脸绯红如血:“你、你咋这样说话,求不求什么的,你干啥这样说话,你好奇怪!”他咋进了山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瞧着和山下都快成两个人了!
眼下这个更自在,洒脱,更无所顾忌。
虽已成婚,但每晚都是熄了油灯干事儿,床上乌漆嘛黑啥也瞧不见,她哪里知晓那物件竟是这般狰狞吓人!
桃花心乱如麻,一颗心怦怦直跳,慌得受不住。
就在这时,她的脑袋突然被从天而降的衣裳蒙住,卫大虎竟是把他滴着水的破衣裳丢到了她身上,把她整个人笼住。
见她狼狈样,他非但不觉得内疚,反而站在溪水里哈哈大笑,跟个没长大的孩子般调皮。
“桃花快下水来,我教你抓鱼!”他不知何时又回到小溪里。
桃花顾不上羞怯,狠狠把他衣裳丢到一旁,扭头四下张望,捡起一块小石头便砸到水里。
“噗通”一声,溅起的水花落在卫大虎强健有力的大腿根上,他大腿肌肉结实有力,黑色腿毛遍布双腿,男子气息浓郁得扑面而来。
桃花双腿有些发软,这是直面一个成年男子强悍有力躯体时的本能反应。
卫大虎往前走了两步,行动间,那狰狞的怪物张牙舞爪昭示着存在感,骇人至极。
桃花整个人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这人进了山怎地变得这般不知羞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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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早上好呀~
卫大虎嘿嘿笑了两声, 见她实在害羞,便不再往前。
谁知晓他心头的遗憾啊,每次夜间干事时, 他都想点着油灯来,可媳妇害羞,总是趁他还未进屋便把油灯熄了。他想瞧她的脸,她却总是用被子捂着,叫他日日不得尽兴, 夫妻间的那档子事干起来老觉得少了点啥,心里不得劲儿得很。
眼下瞧见媳妇红通通的脸蛋, 他心头升腾出一股隐秘的快感,比夏日躺在冰凉的小溪里还叫他觉得畅快。
桃花久久没有听见响动,等了一会儿,她没忍住偷偷扭头。
卫大虎不知何时又躺回小溪里,他身躯高壮魁梧,仿佛神话故事里的巨人巍峨顶天, 以身体阻拦奔腾的河水, 使下游的游民免受灾难。
……下游有没有人暂且不知,但下游的鱼怕是遭了难,桃花叹了口气,拾起地上的衣裳,本想就这般拿去石头上晾晒,指尖碰到粗粝的泥沙碎石粘在上头,她只得去小溪里淌了两下, 把衣裳冲洗干净。
使劲儿拧干水渍, 桃花找了个能晾晒衣物的树枝, 摊开衣裳捋顺, 让阳光尽情暴晒。
做完这些,她找了块遮阴的大石头休息,脱下草鞋检查脚下被磨出来的水泡。
桃花不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没有嫁人之前,家中农忙时她也要扛着锄头去地里忙活,她的性子和手脚都不娇嫩,可即便做惯了农活,今日走这两个时辰山路,她脚底也磨了好几个水泡。
桃花抱着脚想把水泡挤破,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充满水汽的高大身躯骤然靠近,卫大虎直接伸手拦住了她的动作:“别挤。”
“难受。”桃花不晓得待会儿还要走多远的路,她眼下瞧这水泡不得劲儿,就是忍不住想挤掉。
“回家我给你弄,且先忍忍,否则待会儿走路摩擦着脚会疼。”卫大虎不让她动,桃花被他抓着脚丫子,没办法只得放弃。
她瞅了眼天色,感觉肚子饿了,便想去拿背篓里的野菜饼:“就在这儿用午食吧,吃完再去摘果子。”
卫大虎抓着她脚不放,桃花试图缩回来,他却越抓越紧。
桃花不由抬头觑了他一眼,结果越看越不对劲儿,咋、咋和夜间一样了?
