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by悟空嚼糖
悟空嚼糖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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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捣衣之水也不必耗人力。每处洗衣桶配一牛转翻车,往高处刮水,再用竹筒接引。并不浪费畜力,一牛可以管整片洗衣区域。
王葛还计划造若干大型筒车,汲水后通过竹筒输往不同的生活区,减少匠工、隶臣妾来往江岸汲水的时间。
她做这些可不是体谅隶臣妾辛苦,而是要腾出更多人力伐木伐竹、采摘山货、撑筏捕鱼。王葛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发挥到极致,并没意识到这种不间断的创新制器会让她上瘾,导致最后一小小秩干匠肆,差点把近距离这座山峰折腾成斑秃。
后话不提,先说眼前。
庾郎君、纪远之都对机械感兴趣,王葛在哪分配活,二人都紧跟着旁听。齿轮咬合运行的道理一听就明白,但是在她讲之前,他们想不到能用到某种劳作中。
“这里。”王葛叫过一匠工,此处水浅、流缓,她直接在地上画模图,卧式水轮带动横轴,轴通过支架担到岸上。“这处再加支架,用棍穿了野物后,与轴连在一起,试着用水轮旋转炙肉。能明白么?”
匠工:“能。主吏,可我还在做另份活……我记住了。”顶不住王葛的严厉目光,他速回刚才忙的地方,心里哀叹,今夜得更晚睡了。
庾、纪二人继续跟上王葛。她都走过制碓杆的俩匠工了,又折回来,差点踩着纪远之。
“制过贮水碓么?”她问。贮水碓是水碓的雏形,到了明代时有单独的名称,叫“槽碓”。这种碓的杆,前细后宽,原理是从高处引细流,贮于碓杆末梢的宽槽内,当积水到一定程度时杆尾沉下去,杵槌翘起,槽内的水在沉下去的霎那淌掉,杵槌这端又重了,砸到臼内。
俩匠工均回“制过”。
王葛接着下令一人专门制贮水碓,山上一道道的溪流小,正好利用起来,连接竹筒引到烹食区,用贮水碓把栗子、干枣捣烂制饼。
阿薪提醒:“主吏,申时鼓响了。”
王葛通常在申时、酉时制尺或雕刻鬼工木球。她“嗯”一声往回走,看洗衣桶、捣衣臼制作区没什么问题后,往吏署返。
吏署外周是匠肆唯一用土筑的院墙,在院外就听到孙绰六人的喧嚷声。莫说庾、纪二人,王葛也以为其余学子下午时间要攀登野山游玩的,没想到玩起了升官图。
这套升官图一直放在匠肆,是制给阿薪几人消遣的。
“这是什么?”纪远之刚好奇出声,孙绰就过来把他拽到图前一顿解释。
王葛看到孙绰系在腰带上的骨雕饰物,面露不解,怎么是……算盘?她一转身,庾稚恭仿佛会瞬移似的,已站在他行囊前,举着个稍大些的木制算盘,咧开两排大牙冲她笑:快问我啊,我告诉你这是啥?
“是叫算盘么?”距离准匠师考核太久了,当时主考官没对算盘单独评价,因此王葛以为此物不合时宜,读书人还是习惯用算筹,便慢慢淡忘此事。几年后再见,谁知道当中经历了什么?
