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吵闹,我陪宗主去别的地方走走。”玖茴握住她的手,“听说九天宗有九座山峰,我们去最高的那座山峰看看。”
秋华低头,握住她的手白嫩干净,没有血也没有伤,这是属于十八岁小姑娘的手。
“没有拒绝就是答应。”玖茴拔下碧玉钗,让它化作飞剑,拉着秋华跳上剑:“跟我走。”
鲛纱衣在夜空中飞舞,秋华隔着薄纱回头看了眼月色下的镇妖狱,抚了抚鬓边的剑钗,最后还是慢慢垂下了手。
她想问玖茴为何碰巧在此处,还能碰触她的斩天剑。可她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就如玖茴不曾问她,为何要意图破坏镇妖狱外面的结界。
祉猷还在小道上慢吞吞地走着,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瘦,他停下脚步,学着玖茴平时的动作,给自己比了一个兔子耳朵。
很快他便失去了兴趣,他觉得自己做得不太像,没玖茴做得可爱。
前方夜空中出现了一只飞翔的手,若是别人看见这一幕,也许会吓得面如土色。可是看见这只手的是祉猷,他仔细地观察着这只越飞越近的手,在这只手即将抓住他衣襟的瞬间,把手伸了出去。
两只手握在一起,玖茴把祉猷拉到了剑上。一件鲛纱衣披三人稍显拥挤,他们的脚时不时露在纱衣外面。
百兽园里,几只没有睡着的妖兽在晒月光。忽然见到三双脚从头顶上空飞过,它们吓得老半天才回过神。
“如今世道竟乱到这个地步,连脚都能修炼成妖?”
“胡说八道,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妖族势微,他们已经落魄到给人当坐骑混饭吃。好不容易有了新的妖,可不能让它被仙修发现。
跟着人族混饭吃是一回事,向人族出卖妖族是另一回事,它们心里清楚得很。
“你去哪?”被玖茴拉上剑后,祉猷就乖乖站在剑尾,他看也没有看秋华一眼,仿佛剑上有她没她都没区别。
“去观月赏星。”玖茴取下罩在三人身上的鲛纱衣,“今晚夜色独好,幸好半道上遇见你,我们可以一起去了。”
祉猷这才抬起眼皮看了秋华一眼,他向秋华作揖:“晚辈见过秋宗主。”
“不必多礼。”秋华对他略一点头。
“刚才你怎么发现是我的?”玖茴知道,祉猷不会轻易向别人伸手。
“我认得你的手。”祉猷似乎不明白玖茴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你的手跟别人不一样。”
“是比别人更好看?”玖茴举起手在祉猷眼前晃了晃。
“你食指与无名指一样长,指甲饱满透着淡粉,有些像……”
“停。”玖茴双手环胸:“你只需要说,我的手是不是好看其他不重要。”
祉猷又看了两眼她的手,缓缓点头:“好看。”
“孺子可教也,以后若有人问你这种问题,记得忽略中间的描述,直接回答好看。”玖茴满意点头:“明不明白?”
“不妥。”祉猷摇头。
玖茴轻皱眉头:“为何?”
“要实事求是。”
“嘻嘻。”玖茴捧着脸笑得眉眼弯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欣赏你的实事求是。”
秋华静静看着两人笑闹,面色一点点柔和下来。在这个瞬间,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世间一切都与她无关,唯有身边的笑声才是真实。
飞剑在山峰上停下,陡峭的山峰狭窄,三人席地而坐,风刮着衣袍,披帛在夜色中翻飞,他们谁也没有用术法去抵挡这些自由的风。
祉猷把陶二给的那盘灵果拿了出来,玖茴把其中一份分给秋华:“夜还很长,我们可以边吃边聊。”
在这个地方,秋华可以抛却自己的身份,而玖茴也不再遵守晚辈的礼仪,他们只是三个平平无奇的赏月人。
“站得越高,就越觉得高处风景动人心。”玖茴嫌坐着不舒服,干脆仰躺在地上,这样看月亮不用费力:“不过在高处站得太久,就容易忘记最底下的风景。”
祉猷见玖茴躺下,盯着地上看了又看,心一横学着她的姿势躺下了。
“小时候家里的长辈带我去城里赶集,我们居住的村子很偏远,所以能去的城也很小。”提起村子的偏僻,玖茴竟隐隐有几分得意:“不过我们村是十里八村最富裕的,每次去城里,长辈们都会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南街的豆腐脑最好吃,每次去城里我都要吃一大碗。”
