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姜狸不干了。她八爪鱼一样抓着他,一口咬住了他的喉结,开始啃啃啃。
——他还要单手拖着她免得她掉下去。
他的声音沙哑了,盯着她的眼睛开始变得危险至极。
他警告她不要啃了,威胁性地掌住了她的腿根。
姜狸瞪着他:好好好,就你会威胁人是吧?
她像是只小牛犊一样直接一头把他撞得倒在了地上,手胡乱往他的腰间一抓。他倒吸一口冷气,咬牙:姜、狸,撒手。
她不肯撒手,也不肯下去,吊在他身上,死死抓着他。
她说:你都不听我的话,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姜狸觉得自己明明交代过了他但是他不仅不信她还要偷偷查,他就是不听话、爱瞎想,心眼多得和筛子一样,她掐他怎么了?
他今天不想碰她,因为情绪起伏特别大,很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弄死她;但是姜狸感觉到了周围涌动的鬼气,又掐了他一下,让他老实一点。
他冷冷道:好好好,喜欢骑是吧,让你骑个够。
姜狸很快就知道什么叫做骑虎难下。她想跑但是刚刚抬起臀就被他给单手抓住了,她想要重新掌握他的“主动权”,但是裙子滋啦一声。两个人贴在了一起。滚烫的气息把她烫得一个哆嗦。他决定先哄哄她。大手冰冰凉凉的,但是因为气得手抖,力度就开始变得难以控制,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慢条斯理。她抓住了他的衣襟,眼中含泪,显然不能理解他的好心,开始咬他、骂他。
他脑海里闪过了无数的阴暗想法,让她吐不出一句让他伤心的话来、来只能哭。压抑的野兽般的眸子死死盯着她,几乎想要将她拆吃入腹,他警告她最好配合一点不然一会儿痛死她。
发出了这样的威胁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继续刚刚吵架的话题:
“你没有告诉我,你是和他的情丝断了之后才和我在一起。”
“你说的那个心上人和白月光,就是江破虚吧?”
“姜狸,你以为我的心是石头还是铁做的?我就不会难过、不会伤心么?”
姜狸抖着手,听得断断续续,含着眼泪好歹是听明白了,她哆哆嗦嗦继续和他吵:
“你、你的想象力怎么这么丰富?”
“我当时、当时就是为了让你死心瞎编了个人?我怎么知道你会乱、乱想?”
他沉默了一会儿。手指屈起,差点没控制好力道把她戳死,还狠狠地屈起弹了她,她抓住他的手臂开始抖着腿想要跑,又被他抓回来。
他看上去快要气死了:“所以姜狸,你那个时候为了让我死心,宁愿瞎编一个人也不肯说喜欢我?”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
“那你告诉我——你快死的时候,看着我,到底想着的是谁?”
“你告诉我,我今天就放过你。”
那碧绿色的兽瞳死死盯着她,姜狸感觉到自己的小腿被抬起来了。姜狸终于明白了这才是一切误会的开始。
她的气焰突然间就矮了两厘米。
他提江破虚,她和他吵得理直气壮,觉得他胡思乱想;但是他提虎神,姜狸就心虚了。
她不吭声了。
但是旋即,姜狸就看了看他。他虽然凶得像是即将弄死她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看上去很落寞,冷冷地坐在那里,脸上是姜狸的牙印;脖子上也是,还有两道抓痕,衣领被她扯得乱七八糟。
他的眼睛很伤心。
姜狸一下子就不想和他吵架了。
她挣扎着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这件事说来话长,我们能冷静下来再谈么?”
他说:“姜狸,你以为这样拖延时间,我就会放过你么?”
