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误会了这是她在害怕, 苏语冰把椎爱抱得更?紧了。
啊……椎爱终于?琢磨明白了。
原来自己真?的在哭啊,哆嗦的人也不是苏语冰,而是她自己。
“苏语冰, 你让、你让他们?别打了……”
自己的身体并不能依靠,椎爱转而去求助苏语冰的帮助。
椎爱咬了挺多次舌头, 但她确信自己已经传达出了意?思。哪怕那声音夹杂着哭泣,离她那么近的苏语冰一定听清了的。
但是苏语冰就那么盯着她, 琥珀金的眼瞳看上去像是漂亮的无机物?,除了椎爱哭得傻乎乎的脸以?外,里面?没有其他情绪。他也没有听椎爱的话,下去阻止发飙的夏颜。
椎爱的表情更?苦涩了,她手脚并用,推着苏语冰——不确定这力气对他来说是不是比刚满月的小?猫的推搡还?容易忽略,再次恳求:“让、夏颜、住手……”
苏语冰终于?动了,他抬起头,瞥向下方。
——是学生会来了。
夏颜被制止了,他现在看上去像是发狂的狮子,被人拉开时胸口也在剧烈地起伏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迟楠推倒的是他呢。
‘为什么那么生气?’
迟楠被一个学生会的人扛起来背走了,从门口出去时,同一层楼的室友们?下意?识地挪开脚步,仿佛学生会的人背着的不是迟楠,不是和他们?相处一年的那个女生,而是什么难以?理解的危险野兽。
‘怕什么呢,他是迟楠啊?’
椎爱被苏语冰从迟楠的床上抱了下去,对于?现在的他而言,椎爱似乎就和夏颜床上的那只粉红豹差不多好搬弄。
椎爱被就近放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是迟楠的椅子。
椎爱就这么裹着迟楠的被子坐在迟楠的椅子上,眼睁睁地看到迟楠的被子大半都落在了地上。
‘楠楠要看到了还?不得骂死?’
于?是椎爱卷卷卷,把迟楠落在地上的被子都卷到自己的身上。迟楠最近常用的那种香香甜甜的沐浴乳的气息把她完全包裹住了。
椎爱现在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裹了太多面?粉的天妇罗,除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其他都被包裹在迟楠的被子中?。
就这么一副可笑的样子,大家都看到了。
椎爱抬起眼,和在场的每一个人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每一个人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
她现在真?的有那么不堪入目吗?脸哭得超级丑?
这么想着的时候,学生会的人又过来了,他们?来疏散人群。
那个椎爱很眼熟的学生会成员过来和她说话,他特地蹲下来,蜷缩成小?小?一团在椎爱面?前,看上去毫无威胁性,似乎椎爱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推到地上。
他望过来的眼神柔软,眼睛里闪烁着点点微光,表情温柔,就连语气也轻得像是在哄受惊的小?孩子:“你还?好吗?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讲后半句话时他斟酌了一会儿,但还?是下定决心问了出来。
椎爱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一旁的夏颜已经再度爆发——他刚刚揍人时手上破了皮,学生会的人见了便利用现成的医药箱替他消毒包扎。
夏颜在冷笑:“你们?是聋还?是瞎,嘴巴不会用?刚才?那么多人你不问非得问她?”
问话的和包扎的学生会成员的表情一同沉了下去,蹲在椎爱面?前的那个起身和夏颜对峙:“我们?来的时候只见到你在殴打迟楠同学,围观的同学都被吓得不清说不清楚状况,这种时候只能询问本人的意?见了吧。”
夏颜撇过头,嗤了一声。
苏语冰低头看着裹成一团的椎爱,想了想,开口说:“刚才?我们?撞门进?来的时候,看到迟楠对椎爱……”
“闭嘴。”
苏语冰愣了一下。
他离椎爱近,他听见了。
学生会成员转向苏语冰:“他对她做了什么?”
“闭嘴。”
学生会成员也愣了一下,他直面?椎爱,所以?看清楚了她的口型,听清了她的话。
夏颜把包扎好的手掌张开又合拢,感觉到些微的刺痛。
夏颜说:“迟楠在强女干椎爱。”
“我叫你闭嘴了你听不到嘛!!!”
夏颜面?色冷凝,看着那个把被子掀在地上,怒气冲冲像是发怒的猫一样浑身炸毛瞪着自己的椎爱,她现在看上去那么小?,只要夏颜想,一只手就能把她制得服服帖帖。
她以?为自己敞开嗓门的时候看上去很可怕吗?