“东街有家手擀面摊,面摊老板有点怕他娘子。不过我觉得老板娘子一点也不凶,她给没爹娘的小孩免费吃面,还骗小孩说那是卖够五十份面送的。”
“北街酒楼里的堂倌为了招揽客人,会在大门口跳舞,就是跳得不太好看。”
“住在西街的人比较穷,他们爱在院子里种果树。有次我跟长辈走散了,不小心走到西街,他们给我塞了满满一兜果子。”
玖茴讲着小城里的一草一木,讲着那些几乎无人在意的小事:“像这样的小城有很多,没有宗门庇佑,也没有修为高深的大能坐阵。一个妖,一个魔,就足以覆灭整座城池。”
秋华没有看玖茴,她望着镇妖狱的方向不发一语。
“秋宗主,再来点?”玖茴又抓了一把灵果在秋华面前。
“今晚本是九方步庭针对我的一场阴谋。”秋华接过灵果:“整个修真界,除了他跟我,没有几人能打开镇妖狱结界。”
“我并未真正打算放出那只恶妖,只是厌倦了九方步庭的种种算计。”秋华神情倦怠。天降大劫,万千生灵危在旦夕,她既无法放下过往,又无法视生灵而不顾,不如一了百了……
“九方是谁?”玖茴关注的重点有些不太一样。
“九方是步庭的姓氏。”秋华解释:“当年九方全族命丧魔族之手,步庭是九方家族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他无法容忍计划中出现任何变数,而我极有可能就是那个变数。”秋华嗤笑:“为了达到想要的目的,他可以牺牲任何人,甚至可以牺牲自己,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疯子。”
“秋宗主既然知道这是针对你的阴谋,为何还会去镇妖狱?”玖茴嫌地上躺着有些硬,给自己铺了一层垫子:“如果我是你,绝对不会这么做。”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
祉猷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甚至莫名对步庭生出几分同情。
“给厌恶之人添堵其实是世间最简单的事。”玖茴挑眉:“真正的添堵,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方式。”
“现在九天宗的人全都守在镇妖狱附近,由我们随意发挥的地方有很多。”玖茴把垫子卷吧卷吧塞进纳戒,双手叉腰:“今天晚上我们要让步仙尊明白,什么叫追悔莫及,什么叫无能狂怒,什么叫声东击西!”
或许是玖茴的语气太过肯定,又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坚定,亦或是她已经别无选择,所以堂堂秋华仙尊,竟然真的选择相信一个十八岁小姑娘的话。
祉猷沉默地跟在两人身后,他想破了头都想不明白,身为青岚宗宗主的秋华,为什么会同意这么荒谬的建议。
月已至中天,镇妖狱周围一片寂静,除了偶尔有风吹过,什么事都没发生。
大家当然不会怀疑是镇星楼的预言出了错,他们只以为是这么多人守在这里,让原本想放出恶妖的人不敢出现。
一位修为不高的小宗门宗主不小心睡着,手里的法器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玉镜跟陶城主坐在角落,各自靠着一根树干垂着脑袋打瞌睡,忽然听到兵器声,连忙坐直身体,打起来了?
这位掉法器的宗主被众人看得老脸一红,捡起法器藏进了人堆里。
红绿两位长老神情不似刚来时凝重,他们掐指细算,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再坚持半个时辰,就能成功躲过这场预言了。
树丛深处,一只伪装成树干的林鸱鸟,小心翼翼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脚爪。
它早就该明白,人的话是不能轻易相信的。
什么“铁口神算”,什么月圆之夜必会得偿所愿,它在这里等了足足两个时辰,也没等到谁来破开镇妖狱的结界。
那可是一百两卦金,他攒了整整两年,才攒下一百两!
现在钱被人全部骗走不说,被关在妖狱的老大也没救出来,林鸱鸟气愤地吐掉在嘴里含了两个时辰的羽毛。
这片羽毛是那个“铁口神算”免费赠给它的,还说什么只要在别人破开镇妖狱外面的结界时,把羽毛衔到塔尖,就能救出被关三年的老大。
一百两算出来的东西是假的,那这羽毛肯定也是假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破鸡毛破鸭毛。
他明明可以直接骗它一百两银子,偏偏还要送它一片羽毛来羞辱它,人心真是可怕得很!
丑陋得很!