他们两个对视着,像是在无声地较劲。
他平复了一下粗重的呼吸。最后,他还是慢慢地抽出了手,在她的腿上擦干净了水迹,紧接着松开了钳制她的动作——他觉得自己今天很难冷静下来,很可能会伤到她。他们的第一次不应该发生在这种情况下。
高大的身影藏在了黑暗当中,垂下了眸子。
他说:“你走吧。”
——趁着他还没有改变主意。
她看了看他的样子。
姜狸有种预感,她要是转身就走,他就要伤心死了。
他们会吵架,会口不择言,但是不管有什么误会、芥蒂,谁也不忍心伤害彼此。
于是她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儿。
她想了想,直接解开了裙子的系带,拢起来了散落的长发,阳光下像是油画一样美丽;春天的小花绽开在了她的脚边,她直接脱下了里衬上衣,动作像是展翅的小鸟。
然后潇潇洒洒地朝着那黑暗的角落里走了过去。
他本来坐在黑暗当中不说话,但是她朝着他走过来的时候很美,像是阳光下的白鸽,或者初春的樱花。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金色的面具下,表情晦暗不明,最后却是掐住了她的脸,声音沙哑道:“狸狸,今天不行。你不要逼我。”
他的气息不稳,眼神仿佛是随时会呼之欲出的兽,有着不加掩饰的野性。他能够控制住自己,现在也快要到极限了。
但是她已经踏进了他的阴影笼罩之处——这就像是一个芝麻开门的咒语。
春光已经笼罩了这只孤独又自卑、隐忍又落寞的兽,解开了锁链,将他拉进无边的繁花盛开的世界里。
下一秒,她的脚腕就被拽住,狠狠地拽进了无边黑暗里。
第54章 三只猛虎
葱茏的草地上, 盛开的繁花被泥土打湿;摇曳的花枝寓意着山雨欲来,黑暗吃掉了繁花,天地颠倒,只剩下了浓郁的黑。
像是树枝上的邪恶饱含诱惑的红苹果, 被毒蛇觊觎, 在被绞死的那一刻,用饱含恶欲的毒牙狠狠地深深钉入果肉。
那只大手伸出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因为她湿漉漉的眼睛可以瞬间刺激得这只冷静又疯狂的野兽失去控制;她看不清, 试图抬头寻找他的方向, 却在下一秒发出了呜咽的、小声的尖叫。
如同鲜红的玫瑰花瓣抵在花刺上面、流出旖旎的鲜血,榨出新鲜的花汁, 又飞溅出来、七零八碎一地的萎靡。
他没有欺骗她,因为今天夜里他是恨她的,他不会让她太得意、太快活, 不能让她占上风,毕竟他恨死她了,不愿意在今天夜里俯首称臣了。只是呢,她亲亲他,柔情又蔓延上了这只野兽的心尖。
他喜欢咬住她雪白的后脖颈,然后用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舔。这个动作会让灵活的猫动弹不得, 只能呜咽着承受。他会饱含柔情和危险地问:师尊, 我是谁?谁在弄你呢?
她抽泣着说下雨了,要往屋里去。他当然无所不应,轻吻她被雨水打湿的发丝, 就带着她回了屋里。他含笑说:师尊, 外面的雨在下, 屋里面的雨也下呢。
他还喜欢夸奖她的美丽和动人,叫她宝贝狸狸, 还有很多其他的称呼,有时候她是坏猫,要被惩戒;有时候她又是好猫,要被赞美。他毫不吝啬地夸奖她,但她却被直白弄得臊得脸蛋发红,小声尖叫着让他闭嘴。
大部分时候他都非常好心,但是那是一种饱含恶意的好心,比方说每次她觉得差不多结束了,他就会很好心地告诉她,扶稳站好。这种话这天夜里他说了很多遍,类似于坐稳一点、抓好他的手臂。就像是一个预警,每一次她都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这种心理上的危险提示更加让人提心吊胆,像是告诉她快点做好准备。她绷紧了身体,像是弦一样。一点风吹草动就要她紧张得不行,果然他的预警从来不会失效,因为接下来总是会让她刻骨铭心的、差点哭出声来。
爱,撕咬,还有甜蜜的吻。
红苹果咔嚓一声,窗外的玫瑰也碎一地,被雨水溅落出红艳艳的汁。
分不清黑夜与白天,直到清晨的啾啾鸟鸣响了起来,浑浑噩噩的时间感才重新恢复。姜狸疲倦又迷糊地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他正在小心翼翼地清理她身上的每个角落,还用地心火烘干她潮湿的长发。
狂躁的、不安的虎也不再露出野兽般的一面。
姜狸踢了踢他,说她饿了。
他就问:“师尊吃不吃蟹黄面?”
