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莓。”他温和地问,“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高田莓不吭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要喝冰箱里的果汁。”
小孩子大晚上最好不要喝冰饮,所以女警官没给她拿。
“只能一点点。”安室透和她商量。
“果汁开封后不喝完会坏掉的。”高田莓说,“爸爸说不可以浪费食物。”
“我和你分怎么样?”安室透折中道,“我是大人,喝多一点可以吗?”
高田莓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眼睛凝望窗外巷子口忽闪忽闪的路灯。
安室透去冰箱里拿了果汁和两个纸杯,给两人倒上。
“来干杯。”高田莓双手捧起杯子,“像大人一样干杯。”
她终于显露出些许符合年龄的稚气,安室透不禁笑了笑,端起杯子和她碰在一起:“干杯。”
高田莓举起杯子凑到脸边,纸杯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安室透不欲多喝,只抿了一口冰凉酸甜的果汁。
清凉的果汁顺着喉咙流下,香精的味道充斥口腔。
香精浓烈的味道掩盖了果汁中些许涩意。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击中了安室透。
世界颠三倒四,头痛欲裂,他与周围的一切仿佛蒙上一层毛玻璃,手脚不听使唤地软倒。
玻璃对面的小女孩放下杯子,冰冷地看着安室透。
“是兔子姐姐给我的药。”高田莓甜甜地笑了,“才没有兔子哥哥。”
她把米白色的兔子玩偶丢在地上,踩着兔子的耳朵走向安室透。
灰色的鞋印烙在玩偶身上,恰似巷子里被污水弄脏的米白色兔子。
迷。药药效上涌,安室透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醒来的时候,他被麻绳紧紧捆住,手腕脚腕被打了无数个结。
七岁的小女孩站在安室透面前,天真的脸上面无表情。
她手里拖着一把沉重的园艺剪刀。
大意了,安室透想,高田莓的年龄迷惑性太强,谁也想不到她有能力对自己的父亲开枪,又用迷。药迷晕了查案的侦探。
“你有同伙。”安室透肯定地说,“给你提供枪、子弹和迷。药,并帮你引开警察的同伙。”
女警官昨夜接到电话的时机现在想来很是凑巧,是有人故意调走了她。
“但你和你的同伙应该没有料到我的存在。”安室透镇定地说,背在身后的手企图解开绳结,“调走警察后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你准备逃走对吗?”
果汁里的迷。药也不是给他准备的,选择迷。药而不是致死药物,高田莓的目的只是逃跑,不是杀人。
“你一直看着窗外,是在等接你的人?”
“我在等兔子姐姐。”高田莓说。
“兔子姐姐要我在家乖乖等着,她会来带我走。”小女孩看向安室透,眼中突然涌出极深的憎恨和厌恶。
“兔子姐姐没有让我杀死警察小姐。”高田莓慢慢地说,“来陪我的只要是警察小姐,我都不动手。”
“但你不一样。”小女孩举起对她而言过于沉重的剪刀,“你是个男人。”
“和爸爸一样的男人。”
憎恨,厌恶,恐惧,杀意,高田莓对高田武的情感投影到安室透身上,沉重得像一潭淤泥。
“去死。”小女孩压下剪刀,锋利的刀刃闪烁冷光,“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安室透侧身躲过她的攻击,在地上翻滚,手肘用力砸向没有关好的衣柜门。
高田莓的衣柜打开,一件又一件绝不该穿在七岁女孩身上的露骨衣服掉落在地。
高田莓尖叫一声,情绪愈发激烈。
安室透在闪躲间看到了更多细节,小女孩房间里床的尺寸不是儿童床,床上有两个枕头。
床底下掉落着男士袜子,和几张沾灰的照片。
照片上的内容属于任何道德水平不为负数的人看到后都火冒三丈立刻报警的那种。
“你的继父伤害了你?”安室透狼狈看向几乎癫狂的女孩,心绪被突然披露的罪恶真相搅得五味杂陈,“为什么不报警?警察会帮助你……”
金发男人话说到一半,突然静默。
死者高田武,男,42岁,现役警察。
“说啊,怎么不继续说下去了?”高田莓冷笑,“让我听听还有什么大道理。”
“你不是个侦探吗?又不是警察。”她拖着园艺剪刀一步步逼近,“所以我才给了你逃跑的机会。你要是警察,被迷晕的时候已经被我切成无数块了!”