真?正可怕的女(男)人夏颜面?无表情地想着。
苏语冰:“你们?都冷静点。”
他打算把手靠在椎爱肩膀上让她坐下,现在椎爱的模样看上去未免太渗人了些,眼眶发红,身体颤抖,像是一个破败的鼓风机一样大口大口地汲取着氧气,苏语冰怕她待会儿缺氧晕倒。
但当苏语冰的手刚挨到椎爱肩膀上时,就被她打开了。
被爪子挠了一下,不痛不痒的力道,但苏语冰看清楚了椎爱无意?识瞥过来的眼神,终究还?是不敢再靠近。
她看上去像是一只被吹满了气的猫,也许马上就要炸掉了。
但是夏颜还?在不知死活地招惹她。
“我哪儿说错了?”夏颜冰冷带刺的眼神扫视过从被子里跳出来的椎爱,从她凌乱的头发看到发红的眼眶再看到破损的嘴角,“椎爱,他都对你做了这种事,你还?想着帮他说话呢。”
“她对我做了什么?她能对我做什么?!”椎爱吸了吸鼻子,她扭头瞪苏语冰,“你倒是说啊,她都对我做了什么!”
“……”苏语冰,“他把你压在床上,亲你,摸你……”
“亲亲摸摸抱抱对吧?”椎爱做了个总结,她回?头去看夏颜,去看那些个无言看着她的学生会成员们?,“你们?没和朋友亲亲摸摸抱抱过吗?大家都是女生,摸怎么了,抱怎么了,亲一个又怎么了?”眼见着学生会成员和夏颜还?打算开口,椎爱竟然哆嗦着手,把苏语冰刚刚给她整理好的领口往下撕扯,那些显眼的、刺目的草莓再度暴露在众人面?前,也许是发现手抖得厉害,抓不住衣领,椎爱干脆把衣服直接脱了。
她把遮挡身体的衣服踩在脚下,把纤弱的、颤抖的身躯暴露在在场的所有男性的眼中?,她敞开身躯,让他们?看清她身上的每一处。
她质问:“你们?看着我的身体会有冲动吗?”
苏语冰:“椎爱!把衣服穿上!”
椎爱没理他。
明明她此时赤身果体,人们?却觉得她身上像是长满了刺,当她向那个来询问她的学生会成员逼近的时候,对方竟然眼神震惊地小?退了一步。
椎爱就像是证明了自己话语的绝对正确性一样,她颤抖着肩膀又往前迈了一步:“你们?就根本不算是个男人好不好!只是顶着这样的壳子就忘记了自己的内在是女人了吗?迟楠也是一样的——她能想对我做什么!”
直面?冲击和质问的学生会成员哑口无言。
夏颜往前迈了一步。
他低下头盯着椎爱,和她带刺的眼眸对上。
夏颜抬起手,直截了当地给了椎爱一巴掌。
清脆,响亮的一巴掌。
“喂!”怎么可以?对受害人进?行二次伤害!学生会成员惊得瞪圆了眼。
但夏颜却毫无这样的羞愧心,他俯视着脸被他打向一边的椎爱:“对,我不算个男人,所以?打你我根本不会犹豫。”
“我不只敢打你巴掌,我还?敢踢你踹你,更?要指着你那根本没有料的胸部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睨着捂着泛红的脸颊、双眼擎着眼泪把脸扭回?来的椎爱,盯着她那双火焰越燃越盛的眼眸,夏颜居高临下地道:“因为你现在看上去就是个煞笔,椎爱。”
椎爱爆发了。
她像是被激怒的小?兽,扑到夏颜的身上,用身体的重量把他压向一边的桌子,夏颜的腰在桌角狠狠地磕了一下。
椎爱拿指甲戳刺进?那些可恨的紧实的肌肉,拿牙齿愤怒地在所有咬得下去的地方留下发泄的伤痕,握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挥向夏颜那张可恨的脸。
小?兽突然的爆发也能给百兽之王留下伤痕。
夏颜的眼睛下方被指甲划了一道不长不短的血线,一时不察连下巴上都被咬了一口,淡淡的血腥气萦绕在鼻尖。
但就算是腰部受撞击,脸上挂彩,视线被椎爱乱挥的拳头遮挡,夏颜还?是轻而易举地抓住椎爱乱挥的双手,把手腕捏在一起扭向她身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两人的位置就互换了。
夏颜牢牢地抓着椎爱被他锁在背后的手,将?这个发疯的家伙压制在桌子和自己之间?的狭窄区域。
发现椎爱还?打算抬脚往后踢,夏颜干脆上前一步,把膝盖撞入椎爱的双.腿.间?,将?身躯的重量压在椎爱的脊背上,真?真?正正地,完全地将?她锁在自己的怀里,根本再无让她动弹的可能。
狮子咬住了小?兽的后脖颈,胜负已出。
小?兽还?在垂死挣扎,她疯狂地反抗着,但双手被控在别人手里,她拼死的反抗落在百兽之王掌中?根本不够看。
狮子一动不动地蔑视着自己的手下败将?,他的身躯沉重滚烫,椎爱甚至以?为压在自己背后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臻待喷发的火山。
“继续啊!你不是很能嘛?继续证明给我看啊!”