“你你你,你、这可不成!”察觉出他的心思后,桃花“嗖”一下把脚缩回来,顾不上穿鞋,她赤着双脚手忙脚乱爬下大石头,一脸慌乱跑出好几米,“光天化日之下你、你可不要乱想!赶紧把衣裳穿上,我们进山是来摘果子的,不是叫你干这事儿的!”她脸都要吓绿了,扭头来回张望,这荒郊野岭的,他,他怎能起这种心思啊!
当姑娘时,村里几个新媳妇私下聚着聊私房话,桃花也曾被吴翠柳拉着一道听,她那时哪里懂这些,只听她们说起晚间和自家汉子的房里事儿,谁家半夜声响不停歇,夜半三更才熄灯,谁家那口子木讷不解风情,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只知道闷头打桩,谁家的又花样多,这样那样摆弄,叫人受不住直求饶等等……
听得桃花和吴翠柳那叫一个面红耳赤,掩面就跑。
成婚后,卫大虎一直规规矩矩,因体型差距,她在夜间是难熬的,他虽只是重复那等木讷冲撞举动,瞧着没有什么花样,但她……实在羞于说起,初时虽会疼痛几分,但后续却很是舒坦……
她想着,与那些叫人目瞪口呆的花样相比,他这般木讷便已很好,可谁知……
谁知他竟然比谁都大胆,居然在野外想那等事儿!
桃花属实被吓到了,她躲在背篓后,根本不敢动。
卫大虎见媳妇吓得像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慌不择路找了个自认为安全的地儿躲藏,娇小的身躯缩成一团,惹人怜得很。
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卫大虎略显遗憾地移开目光,伸手从树枝上捞下晾晒的衣裳,待粗布麻衣裹紧健壮的身体,腰带绑得结结实实,桃花才慢慢露出个脑袋。
卫大虎赤着脚走过去,伸手把背篓扶正,拿出用布包着的野菜饼,就近找了块石头坐下:“果树就在瀑布上头,那里还有一片板栗林,眼下还没熟,等过个把月就能摘了,用了午食我们便上去。”
桃花还防着他呢,闻言没吱声。
“摘果子之前,我先带你去个地方。”卫大虎递了个野菜饼给她。
桃花慢吞吞接过饼子,找了个离他稍远的石头坐下,两手捧着饼子小口啃着。
卫大虎有些不高兴她坐这么远,他把三张饼子叠在一起,一口咬下大半:“怕啥,你是我媳妇,咱俩做啥事都是天经地义,谁都管不着。”
桃花立马抬头瞪他:“你还说!”
卫大虎嘿嘿一笑,两条大长腿岔开坐,豪放不羁地瞅着自己媳妇:“不说了,莫要生气。你坐过来些,慢慢的吃,我还给你留了一张饼。”
“我吃一块饼子就够了,剩下的你吃了吧。”桃花哪里不晓得他的食量,三块饼子哪够他吃。
三块野菜饼确实不够卫大虎吃,还不够塞牙缝,他没有吃那张剩下的饼子,起身去林子里砍了根树枝,用别在腰间的砍刀削成尖,跨步去了上游。
桃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她见过村里给鱼塘放水时,汉子们一窝蜂在池塘里抓鱼,一个个弄得十分狼狈。
哪有他这般气定神闲,举着树杈子就这么站在溪水中间一动不动。
这样能抓着鱼?
桃花心头一阵腹诽,双眼却眨也不眨盯着他那只举着木杈的手,就这般看了一会儿,她感觉脑袋都开始发晕了,正要收回视线,电光火石间,卫大虎右手举起树杈子往溪水里一戳。
一条腾空摆尾的大游鱼溅起一片水花,它的身躯在半空疯狂挣扎了片刻,转瞬便没了动静。
桃花瞪大双目。
卫大虎取下木杈上的鱼往地上一扔,棍子在水里搅合搅合,随后举起来静待鱼儿游过。
一刻钟后,溪旁升起火堆,三条被开膛破肚、在桃花的强烈要求下刮了鱼鳞掏了腮的肥美游鱼被树杈子叉着,举在火堆上烤着。
鱼皮被烤得滋滋作响,鱼油溅落滴在火堆里,桃花闻着飘香四溢的烤鱼,有些后悔没把调料带在身上,往烤鱼上洒些盐调味,会更香更诱人。
明明已经吃了一张野菜饼,桃花却感觉自己又饿了,她偷偷摁了摁咕噜噜作响的肚皮,嗅着这股叫人垂涎欲滴的香味儿,忍不住道:“若是有调料就好了。”
卫大虎烤鱼的动作一顿,对啊,他天天在山上烤鱼,怎就没有想过带些粗盐在身上?