沉重的园艺剪刀让高田莓有些体力不支,她打绳结的手法不够专业,虽然尽可能打了足够多的死结,到底只是七岁的孩子。
经验和力量都差公安太多。
安室透暗中活动松懈的手腕,趁高田莓举起园艺剪刀时一把按住她,将小女孩头朝下擒拿在地毯上。
“啊!!!!”
高田莓蹬腿尖叫。
她挣扎着抬起脑袋,希翼的、渴望的、望眼欲穿的眼神看向窗外。
看向几天前突然出现在她窗外,弯腰敲击玻璃的兔子姐姐。
“是你匿名在聊天室求助?真是有胆量的小姑娘。”
“我来是想问你,敢不敢更有胆量一点。”
高田莓握住了那只手,握住那只手里沉甸甸的子弹。
“不要害怕,我会带你走。”
啪——清脆的响声由点扩大成面,如敲击鼓面扩散而开。
噼里啪啦的脆响砸落在地,窗户在安室透和高田莓眼前破碎。
背对月光,踩着一地玻璃碎片走来的黑裙女人扬起眉梢,像是没猜到今晚剧情的走向。
“波本?”威雀威士忌不解地问,“你是来入室抢劫的吗?”
透子(看向被打破的玻璃):???
打工的第八十五天
深夜,一身黑的犯罪组织高层破窗而入,质问钳住犯人的公安:你是来入室抢劫的吗?
她质问的声音清晰有力,背后的月光都显得格外明亮,仿佛正道之光照耀黑夜。
“姐姐救我!”
看见黑裙女人的瞬间,高田莓立刻大哭尖叫,她稚嫩的手努力向前伸去,满眼渴慕。
小女孩拼命挣扎,安室透险些以为拿到反派剧本的人是自己,即将以入室抢劫罪和欺压儿童罪的双重罪名被下属风见裕也逮捕归案。
他拍入狱照的时候,“正义使者”威雀威士忌手持红彤彤的锦旗站在旁边,劝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好恐怖的未来,是安室透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威雀威士忌踩着一地玻璃渣走来,黑玫瑰的气息暗香浮动。
女人弯下腰,手指轻柔地揩过高田莓颊边泪痕。
“波本,你把小莓吓哭了。”威雀威士忌声音染笑,“怎么说呢——不愧是组织的人?”
她的意思大概是褒奖,至少在以琴酒为首的真酒们看来,说他们凶神恶煞是一种赞美。
安室透没有被夸到,他稍稍松懈手下的力道,抬起下颌指了指倒在旁边的园艺剪刀。
“我差点被这孩子杀了。”波本假笑,“光指责我可不公平。”
“女孩子独自在家,有个防身用的武器不是挺正常?”威雀威士忌端起茶几上的纸杯,低头嗅了嗅。
“你喝了?”她朝波本晃了晃纸杯,“迷晕你居然是个没什么技术含量的活计,早知道我也试试。”
提供迷。药的人显而易见,栽在七岁小女孩手里不光彩,栽在这个女人手里却显得正常。
她的心思深不见底,形踪难觅。
“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男人。”威雀威士忌用息事宁人的语气说,“时间不早了,要做的事多着呢。小莓也别太死脑筋,男人固然不是好东西,充当苦力还是很有用的。”
她像抓幼儿园小孩打架的和事佬老师,只差再补一句“谁先道歉谁是老师最喜欢的宝宝。”
“对不起侦探先生,我错了,都是小莓不好。”
高田莓认错认得飞快,她自见到威雀威士忌起就开始摇晃的尾巴拍在地上啪啪作响,要不是波本按着她,小女孩早就扑进黑裙女人怀里蹭蹭打滚了。
波本:她还是个孩子,不能和她计较。
最重要的是,威雀威士忌的出现实在太过突兀,击碎了波本的心理预期。
并非毫无征兆,高田莓用的新型子弹是稀缺货,能搞到手肆无忌惮使用的人少之又少。
加上小女孩对男人的憎恨和对兔子姐姐的喜欢,一一排除后威雀威士忌是唯一对得上号的嫌疑人。
但——为什么?
威雀威士忌为什么会插手这种事?高田莓是怎样和她认识的?她今晚又想做什么?
