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看了?蜜蜂的纪录片,更觉自己像一只?工蜂,蜗居在小小的蜂巢,等待贡献完自己的使命就默默死去。
离开保育院后,他又陆续住过学校的宿舍,从十?人间变成六人间,最后是四人间、双人间。
那是大学的最后一年,他全?A的成绩单才换来十?平米的宿舍,室友热衷派对,夜不?归宿是常事。林泮常年独享空间,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惜好?景不?长,提前?毕业也就提前?搬出了?宿舍。
在柏家的客房借住一月,虽然热闹,可总有寄人篱下之感,亏得读书不?负有心人,考进市政厅,又能搬来这处公寓。
他第一次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
原以为要住上几年,谁想不?出一年就要搬走。
太快了?,好?像迁徙的候鸟,每年都要从这处迁移到彼处,疲于奔命。
林泮又累又倦,感觉梦境永无尽头?。
好?在打工人的噩梦总是会被闹铃打断,五点半,清脆的铃声叫醒了?他昏沉沉的大脑。林泮茫然地睁开眼?,专门留出缝隙的窗帘漏出一缕阳光,不?偏不?倚正好?照在他眼?皮上。
光亮唤醒了?沉睡的大脑,林泮迅速清醒,起身洗漱。
十?分钟后,百叶窗的光影打在雪白的墙壁,犹如竹影斑驳。他打开衣柜,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一打白衬衫,能任意搭配的西裤,春夏款的西装外套,一件大衣,两?双皮鞋,若干内衣物,一套睡衣。
这就是他四季所有的衣裳了?,没有私服,没必要。
私人物品也不?多,最宝贵的莫过于保险柜中的证书,这是他在骏泽四年考出来的,专业一点的有法律职业资格证、教师资格证、人工智能语言证书、私人管家初级证书,还有含金量低一点的健康管理师、拍卖师、心理咨询师。
因为骏泽的教育特点,马术、插花、艺术考级之类的都是毕业就有证,林林总总不?在少数。
他仔细收好?这些?纸质证书,放进公文袋中。
其他就是生活用品。
浴室的清洁用品按星期购买,余量很少,液体内衣的原料罐所剩无几,可以舍弃,厨房的餐具也都能装进同一个便当盒,垃圾处理器的余额还有3天,没多少钱,不?必再去退费。
水电费直接在系统上结清即可。
完成这一切,行李箱还有半箱的富余。林泮走到楼下的管理员房间,问管理借压缩器,预备将被褥和?枕头?也带走。
管理员已经在系统公告上看到他的离职,竟也惋惜:“想好?了??”
林泮点头?。
“你比其他人懂事。”公寓宿舍什么人都有,成天夜不?归宿的,天天换室友的,不?倒垃圾的,拖欠垃圾处理费和?取暖费的,管理员见多识广,深知像林泮这样?不?带人回家,费用及时?结清,甚至还会修理一楼的自动贩售机的人,凤毛麟角。
林泮不?接话,只?道:“多谢您照顾。”
管理员点点头?,借机器给他。
林泮回屋将被褥压缩,整整齐齐放进行李箱中,不?多不?少,刚刚好?。
他倏然记起,自己刚刚住进这个公寓的时?候,好?像也是正正好?一箱的行李,大半年过去,不?见得多,也不?见得少。
真奇怪,柏纳德搬家的时?候,一卡车都塞不?进去,他又开车搬了?两?趟才运完。
大概这就是“家”和?“宿舍”的区别吧。
家里的一草一木都值得眷恋,大到亲手挑选的家具,小到才添置的一双筷子,全?部?都带走。宿舍就不?一样?了?,简简单单来,干干净净走,就是最佳住户。
林泮想着,提上箱子,到楼下归还门禁卡。
管理员说?:“还能住五天。”离职交接有半个月,公寓还能继续住,方便期间物色新住处。
“新工作有宿舍。”林泮推出卡片,欠欠身,“再见。”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公寓大楼,一如当年离开保育院。