庾稚恭错愕。孙绰不想玩升官图了,过来惊讶道:“王同门已经知道算盘了?夫子跟我们说,本县先从南山、清河庄用这种新算器,以后替换掉算筹。”
原来如此。王葛装着不感兴趣,只要官署不宣布,她绝不会说此算器是她制,“算盘”名是她起的。
来者是客,学子们既然没去爬山,她这一时半会的也闲了,就让匠徒铺席摆案,与庾郎君、孙绰对坐交谈。
孙绰先笑着夸赞:“上次在彩石滩听王同门讲平州之事,我都没听够呢。”
王葛可不敢轻视这个娃娃脸的小少年,按惯例,年纪十五才能修大学学业,孙绰看上去也就十二、三,应是跟刘泊一样的早慧者。她谦逊道:“我在平州走动,大多时候是为了参加匠师比试,经历并不多。再往多了讲,就全是道听途说之言了。”
庾稚恭问:“平州的匠师考,跟内郡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这时纪远之过来,升官图再新奇,也比不上他对王葛说不清道不明的一抹思绪。应该达不到爱慕,他也不敢,自家一直与邓家交好,这点纪远之从小就知道,来南山一起求学的邓葳也知道。
可楼船初见王葛的情景,不知为何,总时不时窜进纪远之脑海、闪现她转身走上船梯的倜傥之姿。对,她拥有着这个年纪儿郎都少体现的倜傥气度,跟相貌无关。
纪远之想在议亲前理清自己的心,因此长辈议起该向邓家提亲了,他片刻犹豫,断然拒绝。心若不纯净,跟邓家联姻只会害自己,也害了邓葳。

第404章 385 聪明人真难缠!
少年涉世到底浅,他这一拒,仅两天时间,家中便把他异常的唯一变量查到了。这便是纪家打听王葛的前因后果。
匠吏、亭户?家中仅一幼童在读书?纪家的打探如清风拂柳,涟漪散,然后算了。他们愿给儿郎时间,相信不必长辈劝,远之能理清、想通。
纪远之坐下后,王葛简洁回庾郎君之问:“平州偏重兵械类考核,内郡偏重小木件雕刻。”人家岂会真对木匠的事情感兴趣,千万别长篇大论。
孙绰:“当日三句不全诗已经传开,真的不全吗?”
王葛一笑:“桓县令也问过我,的确不全。”
庾稚恭:“可惜了。不过……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是抒图中之景么?”
懂得怪多!
“是抒我心中宁静之盼。”王葛若非两辈子加起来的沉稳,现在就露馅了。她恍悟,那天桓县令半玩笑似的向她确认盗诗,破绽就在这句里!此诗名为《画》,所赞全是画中之景,怎可能是她临时作诗?幸亏梁咏是草包。
纪远之:“我前段时间告归,得知梁咏弃学了。他非踱衣县人,以后应不会来了。”
“希望如此。”王葛职业假笑。
庾稚恭:“我有一疑请教主吏。江边水轮各异,有利于碓、有利于砻、有利于磨,主吏想没想过,将诸多利合至一起?”
“阿薪,把水轮三利的模图拿给郎君。”王葛看似风轻云淡,心中实惊。此人仅在江边观看半日,就往这方面考虑?还是以前接触过类似机械,早有这想法,和她探讨?
不管哪种原因,她改良的“水轮三利”都得尽快打造,不能按原先计划拖到需立功的时候呈给官署了。
王南行所处的历史中,直到元代,才由农学家王祯发明了“水轮三事”,兼碓、磨(砻)、灌溉三种用途。
王葛能提前改良出这种功用合并的器械,跟王南行无关。是王葛在平州不断考试、不断钻研、不断游历,三者缺一不可,方增广机械所见、增进所知,启发出了“水轮三利”。
今日这些学子看过她绘的模图,哪怕实物还没造,将来若有人在她之后创出此械,至少不能诬她抄袭。
其余学子不玩升官图了,都凑过来看水轮三利图。
酉时鼓响。
奇怪的是,几息后,又一声鼓。
庾稚恭一心二用,先将手中图递给孙绰,问:“都是报时鼓么?”
王葛:“是。匠肆用的两个漏刻为同种形制,可滴时读刻仍有误差。”
孙绰笑着问:“那为何不择一个漏刻报时?两个都报,主吏不嫌乱?”
聪明人真难缠!王葛刚要回,吕匠工匆匆过来:“主吏,一隶臣采摘山果摔伤了腿。”
王葛仍沉着,询问:“隶臣里有医者,诊过了么?”