金发男人松开手,趴在地毯上的小女孩手脚并用地跳起,扑到威雀威士忌怀里。
她短短的手臂用力箍住女人的脖颈,挤压气管,力道之大让威雀威士忌短促地咳了一声,脸色不适。
波本看见黑裙女人眉头蹙起又松开,她安抚地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把高田莓从地上抱起,边拍背边温柔地哄了哄。
耐心温和,仁善柔爱。
仿佛是个假的威雀威士忌。
她开枪杀人可从来没有犹豫过,拔枪,瞄准,扣动扳机,轻松写意如折下一朵开败的残花,轻描淡写地丢在脚尖碾碎。
威雀威士忌也有温柔的一面吗?
女人单手抱着孩子,空出的手拉开衣柜和床头柜,又打开几个抽屉。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干活吧波本。”威雀威士忌神情平静地挑出衣柜中令人不适的露骨衣裙丢在地上,脚尖勾住抽屉里的相册踢到地上。
散落一地的罪恶,皆是高田武不为人知的罪证。
波本捡起他脚边一张照片,照片的内容让他生理性的反胃。
宛如一张张小女孩痛苦的脸在地板上朝人吶喊,触目惊心。
“别看了。”威雀威士忌失笑,“你的表情好没出息。”
“怒火对谁撒都有意义,唯独对死人撒火没有。”
她摸摸怀里高田莓的脑袋,小女孩热烘烘地紧紧贴着她,“受害者都愿意向前看,你纠结她的过去做什么?”
高田莓窝在威雀威士忌怀里,仿佛从她身上汲取到了莫大的勇气,即使不堪回首的过往散落遍地,她也死死咬住牙关,一声不吭。
“你要把罪证收集起来交给警方吗?”波本问。
“为什么?”威雀威士忌反问,“为了让他名声扫地?”
“至少揭露他的罪行。”波本掩盖了他多余的愤怒,黑衣组织成员怎么会因为警察的失职和知法犯法生气?他们只会高兴,欣然帮助对方在犯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倒也是个思路。”威雀威士忌歪着头想了想,“现役警察竟对继女做出禽兽之事,对警方的声望可是一击重锤。”
“你真是优秀的组织成员。”她夸奖,“凡是都为组织着想,琴酒不赏识你是他没眼光。”
威雀威士忌一定很不会说夸人的话,否则波本怎么句句听出了嘲讽?
“如果你觉得我哪里说的不对,可以直说。”波本看她把房间搞得一团乱,想帮忙又不知道威雀威士忌想做什么。
“没有没有,我的确在夸你。”女人摆摆手,“站在组织同伴和上司的角度夸奖你,很有工作热情和为组织着想的意识。”
“只是作为人类,再多点怜悯心如何?”
她抚摸高田莓的后背,女孩子靠在她怀里仿佛温顺的羔羊,“上交罪证,披露真相,最好再找几个记者过来采访,登报明日新闻,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桩丑闻。”
“小莓的人生难道只有七年吗?”威雀威士忌语调上扬,“她之后不必继续活着了吗?就算是活到五六十岁出意外死掉的人,七年在他们的生命里也只占八分之一呢。”
“她会被当成别人一辈子的谈资,被怜悯,被逼问。明明绝大多数人都不记得七岁之前的事,她怎么就非被这段日子折磨一辈子不可呢?”
小女孩隐隐的啜泣声回荡在房间里,威雀威士忌的语气并不严厉,相反,她十分轻柔温和,像在天气一类的轻松话题。
怜悯心,一个杀人如麻的存在,显露出了人性充沛的怜悯心。
论良知、守法、善良,安室透远胜于威雀威士忌,她离好人这个身份差再投一次胎的距离。
因为正统的好人不会像她这样做,至少不可能把枪和子弹交给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让她亲手扣动扳机,背负杀人的罪孽。
送给她枪、子弹和迷。药,教她说谎,教她欺骗,教她逃亡。
“波本虽然是组织的人,但思维很正派呢。”威雀威士忌听完了波本的观点,她摸摸下巴,出乎意料地评价。
“你的想法没有错,我是在匿名聊天室无意间看见了小莓的求助。”
“你不玩聊天室吗?真可惜,还蛮有意思的,特别是成员IP在池袋的聊天室,他们的生活可精彩了,天天都在犯罪……我开个玩笑,可别害他们聊天室被封了。”
“普通人的做法大致可以分为上门求证、搜查证物、报警、保密受害者身份等待判决一系列步骤。虽然耗时长了一些,但合法,小莓作为受害者也能得到许多警察的同情,再被送入收养家庭,过上美满幸福的光明人生。”
威雀威士忌笑了笑:“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必手染鲜血背负杀人的罪孽实在是太好了,死后可以上天堂呢。”
“你想上天堂吗,小莓?”她低头问怀里的女孩,“亦或不惜下地狱,也不要别人施舍给你的正义。”
高田莓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声音细小却坚定:“杀了他,我要亲手杀了他。”
“看。”黑裙女人朝波本微笑,“这才是她想要的。”
“我可以替她开那一枪。”威雀威士忌慵懒地说,“毕竟我是个对无辜者下手也打心底无所谓的坏人,但有什么意义?让小莓高兴,还是让你高兴?”
