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椎爱战战兢兢地把在地上摔翻开?的盒子挪开?,当下不知道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感到疑惑,因为,这被?装在如此精致的盒子里的,竟然只是?——
“一本……日记?”
一本,很?老的日记。
泛黄的页面在椎爱面前展开?,里面还夹着一张老旧的照片,中间那位美丽的女?人与画像上的沈行知一模一样,而沈行知旁边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扎麻花辫、有些拘谨地盯着镜头的年轻姑娘,应该就是?这本日记的主人,宋小花,另一个——椎爱倒吸一口冷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这这这个含情脉脉看着沈行知的大帅哥,不会就是?沈舟的太爷爷吧?!
椎爱的震惊并非毫无?缘由。
沈行知,一手创办了斯忒灵的传奇女?性,沈家最出名的家主,亦是?沈舟的太奶奶。
她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结婚的记录。
她终身未婚,然而,她却的的确确留下了子嗣,这子嗣繁衍到如今,便?出现了椎爱认识的沈舟和沈芳两?兄妹。
未婚先孕这种?事在如今的社会都是?令人嚼舌的事情,很?难想象在那个年代,沈行知以未婚之身抚育一个孩子时受到了多少的冷眼?与委屈。
但是?,不,应该正是?因为她是?沈行知,所?以她才敢在那个年代,做出了这等石破天惊之事,反而还留下一段佳话。
关于沈行知孩子——即她之后的沈家家主的尤来的猜测,在众多二?创作品的改编中被?编出了花,比如沈行知与当时某位风流在外却格外赏识她的军阀在斗争中产生情愫,又或者沈行知与她国外的恋人心心相印却因为战火失去了联络,但人们猜测最多的,还是?沈行知在那个年代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某位男战友,在向着同样的梦想前进时,共同孕育了二?人爱情与理想的结晶。
毕竟大家还是?更喜欢这种?灵魂之友的设定么,至于既然是?志同道合的男战友不应该留沈行知一个人面对未婚有子的舆论讨伐——哎哎,毕竟那是?那样一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啊,也许这位英雄还未见到他?孩子小小的面容,便?死在了为国家奋斗的途中,而伤心欲绝的沈行知,便?也将他?的存在封存在心,独自一人抚养孩子长大。
众多的猜测,虽然没有得到沈家的官方?认可,但依旧在民间口口相传,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自己所?期望的爱情故事。
只是?,如今,当“真正的故事”展现在好奇的椎爱眼?前时,留给她的只剩下哑口无?言。
在这份来自过去的真实的记录中,记载的是?——
俺是?宋小花,俺还有个弟叫宋小草,俺爹叫小木,俺妈叫芳华,俺们一家子整整齐齐,都是?可以用来烧的燃料。
旁的人头一次听俺这么介绍自己,都免不了惊得喷口茶水,觉得俺这样年幼的孩子呆板着脸说?这种?话太渗人了些。
沈行知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她不怕,还饶有兴致地问俺:“为什么这么说??”
俺答:“就是?这样啊。”
俺爹被?杀了,俺娘被?杀了,俺弟也被?杀了,他?们被?剁得整整齐齐,像是?一块块木头,日本鬼子就这样把这些人作的木头添进家里的火炕里,还要对俺夸奖一句“你们一家人还真都是?不错的燃料”哩。
听到这话的大家都沉默了,半晌有人问:“那后来呢?”
俺答:“共产党来了,他?们杀光了鬼子,让俺跟他?们走,但走到这里,他?们又要扔下俺了。”
“他?们不是?扔下你,他?们是?因为信任我,才把你交给我。”沈行知走到俺面前,牵起俺的手,俺头一次触碰到如此细腻白皙的手,只觉得她是?画像成?了精,不像个该出现在此处的神仙。
沈行知又问:“你知道他?们期望我把你教导成?什么样么?”
俺摇头,只盯着她的脸看,觉得真是?从未见过、以后应该也不会见到比她更好看的人了。
沈行知笑了:“我要你成?为最棒的‘燃料’!”
她一番话惊得四座俱是?咳嗽,有个瞧着很?俊的大哥扶额唤她:“行知同志,你注意?措辞!”