“诊了,可、可肆内药材不齐。”
“之前让你去临水亭补药材,没去?”
“我,近日太忙,还没顾上去。”吕匠工知错,害怕地垂低头。
“阿芦,”王葛吩咐道:“你找沈郡兵,让他这就去临水亭。吕郎君,你问清楚隶臣摔伤的山路,再问那段路有没有别人摔过。”
“是,我这就去,一定问清楚!”
纪远之以为问清哪段山路易摔,是提醒自己这些人上山览胜要当心。庾稚恭却觉得……
“机械可用于山道运输么?”
王葛点头:“一定可以。事在人为。”
“王主吏匠能巧慧,心性坚毅,比传言中更具班输之智。因此我劝主吏重修学业,莫一味钻研机械,不然匠路迟早走窄。哪怕每日腾出一时辰、半时辰……”
脚踏万里路,心承千卷书。理固机中栝,何止百齿轮。
谁都没想到,对方几句规劝之言后,背起行囊,大步高歌而去。先是孙绰追赶对方,其余学子也赶紧跟上,纪远之明白这一去,更少有机会跟王葛相遇。
几息犹豫后,他还是揖一礼:“庾稚恭句句肺腑,王主吏,望你勿放弃学业。珍重。”
“珍重。”王葛目送,直至看不见他们身影,才呢喃出声:“啧,前边是绝路呢。”
一个半时辰后,八人咬牙闭嘴重新路过匠肆,得折回好几里啊,才能从浅滩去对岸。
亥时,沈山顺利携药回来。
次日吃过早食,王葛只带高月、阿薪登山,寻找隶臣说的那段怪地势。
才进山的区域,腐枝老藤相较刚建匠肆时少了很多,都被拣走当柴烧了。这个季节漫山色彩更绚丽,黄树叶、红树叶交相辉映,要不是她每天太忙,真该抽出时间多登山。
找到地方了。
据隶臣讲,此地看着平坦,但就是常绊跤。王葛观看四周,高月和阿薪在摔倒痕迹的地方来回走。
高月有功夫,察觉能力强于普通人。“王主吏,是有点怪。”她指着上山方向,“这样看,其实还是稍稍有上坡之势的,但踩路感觉其实是下坡。所以负重物走路时,就算没有石头和藤也容易被自己绊倒。”
王葛:“我知道了。我们的目力往往受周围参照影响,以两边的地势、树木起伏来判断脚下起伏,加上习惯了,以为上山路就该是不断的上坡。而这段坡势,跟目力所见是反的。”
王南行生活的济南,就有类似的一段怪坡,看着是上坡路,其实是下坡路。
返回山下后,王葛先让匠工制提醒牌,悬挂到怪坡沿途。就从怪坡开始,她要一段路、一段路地安装起重吊杆、运输滑轮或轨道,在冬雪覆山前,开辟出一条省力的机械运输通道。
未时,贾舍村村东贾地主家来人,牛车中载满物,有鸡、鸭,有姜、黍。领车之人是贾家现在的家长贾顺。
这位贾四郎很会说话,先言他知道王葛是同村之邻,但是匠肆初建,他不好贸然打扰。如今将要入冬,正是食鸡鸭进补养生之时,他怕再不来,天就寒了。再道,匠肆若有需要贾家出力的时候,遣人说一声就行,贾家定全力协助。
王葛没推却,叫过隶臣把车夫带至灶区卸物。阿薪明白王葛意思,跟了过去。
阿芦笑容满面道:“郎君看到了,主吏事忙,郎君有事请求的话,不妨跟我们主吏直言。”

第405章 386 听墙角的皇帝
贾四郎腼颜开口:“我家中靠江的田,种的全是水稻。村里消息难跟外头一样灵通,真不知如今有无农具能减轻栽苗时节的劳累。主吏掌匠肆,懂得肯定比我多。唉,现在乡里建了两三所野亭,壮年佃农全去亭里种地,剩下的不是上了年纪,就是受不了累的。”
匠肆常跟临水亭来往,王葛已知贾家这两年压榨佃农、佃农数次到临水亭告状的事。“贾郎君所求是利农正事,为何不到乡所申求?”