林泮的人生不?具备回头?的机会,唯有向前?走,直到某一处,允许他能永远留下来。
那个地方,应该就是他的家了?吧。
也是困住他余生的牢笼。
林泮准时准点, 于?七点整到达郁金香路。
新的雇主尚未起床,也就用不?着他做事,便抓紧时间安顿。他选了二楼最小的一间客房——说小是与其他房间对比, 实则比公寓宿舍大不少, 约有四十多?平。
卧室、独卫和一个小客厅,全?然是酒店套房设计,自成一体。虽无?阳台,可推开窗户就见后?花园,鸢尾社?区大量的植被?提供新鲜空气, 沁人心脾,偶尔还能听见邻居家的犬吠和孩童哭闹, 生机盎然。
这是林泮从前没有机会接触到的生活环境。
保育院没有绿化, 只有二三盆栽, 被?保育员细心吊在窗台下,不?许孩子们?乱摘乱拨, 大学倒是有片小树林,楼下两三行矮矮的灌木,秋天会有金黄的梧桐叶子落在肩头。
真像课本里描绘的幸福生活。
林泮立在窗边, 安静地感?受了片刻不?属于?自己的梦想。
日头渐渐升高了,天空晕染成浅浅的蓝紫色。他简洁有素地整理好衣物, 铺平床单,摆放好必需品, 下楼工作。
之前邻居们?的贺卡已堆积如小山, CC不?太懂这个,只知道收集, 其实需要分辨每位住户,有的赠送回礼, 有的要上门?拜访,还有一些则不?必理会。
当然,鹿露的财富远胜于?他们?,不?与他们?来往也没什么,可邻里关系太过糟糕,居住起来也不?会舒心。他不?知道鹿露打?算在这里住多?久,当然得做长久打?算,尽心周全?。
林泮一张张贺卡看过去,根据他们?的姓名搜索,筛检分类。
两小时后?,他完成了新工作,和插花的CC说:“CC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下午去买些巧克力,我们?需要向邻居问好。”
CC问:“什么巧克力?”
“最好的那种。”林泮回忆,“我记得有一种礼盒,大概价值300,一共五颗。”
CC立刻知道他在说哪一种,暗暗咋舌,三百听着不?多?,可邻居近百户,这就是三万块。她不?敢答应:“超额了,我要问问鹿小姐才行。”
“当然。”林泮在备忘录上记了笔,开始做下一件事。
查一查巨鲸市高校的招生简章,再致电吴主任,询问她学籍的问题。
吴可人听闻来意,不?由失笑:“你倒是聪明,趁着还没有交接完给她办这个——这确实是个问题。”
鹿露的学籍不?可能经过三百年还有保留,可没有学籍就没有学历,无?法正常上学,总不?能一个高中生再回去读义务教育,抑或是重新参加成人考试。
林泮道:“鹿小姐这样的事没有先例,也不?会大量存在,我想可以特事特办,和教育局商量恢复她的高中学历。”
吴可人还想让鹿露为医保集采的事出力,当然愿意卖这个人情,只不?过说的却是:“既然你开了口,我就帮你打?这个电话,能不?能成不?能保证,尽力而为吧。”
林泮闻弦歌而知雅意,立时道:“鹿小姐一直想重返校园,麻烦您了。”
吴可人:“我尽力,你等我电话。”
“是是,辛苦您。”他的声音饱含感?激。
吴可人挂了电话,查到教育部负责人的号码,直接拨了过去。
她亲自出面?,说明情况之特殊,对方没有与她为难的意思,实话实说:“最好填表登记一下,有档案更?好,你们?那边过一下,我们?这边也没什么问题。”
“行,多?谢了。”吴可人挂掉通讯,将?消息转达给林泮。
林泮立即申请表格,帮鹿露填写了大部分资料,但有的却不?清楚,只好等她睡醒。
鹿露直到十点钟才起床。
她迷迷瞪瞪的坐到餐桌前吃早午饭,CC趁机和她提购买回礼的事。听说是林泮的建议,鹿露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把钱给她转过去。
林泮递过表格:“您有没有能证明学历的档案?”
“档案?”鹿露点点头,“有啊,你要什么样的?”
林泮迟疑:“学历档案?”
