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尖叫刺破雨林,惊起飞鸟无数,也惊起了半靠在山坡上等待的男人。
向斐然立刻便要冲过去,还是傅钰按住了他:“向博,男女有别,我去看,交给我处理。”
又对一旁的惠雯说:“你跟我一起去。”
到了地方,Essie已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了,止不住地干呕。
东西在臀线和后腿,商明宝看不见,下意识伸出手想掰一下,听到Essie崩溃大喊:“别别别别别!别碰!啊啊啊啊啊别碰到它们!”
商明宝身体僵住了,“到底怎么?”
惠雯胆子没大多少,还是傅钰接管了场面,定了定神:“我来。”
绕到商明宝背后,一眼扫过去,头皮蹭地一激,连呼吸都不稳了:“怎么这么多?你都没发现?”
商明宝低头,看到自己布着红血丝的两颗膝盖。当时是觉得有些疼,但考虑到腐植层和泥土都那么软,不该破皮的……
早在她踏进那条路的第一步,那些玩意儿就疯了,争先恐后地从草窝里蠕动弹跳到她身上。条件有限,她只来得及检查脚踝至小腿及腰腹那一圈。
这漫长的一路下来,这些虫子早已吸饱,但口器里分泌的抗凝血毒素、一直在运作,故而才一直在流血。
傅钰忍着头皮发麻,先安抚:“没事没事,看着吓人,还没有一天大姨妈的量呢……别紧张别紧张。”
Essie快哭了:“这怎么弄啊?”
傅钰吞口水:“不能硬拔,否则口器断在里面容易感染病菌。这是雨林,微生物肆虐的地方。我……我还是去找向博吧,我手软。”
她大步想走,被商明宝一把拉住。
商明宝看着她双眼,笃定中带着恳求:“你来。”
虽然她们没一个肯告诉她究竟有几只虫子的,但只要稍微调动想象力就知道画面会非常恶心。
她不想让向斐然看到她身上出现这么恶心的一面。
“他是男的。”商明宝冷静地说,“不方便。”
傅钰深呼吸,与她对视漫长的一眼后,点点头:“OK,我来。”
她从裤兜里摸出了打火机:“盐巴用完了,我用火把它燎下来,你别动……”
热源靠近皮肤的感觉极其鲜明,商明宝一动不敢动,扶住了树干,只觉得冷汗连连。
吸饱了血的蚂蝗没那么难缠,被火一燎,蜷起后自动脱落下来。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Essie忍着想吐的冲动,头晕目眩地看着,双手跟惠雯的互相绞成了鸡爪子。
那些东西喝饱了血,胀大无比,在地上也不跳也不动了,被傅钰一脚一个。血爆开,溅进泥土和草叶上,终于把Essie给彻底弄崩溃了:“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回家……”
终于燎完,傅钰身上已是汗如瀑布,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好了,把衣服也脱了看看?”
商明宝干脆地脱掉速干T恤,只留一件户外胸衣,由着她们三个来回检视一圈。
Essie和惠雯都觉得身上毛毛的,检查完她,把自己的衣服裤子也都脱了翻查了一遍。
一通忙完,已经过了二十多分钟。商明宝慢腾腾地穿回了马甲,向傅钰道谢:“多亏你。”
傅钰抿抿唇角,当作回应。
回到原先的队伍所在,只剩向斐然和向导,烟味缭绕在了傍晚林间的青葱雾气中。
已不知抽了多少根烟。
看到人,他站直身体,目光径直落在商明宝身上:“怎么样?”
“被傅老师用火燎下来了。”商明宝客客气气,“多亏您和傅老师,否则我和Essie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听了她的话,向斐然掐紧了手中的烟管,面无表情中眼神莫测。
惠雯笑道:“我还以为你们认识呢,看向博那么紧张。”
“不认识呀。”商明宝轻缓地摇摇头,苍白的脸上神情宁静自然,“向老师户外经验丰富,又是个负责任的人。”
向斐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
出林子,进村同行数百米,岔路口通向不同的客栈,自然而然地便分别了。
趁外人都走光了,Essie才问:“向博怎么会知道你名字呀?”