他不再是妖界呼风唤雨的新主人、或者叱咤风云的虎神。和昨天那样也截然不同,就像是从一只野兽,变成了一只温顺的大猫。
大猫乖巧地做了三菜一汤,有点小心地看着她。
这只野兽认为自己昨天夜里欺负了她,做了十分过分的事情,不得不承认,有一段他真的过于粗鲁了。他无法维持温和的表象——尤其是内心燃烧着嫉妒的火焰和伤心的时候。这只虎就难免显得过于粗鲁。
但是他发现姜狸没有露出厌恶的表情,只是仇恨地踢了他好几脚。
他走过来,亲昵地吻吻她的发丝。她让他滚。他就很乖巧地滚了,还讨好地对她说:“师尊,你多休息休息。”
姜狸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因为屁股痛。她感觉到了徒弟虎视眈眈的目光,觉得屁股更痛了,于是警惕地让徒弟去隔壁睡,他倒是没有什么怨言地去了。
就是临走前问道:“师尊,需要我帮你揉揉腰么?”
姜狸警觉地搂紧了被子,让他快点滚出去。
姜狸坐在窗边翻书——其实她觉得偶尔狂野一点是没有问题的,因为生活当中是需要一点调剂;而且小别胜新婚,热情一点也很正常。但她的心里开始打鼓,因为她发现好像徒弟好像,不是有一点点的狂野。
这种感觉在他盯着她的时候,更加明显了。他一看她,或者用低沉好听的嗓音叫她“狸狸”或者“师尊”,她就会想起那天夜里的疯狂,然后让逆徒滚出去。
虽然,这次回来之后徒弟变化了很多,尽管老是不摘面具,也格外有魅力;但是姜狸觉得:美色虽好,也要有命消受。
这天下午徒弟回来了,先去洗澡了。
等到回来的时候,姜狸叫住了他。
他擦了擦头发,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姜狸本来是想要和他谈一谈那件事的。
她张了张嘴,想要和他说话——
但是他从容不迫地擦了擦头发,盯着她,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姜狸有了某种预感。
她警觉地退后了一步。
但是现在他的身上真的很有野性的魅力,在彼此交缠之后,两个之间那种吸引力就像是磁铁一样,眼神交织的时候,一言不发,也像是暗潮汹涌。
姜狸注意到他的唇是那种很诱人的粉色,湿漉漉的长发下,是充满野性、攻击性的兽瞳。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
他笑了一下,直接单手将她抱了起来,往床上一丢。
姜狸骂他:臭小鬼,他还记不记得她是他的师尊了?
他很平静地说:“姜狸,你真的很知道怎么惹我。”
她还有一点力气骂他是臭小鬼,让他轻一点,下一秒,她就说不说话了,他咬住了她的耳垂,问道:“师尊,谁是臭小鬼?”
她抽泣着说,再也不喊臭小鬼了,喊浮生、是浮生。
但是已经没用了。
姜狸悔不当初,在尖叫着往窗边爬的时候,她灵机一动,甩出了一个惊天大雷来救命:“江破虚的那个青梅不是我!”
他果然停了下来,咬住她后脖颈的动作停顿了片刻,舔了舔她,停了下来。
洗完澡后,他们两个人坐在了茶炉前。
姜狸警觉地挪到了他的手臂够不着的地方,才开始说话。
这件事说来话长,但是面对徒弟,姜狸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在某一天早上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江破虚小青梅。”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摸姜狸的脉搏,看看她有没有神魂不稳的症状。但是姜狸早就穿过来很长时间了,完全看不出来。
他扫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姜狸叹气:“我就知道说出来你也不信。”
姜狸说她来自一个有小汽车,电视机的时代,人都能在天上飞。为了增加说服力,
她从储物袋里翻出来了一堆款式特殊的小裙子、内衣,订做的配饰。
她问他:“你见过这里的人穿过这种款式么?还有师尊给你做过的围巾和手套。”
——其实玉浮生是信的。
因为姜狸从小教过他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还讲过很多故事,他一直以为是她书看得杂,但是等到了长大后,他才发现,姜狸讲的东西在任何一本书上都找不到。
他开始担心姜狸神魂不稳了。
姜狸以为他不信,叹气跑去睡觉了。
但是其实她睡着后,他就离开了不王墟。
第二天,他风尘仆仆地回来,把一串手链递给了姜狸。
姜狸问这是什么?