桃花见他一脸懊悔模样,哪里还能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由一乐:“自个入口的吃食你都不上心,好东西都被糟蹋了。”
想起之前他连鱼鳞和鱼鳃都不收拾便要架火烤,她忍不住问道:“往日里你在山上都是如何烤鱼的?掏出鱼肚子里的东西就作罢?鱼鳞和鱼鳃都不收拾?”
“收拾这般细致作甚?”卫大虎大咧咧,“鱼鳞烤焦也能吃,鱼鳃就罢了,我把鱼肉吃完就扔了,吃不到那个部位去。”
桃花罕见地沉默了。
见她不言语,卫大虎翻转了下手头的树枝,给鱼换个面继续烤:“日后收拾便是,你不爱吃鱼鳞,我就把鱼鳞刮了,又不是非吃不可,嘿嘿。”
桃花瞧他笑得傻气,心里头又气又乐:“吃鱼鳞作甚?我瞧你捉鱼这般简单,这溪里的肥鱼任由你抓,还愁填不饱肚子?”
“就没愁过饿肚子。”卫大虎嘟囔,他就是懒得收拾。
这话说的,桃花一口气险些吸不上来,心道这话是没叫村里人听见,否则人家以为你多大的家业呢!还不愁会饿肚子?眼下这般光景,乡下人家谁敢口出狂言说自个就不会饿肚子啊?都是靠天吃饭的泥腿子,谁敢说这个大话。
可瞅着她男人从进山后便一副猛虎归山如鱼得水的模样,他把这人人畏惧的深山当后花园溜达,舒服脱光躺溪里自在纳凉,随便砍根树杈子削头便能叉到鱼,说他能饿着肚子?桃花真说不出这话。
怪道他咋能长出这么个高大体型,靠着家里那两亩薄田真养不出来,都得感谢这山中游的跑的跳的各类丰富吃食。
卫大虎收拾鱼的手艺不咋样,烤鱼的手艺却十分娴熟,三条鱼烤得表面焦黄酥脆,鱼肉细嫩。
桃花捧着自己那条鱼,吃得口齿生香,满足得不得了。
卫大虎一个人吃两条鱼,他吃东西向来与打仗一般追求个速战速决,几口啃完一条鱼,他把鱼尾巴一扔,拿着那张桃花不要的野菜饼子,把剩下那条鱼的鱼肉剔下来用饼子裹着,根本不理会有没有鱼刺,就这般野菜饼卷着鱼肉大口嚼着,吃得比桃花还要满足。
“媳妇,下次带些盐在身上。”两条鱼下肚,卫大虎砸吧砸吧嘴,感觉还是没饱。
“还可以带些别的调料,把鱼收拾干净抹上料汁,找些荷叶裹着再抹上黄泥,最后丢到柴火堆里煨着。”桃花想到自个在钱厨子那里偷学来的叫花鸡做法,想来鱼也是同理。
她说着都有些口齿生津了:“这般做出来的鱼,鱼肉鲜嫩多汁,滋味好着呢。”
卫大虎听她说得都想回家去灶房里拿调料了,他扭头看了眼瀑布下的深潭,仿佛看见无数条被荷叶裹着的鱼,飘着香味等着他下口。
“下回就这么吃!”他拍板决定。
桃花想到正在家中啃野菜饼的爹,有些心虚。
◎野梨◎
桃花第一次在野外用食, 不知是烤鱼的滋味太过鲜美,还是这般即捕即食的体验过于新奇,亦或是每每望向水潭, 想到卫大虎轻而易举便能捕到鱼获的轻松自然,她有一种望着“粮仓”吃饭的满足感。
仿佛再也不用担心饿肚子。
鲜美的肥鱼,便是在钱家时,桃花也没有吃过几次。
杏花村虽不似大河村临河而居,有本事的人自可下河捉鱼捕虾, 但杏花村有自个的鱼塘,在收获的季节村里会组织人手放塘, 届时全村的汉子都会去鱼塘里捉鱼,捉到的鱼最后再由村长统一分配给各家。
钱家每次都能分到许多鱼,但她却没吃过几块鱼肉,多半都是分些鱼汤喝。
在桃花心里,熬得奶白的鱼汤就已经是顶美味的吃食了,寄人篱下生活, 她并不敢奢求太多。
如今这般捧着一整条烤鱼独自享用, 在她短短十几载的人生里,除了那富户人家,她从未听说过村里有哪家人能如此奢侈。
一整条鱼带给桃花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还有些吃独食的不安,她不由看向卫大虎:“晚些下山,我们再捉两条鱼回家给爹熬汤喝吧?”