“啊啾!”神极门掌派大弟子靠着树干睡得正香,一片羽毛飘到他鼻尖,痒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羽毛顺着他张大的嘴,掉进他的喉咙里。
他闭着眼睛揉了揉鼻子,咂摸两下嘴巴,靠着树根继续睡。
一位老宗主见一些年轻仙修躺的躺坐的坐,痛心疾首地摇头叹息:“现在的弟子真是一辈不如一辈,一代不如一代啊!”
幸好还有十大宗门的弟子没让人失望,各个都身姿挺拔,精神奕奕。
月亮渐渐西移,最后终于平静地渡过了预言。红绿二位长老再次向众人道谢,匆匆化作流光离开。
各宗主、掌派弟子也渐渐散去。十大宗门的宗主互相交换一个眼神,也纷纷向步庭告辞。
今夜他们不经青岚门同意,便以十大宗门令的名义向所有宗主传令,已经是对不起秋华。若再留在这里生出某些风言风语,传到秋华耳中,就要伤和气了。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离开,秋华就已经带着几名青岚门弟子盛装而来。
与秋华私交不错的几位宗主面露羞愧,主动见礼避到旁边,不好意思开口言语。
“平陵秋华。”步庭手执寒剑走出镇妖狱结界,一步步走到离秋华八步远的地方站定。
“九方宗主。”秋华笑了笑,当年两人初见,师父曾笑言她与步庭名字合在一起便是“秋华满庭”,寓意十分吉利。
她拔下剑钗,化作斩天剑:“你冒用我宗的宗令,擅自下发十宗令,如今又持剑相向,真以为我是泥捏的性子?”
“他们真会打起来?”鲛纱衣下,玖茴拉了拉祉猷的袖子:“站过来点,万一他们打起来,这边容易被扫到剑气。”
“不会。”祉猷摇头:“秋华无错,步庭不会动剑。”
“你今夜去了何处?”步庭果真如祉猷所言,当着几位宗主的面还剑入鞘。
“赏月。”秋华讽笑:“难道你不觉得,今夜的月色与五百年前一样美好难忘?月明星繁,晚风徐徐,我连一丝一毫都不想错过。”
步庭眼睑颤了颤,没有说话。
“罢了,我今夜赏完景,又怀念了一场故人,心情难得畅快,便不与你计较十宗令之事。”秋华也收起剑,从腰间取下一袋灵石,扔到步庭脚边:“今日我青岚门未来镇守妖狱,我亦心里有愧,这袋灵石就当是我给九方堂主的辛苦费。”
修炼到他们这个境界,早已经斩断尘缘,姓氏更是该避讳不提。两人当着其他几位宗主的面直呼对方尘缘旧姓,跟互相指着鼻子破口大骂没什么差别了。
几位宗主默然不语,一夜不见,秋宗主羞辱人的本领似乎大有长进。
“好心疼,那里面可是塞了五十个灵石。”玖茴小声跟祉猷道:“等会如果他们都不捡,我们去偷偷捡回来。”
祉猷:“……”
出主意的是她,心疼灵石的还是她。
秋华低头看了眼掉在地上沾满尘土的荷包:“感谢的话不必再说,告辞。”
她转身就走,裙摆与披帛在空中划过优美的波纹,任谁都看得出,她特意走这一趟,纯粹是为了让步仙尊不开心。
“今夜辛苦各位道友。”步庭朝众人拱手:“天色已深,诸位请自便。”
几位宗主忙不迭告辞,谁也不想蹚两人间的这趟浑水。
众人皆散去,步庭再次走入结界,解开镇妖狱的禁锢。
“你注定逃不出这座牢狱的命运,就算有预言也一样。”步庭淡淡开口:“我会把你禁锢在此处,直至你魂飞魄散。”
“你以为改变预言的人是你?”恶妖大笑:“你能阻我一时,阻不了我一世。”
结界上流光闪烁,玖茴拉着祉猷穿过结界,想听听恶妖是如何骂步仙尊的。
“无知又狂妄的小儿!终有一日,本尊会让你为今日所为而后悔!”
玖茴看着外貌只有二十六七,实际年已七百左右的步仙尊,这也能称作小儿?
“拭目以待。”步庭转身欲走。
“难道你不想知道,在你来之前,是谁阻止了你未婚妻劈开这座塔的结界?”