“因为……”商明宝还没编好。
“而且你名字跟他‘唯一的爱’是一样的。”
商明宝:“……”
面无表情地转过脸去,见Essie抿着唇,已经笑成一脸痴线。
“他超级紧张你的,”Essie比了个OK的手势,“我懂,唯一的爱。”
商明宝薄薄的脸皮上果然渗出了红:“……你现在恢复过来了是吧,刚刚吓得一点用都没有。”
Essie两手捂心口:“我腿还软着呢,但我的心为‘唯一的爱’火热跳动。”
没完了。
商明宝懒得理她,攥紧拳头往前走。
到了客栈,在床沿坐下,将厚厚的登山靴脱了,卷下袜子——
赫然发现脚背上还有一只。快胀成透明的、鼓鼓的、带条纹的。
“啊!啊!啊!”
砰的一下,鞋子被往后甩飞到门板上。
“弄它!弄它!”Essie直接从她老板身边弹出两米远。
商明宝笔直地伸着那条腿,只会闭眼尖叫了。如果手边有斧子,她能直接剁了这只脚。
惊天动地的动静被两声急迫的敲门声打断:“商明宝?”
商明宝:“啊啊啊啊啊啊快弄它!”
Essie :“我不会啊啊啊啊是不是有谁敲门?”
商明宝:“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快点找人!找人!把这只脚拿开!拿开!”
Essie:“不行啊脚长在你身上啊!”
手机乱七八糟地震动起来,商明宝划开就是一阵:“啊啊啊啊啊啊!”
向斐然:“……”
“开门,我在门外。”
脚尖刚抵地面,商明宝就感到一阵心抖手抖,嚎啕哭道:“我不行我不行斐然哥哥,那东西在我脚上我脚不能要了!!!”
向斐然深呼吸,一字一句:“那你让Essie开。”
Essie一个闪现过来,拧开门锁,见刚刚分别的向斐然还是那一身装束,显然是连房间都没回就来了这儿。
向斐然顾不上看她,进门后便第一时间到了商明宝跟前:“怎么回事?”
纵使空调风呼呼吹着,商明宝也满头大汗,眼眸里冒泪花:“蚂蝗……蚂蝗……”
向斐然余光已经瞥到,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不要紧,交给我。”
商明宝两手攥紧了雪白床单,眼看着他半蹲下来,滑动打火机的砂轮。
“好恶心,你能不能不看。”她哇哇乱哭,不知道是急蚂蝗吸血,还是急被自己他看到了皮肤上趴着蚂蝗。
向斐然视线抬也未抬:“不看会烫到你。”
他的手托住了商明宝高高的足弓。雪白的,流着丝缕鲜红的血。
他定了定神,指尖火苗轻轻一燎,少顷,地板上落下吧嗒一声。
向斐然十分淡定地将它捡了起来,惹得屋里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商明宝一只脚穿鞋,一只脚光着,一踮一踮地跟在他身后,眼见着他将它将丢进马桶,接着按下旋钮冲水。
“做咩丢在这里啊,它晚上会不会爬出来?”她咕噜咽一口口水,雪白的脸上有潮红,黑发贴着鬓角。、
向斐然慢条斯理洗着手的动作停住了,“那怎么,给你掏出来,换个地方扔?”
商明宝:“……”
Essie指着她另一只鞋:“这这这这只还没脱呢。”
商明宝指尖又泛空了,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我不要,我就这么睡了!”
向斐然蹙眉狐疑:“刚刚在林子里不是很大胆吗?只听到你助理叫。”
商明宝眉拧得比他厉害:“我没看到啊……我怎么知道会这么恶心。”
“几只?”向斐然问Essie。
“十……”
“啊!”Essie还没说出尾数就被商明宝的抱头尖叫打断了。
向斐然垂着脸上毫无波澜,不准心底的心疼抵达眼底。
继而歪了歪下巴:“坐下,我帮你脱。”
商明宝还想说什么,被向斐然直接打断:“我还要带你去社区卫生站,别浪费时间。”
她只好听话地在床尾坐下。
向斐然淡淡命令:“闭上眼。”
商明宝果真将一双眼睛闭得死死的。
视觉被剥离后,触觉变得前所未有的鲜明,向斐然在她身体上、皮肤上留下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感受。
他解开了她的鞋带。
他脱下她的登山靴。
他托着她的脚,将染红的长统袜小心翼翼地卷下来,从足尖褪去。
她的身体被雨林的藤蔓滋生占满了,盛开出硕大的叶和花。
皮肤上的热汗被另一种更隐秘的热度取代,商明宝面红耳赤,问:“有吗?”