“去过了呀,去过两回了。是乡正帮我出的主意,说乡所报到县里,最终还得找匠师管这事,求远不如求近,呵,女郎是主吏,肯定是咱们县最有本事的匠师。”
乡正岂会讲这种话。王葛耐心道:“农人、寻常匠人均可随意改自家农具,但匠师改良农具,必须按制令报县署。贾郎君勿忧,凡利农申求,谁都不会故意耽搁,月底前我会报给县署。”
贾四郎强笑:又是这种推辞。
唯一令他舒心的是,匠肆还他满车的山菌山果,这趟过来算是没亏。可是人心不足,路上他越琢磨王家的快速兴旺,越不可思议。一贫穷村女,学点手艺真就考上匠师了、还能成为吏?这也太离奇了!且听说王家子在清河庄念书,粗鄙农家的孩子能认几个字?怎么进去的清河庄呢?
唉,都怪长房那些不成器的,从贾风犯事后,乡吏、临水亭吏都避自家不及,想打听啥事都打听不出来。
王葛才不管贾四郎怎么想。她思考的是,按寻常公文往县里报,不如以郡比试申请的方式,往更高一级的郡署报。如此既集思广益,还能给初级匠师们多几次郡考核的机会。
再就是,由她提的比试项,考试地点很可能设在踱衣县,对本县的初级匠师有利,且让匠师令在县境内传播更广。
倘若到下个种稻季没有可行的改良法,她再腾时间做这件事。
事巧,次日她才拟好牍,临水亭亭佐单英来了,送来她的大匠师文书。
至高级!
王葛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踏实,现在起,她就是“准宗师”。
单亭佐先贺王葛,再解释任亭长外出了,近期亭里事务都由他代管。二人几年前就相识,现在一方不以过往论资,句句敬称“王大匠师”,另方不因腾达而气盛,仍唤“单阿叔”,真是越交谈、二人越喜笑颜开。
跟任亭长每次来往一样,单英也带了三大车山货离开。
王葛这才敲开泥封,取出另封信,如她预料,是桓县令告知她的主职已有安排,静心等待,这期间营造好秩干匠肆。
信中末尾提到,清河庄学子孟通质朴,但其弟好赌,孟家正卖田还债。
“呼……”王葛吐出一口气,明白了,她未瞧上孟家,对方一样,不是真正瞧得上她。县令这是提醒,即使梁氏继续为难,短时间没人家来求娶,她也别稀里胡涂应了孟家。
此时的洛阳城。
国子学,是武帝在咸宁二年夏五月建立,自建立后,贵族子弟迁出太学。成帝时期,两所学府崇德敦礼更盛,慕学者凡入学,必先试《五经》学业,通一经者为学府“门人”,通两经以上者方为“弟子”。
国子学门人即享朝廷补助。初入太学时为弟子,方享朝廷补助。
半个月时间,王荇对两所学府的建立、隶属、博士和助教的选任、学子的选拔与录用等等,几乎全了解了。今天随夫子来国子学,没想到和司马南弟重逢,原来南弟的二叔在国子学担任助教。
张季鹰看出俩孩子都很激动,便让助教领他们去旁边的闲置书舍叙旧。没多会儿,张祭酒有事离开。
巳初刚过,皇帝司马有之来了,手里拿个接近一尺长的铜筒。跟随的官员尽属散骑省,当中便有散骑侍郎司马绍,也就是司马南弟的阿父。王葛的徒兵铜牌,便是司马绍为司隶从事史时给她的。
张季鹰不在,旁边屋舍传出两道稚声,引起皇帝好奇,他步子一悠哉,其余人就知道绝不能出声打扰陛下雅兴(偷听)。
司马南弟:“阿恣曾邀我跟她游历大川大河的,唉,我挺后悔来洛阳。好想知道她已经去过哪里。”
王荇:“卞女郎去过之地……最远应该还是清河庄。”两所小学每月要么比试成绩、要么集于一起辩学。
外面,皇帝、诸官跟着笑(除了司马绍),不是觉得俩孩子的话好笑,是被小女娘“齁齁”的粗嗓门、男童“呵呵”的反差感引笑。
笑过劲后是苍凉。南弟叹气:“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阿父升官,那样的话,将来我就得在国子学念书了,可他在太学。”
司马绍脸色大变:什么情况?哪个他?