夏颜的声音像是轰隆隆的雷鸣,压抑又可怕。
现在的椎爱哪里受得住这种挑衅,但还?没等她不知认命继续反抗多久,椎爱就猛得发现夏颜抓着她的手心中?慢慢沁出了汗,呼吸也逐渐变得愈发滚烫。
发现了他的某些异样,椎爱瞬间?止住了动作,刹那间?就不敢吱声了。
夏颜的气息似乎更?加灼热起来,椎爱隐约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发出恼恨的磨牙声,不知道是在气自己怎么忽然起了这么尴尬的生理反应,还?是气椎爱的不听人话。
但夏颜却抓住机会这么说:“你·怕·个·屁!你不是伟大吗,你不是无私吗,你不是博爱吗!你不是不介意?让迟楠摸摸亲亲抱抱吗!你不是不介意?用身体来让迟楠变回?去嘛!我现在和迟楠是一样的!”
夏颜又气又恼地还?打算把身体更?加往下压,让椎爱明白她刚刚究竟是多么的愚蠢和无知,竟然打算接受如此丑恶的接近。
但是忽然绕住夏颜脖子把他往后拉的力道让夏颜不得不呛咳一声,为了保命要紧离开了椎爱身边。
夏颜扯下脖子上的毛巾,不敢置信地回?头瞪向那刚才?拿着一条毛巾拧成条状绕过自己脖颈差点勒死自己的苏语冰——如果夏颜还?不打算从椎爱身上离开,他真?的会窒息。现在他的脖子上都出现了一条红痕呢。
“你才?是煞笔,”苏语冰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颜,毫无道歉的意?思,“真?的变成怪物?的人是你自己吧。”
苏语冰冷淡地盯着夏颜身下那藏无可藏的昂扬,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讥嘲。
夏颜最终被怼得面?色难看,姿势怪异地离开了,或者说,逃走了。
苏语冰把夏颜刚刚扔下的那条毛巾——他的作案凶器甩了甩,面?色平静地挂回?了一边的衣架上。
在场的几?个学生会成员看着眼前这一幕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刚才?被夏颜扭着手压在桌上的椎爱慢悠悠地动了,她揉着自己的手腕,没什么表情地拉过刚才?撞飞到一边的椅子坐下了。
苏语冰从椎爱衣柜里给她重新拿了一件上衣,椎爱小?声地说了句“谢谢”,把衣服套了上去,不再维持果奔状态。
椎爱微微抖着手——刚才?被夏颜攥得手疼——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烫不凉的白开水慢慢饮下,然后对着镜子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疯疯癫癫。
椎爱:“刚才?让你们?见笑了。”
这之后,她对着那些学生会的成员们?道歉。
她的情绪爆发得太快,又消失得太快,让学生会的人看得胆战心惊,生怕火山被压抑后会迎来更?猛烈的反噬。
那个和椎爱比较熟的学生会成员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踏了一步:“椎爱,你真?的……你还?好吧?”
“还?行。”
椎爱含糊其辞地答道,然后竟然在对方惊悚的视线中?挑起了一个微笑。如果不去注意?她还?泛红的眼眶和鼻头,那看上去就是一个毫无阴霾的普普通通的微笑。
“对了,你们?把迟楠运到哪里去了。”
学生会成员们?对视了一下:“……医院,他的状态不太好。”
椎爱脸上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她点点头,又问:“这里的情况会长都知道了吗。”
学生会成员更?加小?心翼翼:“嗯。”
“这样啊。”椎爱就不再说话了。
最后还?是苏语冰把学生会成员们?都给请了出去。
“还?是找个人陪着她吧?”