“爹不喜鱼汤,喝着没啥滋味,做那晚的炖鱼吧, 鱼炖得烂烂的, 浸满汤汁, 下饭可香了。”卫大虎肃着脸, 好似没有一点私心,“爹喜欢那样的吃法,他口味重。”
桃花觑了他一眼,心头一阵儿好笑:“晓得你和爹一样重口味,喜欢那样的吃法,还扯起虎皮来了!”
“嘿嘿。”卫大虎被拆穿也不恼。
夫妻俩对视一眼,齐齐笑出声。
桃花此刻已经选择性遗忘山路难行了,连那种身处偌大森林的孤寂、耳边时不时传来兽吼的惊慌失措都被她抛到脑后。仅仅只是望着前方深潭里的游鱼,还有手中鲜美的烤鱼,食物带给她的满足感彻底占据高位,在饥饿面前,未知的恐惧都要往后排一排。
用完午食,卫大虎熟稔地把火灭掉,一丝火星子都没有放过。
桃花看着他的动作,偷偷学着。
卫大虎发现后,轻声道:“靠山吃山靠水喝水,山水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若不把火星子灭干净,一场风一吹,导致山林起火森林毁灭鸟兽死绝……”
他皱眉,光是想想那个画面都浑身抗拒:“若是如此,死后定会下十八层地狱!”
桃花连忙鞠了一捧水泼到已经熄灭的火堆里,连泼好几次,待地面湿漉漉彻底没了隐患,她才放下心来。
离开前,她想挖个坑把鱼骨埋起来,卫大虎拦住她:“会有小动物来河边喝水,留着给它们吃吧。”
“嗯。”桃花便把几条鱼的鱼刺都拢成一堆,方便小动物们吃。
卫大虎瞧见她的举动咧嘴直乐,他媳妇就是心善,生怕它们吃个骨头还得四处寻觅,干脆给拢一起,可是给它们行方便了。
等她弄完,卫大虎带着她继续上山。
从小溪到瀑布上方,按照卫大虎往日不挑地势的豪放走法,他会选择直接从瀑布旁边的一处陡峭崖壁凭借蛮力攀上去,方便得很。但眼下带着桃花,攀崖显然是不行的,只能走另一条山路。
桃花不知还有“近道”,她埋头跟在卫大虎身后,一张脸因攀爬山路累得通红,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入脖颈,消失在粗布麻衣里。她的衣裳已经湿透,若此刻停下来拧动一番,指不定能拧出一摊水来。
脚底已经麻木,桃花只能跟紧卫大虎,听他嘱咐避开脚下这里,小心头顶枝丫,即便此刻已完全深入林间,她也已经完全顾不上害怕。
太累了,属实太累了,她整个人已疲乏至极。
松鼠在林间穿梭,瞧见两个人类,几只松鼠站在树干上,叽叽喳喳朝他们投掷榛子。它们掷完便躲,树叶窸窸窣窣响动,眨眼间便没了身影。
桃花一脸稀奇望着树干上来回穿梭的小松鼠。
这一路上,她见过长着长长尾羽的野鸡从草丛里快速飞过,见过被惊动到四处乱窜的野兔,甚至在穿过一片小密林时,见到了一条挂在树枝上的蛇,只是还未等她惊叫出声,便被卫大虎用棍子挑下来,反手就抓住七寸给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