“那个没有,不?过我有毕业证。”鹿露缺席了高考,但会考过了,学校同情她的遭遇,没有卡毕业证。她匆匆扒拉两口饭,回房间找到自己的书包,里头有个文件夹,不?止有高中毕业证,初中、小学的证书都有,还有疫苗证、出生证、身份证,户口簿复印件,齐全?到家?。
不?难想象,她的父母始终记挂着他们?沉睡的女儿,哪怕明知不?过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想为她醒来的做足准备。
鹿露为此感?动,也因此更?加落寞。
“唉。”她把证书递给林泮,“你复印一下吧,原件不?能拿走。”
林泮见她表情萧索,欲宽慰两句,却及时警醒,不?该和雇主聊太多?私事,便掩门?出去,只留一方安静的空间。
鹿露一屁股坐在了地毯上,发了会儿呆,掏出父母写的第二封信。
给宝贝女儿露露:
你能看到这一封信,身体应该好了很多?吧。爸爸妈妈为你高兴,也很担心你的生活,我们?为了买了保险,不?知道能不?能起效,社?保也会一直为你交下去,也会努力存钱,但我们?毕竟预测不?到你的情况,所以,妈妈的宝贝女儿,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每天按时吃饭,好好锻炼身体,少熬夜,不?要吃垃圾食品,能读书就回去读书,拿到大学文凭,找份好工作。
鹿露,现在是爸爸,你妈妈想你过上安稳的生活,爸爸当然也这么希望,但如果你现在的时代充满了动荡不?安,非常危险,那么活着就可以了,尽你最大的努力活下去。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要太相信别人,我的女儿一直很勇敢,你上幼儿园的第一天就把抢你玩具的男生打?了一顿,虽然爸爸接你的时候被?老师说了半小时,可我永远为你骄傲。
露露,打?人是不?对的,不?要和人发生冲突。你爸爸不?懂,发育前女孩子不?吃亏,可生理条件决定了我们?的力量比不?过男性,你要懂得利用自己的智慧解决麻烦,暴力绝对不?是最优解。
宝贝,永远不?要丧失好好生活的勇气,我和你爸爸也会好好过日子,我们?并没有失去你,你也不?会失去我们?。
这封信比第一封长很多?,大概写第一封的时候,母亲完全?不?知道她是否能再醒来,草草两笔就无?法再叙。但写到第二封时,他们?明确地知道,她肯定是治好了病,叮嘱也变多?了。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独自漂流在时空的彼岸,父母怎么能不?担心呢。他们?俩你写一句,我写一笔,恨不?得把所有人生智慧都教给她。
鹿露鼻酸眼胀,脸埋在膝盖,任由眼泪汹涌,沁湿衣裤。
安安静静地流了会儿泪,压力仿佛也随之释放,她觉得好多?了,爬起来去卫生间洗脸。
镜子照出她的脸庞。
干干净净的脸孔,细细长长的眉毛,泛红的眼眶和鼻子,不?是顶好看的样貌,但二八无?丑女,她有青春,有健康,还有钱,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爱极了。
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鹿露双手叉腰,自言自语:“感?谢爸爸妈妈。”
他们?给了她生命,给了她爱,也给了她未来。
要知足。
鹿露拍拍脸孔,收拾好心情去搞上学的事情:“林泮。”
林泮在书房整理资料,闻言道:“我已经把复印件传过去了,下午我去一趟市政厅拿证明材料,再去趟教育局,尽快帮您办好学籍。”
“你效率真高,那我就在家?享福了。”鹿露感?慨之余,也没忘记福利,“你自己有车是不?是?现在用的是什么?我给你报销交通费。”
林泮道:“让CC去能源局办一个公?共账户,能源费可自动扣除。”
鹿露:“你让她去办。”
“您记得每月核查的账单。”他提醒,“最好这部分开支与您的私人开支分开,你该聘请财务顾问了。”
“一件件来。”鹿露揉揉额角,“对了,我明天复诊,你今天办完事不?用急着回来,把你朋友的病历拿给我。”她自信满满,“隔着网络问,人家?可能敷衍,当面?问就不?一样,她肯定不?好意思一页都不?看,这个我有经验。”
求医就是求人,最开始寻医问药还不?好意思,人家?说没号就改天,后?来命悬一线,才发现脸面?不?重要,挤进办公?室给医生塞红包求他再看一个下班。
这样好吗?不?好。
但死亡面?前,脸皮和自尊都不?重要。
她认真叮嘱:“病历详细点,不?要怕多?带,知道没有?”