其实是东海的至宝定魂珠。
但是他面不改色地告诉姜狸:“转运珠,旺财运的。”
——果然,姜狸再也没有摘过。
初尝云雨的两个人总是凑在一起就容易干柴烈火、一触即燃。
姜狸打算出去走走。
和终年冰雪的放逐之地不同。曾经妖王宫所在的不王墟,是妖界灵气最为充裕的宝地。她沿着石板路往前走,很快就看见了大片大片的原野。这里有着非常旺盛的灵气,滋养出来了春天开的小花像是桔梗、小雏菊,风一吹,草浪和花朵就像是海洋一样。
姜狸其实发现了无论她走到哪里,有一缕特殊的鬼气都紧随其后。
但是她完全忽视了,一路兴致勃勃收集漂亮的花,还编了一个花环。
她走到原野的小山坡上,就看见了徒弟。
他含笑扫了一眼她身后的那条路,问她:“狸狸,你要去哪里?”
他在警惕、紧张;他在害怕甜蜜的假象一戳就破。他知道自己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他害怕她不要他了,只能强行把她留在身边。
她看着他,笑眯眯地说:“浮生,你闭上眼睛。”
他狐疑又警惕地看着她。
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闭上了眼睛。
他捏紧了掌心。
但是当他睁开眼睛。
——眼前就多了一把灿烂的小花。
他僵在了原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花。
她说:“浮生,陪师尊逛一逛吧?”
于是他就默不作声地牵着她的手,跟在了她的身后。
姜狸的余光,看见了刚刚才撤走的、潮水般的鬼气。
是了,徒弟还打算玩囚禁play呢,他一开始的态度就是不打算让她出去的架势。若非两个人和好了,刚刚就不是用鬼气悄悄跟着她了。
不过呢,她全部当做没有看见。
他微微看了她一眼,抓紧了她的手。
姜狸知道虎崽喜欢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他大概以为自己从前藏得很好——但姜狸是他的师尊。他小时候藏在任何角落里的零花钱,都能够被师尊精准偷走。
小漂亮用茧将自己一圈圈地包裹了起来,以为姜狸只会喜欢他外面最好的一面。每当剥掉一层茧,他就会不安,认为姜狸要离他而去,于是反应就特别激烈。
但是姜狸没有办法告诉他:
玉浮生,全世界都可以觉得你坏而放弃你,但是姜狸不行。
因为她受人恩惠、受人庇护。
他大概不知道,姜狸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算是个好人、了解他的本性,她深知他上辈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从未试图放弃过他。这些年她只是一直试图在用“家”这个枷锁,牵制住他。
有的人生活在泥沼里,还要希望他爬出来的姿势体面光明一点,实在是强人所难了。这一世,姜狸虽然来得及时,但虎崽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下,苦难泡久的人,得到幸福只会觉得是自己肮脏,仅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
姜狸想要用时间去告诉他:
剥掉所有的茧,里面的小漂亮,其实是一只很美丽的蝴蝶。
他们坐在原野上晒太阳,姜狸推推他,让他变成本体。
她拥抱着它柔软的、毛茸茸的身体,整个人都陷进了蓬松温暖的虎毛里。
她开始揪白虎的毛吹蒲公英。
它看了她一会儿。
虎爪主动递过来了一朵自己的毛。
她一吹。
就像是云朵一样飘向了天边。
回到不王墟之后,夜里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这两天姜狸都在酝酿要怎么将一切合理地告诉他,之所以犹豫、为难,只是因为一点:她并不打算和他解释那天快死的时候到底看见了谁。
江破虚这件事很好解决。
然而一旦暗恋过虎神这件事说出来,她觉得自己可能会一辈子面对虎崽心虚气短。这不仅容易让虎崽伤心、多想,还非常影响她的家庭地位;这样以后她只要一趾高气扬,徒弟就可以提“你那个白月光”,她就必须唯唯诺诺、忍气吞声。
姜狸决定打死也不说出来。
不能撒谎,因为徒弟很聪明;那就只好避重就轻了,但是如何在一个聪明人面前避重就轻,姜狸权衡了很长时间。
她感觉到徒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显然他的耐心快要告罄了。
幸好,姜狸想到了一个好点子:卖惨。
在这个下雨的夜晚,姜狸窝在了角落里,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浮生,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玉浮生安静地看着她眼角含泪的样子,心想:她的演技可比夜里差多了。
但是他已经知道了不是江破虚,那,是谁呢?