“你说什么?!”步庭回头,躲在鲛纱衣下的玖茴,第一次看到步仙尊变脸色。
“你想知道也可以,只要你放我出来,我可以不计前嫌教你失传已久的术法,还能告诉你天才地宝的藏身之地……”
“妖邪之言。”步庭转身便走,这一次他没有停留。
“步庭小儿,阻拦你未婚妻的人,就是……”恶妖突然想起,它根本不知那个女子的姓名,因结界禁锢,它只能感知结界附近发生的事。
直到步庭的身影再也看不见,它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这妖看着不太聪明,骂人也不行。”玖茴见祉猷在发呆,用手肘撞了撞他手臂,顺手捡起无人在意的五十块灵石:“走走走,我们赶紧回去。”
两人轻松穿过结界,路过一棵树时,玖茴脚步一顿,仰头看向枝干某处。
林鸱鸟踢了踢僵硬的脚爪,扇了扇翅膀,这会儿终于没人了。
它要凌空,它要翱翔!
翱翔……翱……翔?
无论他如何拼命挥动翅膀,都还在原地未动。
“就说这截树枝看着怎么有些奇怪,原来是林鸱鸟一族。”玖茴看着在手里装死的林鸱鸟:“小妖怪,你是怎么混进来还不被人发现的?”
林鸱鸟梗着脖子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死鸟。
玖茴拎着它往客院走,祉猷帮她撑纱衣,顺便对林鸱鸟作出公正公平的评价:“毛多,貌丑,蠢笨。”
林鸱鸟:“……”
胡说八道!
他分明是林鸱圈美男子!
两人回到院子,祉猷帮玖茴收好鲛纱衣,转身回自己屋子。
“祉猷,你今晚是特意出来找我的?”玖茴叫住他。
“嗯。”祉猷转身:“今夜不安全。”
林鸱鸟划拉一下脚爪,确实不安全,不然它怎么被抓的?
“谢谢。”
“今晚的月色很好看。”祉猷微微弯了一下唇角:“所以不用谢。”
“早些睡觉。”隔壁院子,玉镜从窗户后幽幽探出头来:“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她瞥了眼玖茴手上拎着的丑鸟,把头缩回去关上了窗户。
“好的,师父。”玖茴快步跨进屋子,给手里的林鸱鸟扔给角落里啃骨头的白奇:“来,我给你找了个同伴。”
“好丑的一根木桩。”白奇嫌弃。
“我是鸟,擅长伪装的林鸱鸟!”见装死无用,林鸱鸟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双翅一扇就准备从窗户逃跑。
“啪。”白奇一尾巴把林鸱鸟拍下来:“老子说话,你竟然敢顶嘴?”
林鸱鸟:“……”
没有哪只鸟会不讨厌猫,没有!
“这只小鸟交给你,别吵到我睡觉。”玖茴摸了摸白奇的脑袋,瞥了眼趴着不动的林鸱鸟:“它身上被我下了禁制,它如果敢跑就随它。”
林鸱鸟闻言,哧溜一下从地上爬起来,谄媚地向玖茴叫了两声。
“安静。”白奇又是一尾巴拍了过去:“不知道老大要睡觉休息么,鬼叫什么?!”
嗤,老子生平最瞧不起阿谀奉承的妖!
“白奇,帮我把桌上的话本拿过来。”
“好嘞,老大!”
白奇叼着书,屁颠颠凑了过去。
玖茴翻了几页,嫌弃这些话本的内容还不如发生在九天宗的事刺激,把话本丢到一边,裹着柔软的被子昏昏入睡。
一炷香后,一位向来沉稳大气的九天宗长老,发出了惊天动地的怒吼:“是谁,究竟是谁干的?!”
这声怒吼穿破云霄,震彻天地,困了大半宿的众人被惊得从床上坐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镇妖狱被人劫了?!
众人忙不迭用术法套好外衫,脚踩飞剑就往怒吼声传出的地方赶。
当他们赶到目的地,看清眼前的一切时,脑子被惊得只能浮现出一个字——啊?!
等到天亮大家就要准备离开了,临行前不睡觉都要干这种事,多冒昧多缺德多恨九天宗啊?
什么,你说昨天九天宗刚下令彻查神极门?
懂了,那就是神极门干的。
胆子可真大啊。
作者有话要说:
神极门:我正在家里睡觉,结果从天上掉下那么大一口黑锅,那么大啊!