她恍然:“波本或许会高兴呢。比起让小孩手上沾血,我这种指甲缝里血渍拿消毒液洗都擦不掉的罪犯即使多背上一条人命也没有十九层地狱可下。”
波本很早就发现了,威雀威士忌对同伴十分体贴。
她包容同伴的善良、怯懦和犹豫,不像琴酒要求手下人冷酷残忍,“就算是犯罪组织的成员也没必要天天犯罪,做个善心人给自己积点德没什么不好”,是佛系上司。
和她组队,脏活基本是她动手。
她一点儿也不介意把本该两人平分的罪孽一力担起,波本从前思考过理由,总不能因为她是个好人吧?
他现在得到了答案。
因为手上沾的血太多了,拿洗洁精消毒水洗衣粉漂白剂一起洗手都搓不掉指缝里的血,黑裙女人不禁气恼地甩了甩被水泡皱的手:烦人,不洗了,摆烂。
你不想脏手?问题不大,文书工作报告会写吗?OK,这部分给你,人她来杀。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不介意替高田莓开那一枪。
到底出于什么理由,威雀威士忌非让高田莓自己动手不可?
她口中的“没有意义”究竟是对高田莓,还是……对她自己?
细微的异样感中藏着什么,宛如海中冰山不可知其真面目的威雀威士忌,她在高田莓事件中一系列行为背后,露出了半张真容。
波本默不作声地帮黑裙女人把地上的衣服和照片聚拢在一起。
威雀威士忌把怀里的高田莓放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给她。
“自己点火。”女人用鼓励的口吻说,“你一个人也能办得到,对不对?”
小女孩攥紧火柴盒,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笨拙地拆开火柴盒,第一根没有划燃,又试了一根,第二根火柴却在没有点着照片前熄火了。
高田莓只有七岁,两次挫折后她将求助的视线投向最信赖的大姐姐。
“没关系,慢慢来。”威雀威士忌变魔术似的翻出十来盒火柴,大气道,“总有一根点得燃。”
“苦力,你也该干活了。”黑裙女人推着波本往客厅走,“浇油和破坏不燃物是我们的工作,要烧得彻底一些,别偷懒。”
她把高田莓一个人留在小女孩最恐惧的房间和最憎恶的证物前,竟是真的不准备帮她。
“迷。药也要销毁掉。”威雀威士忌打开冰箱,熟门熟路地拉掉电源避免火灾中发生爆炸,随地取材提起一桶食用油给波本。
“你准备帮她制造一起火灾事故,假死逃脱?”波本低声问。
高田莓只有七岁,不用负刑事责任。
“不然呢?”威雀威士忌摊摊手,“我给她找了领养人家,今早清晨的火车。”
“你什么眼神?”她不高兴地说,“我在你心里难道是个不靠谱的人吗?”
波本:你不是吗?
一向喜欢把多余的工作丢给他,天天不见踪影,与靠谱二字无缘之人。
“不是,只是想没想到你想得这么周全。”波本回答道,“高田武昨晚才死。”
“我是个讲究工作效率的人。”威雀威士忌把油泼到窗帘上,一脸承蒙夸奖。
两个成年人动作很快,卧室里的小女孩仍在一根根报废火柴。
“卖火柴的小女孩果然是个假故事。”威雀威士忌锐评,“小孩子哪能一次性连划三根火柴都点燃?”
波本:“不帮她?”
