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她仍不知刻尺技能存在境界划分,意识到自己的进步后,她打算提前准备“百规矩千磨砺”。
大匠师晋宗匠师的过程叫“熬”宗匠?她偏要破惯例,不仅选择熬时最久的“千磨砺”,还要制足一千把直尺!
且每把尺刻双面线段!正面最小刻度仍是分距,反面最小刻度为……双毫!!
素尺材料有严格标准,横长十一寸,竖宽一寸,截面厚度一分距。起始线同样严格,从半寸开始刻。加强自我挑战,她先刻双毫那面。刀下几乎无声,速度为每息一刀,刻法仍是由下至上,到达较长的寸线段时,同样行云流水。
由难变简,速度加快为每息两刀,尽量保持相等腕力。王葛把想弄清林下是不是司马攸的期望,把对安定梁氏权势相压的愤恨,全化为奋进动力。表现于制尺时,便是下刀的力度也苛刻到相等!
阿薪、阿芦负责校验每把尺是不是完全相同。刻速跟验速基本一样,仅从速度比较,王葛远超将作监招募的同等境界之尺匠。
八月十七。
临水亭吏带来第二批建匠肆的隶臣妾,这次有五十人,还是郡署派遣。按交接程序,王葛要核对人数并一一对应罪徒籍贯,没想到啊,隶臣里竟有当年司马韬找来害她的四个市井无赖。
布大郎是无赖里记性最好的,五官谄媚成一朵枯花看着她。
王葛问:“当年你们有七个吧?”一共十人,被徒兵歧郎君和亭吏打死三个。
“回主吏,去司州的路上跑死三个,祸害全死啦!剩下我等全是良善人哪,嘿嘿。”
另三个无赖没站在一起,声音倒是齐:“我等全是良善人哪。”
死少了!王葛冷着脸清点完人,让吕匠工把隶臣妾带走分配活,她把任亭长请到灶棚外的筵席处,斟上柏子粉泡的水,说道:“近日匠肆采摘了不少枸杞、山枣,柏子已晒干,挑出好的装袋了,下次亭长来时可得把空车还我。”
“哈哈,我就不与主吏客套了。哎呀,靠山吃山,匠肆建在这虽然偏,其实比县里好。”他这次去县署接罪徒,听人议论王葛无出身、资历浅,被县署找了处偏壤临时建肆打发,换成别的中匠师,即使官署匠肆无主吏空缺,也会进大族匠肆为主吏。还有,别的官署匠肆配有数名察验匠吏,唯独秩干匠肆直到现在仅王葛一名主吏。
“我也如此想。”王葛让阿薪取来两把尺,搁到一浅底箧笥里。“以前亭长对我家多有照顾,尤其我从弟王竹的事情。提谢礼显得疏远,这是我制的尺,跟寻常匠肆卖的尺不一样,望亭长莫嫌弃,一定收下。”
任溯之的欣喜可不是装出来的,他自有消息门路,知道王葛的匠师天赋非同一般,她制的尺,应比市面上能买到的尺标准。回亭里后,他才发现两把尺均是双面刻线,细密线段的一面,细密到他用手指头边退边数、还是很快数乱。
天啊!这两把尺上的线段要全是准的,可传家啊!