“有。”
“……”
“别抖。”
商明宝热不热不知道,Essie反正觉得挺热的,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开。
直到第二次马桶冲水声响起,商明宝才敢睁开眼,听到洗手间哗哗的水流中,向斐然平稳的声线:“换双鞋子,我带你去卫生站。”
“不用了吧。”商明宝将赤着地脚贴在客栈的复合地板上,清清凉凉的,正如她心底事。
“要消毒,还得打破伤风。”向斐然擦干了手,走到玄关处:“给你三分钟。”
门在他出门后被轻轻带上了,商明宝跟Essie面面相觑一阵,Essie轻轻催:“快呀,愣着干什么?”
商明宝舔舔嘴唇,鬼使神差的,她抬起脚,鼻尖凑近嗅了嗅。
Essie:“……”
鼻翼的翕动小心翼翼而谨慎,半晌,有了定论:“还好……”
不枉她最贵的登山靴最贵的登山袜最贵的饮食最贵的Spa,滋养半生,好像就是为了此刻的不窘迫。
Essie:“向博连澡都没洗就来带你去打针。”
商明宝冲洗过脚,换上干净袜子:“我长眼睛了。”
虽然拼命让自己不要乱想,但唇角还是微微翘起。
想哼一句歌。
刚穿好袜子,便收到向斐然电话。她以为他催她,一边接起,一边准备开门,听到话筒里他的声音:“抱歉,临时有点事,我让惠雯来带你。”
商明宝的手停在了门把手上,“哦”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便说:“不用麻烦,我自己也可以。”
“让Essie陪你也行,”向斐然那边听不出情绪,“总之一定要处理。”
商明宝轻轻靠到玄关柜上,悬挂着的衣架被她压出丁零的晃动。
“嗯。”她应声,“那你忙。”
挂了电话,Essie瞧着她的动静,疑惑问:“怎么了?”
“不急了,他有事,我洗个澡再去吧。”商明宝笑笑,往房间里走。
自以为镇定的背影,其实失落得连Essie都能看穿。
“哦……”Essie点点头,宽慰道,“向博确实感觉很忙呢,听人说昨晚上他房里的灯又亮到了两点。”
商明宝扯扯嘴角,仿佛无事一身轻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语调轻快地说:“那我先去洗澡咯。”
脱光了衣服,等待水温热起来的时刻,焊在脸上的笑容落了,轻轻地将脊背贴上雪白瓷砖。
肩胛骨太瘦,被抵得莫名感到些尖锐的疼。
向斐然对她的作为,像极了一个合格的前任——你有难,我不会视而不见,但危难过后,也就这样了。
因为足够了解你,在处理与你有关的事物上会比旁人多一层细心、多一层体贴、多一层不避嫌,但那些都是点到为止的,多么体面。
水热了,商明宝站到花洒下,冲洗掉腿上黏腻斑驳的血。
被蚂蝗光顾过的地方留有细小的口子,有几处明显钻得较深,皂液擦过皮肤时有灼烧感。
仔仔细细地清理一番后,开门出去,Essie已经回她自己房间了。商明宝插上吹风筒,开始吹头发,莫名地耐心极佳,有一种无所事事中给自己找事情做的感觉。
忽而想起还要整理照片素材和标本,精神才为之一振。
向斐然第三次来电。
“怎么没去卫生站?”他开门见山,听筒中有风声,显然在室外。
商明宝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向斐然淡淡地回:“我在这里。”
在摄影师的房内看了几条预览,用最简洁利落的方式回应了杨导的建议和需求后,自走廊上经过自己的房间,他脚步停也未停,直接赶到了村庄的卫生站。
“……”商明宝眨眨眼,懵懵的:“你在那里?你不是有事?”
“处理完了来找你,结果你不在。”
“哦我……”商明宝清清嗓子,不知为何弱声:“先洗了个澡……”
向斐然在那端沉默,屏息中显然克制了一道深呼吸:“商明宝,你分不分得清轻重?”
“血都止了。”
“那你准备感染留疤吧。”
“我来了!”
一骨碌从床上翻身,趿拉进半拖中,“马上来马上来。”
“你认识路吗?”
“……”
好问题。
商明宝迷茫后斩钉截铁:“我会问路!”