结果谁知道姜狸话音一转:
“你知道江破虚一开始想要斩情丝,是怎么斩的么?”
“他想要杀了我。”
姜狸掏出了手帕,开始十分做作地抽泣。
她和他说起来了当年她是怎么被追杀、被欺负的。
其实那么久远的事情,姜狸早就已经不记得了——人是非常健忘的生物,她描述起来细节都有点模糊了,但这并不妨碍姜狸拿出来卖惨。
她一边抽泣一边偷偷看徒弟。
黑暗里,他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的姜狸,很强大,这种强大开自于某种可以面对世间一切风浪和挫折的自信,她已经走出来了,早就忘却了那些前程往事,她觉得这件事已经不值一提了。但是她不明白这件事对于爱人的冲击有多大。
他颤着手想要往姜狸的茶里加茶,但是好几次都没有加进去。
姜狸还在加大力度,描述当年她的凄惨。
姜狸知道自己的演技不太行,她有点担心他不信——因为其实时间线是对不上的。
但是她悄悄偷看他。
却发现徒弟听得很认真。
高大的身影就坐在对面,一言不发。
但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她感觉到了周围鬼气的变化,立马就不哭了。她吓了一跳,伸出手摸了摸他的手指,发现冰冰凉凉的。
他面色苍白地看着她,姜狸忐忑了起来。
她丢下了手帕、抓住了他的手。
姜狸说:“浮生,我骗你的。我在装哭。”
他说:“我知道。”
姜狸说:“浮生,其实时间线对不上的。”
他说:“我知道。”
姜狸说:“我就是为了让你愧疚,都是我瞎编的。”
他说:“我知道。”
姜狸说:“都是骗人的,我十几岁就去了天衍宗,哪里吃过什么苦呢?”
但是他失魂落魄地看着她,长发垂下来,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他知道,哭是假的、时间线是假的,她描述的过去却是真的。
因为就像是姜狸了解他一样,他也了解姜狸;而且江破虚死前一直在说对不起——所以是真的。
他死死抓住了姜狸的手,那些话让他如同坠入了冰窟里。
姜狸说,被那个人追杀的时候,她东躲西藏,像是一只小老鼠。
他冷静道:“师尊,我打断了他所有的骨头。”
姜狸说,那个冬天很冷,她穿着单衣都快要被冻死了。
他说:“我放干了他的血。听说这样死的时候特别冷。”
姜狸说,她差点丢了半条命。
他说:“我捏碎了他的神魂,他回不来了、生生世世都不能入轮回了。”
“姜狸,我后悔了。”
“我杀得太快了。”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一定会把他折磨二十年再杀。”
他的话本来应该是很血腥、很残忍的。
但是姜狸却愣住了,她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但是他开始吻她的手、反复重复着要是可以早点遇见她就好了;他开始说对不起,反反复复地吻她;他注视着她的眼睛。
姜狸想要继续骗他说这一切都是假的,但是却说不出口了。
她其实只是狡猾地想要骗取爱人的愧疚,可是当她真的得到了厚重如山的爱意和怜惜的时候,她开始不知所措了。
她看着他,被细细碎碎的,饱含怜惜的吻亲得像是第一次接吻那样坐立难安,她不自在地小声抱怨:要是早点遇见他,他还是个小屁孩呢。
他不说话了,眼睛发红地看着姜狸,眼神像是做错了事。
姜狸发现他真的在愧疚,真的在责怪自己。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其实他早就遇见了她,比想象中还要早得多。
——但她却打住了。
她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他看着她不说话。
她其实有点喜欢他怜惜的目光。不管经历了多少的风雨,在爱人面前,人们都会变得很小很小;缩小成为他碧绿色眸子当中小小的一只猫。
猫发现自己矫揉造作一通,几十年前掉进坑里的疼,还要拿出来惨叫一番,却得到了爱人真情实感的愧疚和自责。
他不会嘲笑她的矫情、她的狼狈,只会用那种如同春雨般的目光注视着他骄矜的猫咪、独一无二的玫瑰。
姜狸低下了头。
好一会儿,她想了想,冷静地问了他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浮生,你怕什么呢?”