但沈行知没理他?,那个时候她只是?盯着俺瞧,于是?俺也只是?盯着她看。
沈行知告诉俺这世间人能成?为“燃料”的第二?种?方?法——
投身抗战,化自身为“薪柴”,燃烧出照亮四万万人前进方?向的薪火。
沈行知还说?,这一回俺不用再害怕了,因为他?们所?有人,都将和俺一起,化为国家最需要的“燃料”。
为了办到这一点,俺这样的小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学习。
俺不喜欢读书,俺不是?那个脑子,但沈行知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她不仅自己会读书,还能教别人读书,不管是?男是?女?,不管那人比她年轻还是?年长,沈行知都能教导他?们,她还买下一座安全的孤岛,创办了一个学堂,收留许多人在她这里学习。
俺实在不喜欢念那些文字,沈行知便?又教俺制作火药的方?法,还教俺怎么用木仓,八路的木仓,鬼子的木仓,她都一一告诉俺区别。
沈行知身边经常跟着的那个俊大哥看俺笨拙地射靶子,叹息:“这个世道,连这样的小孩都要学会用木仓。”
沈行知对他?说?:“路同志,此言差已,能学会怎么杀人,总比不知道如何反抗便?死去要好。”
俺也附和沈行知:“行知姐姐说?得没错!日本鬼子杀了俺爹、俺娘、俺弟,俺也要杀光日本鬼子!”
看着路大哥被?怼得哑口无?言的模样,俺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俺在行知姐这里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憎恨,憎恨日本鬼子,并将此作为活下去的燃料,直到有一天,一簇火苗点燃俺,俺就能作为最棒的燃料,化身为最棒的薪火。
哦,对,沈行知让俺叫她姐姐,其实她让她所?有的学生都喊她姐姐(亦或妹妹),她说?四万万中国人都是?命运共同体,俺们本就是?一脉同胞的亲姊妹,她说?她原本失去了她仅剩的家人——她的父亲,但在投身抗战之后,她便?有了无?数的兄弟姊妹,无?数的亲人。
行知姐总是?说?,俺们在做的,就是?把俺们讨厌的坏蛋,赶出俺们的国“家”,要完成?这一点,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必须团结在一起。
俺虽然听不懂那些深刻的大道理,但俺却牢牢记得行知姐说?的话。
俺们的家进了坏人,所?以俺们要赶走他?们,这是?理所?当然的。
俺就这么在行知姐身边长大,行知姐总是?说?,俺是?最让她自豪的妹妹。
俺被?夸了就想臭美,但行知姐说?,小花本来就是?很?美的女?孩子。
等战争结束,行知姐说?要给小花相看个好男孩。
俺摇摇头,俺不想要丈夫,俺只想永远陪在行知姐的身边,和她一起见证这四万万人民共同化作的火光,所?映衬出的最后的结局。
俺从来没想过俺们会输,因为行知姐说?俺们不会输,行知姐是?最厉害的,行知姐永远不会错,她说?不会输,就是?不会输。
所?以——哪怕做饭很?好吃的李婶被?鬼子曝尸于路边,哪怕帮助俺的八路昂首被?汉奸刺死在众人面前,哪怕长得很?像小草的小树弟弟为了传递一份情报再也没有回来,哪怕最后,路大哥都离开?了这里奔赴前线杳无?音信……
俺也都一直站在行知姐身边。
只要行知姐还在这里,俺、俺们都不会倒下。
就这般,在不断燃烧的每一日里,俺们燃起的火光终于映亮了天空,迎来了黎明——
日本鬼子逃跑了!
他?们终于!从俺们家!滚出去了!
得到消息的那一天,是?俺此生最高兴的一天,俺奔跑在月亮岛的海岸线上,跑得越来越快,只想快点回到行知姐身边,向她报告这个好消息。
然后,不看路的俺就被?绊倒了,俺抬头,这才发现偶尔飘来死尸的岸边,这回,又飘来了一个……一个,还有呼吸的大肚子女?人?