村民的普通话可不标准,她找路还真费了一番功夫。老远看到卫生站的绿色门头后,心跳莫名激烈起来,且越是跑就越是激烈。
到了地方,气喘吁吁,刚洗过的长发自肩头如瀑布柔顺滑下。
她穿得简单,只是一件自带衬垫的黑色挖肩背心,下身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牛仔短裤。
已是七点,海岛的太阳落了,但天色还亮着。拂过椰林的风此刻拂过她的臂膀,拂至向斐然的鼻尖。
“对不起,刚刚走错了一条路。”商明宝抿了抿唇。
向斐然收起看了一半的邮件,“没关系,走吧。”
村庄的社区卫生站跟大礼堂及村委会挨着,提供给村民日常基础的医疗。一进屋内,方觉昏暗,药柜摆得凌乱,穿白袍的乡村大夫刚给一个小朋友听完诊。
听向斐然描述完症状后,医生果然给开了一剂破伤风,又让商明宝坐下,他得看看伤口情况。
伤口位置敏感,商明宝有些过不去心里那关,医生倒也爽快:“不好意思的话,让你男朋友拍了给我也行,这里的蚂蝗很厉害的!往后两天肿起来,有你小姑娘痛的!”
“他不是——”商明宝下意识想否认。
“哪里方便?”向斐然打断她,冷冷静静地问。
医生给指了旁边的一间小室,“那里吧,有插销。”
进去后,才知道是个药房库,没有窗,狭窄的长方形房间里放了两个陈旧的铝合金柜,中间是一架实木三层梯,柜子上各类药盒和药水瓶挤得满满当当,灰尘和药味混杂着浓郁在空气中,不算难闻。
向斐然进去后,开了灯,将门关上,插上插销。
“转过去。”他又没开场白了,漫不经心的一声。
“……”
商明宝依言转过去,双手扶上柜子,没话找话,“站着看吗?”
怎么感觉怪怪的……
向斐然莫名咳嗽一声:“你要坐着也行。”
商明宝一本正经,怕隔墙有耳,声线特别低:“坐着可能更清楚,不然你还得掰……”
她说不下去了,滋滋的白炽灯下,眼睫垂着,抿唇很用力。
向斐然:“……”
商明宝低着头想往门口走:“我不看了,留疤就留疤。”
向斐然的手在她肩上点到为止地停顿:“别任性,感染了会很麻烦。”
他没来得及洗澡,衬衫还是雨林的那一身,往后轻退了一步:“没洗澡,别靠这么近。”
商明宝心尖空了一拍,心底隐秘的声音。
你不知道我有多想抱你。
一目了然的是,这屋子里没凳子,只有那架实木梯。有点脏。
找了一圈,找到一沓旧报纸来垫。
商明宝脱了羊皮半拖,坐上最顶上那层,足跟一前一后地抵上第二层和第三层。
她视线根本没处安放,两道细眉拧得紧紧的,蓦地自暴自弃说了第二遍:“不看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向斐然冷面冷语:“坐好。”
商明宝攥紧了拳心,自下而上跟他视线对视上,再确认了一遍:“你没交女朋友吧?”
“别发神经。”
她殷红的下唇被咬进了嘴里,“那……那你看吧,快点。”
向斐然握住了她纤长的脚腕,面上无论如何波澜不惊,他喉结的滚动却根本无从遮掩。
在抬起她的腿之前,向斐然公事公办地问。
商明宝思索一瞬,也学他公事公办的语气:“右边。”
向斐然便拉高了她的右腿。
商明宝两手抓紧了实木梯的两端, 不敢看他, 脸微微仰着,目光投向天花板,齿尖磨着下唇内壁。
该死的蚂蝗,害她这么尴尬。
被叮咬过的地方已经浮起了小小的红色肿包,在她肤色上很醒目。向斐然半蹲着, 凝神仔细查看过去。白炽灯不够明亮,且被商明宝挡在了身后, 投下一池暗影。
“手机给我。”
商明宝不明所以, 但还是乖乖把手机递给过去。向斐然接过, 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打个灯。”
“哦……”
手电筒开启,投下放射形的光源。
因为要打灯, 商明宝视线不能再躲,低着头,看着向斐然垂阖的眼睫, 高挺削薄的鼻骨,抿着的双唇, 以及脖颈上饱满的喉结。
热死了,想用手扇风。这地方没空调吗?她明知答案, 仍抬眼在墙壁上四顾一圈。墙角结着蛛网, 药品的气味一直熏着她呼吸与意识。
向斐然点开商明宝手机的摄像头,拍下了他觉得严重的伤口。
“上面的看不清。”他滚了滚喉结, 脸色和语气都一派淡然,“被挡住了。”
“那……”商明宝被这突如其来的难题困住, 目光一时无措:“我、我……把牛仔裤脱了?”
