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了窗外的雪花。
她靠在了大反派的身边:“大漂亮,他们可真奇怪。”
大反派说:“嗯,不要怕。”
姜狸觉得自己的小兔子大概不会死掉了。
姜狸在春天来临之前,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时候她缺少后来对于感情的慎重,年轻人是很少会考虑太多东西的,大部分的时间都会显得有点鲁莽。
姜狸和大反派经常在没事的时候坐在一起说话、聊天。
这是在孤坟里就养成的习惯。
但是在姜狸下决定的那个早上,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他以后可不可以不再滥杀无辜?
话音落下,空气都凝滞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姜狸。
他想:她也这么想么?
虎神觉得自己脾气真的好了很多,至少他现在还能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而不是把她的小脑瓜拧下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好。”
姜狸让他多做一些好事。
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
很轻地说了一声:“好。”
他问:“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他低头整理手腕,看上去想要出去杀人了。
姜狸说:“不是的,大漂亮。”
她说:“我只是想要确保你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他看了一眼小狸猫,心想:烦人的小狸猫。
“那你可以放心了,不算。从前、现在都不算。”
“因为坏得彻底也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
“问这个做什么?”
姜狸果然松了一口气。
深思熟虑之后,她十分郑重地说:
“这样的话,我就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喜欢了。”
姜狸点头:“我们在一起吧。”
大反派:“……”
——天打雷劈。
——五雷轰顶。
他匪夷所思地看着那只小狸猫,想要知道她的那颗漂亮的小脑瓜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立马改口:
“姜狸,我天天杀人。”
“你去妖界十三墟打听打听,我从前上街就去发疯杀人,就是个彻头彻尾、没有人性的畜生。”
姜狸狐疑:“真的么?你刚刚不是那么说的。”
他面无表情:
“骗你的。”
“不然那些正道修士为什么要杀我?”
姜狸抢答:“这个我知道,因为天地间生机将尽!”
大反派:“……”
姜狸丢下这句话就觉得自己今天摊牌的目标达成了。她这个时候并没有体谅别人遭受五雷轰顶心情的美德,完全忽视了他欲言又止的眼神,发白的脸色,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就自顾自像是一只小蝴蝶一样飞出去浇花了。
大反派:“……”
大反派的心中火急火燎,跟在她的身后——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还要和那些正道修士一样,绞尽脑汁证明自己的罪大恶极。
大反派急于解释的样子和那只小蝴蝶的对比显得很是可笑。
他毕竟是活了三百年的人,最后还是停下了脚步、坐回了火堆边。
他坐在窗边冷静了下来,阴沉地思考了一会儿,视线没有从外面的可恶的小猫身上移开。
她丢下了毁天灭地的惊涛骇浪,却不管他内心的狂风,自顾自愉快地开始哼起了小曲。
这个阴沉的大反派认为:
这可能是小狸猫的一个狡猾的恶作剧。
她在戏弄他。
是了,姜狸怎么会喜欢他呢?他杀人如麻,人家看见他都要退避三舍,连冥蝶都不喜欢他,他之前就是个疯子——现在是个死去很多年的残魂。
姜狸先去浇花了。浇花完去练剑。练剑完去看书。
等到她放下书回来了,发现大反派还坐在原地。
咦,他难道坐了一整天么?
甚至姿势都没有变化——座椅上的虎神,高大的身躯披着狐裘,安静得像是一座石像。
她戳了一下石像。
石像转过了头。
他冷静地说:
“姜狸,我其实不识字。”
“你说明知山有虎,我都听不懂什么意思。”
姜狸松开头发,坐在了他对面:
“哦,没有关系——其实我不是很介意这个。”
“这样还可以显得我很博学。”
“而且你长得很英俊,拥有漂亮的脸蛋可以加很多的分。”
“我以前又穷又丑、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现在的脸都是因为成神了。”
姜狸饱含怜惜地注视着他,
“没关系的,小可怜。”
他僵住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和“小可怜”这三个字有什么联系?