高端的宗门争斗:斗法、斗宝、心术交锋……
真正的宗门争斗:朴素、扎心、缺德……
第24章 离开
一天前的九天宗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层楼叠榭,任谁来了都会夸一句宏伟壮观,堪称琅嬛福地。
而现在的九天宗,仿若惨遭狂风摧残,乱作了一团。
宗门牌匾镶嵌的宝石被抠得干干净净,白玉搭建的观景台被涂成五彩斑斓的黑,锦鲤池里的锦鲤虽然还在,却被揪得干干净净,几条胖头锦鲤在水里无助极了。
四周原本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丛,这会儿不知道被用了什么灵药,东一茬西一丛长得格外茂盛,藤蔓顺着梁柱爬到屋顶,把瓦片挤得乱七八糟,城外的破庙都比这些房子完整。
立在大门口的两座衔珠玉狮像,嘴里的衔珠被偷走,多了条伸出来的大舌头,原本威风凛凛的玉狮,顿时因这伸出来的舌头变成了一对脑疾狮。
最显眼的还是矗立在练武场的那座步庭仙尊雕像,昨天还清冷矜贵的雕像,现在已经换牡丹裙,红唇如烈焰,一条翠绿的头巾绑在脑袋上,在夜风中飞舞盘旋,格外引人夺目。
还有什么五颜六色的白玉扶手,吐着大舌头的鸟兽画像,整个场面堪称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好恶毒的手段,好不要脸的羞辱!
众人齐齐把目光投向神极门宗主,疱宗主正在低头外衫,见大家都在看自己,不解地皱眉,都看他做什么?
“疱宗主,今晚你好像没来镇妖狱?”
疱宗主面色有些难看,两天前他被秋仙尊几招打得不省人事,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怎么到这会儿还不忘取笑?
“疱宗主,你说你……”一位宗主遗憾摇头:“还是冲动了。”
以前欺负小宗门便罢了,现在竟然胆大包天到来九天宗捣乱:“心高气傲,生死难料啊。”
疱宗主终于明白过来,他们是在怀疑这些事是他们神极门干的,急得连连否认:“这事跟我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要瞎想。”
“除了你们神极门与九天宗有怨,还能有谁?”一个被神极门欺辱过的小宗门宗主大着胆子道:“你们行事向来嚣张,有什么事是你们干不出来的?”
这事他们真干不出来!
疱宗主气急之下:“怎么没有,青岚门不也与九天宗有旧怨?”
此言一出,他就后悔了,只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就算悔断肠也收不回来。
“秋仙尊是何等的人物,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小宗门宗主抓住了疱宗主把柄,趁机落井下石:“我看你是对前日的事心怀恨意,于是趁着我们不注意,把九天宗弄得一团糟后,再嫁祸给秋仙尊。一箭双雕,疱宗主真是好算计”
众人越听越觉得这就是真相,默默往旁边挪,很快疱宗主四周就空无一人。
短短三天时间,疱宗主再次体会到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此刻的他把“含冤莫白”四个字理解得格外透彻。
就连部分九天宗的弟子,也有些怀疑神极门。不过他们行事讲究证据与公正,所以在事情查清前没人去找疱宗主的麻烦。
九天宗长老刚用术法清理掉爬上屋檐的藤蔓,下一刻这些藤蔓又长了回去。众目睽睽之下,这些藤蔓快速疯长,最后凑作一堆,挤成一头又丑又肥还戴着绿帽的猪。
看到这头猪,再看步仙尊玉雕像头上飘扬着的翠绿头巾,大家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回忆他们漫长人生里发生的各种伤心事。
“咳咳咳。”锦轻裘打开玉扇遮住自己疯狂上扬的嘴角,虽然神极门最为可疑,但他们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本事。
这次九天宗诛杀魔修无数,不仅让大家不再关注问仙城的事,还让九天宗的威望更甚从前。
可惜这一切的努力,在九天宗宗门牌匾被抠去宝石,连宗主雕像都戴上翠绿头巾后,就变成了笑话。
谁敢相信,竟然会有人在九天宗地界,在众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做了这么多事还无一人发现?
此刻宗主雕像上飘扬的不是翠绿头巾,而是九天宗的颜面。
幕后之人用这等缺德的手段,把九天宗的颜面撕了下来扔在地上,用脚底板狠狠碾了几脚。
究竟是谁呢?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看热闹的人,看到玖茴同两位同门匆匆跳下飞剑,挤进看热闹的人群,轻笑一声。
小姑娘果然喜欢看热闹。
“真热闹,我来晚了。”
秋华踏着夜色而来,她欣赏着九天宗正殿屋顶上的绿帽肥猪:“这猪怎么跟步宗主雕像有几分相似,还戴着绿帽子?”