散骑常侍陆士光向皇帝示意,司马有之回头,一见司马绍这模样,明白了。小女娘是司马绍家的。
王荇:“不一定。你继续乱想,不刻苦诵书,进不了国子学。”
“哼,你挖苦我!”
“良言逆耳。好了,我做好了。你拿这边的纸盒,别动,我站远把线扯平。对,你把盒口放耳边。司马女郎,听到我说话……”
“呀!”小女娘等不及他说完,先欢喜而叫,惊讶无比!“怎会这样?为何隔这么远,你像是在我耳边说话?”
这回真引起屋外的人好奇了,什么纸盒?什么隔远了、在耳边说话?
王荇:“你可知瓮听?”
“嗯,我知。”
屋外一串回音:我知、我知、我知……继续说、继续说……
“我管此物叫传声盒,跟瓮能传声差不多。我阿姊常教我,凡事要知其所以然,不能只知道瓮埋在泥土里能传声,还要思考为何如此?现在我们相距丈远,只要一根细线连接,相互说话就做到若附耳边聆听,又是什么道理呢?嘻,我还没想明白。”
“可是已经很厉害了。王荇,这个能送给我么?”
“当然。再跟你说件有趣的,你家中若有这种稍厚的纸,可以学此迭法,在纸盒里面盛水,不必盛满,先用火苗慢慢接近纸盒的底,持续烤,你会发现,纸不会被火点着。”
屋外……湿纸是不会被点着,但纸盒里面盛水,盒底是干的,也不会着?
司马南弟:“真的?那我们在这试吧?”

当然不会试成。
待后来仲冬时节王荇归家,拿出皇帝赏赐的几大盒珍贵器物时,王葛后悔的捶自己好几下,早知道两个纸盒、一根线做的“纸电话”就能得陛下亲赏,她再忙也要多教给虎头些趣味小实验。
先不说王葛。距离洛阳城不远的城郊兵营,盛气桀骜的少年们陆陆续续来牙门军预卒营集结了。
温式之的骑术和武功均比不上桓真,但下来马,桓真得靠好友扶着。看来同时间段来的人不少,以至于营门附近土尘飞扬。
“瘸子也来练兵?”说话的少年姓杜名儁,红衣黑裳,出身京兆望族杜氏。他牵马到营门口,出示身份牌,验过,兵卒朝一处大营账指。距离颇远,杜儁如猛鸟飞起,稳坐马背,在蹬起的尘烟下去往营账。
桓真二人正验身份牌,后方再来三骑……旧相识,都是皇室宗族。
司马哲:“温怂之!哈哈,你也敢来牙门军?”
司马慧:“怂子配瘸子,咦?这瘸子有些面熟。”
司马岖则一脚长、一脚短,绕着圈学桓真走道。
温式之气愤难忍,手臂被好友使劲把住。桓真用鞭指住司马哲:“牙门军非门牙军,有本事练兵时较量,争牙尖嘴利,哼,来错了地方!”
司马慧撸袖子:“死桓……”
司马岖摇摆到兄弟前头,掐腰贱气的笑:“别上他当!他这皮鞭是陛下赏的,嘿……你当我不知道?”