“……”
“……”
一片沉默中,两人谁也没看谁,视线上下错峰。
“你叫Essie来吧。”
“她睡觉了。”商明宝回道,有些口吃地说:“没、没关系,反正你以前也看过……”
“……”
他还不至于看个前女友的腿就心猿意马想东想西,但这里窒闷,空气不流通,确实让他头脑有点发昏。
他不应声,商明宝已从阶梯上起了身,赤足踩在地上,低头抬腿,将牛仔短裤的裤筒套了出来。
腿肚子莫名地发软,没站稳,身体歪了一下,脑袋擦过向斐然的胸膛,又被他及时扶了一下。
谁让她穿背心的,肩膀光洁着,露在外面,毫无阻隔地感触到他掌心的烫。
“站好。”
他命令她,冷淡的,嗓音暗哑。
好不容易脱完,像跑了一段八百米,心脏在胸腔里乱跳,皮肤烧红了般,气息越屏越乱。
商明宝将牛仔裤垫在旧报纸上,重又坐了上去。
好险,进行户外工作时,她都穿美丽奴羊毛材质的内裤,因为能快速排汗、透气,款式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健康、正经、用料慷慨。
但纵使如此,到底是内裤啊……
这屋子里闷得让人要发烧。
剩余的伤口都在后腿根,有的越过了臀线。向斐然只能尽可能地拉高她的腿,弯折她的膝盖,并确保自己的目光落在该落的地方。
有两处肿块明显,想必是最早叮入的蚂蝗,似乎已经感染了。
向斐然的呼吸随着心率屏了一促,怪自己没有早一点发现她的异常。
“怎么这么笨?”他蹙眉,漫不经心地问:“那个摄影助理不是帮你一起检查了吗?”
是他掉以轻心,以为别的男人跟他一样有用。
商明宝的右脸颊鼓起个包:“你怎么知道的?你看我啊?”
向斐然不掉她陷阱,平淡道:“刚好扫到一眼。”
“就检查到了膝盖,谁知道它们爬得这么快?”
“能碰吗?”他掀眼。
“啊、啊?”商明宝被他问得猝不及防,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下。
“我说伤口,需要确认肿块大小和疼痛范围。”
“哦……”商明宝咽了咽,脸红得滴血,细如蚊蚋的声:“那你……好,你碰吧。”
但她的腿被拉得太高了,而梯面又如此狭窄,她收紧核心绷了半天,冷不丁汗津津的手一滑,整个人往后仰倒过去——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手忙脚乱的趔趄,随后一切都偃旗息鼓了——她苍白的手腕在空中划出绵软的一道,被另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拽住,用力而轻易地往回一拉——
她直挺挺地栽进了向斐然怀里。
亏得梯子稳,只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半声刮擦。
商明宝整张脸隔着衬衣贴着他胸膛,眼睛瞪得大大,半天没敢吞咽。
他的体息,烟草味汗味香水味发肤原本的气息衬衣的烘洗香氛,交织在一起,铺天盖地地占满了她的呼吸。
耳畔的心跳如山谷里巨石滚落,沉稳的,隆隆的,越来越快的。
向斐然的喉结微动,屏息中,低哑嗓音落她头顶:“没收住力度,抱歉。”
刚刚还拉她的手,此刻推上她肩,似乎是要将她从怀里推开。
一阵不顾一切的冲动占据了大脑,商明宝猛地合腰抱住了他,两条手臂收得那么紧、那么紧。
“别走。”
向斐然僵住,衬衣袖子挽在手肘,他浮着青筋的胳膊与她的手臂亲密无间地贴着,似从前。
“商明宝。”他点她名,像老师点一个不听话不成器的学生。
商明宝不听,眼睛死命闭着,脸往他怀里紧贴,手臂也更用力。
她不管不顾的势头宛如这是个梦。
这就是个梦,一年零四个月,不闻,不听,不见,不碰,夜夜要冲破藩篱,日日又望而却步。
向斐然的身体僵得厉害,下颌线绷如时刻。
“别这样,没洗澡。”半晌,他低声说,听不出语气。