行知姐过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已经被?救了起来,有三个孩子的王姨同时兼职医生,她说?这女?人已经临盆,可她这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掉入冰冷的海里又漂了那么久,就算被?捞起来也大概会一尸两?命。
王姨说?:“也是?奇怪了,怎么偏偏在这种?时候落了水呢。”
在大家最高兴的胜利时刻,这个女?人却在承受最痛苦的事。
俺于心不忍,拉着行知姐的手哀求得看她。
行知姐是?最万能的,俺如此相信,只要行知姐说?这女?人能救,那她就一定能救回来。
但这回行知姐的表情也不怎么好,她让王姨去准备麻药和必需的工具,她要给这女?人立刻做接生手术,不然,孩子卡在里面一刻,这母子二?人便?离死亡更近一刻。
麻药最后没能用上,因为分?娩的痛苦已经远不是?区区麻药可以掩盖的,俺只记得自己倒了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俺的手也都是?血,最后一趟,俺的手都颤抖得要拿不住盆,明明见过无?数杀戮,但分?娩的可怕依旧叫俺胆战心惊。
孩子最后顺利产下,可那女?人已经……
俺看着那女?人失去焦距的眼?眸,于心不忍,忽然,俺发现一件事。
“行知姐,这女?人嘴巴在动!”
行知姐抱着刚剪完脐带的孩子给这女?人看,并俯身对她温柔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大家都不说?话了,好像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俺们都安安静静地等待着,这个在前面数小时内俺们只能听到她在尖叫哀嚎的沙哑嗓音说?出了她的“遗言”。
“【这孩子,拜托你……对不起……】”
俺听不懂女?人的话,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偏僻的方?言,直到听到后面那句狗咩那塞,俺才惊觉,这不是?小日本鬼子的语言么!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当即跳起来!见行知姐还默默抱着孩子站在那日本女?人面前,而那日本女?人,说?完最后的话,已经惨兮兮地闭眼?死去了。
可俺现在不觉得她惨兮兮了,俺只气愤俺为什么不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把她碎尸万段,居然还把她捞回来,还求行知姐救她,还让那个日本女?人生下了一个新的小日本鬼子!
如果不是?行知姐还稳稳地抱着那小日本鬼子,俺都想夺过那小日本鬼子一把摔死在地上——就像我的弟弟宋小草被?日本鬼子这么摔死一样。
“行知姐!这是?个日本鬼子!”
俺的眼?里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原因,但俺就是?很?想哭,好像突然有无?数的委屈把俺击垮了。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俺走到行知姐跟前,看到在她臂弯里,还不知道母亲已经死去,只自顾自啼哭的婴儿。
原来日本鬼子小时候也没有长着恶魔的角,看着很?像普通的人类小孩,明明不应该,但俺居然在这张啼哭的脸上看到了小草啼哭时的模样。
思及此,俺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俺觉得,这一定是?愤怒的眼?泪,俺的小草都死去了,凭什么日本鬼子的孩子还能呼吸这个世界、这片国土上的空气?
俺没有杀过人,但那一刻,俺是?抱了杀人的心,去接行知姐怀里的婴孩。
行知姐教俺憎恨,俺便?一刻都不敢忘。
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但俺便?是?这么一遍遍重复着。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不该救他?的,俺好后悔救他?。
“——行知姐!这是?个小日本鬼子!”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放手啊!
就这么让俺摔死他?——难道不好嘛!
但行知姐没有松手,她没有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她只是?扭过头,同在场的几人交代:“今天在这里看到听到的事,不要说?出去。”
然后行知姐看向俺:“小花,你也一样,知道了吗?”
俺不知道,俺不想知道,俺哭得胃肠都要吐出来了,俺哭得眼?睛要瞎耳朵要聋,俺只是?不解,一边不解一边愤怒——
“行知姐,这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日本鬼子杀了俺娘,俺爹,俺弟,日本鬼子杀了李婶子,杀了小树,杀了那么多八路,杀了那么多俺们的兄弟姐妹……行知姐,这就是?小日本鬼子啊,行知姐!你教我要恨他?们,一直恨他?们的!行知姐——你忘了吗?!”