“不。”黑裙女人一口否决,“这是她自己的事。”
她耐心十足,却绝不做递工具以外的事。
波本大致猜到了理由:高田莓对伤害过她的高田武有极重的心理阴影,她必须亲自杀死他,再亲手烧去象征过往痛苦的证物,才能如涅盘的凤凰重获新生。
“握着她的手帮她点火,再让她亲自点燃也没关系。”波本了解一些心理学,他建议道,“让她亲手结束过去固然好,但小莓现在是最脆弱的时候,不用非逼她一个人面对。”
威雀威士忌扭过头,她看向男人的眼神十分陌生。
今天的她换了浅灰色的美瞳,瞳色泛着无机质的冷调。
“帮她?”黑裙女人重复道,“这里有可以帮助她的人吗?”
波本:我们两个不是人吗?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开除了人籍。
“房间的那个孩子,是被亲生父亲放弃,又被亲生母亲抛弃,被爷爷奶奶骂灾星骂诅咒之子的孩子。”
“我不理解。”她的语气是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认为世界上存在能够帮助她的人?一个被至亲厌恶的人,在她有能力为他人创造价值之前,是一文不值的。”
“枪、子弹、迷。药、火柴是我的施舍。”威雀威士忌掰着手指一个个数过去,“即使一文不值的人也能得到他人的施舍,这正是乞讨的意义——小莓在匿名聊天室向我乞讨,于是我施舍对我而言价值不大的东西给她。”
“至于如何使用乞讨来的东西,又怎样实现自己的愿望,是她一个人事情。没有至亲无偿帮助的小莓,不可能支付起雇佣你我的代价。”
黑裙女人看向安室透,灰瞳含着淡淡的不解:“这套规则,难道不是社会通用的?”
威雀威士忌的逻辑异于常人,且格外冷酷。
她将自己帮助高田莓的行为定义成“乞讨与施舍”,只提供物资,绝不插手行动。
在威雀威士忌的逻辑里,未能为他人提供价值者仅仅能得到来自至亲的无偿帮助,如果被至亲厌恶抛弃,她就只能一个人、只有一个人,直到她为他人创造价值的一天。
这套逻辑究竟是谁给她灌输的?
亦或者,是在她自己的人生中,逐渐形成的关乎她自己的逻辑。
“你过去是个一文不值的人?”
波本冷不丁问。
“才不是,真失礼。”黑裙女人责怪地看向他,“恰恰相反,我是生下来就有很有价值的人。”
“但我的确有一段时间没有给他人创造价值就是了。”竹泉知雀回忆道,“因为太小了嘛,找不到工作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滥用童工竟然也有年龄限制。”她大为不满,“既然犯法就给我一犯到底,招收童工的地方拒收儿童好伤人的心啊。”
黑裙女人像个小孩子一样嘀嘀咕咕,她说着说着生了闷气,把沙发的抱枕一个个丢到地上浇油。
安室透凝视她的背影,眼前的迷雾驱散了些许。
雾散了,却露出更深不见底的暗色。
他想,他知道威雀威士忌帮助高田莓的动机了。
高田莓遭遇继父的伤害不是主因,威雀威士忌真正与她共情的,是被至亲厌恶和抛弃。
不详之子。
被诅咒的孩子。
她曾经听过一模一样的咒骂。
血缘是人类与生俱来的第一羁绊,象征无条件的帮助与爱。
“除此之外没有免费一说,免费的是施舍,不是帮助。”黑裙女人双手交叉比了个大大的不,“外貌、性格、谈吐、能力……交朋友也好,找工作也好,本质是将自己的价值展示给人家看。”
“朋友想在你身上获得理解、体贴和快乐,上司想在你身上获得收益、时间和人脉,一个什么都不能为他人创造的人,又凭什么从他人手中索取?”