林泮知道机会难得,立时道:“我明白,多?谢您。”
鹿露实诚道:“举手之劳,不?用这么客气,你忙吧,我看电视去了。”连续奔波两天,她今天绝对不?会出门?,就在家?里刷剧看八卦。
林泮就没这么清闲了。
他整理好资料,保险起见,把她其他证书都复印了遍,这才出门?赶往市政厅。
知道他已在交接,部门?的同事没有多?为难,两三个小时就办妥了证明。林泮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教育局,借吴可人的面?子见到负责人,低声下气说明情况。
这里的人不?知他即将?离职,只当是兄弟单位的职工,也给三分薄面?,在下班前替他完成验证。
鹿露就有了学籍。
不?过,和普通人不?同,她的高中没有标注等级,而是标了“特殊教育”,这通常用于?两种情况:有钱人的私人教育,或是贵族的传统教育,只要通过考试,一样能获取学历。
拿到学籍证明,就能正常报考大学了。
林泮暗暗松口气,看看表,已经五点十分,他顾不?得吃晚饭,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附近的银行,申请提前还贷。
下班前办事,免不?了被?甩脸色,可林泮路上就预约了号码,侥幸还未过号,自然可以办。
他买悬浮车的价格是三万,首付是攒的奖学金,剩下的则是每月还款,大半年过去,还有近两万的费用。鹿露给的一万五补贴正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能够提前还清贷款,否则利息也是一笔不?菲的开支。
五点三十五分,他的提前还款办理完毕。
林泮勾销了自己唯一的债务,看看账户余额,还是在路边买了一束蔫蔫的鲜花到柏家?去。
柏纳德正在准备晚餐。
他自己是三明治夹培根,配煎鱼和酒,柏澈的要复杂很多?,食材买来清洗干净,高压锅炖煮过,用机器灌入真空包装,再高温消毒,整个过程至少要一个多?小时。
是以见到林泮,柏纳德都顾不?得寒暄,让他进门?就回厨房去了。
林泮也无?须他招待,倒掉墙角花瓶的剩水,修剪鲜花枝叶,认真插出合适的造型。
柏纳德出来摸根香烟:“弄得不?错,学校教的?”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半是惋惜半是嫉妒地说,“不?愧是骏泽,当初给你花的补习费值了。”
林泮还未接话,卧室里便传来柏澈的声音:“爸!”
“马上好。”柏纳德顾不?得点烟,立马放回烟盒,匆匆回到厨房。
林泮抱起花瓶,将?这小小的春景搬进柏澈的房间里:“阿澈。”
“林泮。”透明城堡中的少年摘下智能眼镜,像是栖居在老宅的百年幽灵,皮肤白得几乎透明,微微一笑,“你来看我了。这是送我的礼物?真好看。”
他抿嘴笑起来的样子,比瓶中的雏菊更?清澈可爱。
林泮将?花瓶放在墙角的架子上,自己盘膝坐下,地板很凉,可柏纳德铺了软垫,极尽温馨:“你喜欢就好。阿澈,我有事和你商量。”
厨房传来仪器“嗡嗡”的低鸣, 卧室中?却落针可闻。
柏澈把玩着手上的智能眼镜,轻声道?:“你又想劝我去做基因修复吗?”
“是。”林泮清晰道?,“有一个很难得的机会, 能请一位专家评估你的情况, 我想要你所有的病历。”
柏澈摇摇头:“太贵了,我不做,我这样就挺好。”他口气轻松,“我最?近在?研究新发售的游戏,有很多赚钱机会, 还不用风吹日晒,没什么不好的。”
他?每次都这么说, 但林泮从不当真。
“还有, 我换工作了。”林泮自顾自往下说, “给一位年轻小姐做助理,她也在?生病, 需要及时找医生复查。我请她帮忙,她同意了,要我今天就把病历带去, 她明天就复诊,不会等我们。”
“你换工作了?市政厅的工作这么好。”柏澈愕然又焦急, “你千万别冲动?,离开再回去可难了。”
林泮道?:“我已经递交了辞呈, 在?交接了, 新工作的预付款也收了。”
“是因为?我……都怪我,拖累爸爸还不够, 还要拖累你。”柏澈懊恼又愧疚。他?知道?父亲对林泮的帮助都是有条件的,可林泮是他?唯一现实里的朋友, 他?实在?不想他?和?爸爸一样,被?他?的病情拖累一生,“没事的林泮,我的病看不好也……”
话还没有说完,柏纳德就拿着消毒后的密封袋进来,打断了他?的话:“能看好为?什?么不看?”
然后不等儿?子回答,立刻问林泮,“哪个专家??”