司马哲俩眼微眯,阴气十足,猛得撞温式之,温式之压倒桓真。
嘲笑声中,司马三纨绔按兵卒指的方向去营账,跟刚才杜儁去的帐不一样。
温式之把桓真扶起来后,桓真龇牙咧嘴,可见是真疼啊。好在坐骑都听话,不用牵缰绳也亦步亦趋跟在二人后头。
温式之问:“桓阿兄,你阿父明知要练兵了,为何打你这么狠?”
“说来话长。”
“你又走不快,慢慢说。”他俩要去的,和前面几人去的兵帐又都不同,距离更远。
“我在辽东郡立了功,陛下诏我入宫,问我想要什么赏赐?我说我只想求娶一女郎,望陛下替我说动我阿父,向女郎家请媒提亲。”
是水玉那件功,确如王葛所说,视远处之景如在眼前。可是功劳再大,陛下也不可能下旨令桓家娶一匠吏,这不是赏桓氏,是打桓氏的脸!
所以桓真有数,请求的原话是……提亲一次,就一次!他知道王葛家肯定不答应,但他认了,此生不请媒一次,他不甘!
陛下是允了,却同时赏了桓真之父桓彝一条皮鞭,父子二人回去后,桓真天天被抽,直到今早离城还加了顿“餐”。所以他手里的皮鞭,就是普通皮鞭。
温式之抓住了重点,急忙问:“哪家女郎?”
“你见过。几年前在踱衣县都亭,隔壁院喂猪的那……啊!”
温式之自己绊自己,再次拽倒了桓真。
喜事至!九月二十七,正逢王葛休沐的时候,周氏顺利生子。王翁给这个孩子取名为“麦”。
王葛抱着壮实的从弟,他哭得好有劲啊,真好。瞬间,她几乎忆不起当年虎头在襁褓里的可怜样子。“真好,阿麦真好。”她轻声夸着,以后家里再有孩子降生,都得是这样,再不能是……
“二叔、叔母,快看,阿麦笑了,笑起来简直跟二叔一样!”
王二郎急地搓手:“让我也抱抱吧。”从侄女回来,阿麦就长她手里了。
周氏侧过脸笑,再次庆幸,嫁到王家真好,嫁给二郎真好。
只有阿蓬、阿艾很严肃,看看襁褓中的从弟,再看长姊。长姊撒谎!从弟刚生下来就老了,从头皮皱到脚底,根本不像二叔、也不像叔母!
宾客纷至。
王葛成为大匠师的事没在苇亭里宣扬,不过公文经过县、亭、乡,凡有心者格外有心,全借着这次王家添丁送来贺礼。十四岁的大匠师,且为罕见的“准宗师”,谁还不懂王葛已被朝廷看重,前途光耀。
锦上添花。
十月初七,王葛被任命“州级别”特殊营造主吏,兼会稽郡常主考官,兼秩干匠肆主吏。随公文而至的是郡署的五十贯赏钱,自此,她俸粮变更为月十五斛,增加俸钱,每月一贯。
踱衣县署赏王家宅院一处,位置在瓿知乡,东巷里。
此宅院不如苇亭的大,好处是挨着“知章”乡塾很近。乡正说了,进乡塾不试学业,十五岁以下都收,按入学季(正月、八月、十一月)交束修即可。
束修的规格为:四壶酒,一束脯(十条为一束)。
王家主屋里,王葛讲到束修后,贾妪的心啊,仿佛被耙子抓成一条条脯。束修可不按户来,阿蓬、阿艾都念书得交双份!
王葛:“乡正说了,不必非是肆里卖的肉干,咱自家腌的咸肉也行。”
贾妪把脸别到一边,咸肉是野地里长的?不是先买来肉再腌的?
王翁使个眼色,让王葛继续说。
“乡塾不管吃住。咱家又不能全迁到东巷里……”
王家都住进乡,相当于放弃亭户身份,明年苇亭的地就真没份了。但是乡塾不管饭、也不提供住宿,只让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住东巷里,谁能放心?