他反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大反派高大的身躯微微往后一靠,阴鸷的眉眼看上去攻击性十分强,他注视着她:“皮相?地位?实力?”
年轻的玉浮生虽然是个疯子。但是个实力强大又漂亮的疯子。所以一开始也是有追随爱慕者的。
只是在发现他的本质之后,那些对他趋之若鹜的人立马作鸟兽散——
他很清楚,没有人会爱那个洗髓池边躺在血泊里的玉浮生。
他不会因为姜狸喜欢这些东西生气。因为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他怎么能指责自己的小狸猫呢?
大反派放软了语气,温和地说:
“如果你想要权力或者更高的修为,不需要付出什么,我也可以给你。”
姜狸想了想:“不是呀,大漂亮,我们没有在讨论我喜欢你什么,这个话题我下次再和你聊吧。”
他平静地想:哦?什么?她还想要秋后问斩?
姜狸斩钉截铁:“我是说,你、喜、欢、我。”
大反派:“……”
——她怎么那么自信?
猫是这样的。因为具有与生俱来的被人喜欢的魔力,在“爱”这个问题里显得理所当然。
没有猫会去检讨自己够不够可爱、够不够毛茸茸的。
谈判进入到了死胡同里。
大反派硬邦邦地说:“姜狸,我没有喜欢你。”
那磁性的嗓音在夜晚掷地有声的回音,像是垂死挣扎的人僵硬倒地时的悲鸣。
她的眼神却犀利又明亮:
“那你为什么要发善心对我那么好?”
“你不是个没有人性的坏人么?”
大反派已经恢复了镇定——
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在今天晚上被姜狸吓死了一回。
他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微笑:
“狸狸,你的本体很像是一只幼虎。”
“在我年轻的时候,想过以后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也是这样的可爱。”
姜狸:“……”
她记得自己从前看的访谈节目里有一个名叫鲁豫的主持人。
她吐出了鲁豫女士的名言:“我不信。”
这天夜里这场谈判无疾而终。
姜狸十分欢快地噔噔噔上楼睡觉了,睡了一个香甜的好觉。
留下了年长者一夜无眠,僵硬地在火堆边快要坐到天荒地老。
他们的爱情注定没有那么顺利。因为这是一个阴沉的、从未被爱过的人。他的性格古怪、偏执,而且视“爱”为洪水猛兽。
这天夜里,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和她保持一段时间的距离。
他冷静地想:时间和距离是一种很好的冷却剂。可以帮助她那小脑瓜冷静下来。让她脑子里的奇思妙少一点、折磨人的鬼点子也少冒一点。
他其实不愿意冷淡她、或者让小狸猫伤心。
但是这是必然的、必经的选择。他的理智告诉他必须要这么做。虎神的本意只是陪她来红尘走一遭——他还有使命没有完成。
自从那天夜里的谈判结束后,大反派整个三月份都神出鬼没,很少回家。他会给她送纸鹤,言简意赅地交代几句,也会让伥鬼捎带礼物给她,却很少出现在她的面前。
偶尔他也会回家——
但那也是在夜深人静,姜狸绝对睡着之后。
他会在家里坐一会儿。
只是,那天他受到姜狸的惊吓太大了,以至于脑海里回经常反复回放她说话时候的片段。为了降低这种影响,他出去做了很多的事。
然而猫的入侵不是春雨润物细无声、也不是疾风骤雨的,而是阳光里纷飞的猫毛。带来严重的过敏性鼻炎,会在茶杯里发现猫毛、在夹着的书签里摸到猫毛。
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杀人放火还是毁天灭地,只要你穿了黑衣,就会发现猫强烈的存在感。
脑子里的猫张牙舞爪地问:嘿,又想我了吧?
大反派面无表情地摘下了袖口的猫毛。
是了,春天到了,猫的换毛期来了。
四月份。
时隔一个多月,大反派踏入了家门。
他认为自己会看见一只蔫吧吧的小白菜、垂头丧气的小花。
他准备了礼物——一条十分漂亮的项链。裙似贰耳2五久一四其那是收集了珍贵的天耀石制作的护体法器,里面储存了虎神的剑气,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制作好。
他认为自己可以拿出来哄一下低落伤心的小狸猫。
但是并没有。
他一踏入家门。
狸花趾高气昂:“哟,不躲我啦?”