房间里依旧充满哭嚎,只是?从一开?始的那个日本女?人变成?了俺的,俺感觉大家应该是?同俺一样的想法,因为没有一个人像正常时候一般站出来斥责俺对行知姐的冒犯。
但没有人能改变行知姐的想法。
就像行知姐从未改变要坚持到抗战胜利的想法,行知姐也并没有因为俺的哭嚎决定摔死那个小日本鬼子。
俺哭到最后几斤晕厥,身体一抽一抽的,泪眼?朦胧间只看到行知姐将那个孩子包裹好了——包裹好之后的他?看上去更像小草了,俺死去的弟弟,只是?小草明明,早就被?日本鬼子摔死了,这明明,根本不可能是?小草。
行知姐让王姨处理女?人的尸首,她自己则带着那孩子走了。
一段时间后,沈行知有了一个孩子的消息,不胫而走。
看到这里的椎爱,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手指的颤抖,去翻下一页。
“行知姐姐用很?短的时间就教会了我如何去憎恨,然后,余下的人生里,她试图教我这个最愚笨的学生最难的一节课,只是?,直到她死时,她都没能教会我。”
椎爱悚然回头,那个刚刚还自称小花纯稚如孩童的老人家此刻老态龙钟地坐在椅子上,明明从迷障中清醒,她的眼?珠却泛着灰暗的色泽。
椎爱完全傻了,她根本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下一步还应该做些什么,事实上她的大脑还在处理刚才看到的内容——
等等,这好像是?这个老奶奶送给今天过生日的沈家人、即沈舟的生日礼物来着?
——这?礼物?!
在椎爱的CPU还无?法处理眼?下的情况时,老奶奶已经自顾自说?下去了:“小姑娘,你是?沈舟的朋友?你来找她的?”
“啊,啊……是?的……”椎爱回答得干巴巴,她不懂刚才还迷迷糊糊撒娇的老奶奶怎么一下子就这么思绪清晰了,反而好可怕!
但是?老奶奶完全不在意?椎爱的小情绪,她就像是?想趁着这段清醒的时间,迫切地交代椎爱一些事——
“那就劳你,替我将这份礼物,送给沈舟。”
“……我……”
椎爱不想回答。
她并不想接下这个任务。
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拒绝。
“你喜欢沈舟吧?”宋老奶奶却突然换了个话题。
椎爱:“……喜欢的。”
不喜欢怎么会来这里呢。
宋老奶奶很?欣慰的模样:“那个孩子也有了这么要好的朋友了啊。”
宋小花说?:“那我就能放心的,把这份礼物托付给你了。”
看着面前的宋小花的笑颜,眼?前却又浮现出日记里宋小花悲愤质问的文字,一些历经无?数岁月终于酝酿出的答案呈现在椎爱眼?前。
当沈芳跟着大部队发现了那个入侵者——站在庭院烟花发射地的椎爱,并看清她手中的东西?的那一刻,好像天地崩裂。
沈芳的视线在一张张震惊的沈家人的面容中搜寻,最终,发现了不知何时走到人群前面,与椎爱遥相对望的沈舟。
椎爱大声?地喊着:“会长——不,今天我要叫你沈舟!沈舟,我原本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但是?你们家查好严,手机都不能带!但好在,我现在有份新礼物要给你!”
说?罢,椎爱将那本日记举过头顶,缓缓翻开?——
明明知道在这么远的距离,这么黑的夜色下,就算拿高清摄像头都无?法拍清日记本上的文字,但沈芳仍然在那一刻,露出了想要杀人又好像下一秒就会死去的表情,深深震惊了旁边一无?所?知地跟着沈家人赶来的路成?全。
路成?全都没顾得上去想那小姑娘举着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极度担心地唤着状态不对的挚友——
“沈芳!”
沈芳的大脑根本接收不到外界的信息,只剩下一片空白。
但这片空白中,却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他?根本就不姓沈。
——他?,他?们,都不该姓沈。
沈芳不该姓沈,沈舟不该姓沈,他?们的爸爸沈香本来也不该姓沈。
至于他?们原来该姓什么?
山本、东条、大岛、松井、武藤、白鸟、荒木、东乡、松冈……谁知道呢?
那个本该告知他?们姓氏的女?人死于难产,而沈行知从血污中捧起一个婴孩,他?们的祖先,于是?,自此之后,他?们便?都跟着她姓沈。
多么可笑啊,他?们哎,入侵这个国家的罪犯的后代呵!居然继承着英烈的姓氏!
——这难道,不可笑吗?
从国外被?抓回来的沈芳,拒绝再回忆沈行知的任何,他?再也无?法如小时候一般穿梭在沈行知的照片和画像中,复原着这位太奶奶的事迹,他?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是?沈行知曾抱过的沈家最后一个新生儿。
他?根本不是?沈家的孩子,至少并不是?沈行知所?属的沈家的孩子,而沈行知明明知道这一点,可,为什么……不像那本日记里呐喊的一般,在抱住沈芳的时候,直接将沈芳摔死呢?