她工作,所以有工资可赚,她交朋友,所以有可以半夜连麦一起痛骂狗上司的知己。
为他人创造价值,从他人身上索取价值,新的羁绊从而诞生。
“等小莓到了新家,她可爱的性格为收养人家带来快乐,创造了价值,与她建立亲情关系的那户人家便会出现在小莓的帮战列表里了。”
黑发黑裙的女人微微笑着,她看向房间里孤零零的高田莓,眼中是纯粹的祝福。
不掺杂质的对过去自己的祝福。
火点燃了。
火星从火柴跌落到衣服和照片上,燃着了一片。
高田莓有些怕火,热气吹起她的头发,她慌乱跑向威雀威士忌,被女人弯腰抱起来。
“做得很好。”威雀威士忌夸奖道,“单看行动力,我们小莓已经是很有价值的孩子了。”
她抱着小女孩往门口走,波本断后,引着火源烧到房子的每一处。
高田家是独栋的小房子,不必担心牵连邻居。
威雀威士忌眼尖看见停在巷子口的熟悉的白色马自达,笑了:“这个时间可难打车了,你要谢谢侦探哥哥。”
“姐姐喜欢他吗?”高田莓缩在她怀里问,“姐姐喜欢,我就谢谢他。”
“喜欢哦。”黑裙女人把高田莓放进后座,自己坐到副驾驶位,“姐姐喜欢认真工作的人,你看他都这么晚了还在做侦探的工作,很辛苦吧?”
“其实他在我这里还有一份工作。”她笑眯眯,“职场新人就是会很忙,没办法啦,他非常优秀。”
“我有一句忠告要告诉小莓。”
威雀威士忌说:“小莓很可爱也很漂亮,可爱和漂亮是你天生的价值,这没什么不好。”
“姐姐也很漂亮哦,无论这张脸还是别的脸。”她单手扣住脸颊,指尖在脸蛋上一点一点,“但是呢,姐姐创造价值,靠的是这个。”
她摊开双手。
“和这里。”
她指向心脏。
“属于自己的实力和为朋友着想的关切之心。”
明媚的笑容宛如盛开的太阳花,神秘、危险与纯黑的气质第一次从她身上全然褪去,女性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夜色中。
“会有人爱你的,会有很多很多人爱你。”竹泉知雀笑着说,“这是我的【祝福】。”
安室透拉开驾驶座的车门。
他一字不漏地听见了她们的话。
金发男人什么都没说,他递来一张薄毯给后座的高田莓,小女孩脑袋一点一点的,熬不过两个大人,困得厉害。
“睡吧。”竹泉知雀说,“醒来我们就到车站了。”
“送我们到车站就行。”她对安室透说,“你想一起来也可以,但没有票,你掌握了逃票这门实用的技能吗?”
安室透翻转手机屏幕,给违法犯罪分子看他购票成功的页面。
竹泉知雀悻悻地系好安全带。
她无事可做,坐在副驾驶上一会儿看看风景,一会儿看看男朋友帅气的侧脸。
遇见安室先生不在她的计划内,只能说他对每份兼职都很有责任心,深夜还在工作现场出没。
安室透瞥了眼后视镜,后座的小女孩睡熟了。
“委托我查案的警察给了我高田武父母的口供。”他说,“口供是昨天录的,但你既然已经给小莓找好了收养家庭,是提前知道了高田武父母对她的态度?”
“不难猜。”竹泉知雀诚实地说,“即使凶手不是小莓,那对老人依然会把她当灾星看待,越迷信的人越喜欢没道理的揣测,不必和他们讲理。”
安室透:“那些人揣测了你什么?”
竹泉知雀随口回答:“说我是逢魔之时出生的克死父母的不祥之子。”
她:“……”
她:“你套我的话?”
这位下属,你对上司的态度很有问题!
“是我对小莓太关注了,才被你看破端倪。”竹泉知雀双手抱臂,“我承认我有点移情在她身上,但只有一点点,指甲盖那么大的一点。”
“不要把我当成小莓。”
她偏过头,浅灰色的瞳孔看向安室透,“至少删掉你脑子里我童年凄惨饱受欺凌的虚假剧情。”
出生就是特级咒言师的人哪有什么饱受欺凌的童年?她只是比同龄人早进入社会打工早了亿点点而已。
“我没有瞎想。”
安室透专注握着方向盘,不特意去看威雀威士忌,嗓音温和,“知道你厉害。”
知雀:I am very strong!
打工的第八十六天
飞驰的光影映在托腮坐在车窗边看风景的黑裙女人脸上,她对面的金发男人埋首计算机屏幕,手指几乎在键盘上敲出火花。
竹泉知雀打了个呵欠,脸上露出两分彻夜未眠的困倦,右手慢吞吞地搓着靠在她身上裹着薄毯熟睡的高田莓脑袋,搓丸子手艺人的揉搓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