大反派:“……”
他面无表情地坐在火堆边,明明身形高大、气场迫人,但是被小狸猫绕着打量,却浑身僵硬。
回到家,他第一次感觉到空气稀缺的感觉。
姜狸:“大漂亮,你肯定想我了。”
姜狸:“大漂亮,你偷偷看了我几回?”
姜狸:“大漂亮,你是不是准备了礼物来哄我?”
他面无表情。
他下意识地把东西往后藏。
但是姜狸已经抓住了他的手。
虎神总不好再收回礼物:太没品了。
他只好松开了手,仍由她得意洋洋地抓走了掌心礼物。
小狸猫笑眯眯地展开项链:“真漂亮!还说你不喜欢我。”
他面色阴沉地盯着她甩来甩去项链。
他觉得这座塔住不了人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冷冷地朝着门外走:
“我没有想你。”
“我不喜欢你。”
“礼物是别人献上来的,随手拿回来的。”
姜狸毫不留情地拆穿他:
“如果是顺带的,这上面为什么有一只狸花?”
她翻看着那小猫的雕像。
仿佛在嘲笑他的欲盖弥彰。
姜狸丝毫没有意识到大反派已经在忍耐的边缘了。
他实在是被这只猫缠得很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停下了脚步,转过身。
姜狸感觉到了不太对劲。
大反派一改之前节节败退的姿态,气势汹汹地朝着她走过来。
姜狸声音越来越小,渐渐住嘴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他步步逼近,将她吓得一步步往后,最后跌坐在了椅子上。
大手扶住了椅子的扶手,阴影笼罩了她。
他的语气很是危险:
“姜狸,你知道什么叫做得寸进尺么?”
他让她小心一点,不要来招惹他。
大反派阴鸷起来真的很吓人。毕竟手头真的有很多条人命。
他直接俯下身,掐住了她的脸蛋。
他面色变得温和了起来,但是动作却是截然不同的粗鲁,他拍拍她的脸,让她乖一点,不要逼他,不然她会很惨的。
他微笑道:“听明白了么?”
她点点头,乖巧又可怜,看上去就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看着他。
他想:真是个小可怜。
不要惹他不就好了么?
好一会儿后,她的眼睛开始湿润了。
他觉得火候到了、也威胁过了,也没有必要真的把她吓得做噩梦,就松开了手。
这就是没有养过猫的误区:认为威胁是对猫有用的东西。
下一秒,怒火中烧的姜狸就朝着他扑了过来。
猫的敏捷发挥得很彻底。
他本来可以轻松地制服张牙舞爪的猫。可是姜狸的目标又不是杀了他。
——距离他的唇只有一线的距离,差点就要亲上了。
他猛地后退。
像是遭受了巨大的惊吓,差点被她扑得摔下去。
就算是从前最落魄狼狈的时候,大反派也不能被一只小猫给直接扑倒。
那种大佬的风范还是把持住了。
但是那张英俊沉稳的脸有点发白。
反应过来之后两个人的姿势让他眼前的眩晕感更加强烈了。
玉浮生时常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
恶人是不会有恶报的。
比方说他自己。
但是他错了。
——他的报应来了。
他阴沉地看着坐在身上的她:“下去。”
姜狸不肯下去, 就像是霸占了一片领土一样。
两个人都死死盯着对方,虎神第一次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倔强又执拗,有小火苗在里面燃烧,那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美丽, 像是生机勃勃的春天。
虎神很平静地说:“姜狸, 我不喜欢你。”
他说:“来,姜狸, 我们好好谈谈, 我能喜欢你什么?”
她气红了眼睛,她拽住了他的衣领, 就这样看着他。
两个人就此安静了下来。
突然间,他就说不出话了。
是她的唇瓣失去了蔷薇的色彩;
还是她的眼睛不及春天的湖泊?