晚阳落,几个探山百姓陆续下山,匠肆骤然多出五十隶臣妾,来来往往抬木料、推车,把苇亭的赵大郎吓一跳,还以为自己下山走错道了。
罗娘子想法别致,先寻思带这些罪徒来的人里有没有那宽背郎君。她借着卸野果、搬柴、推车,各个角落的活都忙,可是没看到人,明白宽背郎君就算来过,也在她下山前又走了。
更打消她荒唐念头的是,探山任务结束,匠肆会给足说定的谷粮数,明早领了粮后她得离开匠肆了。罗娘子鼓足勇气想找王葛问明宽背郎君是谁,没等走近被众护卫的威势吓退。
八月二十四,王葛快马加鞭回县署,令高月和几名乡勇驱十辆牛车,先至王竹那卸下一车山货,剩下的全部载回苇亭。
王葛去县署述本月事务后,把俸禄领了,报休沐归家。各州郡的俸禄不同,同一地官与吏俸粮的种类也不同。踱衣县只有县令、主簿、主记的俸粮是新五谷,县令的以粳稻居多;众门下吏、曹官、亭长,是去年产出的五谷;再低的吏虽同是一年前的陈粮,但只有黍和麦。
因此家里就算每月吃不完王葛的俸粮,也不能抵成田租缴纳。
昨天乡吏就来苇亭了,收租的时候,顺便将亭民人口数、重要的财畜资产与去年比对。王葛主动去亭署找乡吏登记,顺便把野山采摘的三车特产给程亭长。
人情往来,也属学问。
这次王葛从野山运回的还有木料和竹秆,除了给弟妹刻凭物识字的木块,还要给阿蓬做一种玩具,叫“升官图”,也给阿艾做一种玩具,叫“彩衣偶”。
升官图的玩法,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宋代钱易所著的《南部新书》,内容为……李合出贺州,人言不熟台阁,故着骰子选格。
这段话的意思是,唐代一名叫李合的状元,为了让人们熟悉三省官制,发明了掷骰选格的游戏。具体为:先在一张纸上画格,大小不一的格中写着不同官职,然后掷骰,根据骰上的数字和颜色,在官职图格上进、退不同的格数,进为升官、退为降职。
到了明代,骰子选格被称为“升官图”。2006年,被第一批列入国家级非遗名录的“朱仙镇木版年画”种类里,就包含升官图。
“彩衣偶”的名字是王葛起的,原本是流行于宋代的儿童玩具“磨喝乐”。简单说,就是一种能更换衣裳、首饰的偶人,偶人可用泥捏、木刻、骨雕,或更昂贵的材料制作,偶人不仅能掰动四肢与脑袋,连眼珠也能随丝线的挑动而转。
“磨喝乐”这种玩具包含在七夕非遗项目里,可是现代的孩童只知同样玩法的芭比娃娃,有几人听过“磨喝乐”呢?
第400章 381 第一拨风雨
王葛先制升官图,以匠师令为参照,格子少了不好玩,最纸级别便从“乡匠员”起步,然后是匠童、匠工、准匠师……直至宗匠师。
她不知宗匠师之后怎样晋升,为免误导,所以不画。
每类匠级别的大格中,按她考核经历的规则细分等级小格,准匠师后添加“郡急训营”大格,以“任务完成数量”细分等级小格,分别为:一、五、十、二十、五十、一百。
初级匠师由“下等”至“特等”后,再以“郡比试首名次数”画格,仿效急训营任务数,也是六个格。
到了中匠师大格,没有高等、低等,但小格并不少,分别为:州首名一、州首名二、州首名三、大匠举荐、宗匠举荐、将作大匠举荐、国重器。
大匠师大格画了“县级、郡级、州级、准宗师”小格后,添加“百规矩、千直尺”小格,就到了最后的“宗匠师”大格。
王葛很满意,格子很多嘛。
纸珍贵,肯定不能用纸来制格,她用麻绳将薄而宽的青篾条编排成紧密正方形席状,先用刀刻格子线和字,再用柴灰涂黑。
王葛了解二弟,只有制法粗糙,阿蓬才舍得和亭里的小伙伴玩。