努力憋笑的众人:“……”
让他们再回忆一次此生的伤心事吧。
疯长的草藤蔓割了一茬又长出一茬,见术法对它们无效,九天宗弟子只好用剑劈,可惜仍旧无法抑制它的生长速度。
“比韭菜还耐割,一茬又一茬没完没了。”陶二揣着手挤在人堆里看热闹,他跟站在旁边的玖茴与祉猷道:“那观景台涂得还挺有意思,我第一次见到五彩斑斓的黑色。”
“一般人肯定涂不出这么厉害的颜色。”玖茴抱胸点头,“以后这种事别拿韭菜打比方,对韭菜不吉利。”
陶二无法理解,韭菜还讲究什么吉利?但他选择尊重,因为不尊重的后果有可能是挨嘴巴子。
外面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九天宗长老走到虚掩的正殿大门前,他心中有股浓浓的不祥预感。
伸手搭上殿门,他回头看向众宾客,希望他们能懂事知礼地回客院,不要凑在这里看热闹。
大家看懂了长老眼神中的暗示,但难得有机会看天下首宗的热闹,都伸长脖子不舍得离开。
小宗门仙修见大宗门的人不走,就更加不想离开了。
“长老莫急,我们人多力量大,可以帮着贵宗一起整理。”几个大宗门宗主主动开口:“万一恶人还在此处,互相也能有个帮衬。”
长老:“……”
你们哪是想帮忙,分明是想看热闹!
殿门推开,里面一切都如常,长老暗暗松口气,幸好作恶的人没有太……太过分了!
正殿内殿墙上刻着四神兽浮雕,每只神兽身上都镶嵌着华美的宝石。神兽身上的宝石没被抠掉,但每只神兽嘴里都多了一根肉骨头。
奇耻大辱!
欺人太甚!
长老气得浑身发抖,这胆大包天的歹人分明是没把他们九天宗放在眼里。
玖茴扒拉着门框往殿内看了一眼,暗暗摇头,这位长老的修为还没到家,心不静啊。
细论起来,很多妖兽身上都有些许上古神兽血脉,九天宗既以妖兽为坐骑,又何需把四神兽当做高高在上的神灵尊敬?
“见过步仙尊。”
步仙尊来了?
玖茴回头,身后的众人已经自动让开一条道,不敢挡步庭的路。
步庭并没有进殿,他站在台阶上,看着雕像上飘扬的绿头巾,以及被数次砍断又不断长出来的藤蔓,扬手隔空把绿头巾取到手里。
另一边的南砜扯去雕像上的牡丹大裙,掏出帕子为师尊雕像擦去烈焰红唇以及浓黑的大刀眉。
“此乃鄙宗内部事,诸位道友请回。”步庭面沉如水,朝众人一揖。
步仙尊发了话,大家不敢再看热闹,连忙识趣告辞,生怕走得慢了,会被步仙尊怀疑。
“师父。”南砜走到步庭身边,看了眼他手里的绿头巾,小声道:“藤蔓生长速度已经开始减缓,再过两个时辰应该就能恢复正常。”
“嗯。”步仙尊摩挲着手中的绿头巾:“护宗大阵可有变化?”
“护宗大阵没有任何动静,徒儿怀疑使出这等阴损手段的人,就隐藏在宾客之中。”南砜观察着步庭面色:“师父,您说有没有可能是秋……”
“不是她。”步庭松开手,绿头巾落在地上化作飞灰:“她没这种手段。”
“那会是谁?”南砜皱起眉,还有谁会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他们九天宗?
步庭缓步走到宗门牌匾下,望着上面消失不见的宝石,忆起曾有人夸过宗门牌匾上的宝石很漂亮。
“师父,徒儿去宗门库房,挑选新的宝石把牌匾补好。”
“取红髓玉来。”
南砜一愣,可原来的宝石是蓝星石。
“是。”
另一边宾客们看完热闹散去后,三三两两走在林间,疯狂用眼神交流,唯独神极门在拼命向众人解释,他们真的是清白的。
可惜根本没多少人在乎他们是否清白,他们更在意九天宗的热闹。
“看他们拼命解释的样子,啧啧啧,真可怜。”陶二跟在后面对神极门指指点点:“现在知道害怕也晚了,一开始就不该做这种事。”
玖茴停下脚步:“你不会真以为是神极门做的?”
“啊?”陶二惊讶:“难道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