都不是。
他的眼神和呼吸明明早就被她统治了。
他只是在撒谎而已。
因为他的话,姜狸本来是非常生气的。
但是他看着她, 眼神渐渐变得宽容又包容。碧绿色的眸子里的神采,就像是春天融化的春水,里面只是倒映着一个姜狸。
于是她就被那眼神安抚了,跌进了碧绿色的深潭里。
他把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脏上。
他说:“成神后,人就无欲无求了。”
是他在撒谎。
是他在地下埋了一百年, 心死去了一百年。
再次醒过来, 是抱着枯木的心情,想要看着花开在他的枯枝上。
可是这棵千疮百孔、腐朽了一百年之久的枯木。
除了当一点养分,还能怎么样呢。
除了遮风挡雨, 这朽木, 还能做什么呢。
于是她就摸到了他的心口处, 心跳声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钟摆。
她凑近了他的唇,心跳没有变化;
她想要去吻吻他, 这一次他没有躲,只是包容地看着她。
心跳仍然没有变化,有力而稳定地跳动着。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他。
她问:“真的无欲无求了么?”
神替她把发丝拢在耳后,含笑说:“是。”
四月份回家后,大反派不再躲着她了,大概是认为她是真的伤心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
姜狸很伤心,那种伤心还带着一种生气。
因为姜狸笃定地认为他是骗人的,是故意变出来拒绝她的。
他说他无欲无求,直接捅了马蜂窝了。
姜狸的反击非常直接。
她在汤池里沐浴到一半,说自己没有带衣服进来。
虎神就面无表情地让衣服飘了进去。
——她在耍什么把戏?
但是很快,池子里面滑倒的声音传过来。
虎神岿然不动。
他用神识看了一眼,用鬼气把躲在水池里的她抓了出来。
猫气急败坏。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让他帮她系一下背后的衣带。
阳光下的皮肤如同羊脂玉一样温润美丽。
他看着她——她到底要干什么?
哦,她在笨拙地试着勾引他。
他阴沉地看着怀里的猫。
很拙劣的勾引。
她不知道自己刚刚滚过草地发丝上还有一点野草。她的胭脂都没有涂均匀。在唇上斑斑驳驳,看起来有点可笑。
但是她那样美丽,他又喜爱她,于是就连笨拙也是诱人的,斑驳的胭脂也可以让他联想到被他亲过之后凌乱的样子,很想粗暴地亲上去;她的腰肢和那散落的系带,也很让人有破坏欲望。
盯着她的衣带许久,他伸出了手,缓慢地抓住了她分在两侧的腰带,把她猛地往后一拉。
她受惊地回头。
她的整个人都是对他有强大的吸引力。
但是虎神缓缓地系好了那复杂的、饱含暗示的系带。
他告诉她:“姜狸,不要再这样做了。”
她装作听不懂。
他系着她背后的带子,不给她装傻的机会。
他很清晰地说:“我是个男人,而且不打算负责。所以你不能在我面前这样。”
他明确地告诉了她不可以的范围:
不能进他的房间;不能穿成这样来他面前晃;不能扑倒他。碰到他的喉结,也不可以。
——如果有下次,他会让她吃点苦头。
他说完了那些,最后整理好了她的裙子。
她不伤心,而是气得要命,转身就噔噔噔地跑上楼了,还拿塔上装饰用的灵石砸了他。
他没有躲,额头上挨了一下。
他安静地坐在了黑暗里。
虎神能够感知天地的变化。
他感觉到自己最近变得越来越强大了,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现象:因为他可能要去弑神了。
当他履行完了使命,暴涨的神力就会回归天地;他预感到这方天地可能不止一个人要飞升,他需要一个个斩杀殆尽。但是神力并非无穷无尽的,总有用完的一天。
如果最后只剩下了一个残魂或者灰飞烟灭了,他要怎么去爱她呢?