反而非要留他?在这世间,用余下的人生都在追思她一手造成?的无?解课题。
二?十一岁的沈芳浑浑噩噩,然后他?遇到了十四岁的沈舟。
“芳哥。”
当那彷如是?从沈行知幼时相片里走出的女?孩亭亭玉立在他?面前呼唤他?的时候,沈芳差点忘记了呼吸。
“你是?……”
沈芳在那一刻,都忘记了,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和自己有着一模一样血缘与身份的,亲妹妹。
“我是?沈舟。”
女?孩如此回应。
沈芳怔忪呢喃:“沈舟……你原来,是?这模样的么?”
你的头发,原本有到这种?长度么?
你的眼?睛,从一开?始便?如此沉稳?
你的言行,为什么像教科书上的?
你的手上,又何时多了小提琴茧?
你的一举一动,原本,有那么得像那个人吗?
“芳哥离开?好几年了,觉得我陌生是?正常的。”
啊,这是?正常的吗?
“女?大十八变,你吓到了?芳哥愣了好久了。”
原来这是?成?长该有的变化么?
“芳哥?”
沈芳注视着站在走廊里的女?孩,和她身后那仿佛与她如出一辙,微笑注视自己的故人画像。
“你真的、不是?沈行知吗?”
“啊……”
“她”笑了,
“芳哥能这么说?,我感到很?高兴,但我确实不是?太奶奶,我还有许多要向她学习的。”
“她”滔滔不绝,眼?睛是?那么明亮而坦荡,仿佛在这个家里畏畏缩缩如同不受欢迎的入侵者的沈芳才是?个异类。
“……我相信,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我会变成?太奶奶那样的人。”
沈芳再也听不下去,他?掐住女?孩纤瘦的肩膀咆哮:“谁让你那样了!谁求你变成?她了!”
沈舟似乎有些疑惑,她有些吃痛,可就算这样也没有破坏她完美无?缺的仪态。
“她”说?。
——大家都是?如此期望的。
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期望的。
沈芳,就算是?你,在心底的某处,也是?如此期望的。
——期望离开?你们的沈行知,再度回到你们的身边。
“沈”家的每一个人,都无?法离开?“沈”行知。
但“沈”行知已经去世了,所?以,“沈”舟就将成?为第二?个“她”。
“我想,这就是?我诞生到这个家的使命吧。”
这个寻到自己人生意?义,如大师所?言一般“重获新生”的女?孩,安静得看着自己那高大的哥哥,傲慢的哥哥,一点点在自己面前弯下了腰,他?的脖颈仿佛挂了一个越来越重的铁锤,使得他?支撑不住跪在她的面前。
“芳哥。”
当十四岁的沈舟如此呼唤她二?十一岁的哥哥时。
沈芳抬头看向他?的妹妹,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沈舟替他?拭去泪水,不知道自己在兄长眼?中早已与身后属于沈行知的画像融为一体,失去了人类该有的形体,变成?了这悠长岁月图景上的一处色块,完整地填满了这个“沈”家。
沈芳的妹妹好似永远地离开?了他?。
留下来的只有,沈家所?期盼的第二?个“沈行知”。
只有,沈家倾尽全力制造出来的,他?们的第二?个“神”。
“——沈舟,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那个以爱为名的女?孩,喊着这句话,翻开?那本记录了沈家最大秘密的日记——
然后,将它从中撕成?两?半。
沈芳觉得自己的身体和人生,好像也跟着被?撕成?了两?半。
但做了如此过分?事情的女?孩却仍是?笑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打火机,将撕开?的本子同火焰一同投进阵仗吓人的烟花筒。
在那一刻,一直停滞的沈舟终于动了。
她扑了上去,却不是?去抢回那本对沈家最为重要的笔记,而是?把一脸茫然的椎爱掩护在自己身下。
“笨蛋!”