“宇宙医疗的基因科主?任,黄淑珍教授。”林泮知道?柏纳德一定关心,仔细解释,“她是我雇主?的主?治医生,虽然不一定会答应给阿澈看,可把病历拿去给她过目总没坏处,说不定她会看在?我雇主?的面子上答应。”
世事的残酷之处总如?此:别人汲汲营营一生谋求的机会,于大人物而言不过是随口一提。
黄教授是宇宙医疗的医生,宇宙医疗又是最?顶尖的私人医院,普通人门都不知哪里进,别说挂专家?号了。可鹿露肯开口,林泮有五成把握,乐观点,也许七八成能成功。
柏纳德悚然动?容:“真的?你换的什?么工作?”
林泮避重就轻:“那是一位富有的小姐,对我很宽厚。”
柏纳德似乎明白了,果断道?:“阿澈,这个机会不能放过,无论如?何你都要试试。你真的好起来,才不会拖累我。”
柏澈当真不想痊愈吗?怎么可能!最?受病痛折磨的莫过于患者自己,也只有患者最?想康复,渴望健康的身体,柏澈一直说不用治不必治,无非是懂事罢了。
他?怕父亲因为?自己的病情破产,也怕自己的朋友被?债务拖垮。
“我……”柏澈想说什?么,可他?最?近的两个人都没有给予他?机会。
柏纳德示意林泮出去,顺手掩上卧室的房门。
两人在?客厅说话。
柏纳德拿起一根烟,开门见山:“我还有点积蓄,你再还我一点,要是阿澈的病能看好,我们两清。”
他?直来直往,林泮也不矫情,简单道?:“好。”
柏纳德点点头,点燃烟头,狠狠吸了两口便摁灭,烟圈在?他?鼻端缭绕,遮住表情:“基因治疗是最?好的办法,成功率也高。阿澈的类型不算太复杂,缺的是好的主?治医生。”
林泮知道?,他?这么说不是想说服谁,而是想得到支持,遂肯定道?:“是。”
柏纳德紧绷的肩颈慢慢放松了,舒缓地靠在?椅背上。
烟味徐徐散去。
“我去整理一下病历,你坐会儿?。”柏纳德起身,进房间整理资料。柏澈十几?年间看了无数次医生,每次都有不同的检查,电子报告都有大半箱。
柏纳德没事就会整理一遍,没想到真派上了用场。
他?仔细挑选出每份完整的报告,还用软件做了个表格,把几?样关键数值做成图表。
“爸。”柏澈喊人了。
柏纳德放下手中?的资料,转进儿?子屋里。
“我吃好了。”柏澈推出餐盘,干干净净,一点残余也无。可柏纳德看着就心酸,他?做的营养餐,能不知道?是什?么味道??食材炖煮过后加一点盐,搅拌压蒸,口感?和?牙膏差不多,正常人凑合一顿都难。
他?的孩子却吃了十几?年。
“我已经答应林泮了。”柏纳德拿走餐盘,不容置喙,“这事没得商量。”
柏澈唇角翕动?,半晌,低声道?:“太麻烦林泮了。”
“傻子,人总要麻烦别人的,怕的是一辈子麻烦人。”柏纳德叹气,“你好了才能回报他?,好不了才是大麻烦。”
柏澈哑然。
柏纳德安慰他?:“你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互帮互助很正常。”
柏澈沉默了。
朋友,他?和?林泮真的是朋友吗?林泮不是父亲,父亲爱他?,他?也爱父亲,他?们相依为?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血缘割舍不断,但林泮呢?一直都是他?和?林泮诉说烦恼,分享喜悦,林泮却很少和?他?说起自己的事情。
上学?累吗?工作烦不烦?萧曼怎么样了?新雇主?是什?么样的人?林泮只字不提,也从不倾诉他?的喜怒哀乐。
单方面的依赖,算是真正的友谊吗?