早一百年,他会很好地去爱她;早两百年,他会疯狂地去爱她。
但是呢,玉浮生已经死了一百年了。
他可以不履行自己的责任,放纵此方世界气数将尽。可是姜狸刚刚踏入这个世界,她不像他,已经活腻了、活够了,她还有很多地方没有去过,很多风景没有看过。
他盯着地上的那块砸他的灵石想:不行啊,小狸猫。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有强大的意志力的虎神会一直忍下去,理智会永远战胜情感,他们两个人这一世注定以悲剧收场。但是姜狸是一只很会拿他底线弹琵琶的猫。猫不知道什么叫做退缩、害怕。反而,她被激起了蓬勃的斗志。
他不让她做什么,她就偏要做什么。
他清楚明白地划出来的楚河汉界。
他警告了几次都没有用,无奈之下,干脆搬去了隔壁的祭坛住着。
只是时常惦记她,偶尔会用神识看她一眼。
就一个错眼的功夫,守门的伥鬼就匆匆来报。
“她去哪里了?”
她去斗兽场了。
她不仅去了,还花了灵石找了个陪练,差点还把自己的胳膊给喂灵兽了。
他气得面色发白。
虎神坐在角落里,先是让人下去把斗兽场给关了,让里面的人不要再开了。
紧接着开始找趁手的工具。
他先是拿出来了一条带倒刺的鞭子。
然后换了一根树杈子,比画了一下树杈子的粗细。
最后换了一根柳条——这个韧性好,还不伤筋。
姜狸进去了就后悔了,因为她觉得自己可能有点伤大漂亮的心了。她当时脑子一热,就冲进去了,等到回来的路上,她也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和他拧巴个什么劲儿?
她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发现大漂亮不在祭坛,就在家里等着她。高大的身影就在火堆边,看上去很是清瘦,影子在火光里跳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点愧疚,她让大漂亮担心了,明知道去那里他会伤心她还要去。
他说:“回来了?”
他问她:“胳膊还在么?伤得重么?”
她松了一口气:“不重,小擦伤。大漂亮你不知道那个时候有多惊险……”
他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语气倒是有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是么?”
顺着他的视线,姜狸看见了他手里的柳条。她觉得大漂亮现在的样子很像是她妈要打她之前蓄力阶段。她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慌了,往后退。
但是身后的大门“砰”地关上了。
他平静地说:“姜狸,我数到三,你自己过来。”
她说:“你不能打我,你这是家暴。”
他不说话,侵略性极强的眸子看着她。
她想了一下还是过去了,伸出两只手掌心,说可以给他打两下。
他平静地说:“你自己趴过来。”
她着急了:“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是要耍流氓。”
他冷笑:“好啊,今天就让你开开眼界,见识见识流氓是什么样的。”
他扭了一下手腕,柔韧的柳条在他的手上像是青色的毒蛇一样。她要跑,要和他秦王绕柱走,但是呢,对面可是虎神。
她两只手都被抓住了,像是一只被拎起来的兔子,一阵天旋地转,就被他按在了膝盖上。
虎神可不是什么斯文人。
她疼得眼泪飞了出来:
“你这是在耍流氓!非礼!”
“你就是喜欢我,趁机占我便宜!”
虎神想到了一个成语:火上浇油。
他气笑了:“好好好。”
细伶仃的柳条被丢在了地上。虎神身形高大,手也特别大,她扭了半天,但是就像是案板上的小鱼。
她很快就开始抽泣了,哭得节奏感非常强。
他冷笑着问她:他把她裤子扒了打么?就耍流氓了。她裤子不是还好好在身上么?
虎神活着的时候就在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知道的折磨人的手法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他懒得和她装,一边吓唬她一边继续。她也真的被吓住了,以为他真要脱了她的裤子打,一边哭一边死死抓着他的裤子,说要他脱她的裤子,她就和他的裤子玉石俱焚。
虎神:“……”
等到发现他是吓唬人的,也结束了。他舍不得打疼她,也就雷声大、雨点小,但是她觉得自己要被疼死了,说疼,去扒他的手,两只脚蹬他。眼睛红红的,捂住了身后,说不让他打了。
虎神的视线艰难地从她晕红一片的脸蛋上移开,声音有点沙哑:“不和我吵了?”