这好像还是?椎爱第一次听到沈舟骂人,可是?她马上就发现沈舟骂得极对,椎爱可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啊——
她从小到大玩得最大的炮仗也就是?过年时的窜天猴,她哪里能猜到沈家为沈舟精心定制的烟花,在燃烧过后绽放的那一刻,究竟是?怎样震天撼地的场景。
音浪冲刷椎爱的脉络,硫磺的味道涤荡了她的肺腑,彷如天地在此刻轰然炸开?,黑夜都被?撕裂,天际映出白昼颜色——好一场痛快畅快的爆炸!好一场大美绝美的燃烧啊!
椎爱许是?真的傻了吧,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居然不是?害怕,而是?在笑,她控制不住的笑,她笑着看沈舟,被?炸碎的日记灰烬如同落雪在她与沈舟的头发、身上。
“沈舟……”
椎爱在这一刻,顺从自己的心,抱住了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这个人,她只觉得沈舟的身体是?那么软,沈舟的肌肤是?那么暖,她和沈舟挨得紧紧的,就好似她们可以突破这层皮肤的隔阂,直接触碰到彼此的内在,而椎爱一定会发现,那是?一颗和自己一样鲜红的心脏,那是?和自己一般闪耀的灵魂,椎爱哈哈大笑,
“——你的生日礼物,超级厉害!”
沈舟,这是?来自宋小花的礼物,也是?来自椎爱的礼物。
宋小花委托椎爱送出这份礼物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以后再也不需要这本日记了,所?以请你好好发挥出它最后的价值。”
椎爱想,宋小花应该也终于得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在一代又一代的新沈家人在这片土地上栖息、繁衍、建设,在一个又一个新生的沈家小孩呼唤她“太奶奶”,在于沈舟的身上窥到过往的身影时,宋小花终于在人生的最后一刻,知晓了沈行知教给她的最长一课的答案。
那不再是?沈行知给她写的答案,而是?宋小花自己想出来的。
“这就是?宋小花的答案。”
椎爱将掌心里的灰烬递到沈舟面前。
沈舟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这层灰烬上,她的手掌被?一寸寸染黑,但她却没有犹豫,牢牢攥住椎爱的手。椎爱又笑了,她觉得有些痒。
“生日快乐呀,沈舟。”椎爱看着沈舟,笑吟吟的,“我来接你回斯忒灵啦!”
望着那如同野兽一般疯狂无?畏的人眼?底的笑意?,以及对方?眼?底清晰鲜明的自己,沈舟不知为何,也笑了出来。
“谢谢你的祝贺,椎爱。”
在燃放的烟花声?中,沈舟的二?十岁,天翻地覆得、轰轰烈烈得来临了。
“我希望你有记得向连理进行过理由正当的请假。”
“非要在这种?时候说?这个呀会长?!”
那是?如此盛大的一场烟花,甚至点燃了与大陆遥相隔望的斯忒灵的夜空。
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岁月,沈行知无?数次与她的同志们抬头仰望升起黎明的天空。
如今,沈舟的朋友与同学们,也如曾经的先辈一般抬起头,看着那撕裂黑暗点燃整片天际的烟火。
被?五花大绑抓回来的尤利连连咋舌:“真是?大手笔啊。”
眼?见连理一脸沉默得放下监控某处的平板,尤利嘻嘻笑问:“怎么样?我们的女?主角?”
连理抿唇,忍了忍却还是?没忍住口中的吐槽:“太愚蠢了!”
同样蹭了监控视频看的尤利:“啊?有这么严重——我还以为,这么重要的资料,你们肯定有备份。”
“当然有!”连理气愤地瞥了尤利一眼?,“但那可那是?珍贵的原本啊!”
这倒还算了。
“闹出这么大阵仗,结果就放了个烟花?”
连理还以为椎爱是?抱着炸了沈家也要掳走沈舟的打算呢。
尤利决定不要附和这位总是?在剑走偏锋那条线疯狂试探的天才此刻危险的想法,转而好好欣赏起这份终将从天际消失的烟花。
烟花终将散去,但它燃放出的光火却将深深印刻在每一个曾抬头仰望过它的人心中,并且,成?为他?们未来某日,走下去的动力。
“真是?中国人的浪漫啊。”
外国人尤利静静欣赏着眼?前一幕。
连理毫不留情地讽刺她:“你就是?为了这份浪漫,才掩盖了真相,将椎爱送到那里去的么?”
——掩盖了沈舟这个人根本不可能抛下斯忒灵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