在门外,学生会们?这么同苏语冰商量。
苏语冰:“……没事,我会关注着的,现在就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送走了学生会的成员们?,苏语冰在没有开灯的走廊中?掩着面?长舒了一口气。
苏语冰看着自己面?前毗邻的两间?宿舍:一间?里面?是夏颜,一间?里面?是椎爱。
……还?是在走廊上再吹会儿风吧。
苏语冰今晚也是难得的脑热莽撞起来。
他靠在围墙上看斯忒灵上方呈现靛蓝往漆黑晕染色彩的夜空,夜风把他身上简单的白T恤吹得微微鼓起。
苏语冰垂下来的修长手指无意?识地微微摩挲着。
真?是鸡飞狗跳的一晚啊。
不日后,学生会下达了通知——
在校生“夏颜”,殴打病中?同学,予以?记大过一次和全校通报批评处分。
在校生“苏语冰”,对同学做出勒脖子的危险动作,考虑到本意?是阻止同学纷争,免去记过处罚,予以?口头警告处分。
在校生“迟楠”,严重违反校纪校规,伤害同学人身权益,经学生会全体成员讨论?,由学生会长沈舟代行校长职责,予以?勒令退学处分。
勒令退学。
通告栏里的几?个加粗大字如此醒目。
看到这条消息的椎爱出门了,她看到门把手上挂着不知道谁买来的蟹粉小?笼包的盒子,但她现在根本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椎爱在走廊上奔跑,好像有很多人在喊她的名字,但她却一个声音都没听进?耳朵里去。世间?的一切风景和声音都好像变成了向她涌来的洪流,而椎爱却逆着这洪流奔向她的目的地。
“等等……你现在不能进?去!”
门外响起学生会成员们?为难的声音。
但门还?是被撞开了。
“对不起!会长!我没拦住……”
气喘吁吁的椎爱站在门口,她看上去状态糟透了,但是抬起来瞪人的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沈舟对着低头抱歉的学生会成员做了个安抚的手势,让他先退出去等一下。
“我听说你最近没有出门,早饭有记得好好吃吗?”沈舟的脸上还?是那种看了叫现在的椎爱看了作呕的过于?热情关切的表情。
“这些都不是问题吧,为什么要让迟楠退学?”椎爱喘着气,三步并作一步地逼近到沈舟面?前,双手撑在他的办公桌上。
“我以?为你会是最清楚原因的人。”沈舟把手中?的钢笔合上笔盖,轻轻磕在桌面?上。
他的表情还?是很温柔,但那份温柔却让椎爱觉得有些可怕。
“我都说过了那根本不算强女干,迟楠他只是烧糊涂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椎爱的嘴快得起飞,话语连珠炮似的迸出来,“和夏颜那煞笔一样记个大过就行了,迟楠还?生着病,他还?没变回?女生,斯忒灵怎么可以?在现在抛弃他!”
“椎爱同学。”
沈舟从会长椅上站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椎爱面?前,现在的他可以?轻而易举地俯视椎爱,身高的差距让椎爱在被他的阴影笼罩时产生了天然的畏惧感。沈舟在椎爱面?前停下,表情温和,言辞却毫不留情。
“你是在质疑我的决定吗?”
从没见过沈舟这么光明正大咄咄逼人的一面?,椎爱寒毛直竖。
但她忍住了,她目光如炬,仿佛要穿破沈舟现在这副躯壳去看藏在里面?的那个身为女生的沈舟——没错,没什么好怕的,眼前的沈舟不过是一个和她一样的女孩子罢了。
椎爱没有后退半步,她仰着头看着沈舟的双眼:“对,你的决定做得太过火了!”