“不重要。”商明宝迫不及待地说。
向斐然顿了一顿,还是沉稳感觉、:“起来,还剩几个伤口。”
商明宝觉得耳畔的心跳好快啊。
可是,咦……原来是她自己的心跳。
不是向斐然的。
他的心跳,和他的声音,他的情绪一般地沉稳,一般地无波动。
商明宝愣住,忽然觉得身体哪里疼得厉害,目光也变得茫然,像做了错事。
“斐然哥哥……”她像是死也不肯放的手臂松了,脸庞抬离他胸膛。
想问什么,但脚底有个黑色漩涡,不停吸食她的勇气。
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向斐然往后退了半步,扬了扬下巴:“回去坐好。”
商明宝目光轻轻地凝视了他片刻,但向斐然偏垂着脸,将松垮下来的衬衣袖子又往上叠了一叠,没有回应她的视线。
“对不起……”她垂阖眼睫,“我可能……”
向斐然打断她,波澜不惊地问:“要不要换个姿势?那样你坐不稳。”
他说什么,商明宝便是什么了,从梯子上落了地,两手扶着药柜,将腰沉了下来,额头轻轻抵上铝合金柜的转角,闭上了酸涩的眼。
他的触诊点到为止。
“这里疼吗?”
“嗯。”
“这里呢?”
“一点。”
“这里?”
她摇摇头。
这方小室还是如此的狭窄、昏暗、闷热,汗水从皮肤的毛孔里冒出来,但是那层旖旎暧昧的藤蔓忽然停止了生长,因为找不到坚实的攀缘之物,只好无力地萎靡到地上。
所有伤口都检查完了,需要拍照的地方也都拍了照,向斐然将手机递还给商明宝:“你可以发给你的私人医生再确认一下。”
商明宝慢腾腾地将裤子穿好,接过手机“嗯”一声,“谢谢。”
两人相顾无言地站了数秒,向斐然转过身去,正要拉开插销推门,忽而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也来了?”一道男声,北京口音重,似乎是其中一名摄影师,今天在坡上滑了一跤。
“开个奥美拉唑。”这道是惠雯的。
“又反流呢?”
“别提了,烧心得很,前几天不是赶项目吗,多喝了几杯咖啡。”
向斐然将插销插了回去,转过身,散漫地将背抵上门板,对商明宝低声:“等等。”
习惯性地掏出烟盒抽了支烟出来,咬上后方思及不方便,便没点燃,只是在唇角含着。
如果是以前,她会依偎上去索他的吻。
他很会吻,纵使这辈子只吻过她一人。
而如今,这漫不经心的姿态如此疏离,商明宝被困在这斗室之中,只能听着惠雯、摄影师与卫生站大夫的寒暄,不知外头天光几何。
趁大夫去玻璃柜里拿药,摄影师扯闲天:“那个小宝老师怎么样?”
“挺遭罪的。”惠雯同情地说,“吓得我天灵盖都飞了。”
“我看向博关心得很嘛,熟人?”
惠雯笑道:“这我哪知道,反正看着挺生的。”
“也是。”摄影师叨叨咕咕,“说不定看上人家了,追着呢。”
惠雯更笑:“哪有这么快。”
“多漂亮啊,”摄影师道,“年纪又刚好,成了也不稀奇。”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看到美女就走不动道儿了?”惠雯打趣道:“你没追向博的八卦吧?特爱他前女友,写在博士论文里‘唯一的爱’呢。”
“嗐,”摄影师抽了根烟出来,不以为然,“年轻时玩浪漫,谁不整点儿海誓山盟?分了也就那样。告儿你,死了的才是永久白月光,但凡活着都得成白米粒儿。”
见惠雯白眼他,斜眼回去:“不信呐?那你觉得,向斐然写那句话时就笃定了甭管分不分,反正他都不可能再爱别人呗?”
惠雯倒也答不出话了,见医生回来,不太乐意地丢下一句:“反正我看他不是那种随便一说的人。”
“呵。”摄影师扬起调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就看脸吧,一个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