王葛之所以把二叔叫来一起商议,是让阿菽也念书,再把王禾调至乡都亭,以后由王禾带着王菽、从弟和从妹在东巷里住。
阿菽编织方头履的活,每月都有规定的数,改由阿薪四个匠徒分担,且阿薪她们两两轮换,留在苇亭帮家里煮饭、干杂活。高明和冯衣则负责苇亭、东巷里、匠肆三地的消息传递,以及运粮拉物,等阿荇归来,还得多跑个清河庄。
贾妪见长孙女把阿菽编草鞋的活都安排妥当,于是出来屋,不坐那赌气了。真是越烦心啥,越第一眼看见啥,牛棚那的耙子在老人家眼里变化成王葛的手,一壶壶酒、一束束肉干从缝里漏没影。
顺水人情谁不愿送?十月十六,王禾的调令至。
两天后,王菽、王蓬、王艾进“知章”乡塾。乡塾只教小学文章,有《孝经》、《急就章》和《尔雅》,学成后可由乡正举荐去县塾。
从进入十月到现在,王葛真是忙到东忙到西,时常赶夜路回秩干匠肆,生活仿如马背上的她,颠簸却也一直前行。

咔……轰!
野山中峰的怪坡地段,又一棵高耸的树倒下,惊飞山禽,吓缩走兔。隶臣把枝桠劈去只留树干,使用主吏造的撬杆器具,同时在树干两头、中间位置撬动,让树干朝山下滚。
从怪坡到匠肆材料区的物资通道已开辟好。
树干滚到平缓地方停下来后,早有等待的隶臣,停下手中活,把树干抬到车上,拉到下个坡的位置,然后返回来继续伐木。
如果树干滚落的陡坡太长,自有埋好的阻截桩隘将其截停。每个阻截桩的左、右地面均挖有沟槽,隶臣将桩或左、或右放平,把滚歪的树干移回物资通道,重新推木下山。
这样伐一天木,比以前扛木下山轻松太多,腾出来的力气可以伐更多的木和竹。
匠工们也更忙了。
王葛下令减少制筏碓、筏砻,开始打造“水轮三利”。她是到县署先呈的此械模图,再提出把王禾调到乡都亭。不然虽也能办成此事,调令肯定下不来那么快。
简单来说,此组合器械就是一个立式大水轮通过横轴、卧轮、立轮、再一横轴的咬合协作,带动若干木碓、一磨或一砻、翻车共同运作,可集舂谷、磨面(去谷壳)、灌溉于一体。适用于官署公田、大族庄园。
另外的使用条件是,水轮必须建在湍急的江河地段,岸上得有一定规模的水渠。这就涉及到水轮三利的缺点,就是翻车的刮水板仅能单向运作,可汲水,无法排涝。
其实打造水轮三利的困难,真不是横轴、各齿轮的相互配合,因为在这点上,王葛算上驾轻就熟了。
困难是江流里的大水轮。首先轮径得阔,能输出更大的力带动多机械一起运转,否则建它得不偿失。她不采用寻常以叶板为辐的水轮形制,而是以一致的多辐条,稳固撑起宽而厚的轮辋。轴穿双轮,双轮辋间设置隔断木板,这些木板才是叶轮。
桓家管事桓田喜就是在王葛忙得晕头转向时,到达了踱衣县。
朝中很多人都知,龙亢桓氏因成帝重用而兴起,但很少人知道,成帝未登大位时,就暗暗相助桓颢遍寻失落的族人,散钱财助桓族购置产业。
桓颢是桓真的祖父。从桓颢这辈开始,桓氏除了研究经学外,还研律学。成帝登基后任桓颢为廷尉,并于建兴元年宣布,民间批注晋律,必须经廷尉认可后才能立舍传学。龙亢桓族地位在朝中再高,同样以律学为传承的渤海封氏从此让位。
王南行所在的历史中,桓颢只有一子,名彝,但王葛穿越过来的大晋,桓颢有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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