看着这样的椎爱,沈舟居然笑了,他一笑起来就很容易让椎爱联想到他还?是女性时,十分大家闺秀地掩唇微笑的温婉模样。
那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消弭无踪。
椎爱满头雾水地看着沈舟,却只听他说道:“既然你不赞同我的决定,那就来听听本人的看法吧。”
椎爱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但彼时她已经被沈舟带着,绕过会长的办公桌,被按在了柔软的会长椅上。
椎爱进?来的时候,沈舟刚好在视频通话。
屏幕那端,穿着病号服面?色苍白的迟楠看着椅子上懵圈的椎爱,露出一抹强撑起来的笑意?,但他明明是在笑着的,看上去却像是在哭泣。
“小?爱……”
迟楠抿了抿唇,换了个称呼,
“椎爱、同学,谢谢你为我着想。但退学的处分是我主动和会长提起的。”
“我……做了很对不起你的事情。伤害了我们?身为舍友的感情,也伤害了你的心灵。我自觉再没有脸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回?到你的身边,回?到斯忒灵。这是我该有的惩罚。”
说到最后,迟楠变换了坐姿,跪在病床上,学着椎爱常看的动漫里那些为表歉意?夸张地表演土下座的角色,对着屏幕这头低下了头。
迟楠盯着面?前惨白的床单,额头磨蹭着织物?的纹理,他发现这个姿势的好处了——
他看不到椎爱此时的表情,因为也不用在她的目光中?愈发讨厌现在的自己。
慢慢地,迟楠合上了眼。
“请你原谅我。”
嗓音微微哽咽,鼻尖酸涩。
“还?请……务必原谅做了这么不可饶恕的蠢事的我。”
通讯被挂断了。
迟楠的脑袋还?久久地磕在床板上没有移动。
病房的门被推开,母亲熟悉的嗓音迟疑地响起:“囡囡(楠楠),你怎么了?”
迟楠吸了吸鼻子,偷偷抹了一把脸,再抬起头的时候脸色已经恢复平静,只有眼眶还?是微红着的——和他这几?日生病的状态差不多。
迟楠对着母亲笑道:“没什么,就想起来活动活动身体。”
“哦……”虽然明知道孩子状态不对,但身为母亲,她近乎直觉地理解了孩子并不想和她深聊刚才?的事。
迟楠的母亲上前,将?现在已经变成儿子的女儿——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那都是她心爱的孩子——扶起来,让他靠着枕头坐下。
“你和你会长都聊完了?”生活在斯忒灵学院所在的这个城市,就算是迟楠母亲这样不太关注新闻的中?年妇女都听说过沈家的大名。
迟楠点点头:“嗯。”
迟楠现在住着的这个豪华单人病房,都是沈家给安排上的。
而刚刚那个沈家的女儿(或者该说是儿子?)竟然亲自打电话过来,再加上迟楠是在医院醒来的,不得不让迟楠的母亲怀疑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在学校遇到了什么问题。
迟楠的脸上还?有点乌青的痕迹,他只说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了下来,再加上一直的高烧,所以?才?被送来本土的医院,不然就以?他现在这样备受瞩目的性转身份,理论?上他是不该踏出斯忒灵一步的。
“你爸还?在看店,你婶儿把家里熬的汤送过来了,快趁热吃。”医院是好医院,但迟楠的母亲仍瞧不上医院的饭菜,再加上许久没见过孩子了,于?是早上就炖好了滋补的汤。以?前迟楠每次生完病,都要喝她熬的鱼汤。
迟楠看着母亲给自己张罗着拉好床上的用餐小?桌,从保温桶里倒出熬成乳白色的香气弥漫的豆腐鱼汤,也许是鱼汤的热气迷眼,迟楠竟然觉得视野有些模糊起来。
迟楠没让母亲喂他,自己拿了个小?勺子一口又一口地喝汤。鱼汤鲜甜,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母亲的味道。
“妈手艺没退步吧?”
“嗯,好喝。”迟楠笑着回?。
“那就好,”迟楠的母亲念叨,“你不在家里我都懒得烧饭,你爸做什么我吃什么,生怕这阵子手生了。”
迟楠很给面?子地笑出声。
迟楠的母亲还?在絮絮叨叨着这段时间?的琐碎日常,仿佛要把迟楠这几?个月没回?家时间?发生的所有事都和他讲清楚,让身处斯忒灵与外界断了社交的迟楠知道了许多事。
“你之前追的那个男明星,长得挺俊的那个,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你屋里都是他海报……他被爆出有女朋友了!”