“你总是觉得我是价值千金的宝贝,配不上我,随便来个人要和你争,你就害怕了、不自信了,生怕我不要你。”
“那你可以放心了。”
“玉浮生,世界上除了你,不会有人那么宝贝我了。”
再也不会有了。
谈话结束后,姜狸窝在摇椅里睡着了。
他当然知道姜狸是装哭的,他甚至很清楚她狡猾的小目的,但是谁让她是姜狸呢?
她说爱他。
她在他面前伤心地说, 世界上除了他, 没有人再那么宝贝她了。
那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冒泡的姜茶还在咕噜咕噜,窗外的花飘进了窗柩。
他想起来了姜狸说的是谢谢那个人陪了她很多年。
他想了很久。在虎崽遇见姜狸之前, 她的身边有个人陪着她, 那不是好很多吗?他陪伴不了她,难道还要希望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度过被追杀的日日夜夜吗?猫是怕冷的, 在冰天雪地里走肯定很难过的。
除了爱人,虎崽还是她的亲人。占有欲有时候会为爱让位的。
于是和好的第一天早上,他散开了围绕在她身后的鬼气。
姜狸看见了, 但是她没有当一回事。
她很清楚他不会伤害她。于是她仅仅只是探头找了找那些把她看得死死的鬼气,发现没有了之后,也就溜达回去吃东西了。
解开了心结之后,不王墟的生活和望仙山、不归墟也没有什么区别。
一日三餐,两人四季。
和好的第二天,姜狸发现卖惨很有效果。
她打翻了他的茶杯, 他说她砸出来的碎片很有艺术感;
她穿了一身吊带裙在他面前晃, 他不再一脸严肃,而是夸她像是花朵一样美丽;
她抓烂了他的袍子,他面不改色地说这流苏造型很别致, 他很喜欢。
他从来都对她很好, 但现在简直是溺爱。
姜狸本来觉得自己是师尊, 被他用那种溺爱的眼神看着,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 她总是抱怨他把她当个小姑娘。
但是他的眼睛真的好漂亮、声音又很好听,她经常拒绝不了他哄她的语气。
姜狸想:哦,真的是甜腻死人了。
姜狸夜里想要去找徒弟睡觉——因为不王墟的春天还是有点冷的。但是她瞅了瞅徒弟面无表情地训完了人回来时身上的寒气。
但是她很担心自己的腰。结果他只是吻了吻她,然后含笑让她快睡。
她蹭了蹭他。
她觉得自己变成一块被融化的蜜糖。
和好的第三天,姜狸说想家了。
他想了想说:“狸狸,给我一点时间,等到过段时间,我们回望仙山吧。”
姜狸奇怪地问他:“不王墟的事呢?你不管了吗?”
他说:“狸狸,我也想家了。”
他打算将妖界的这些事大部分都交给陆屏,若妖界有什么异常他再回来处理。大部分事情传信就行了。
姜狸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等到他再问那件事。
她也松了一口气。她不希望徒弟知道前世的事情。这一次他们很幸福,爱人在身侧,一路虽有波折,却到底平平安;那些痛苦的过去就最好永远尘封下去,再也不要被提起。
但是姜狸不知道,她有个小秘密;爱人也有。
和好之后,玉浮生已经不再做噩梦了,只是时常会想起来前世的一些事情。
他不想继续住在妖界了。这里有洗髓池、有全是孤坟的不归墟。在这里生活,前世就历历在目。他经常想要去拥抱姜狸。
——回到望仙山就好了。
他想要忘记一切,去复习作为虎崽的生活,冲淡那些影响。
但是他知道自己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姜狸问他为什么穿得那么厚的时候,他愣了一下,才想起来去换单薄的春衫。但是穿上后他又觉得冷。
虎崽是不怕冷的,怕冷的是谁呢?
他看着兴致勃勃地换春衫的姜狸。
他垂下了眸子,希望姜狸永远不要发现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