“自己采个血,让林泮带走。”柏纳德没工夫开解儿?子,匆忙出去做病历。
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是林泮在?帮忙打扫厨房。
柏纳德顿住脚步,缓缓吐出口气。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预感?,林泮会越走越远,直到完全脱离他?们的世界,这种直觉仿佛初次相见就有征兆。
彼时,他?回到保育院探望,说愿意资助一两名后辈,保育员将A班的都叫过来,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
他?一眼就看中?了林泮。
小小的少年容貌俊秀,眼神宁静,与忐忑、骄傲、渴盼以及紧张的同班生对比鲜明,好像姹紫嫣红中?的白月季,脱颖而出。
柏纳德立时明白,他?不属于这个地方。
事实亦是如?此,凭借优异的成绩和?安静的性格,林泮升学?几?无障碍,顺利成为?3A生。
他?再也不用回逼仄喧杂的保育院了。
今后呢?他?能逃离他?们这些人飘零的宿命,拥有一个安稳宁馨的家?吗?柏纳德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抓住机会,为?儿?子创造这样一个机会。
没办法,林泮再好,也不是他?的孩子。
雄性动?物繁育后代的机会太稀缺,总是特别在?乎传下去的基因。
柏纳德没有再看,回到卧室继续忙碌。
大约半小时后,他?将所有资料整理成电子书册,总计十八页,每一页代表一年,涵盖柏澈从小到大所有的检查报告,繁琐的数据被?整理成一目了然的图表,稍微看看就能了解个大概。
同样准备好的还有一管冷藏的血液。
“听说私人医院的基因分析设备更精准详细,能帮他?做的话,麻烦你多费点力气。”柏纳德言简意赅,“钱不是问题。”
林泮仔细收进公文包:“我会尽力的,明晚再给你消息。”
柏纳德默默点头。
“我回去了。”
“路上小心。”
门打开又合拢,隔绝了室内清凉的空气和?培根的香味。
外面热浪滚滚扑来。
虽然正处于一生中?的体力巅峰,奔波整天,林泮还是有些累了。他?回到自己的车里,拧开能量水喝两口,拿里头的糖分和?盐敷衍空空如?也的胃。
其实,在?柏家?吃也不是不行,柏纳德并不会小气一顿饭,可他?发现保鲜室的面包已经是数日前,就知道?不宜久留。
还记得最?早见到柏纳德,他?把他?带回小洋房,佣人会烤脆脆的饼干和?新鲜的土司,浓郁的牛奶味迄今难忘。
在?林泮有限的见识中?,那就是天堂了。
但柏澈的病慢慢拖垮了他?们父子。
柏纳德对儿?子心怀愧疚,什?么都买最?好的,玩具要无菌无害的,被?褥要真丝的,家?务机器人必须最?先进全能才能打扫干净……舒适的生活背后,全是金钱的影子。
很久以后,柏纳德才意识到自己的积蓄支撑不了太久,想增加收入,可为?时已晚,还被?药贩子骗过一笔钱。
希望这次能彻底解决问题。
林泮趴在?方向盘上,浅浅休息了片刻,才振作精神回郁金香路。
CC略有不满,他?出门一整天,巧克力买回来只能她一人包装,累到手酸。老吴已经回家?,晚餐剩余的东西也被?他?带走,没他?吃的份儿?。艾伦说花园的自动?驱虫器不管用,鹿小姐看到一只虫子,吓了一跳。
事情这样多,哪有功夫吃饭喝水。
林泮没有理会CC要帮忙的暗示,也没听艾伦的抱怨,只有铁姨躲不过,接了她塞过来的设备清单。
“监视器才这么几?个,死?角太多了。你和?鹿小姐说一下,这些必须买。”
他?只好道?:“是是。”
然后走到三楼,敲敲影音室的房门:“鹿小姐,我是林泮,能进来吗?”
“进。”
他?推门进去。
三楼主?卧隔壁的房间被?改成了影音室,有一个落地窗和?露台,里头是全套最?新的音响和?投影设备,配备超舒适的大沙发和?吧台,脚下是厚厚的毛绒地毯,可以看电影到世界末日。
“您的学?籍证明已经办好了。”林泮拿出她的档案袋,“随时可以报名任何一所大学?。”
“噢。”鹿露暂停电视,接过来翻看,随口道?,“你吃过没有?今天好热,晚上我让老吴做了寿司,你吃点不?”她把桌上的托盘推过去,“尝尝看,还行,这是鸽子汤,我给你留了碗。你先吃,我把这个放好。”
她机关枪似的说着,也不用他?应答,风风火火跑回卧室,将学?籍证明放进小书房的的抽屉锁好。
徒留林泮怔立原地,看着明显留出来的一份晚餐,一时怔忪。
为?什?么要留给他?留晚餐?
在?林泮的记忆中?,除却专门的宴席吃饭,像柏家?那样遇见饭点邀请他?共用,就是最?温情的时刻了。其余时候,谁会管他?有没有吃饭?保育院发饭靠争抢,排前面才有正常的饭食,剩下的只有能量棒,学?校食堂限定营业时间,逾时不候,等到工作了,要好的同事才会约一起进餐,领导则最?好属下不吃饭,一天到晚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