她说:“不、不吵了。”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说:
“狸狸,你不应该去那里的。”
“你在故意伤我的心。”
她也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后,现在的气氛实在是尴尬又暧昧,情绪上头的时候她只觉得宁死不屈的精神在她的身上复活了,绝不屈打成招。但是冷却下来之后,脸和耳朵都开始红晕成了一片。
虎神也是如此,本来想要替她揉揉,但是手停了下来——不太合适。
尽管如此,她抽噎的声音和他有点沉重的呼吸仍然让这个空间显得逼仄了起来。他努力移开了视线。
声音还是有点沙哑:
“狸狸,你就那么想要和我对着干?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她眼睛红红:“没好处,我就是生气,就是不想让你好过。”
虎神:“……”
她回去之后就不肯说话了,也不肯理他了,就趴在床上,晚饭很香也不肯吃。
虎神以为她要不理他好几天,他找到了灵药送上去给她。但是他错了,他的报应还在后面。
她说疼——而且他是罪魁祸首,他必须负责到底。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你杀过人,难道不知道用剑的力道么?”
她不说话了,安静了一会儿。
他发现她好像抱着枕头在哭。
但是所有的笃定都消失了。她不像他,从小摸爬滚打不怕疼,她其实没有吃太多的皮肉苦头,一直细皮嫩肉的,他的力气又很大。
他看了一下药膏,阴沉着脸,转头看姜狸,就像是看什么世界上最棘手的危险物品。
他深吸了一口气:“我闭着眼睛,你不要乱动。”
她每次勾引人都很笨。这一次也一样,耳朵红了,抓住了枕头把脑袋埋进去,像是一只鸵鸟。他一碰到她就浑身紧绷,小小地缩了一下,他让她别动,她就不动了。
他想到了幼年的时候他要忍着饥饿看着笼子外面的一块芳香扑鼻的糕点——现在也差不多。
她的折磨还没有结束。他听见了自己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干脆就不呼吸了;可是仍然有五感。他不听不看,当自己是块大石头,但是他有触感,还可以听见她紧张又屏住的小小呼吸声。
隔了一会儿,她问:其实,他闭着眼睛也可以看见的吧?
他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他可以不看的,她不用介意这个。
她哦了一声。
虎神用极为强大的意志力收回手,擦干净了药膏。
夜晚,皎洁的月光透过了窗户投进了这里。
他盯着角落里的月光看了一会儿,喧嚣的欲望和纷乱的思绪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姜狸在生气,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不能去爱她,去回应她,然后等到魂飞魄散后把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那样才是混蛋。
她还想勾引他呢——但是她不知道,对于虎神而言,他很早就习惯了忍受各种痛苦,欲望是最不值一提的东西。
她的勾引虽然每次都很笨,但是谁让她是姜狸呢。
这天夜里,时隔百年,虎神再次做梦了。
这个梦是红色的。
但不是残酷的腥红色,是另外一种迷离的绯红。是黄昏的灯光下她斑驳的唇上绯红、透明耳朵上发红的小痣、被扇打后肉感十足的绯红,挣扎时手腕上红痕,猫眼湿漉漉的红……
醒过来的时候,虎神很难平静下来。他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可是红就像是蜘蛛网一样无处不在。
姜狸在清晨时分发现汤池里被人设下了结界:“大漂亮,你在里面做什么?”
黑暗里的虎神平复了粗重的呼吸,碧绿色的眸子看向了门外,没有发出声音。
她还在敲门。很烦人。
隔了好久,姜狸以为门就要关到天荒地老的时候,门打开了,水汽扑面而来。因为滚烫而沉重的呼吸,她几乎以为出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野兽,大反派和往常一样眼神有点阴沉地看着她,但是莫名其妙有种危险的感觉从背后升起,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