在迟楠身处斯忒灵的这段时间?学会了网上冲浪的母亲兴冲冲地和自己孩子分享他偶像塌房的故事——她不懂塌房这个概念,就觉得那么大一小?伙儿有了女朋友不是好事嘛,女儿既然那么喜欢这个男明星,一定也愿意?知道他更?多信息的。
好在迟楠没被母亲的一番话打击得当场破防,但他也没有迟楠母亲想得那么开心,他甚至愣了一下,然后才?像是想起母亲说的是谁一样:“哦……挺好的。”
迟楠是真?的一时之间?想不起那个男明星的脸了,以?前迟楠认为对方是这个世界上最帅气的人,嗑颜嗑得醉生梦死,算半个女友粉,但在这短短数月间?,迟楠发现自己似乎很难在脑海中?闪过的一张张帅哥脸中?把那个男明星的模样单独拎出来——
这不怪迟楠,当你身处全校女生都性转为大帅哥的斯忒灵,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各有特色的美男时,再花痴的内心都能被锻炼得平静无波。
就不提苏语冰那种颜值怪了,就算是迟楠自己,换件衣服吹个发型就是时下流行的盐系清爽帅哥,还?是不用化妆加成的那种,要是去参加选秀节目,靠脸留到三公应该不成问题。
“你怎么那么关心网上的事了。”帅哥脱敏的迟楠在塌房后心里平静无波,还?能笑着关心母亲最近的娱乐活动。
“还?不是之前那个叫Y……有个梨的孩子(尤利:?),好像是你们?学校的,开的那个直播,当晚你爸和我的手机都被打爆了,他们?都问你们?知道自己在斯忒灵读书的孩子变成男的了嘛,后来我就一直在网上,关注这个斯忒灵的消息,大眼博啊,企鹅新闻啊……全都下了一遍。”母亲兴致勃勃地分享她从零开始的冲浪历程。
说着说着,总是绕不过斯忒灵的。
在迟楠母亲看着自己孩子被锁在岛上,而自己只能靠手机里那些时有时无的大数据推送了解斯忒灵的近况时,她心里是焦急的,但到了现在,自己孩子就在面?前,那些惴惴不安的记忆似乎就变成了新的谈资。
“你们?那会长啊,是个厉害的,人不大,做事都很有条理。还?有那个直播的小?同学,听说原来也是个明星,我去搜索了一下,大姑娘以?前也好看。当然我孩子也不差的!你现在看上去特像妈以?前厂里那个厂草晓得不,不,比他还?好看呢!当时妈就和你追那个男明星一样追那个厂草,可惜兜兜转转到最后,居然就被你爸追到手了。”在菜场锻炼出口才?的中?年女人只要不想停嘴,能叭叭上一下午都不带喘气的。
迟楠听着听着,喝汤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迟楠的母亲见了,还?以?为是自己太啰嗦吵到了孩子吃饭,忙说:“妈不唠叨了,你快趁热吃。”
迟楠点点头。
迟楠的母亲这才?放心,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说完最后半句话:“……等回?儿头你病好了,妈陪你一起去谢谢你们?会长,这么好的病房,听说一天要小?一万呐。”
“妈。”迟楠打断了母亲的话,“我……大概不能回?斯忒灵了。”
“……”迟楠的母亲笑道,“你现在还?生着病呢,当然回?不去,在医院里养好身体要紧。”
迟楠:“……病养好了,也回?不去了。”
迟楠:“刚才?和会长视频,说的就是这事。”
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迟楠的母亲本还?打算说些什么,一打眼却只看到迟楠低着头,脸对着那盛着鱼汤的碗,一勺又一勺地往嘴里送乳白色的鱼汤,但他喝得越快,就有越多透明的泪从他眼中?滴到汤碗里。但他仍无知无觉地大口吞咽着鱼汤。
“有点咸,妈。”迟楠说。
迟楠的母亲:“……”
迟楠的母亲:“你瞧我这记性,一定是盐放多了,改明儿让你婶儿顾着点,不做那么咸了。”
“好,”迟楠破涕为笑,“谢谢妈。”
“妈,你也教我怎么做鱼汤呗。”一碗鱼汤见底,迟楠这么对母亲说。
迟楠的母亲说:“好,等你病好了,出院了,妈什么都教给你。”
吃完饭,迟楠坐了一会儿,又开始感觉头晕目眩,就整理了下枕头,慢慢躺下去了。
迟楠的母亲沉默且快速地把迟楠用过的碗筷收拾完,在离开前,她折回?身问迟楠:“但还?是要回?去一趟的吧?你的东西?都还?在斯忒灵呢。还?有你的室友,那个叫椎爱的孩子,你总要和她好好道别吧。”
迟楠盯着洁白如初雪后街道的天花板,“……再说吧,妈,我现在好困。”
“好,你先休息。”
母亲离开病房,迟楠看着在阳光中?白得刺目的天花板,不知不觉眼角又淌下几?滴眼泪,没有伸手擦掉那些濡湿的痕迹,在炫目的光环中?,迟楠慢慢合上了眼。
迟楠那一届的学生不算很多,与一般的大学相比,尽管斯忒灵占着整座岛屿,但招生规模更?偏向控制人数方便管理的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