走格之物不用管,可以是石子,可以是草根,每个玩家记住自己的走格物,别弄混、耍不了赖即可。
掷的骰……王葛改为四色独乐(陀螺),黑色用柴灰涂,红色用花汁染,绿色用叶汁染,还有木料原色。当独乐倒地,原木色朝上时,转独乐者不进格、不退格;红色进一格;黑色进二格;绿色退二格。
耗一天制完,两刻时间后,院里嗷嗷的。先是王蓬发现二叔耍赖,多进了一格,紧接着贾妪不承认独乐停稳后是绿色格朝上,再是王艾说大父拿的是她的走格小石头。
不知道的真以为王家人打起来了。王大郎目不能视,但听家人嚷嚷闹闹的,也跟着笑酸了嘴。
王葛本想明天制彩衣偶,结果阿菽撅嘴撒娇,缠着又制一套升官图,拿到编鞋场和要好的小女娘们玩耍。
彩衣偶和升官图相反,不仅雕刻要用心,各种可穿、退的衣裳,首饰,假发髻都得尽量精致。这就要针线活最好的二叔母、攒了好多兔子毛的大母帮忙了。
王葛把想法尽述,贾妪和周氏听一遍就明白了,周氏觉得能帮上阿葛,开心得不得了,贾妪则越听越抿嘴,心疼兔毛。
三人开始各忙各。
周氏翻找碎布,凑各色的线,因侄女还没雕出人偶,周氏先琢磨花样,学侄女把想到的事物画下来。
贾妪更心疼了,糟蹋纸墨啊!烦归烦,老人家用皂斗煮水染黑兔毛,摊到干净地方晾晒、梳理,一点也不糊弄。
王葛制这种玩具,已达到心中绘图上手就刻的程度。人偶造型为“织女”,脚踩丝丝缕缕的祥云,云底是平的,可以将织女偶立在案上当摆件。织女偶广袖飘舞,姿态婀娜好似飞天,只有一处不美……脑袋是光头。
一家人从没见过这种玩具,王葛想了想,只把双臂、腰间、双肘做成可活动的,利于穿衣围裳就行,不可卸掉,以免吓着阿艾和二叔母。
织女偶为整木雕刻,活动关节全部仿效鬼工木球法,外框与内骨既完全分割,又脱离不了。每处活动位置的外框,均留能穿线的环孔。穿上线后,跟提线木偶的玩法一样,令织女偶可以朝不同的方向飞天,飞天姿态随阿艾的想象力各异。
王葛本以为升官图游戏会因百姓大多不识字缓慢传开,哪想到比曲辕犁的推广之速还快!数月时间,内地州郡大半地界的人都开始玩了,且绘制出各种升官格。
后话不提。
与家人团聚这几日,她没思念林下,没想前世任何事。王南行有再多的不甘和遗憾,跟今世王葛的家人无关。
可这难得的惬意还是被人打破了,梁家一些人对王葛的迁怒,不是清河庄之主王悦一封书信能抹平的。
句章县山渡乡梁家在她休沐最后一天上午,遣媒来苇亭说亲。亭里活忙,王家只王翁、王大郎、王葛、王艾、周氏在。媒吏知晓的事不少,对着王葛说道:“哎哟正巧,赶上王匠师在家。”
接下来此吏只跟王翁说:男家儿郎姓梁名咏,年十六,祖上是安定望族,原在清河庄念书,后来跟王匠师因误解生了嫌隙,赌气休学。
又道:梁郎归家后醒悟,愿求娶王匠师,愿结两姓之好。
王葛今次归家第一天,便把得罪梁家,县令提醒她梁家要报复的事跟家人讲过了。王翁等媒吏把话都说完,这是自家知礼,然后不卑不亢拒绝:“真想结两姓之好,先得家境相称。这捆新苇,劳你还给梁家吧。”
“苇”在纳采之礼中寓意屈、柔。
临时采摘,更体现梁家对王葛的羞辱。
媒吏冷笑,未多言半句,出了院门将长短参差的一捆苇丢到了地上。
“你!”周氏刚要开骂,王葛用更高的嗓门命令高明:“摁住他!阿薪、阿芦去找程亭长,就说有人随意弃灰在道,问亭长怎么罚?”
啊?媒吏瞠目,想立即拣起苇捆。
高明是桓真挑选的部曲,不但武功强,脑子也灵,上前把媒吏的胳膊反拧!伤不到筋骨,但也绝不好受。
媒吏叫饶过程中,阿薪、阿芦一个往亭署跑,一个往亭长常去的耕田跑。
程亭长家的二郎程仲与王菽相互中意,程、王二家当然荣辱与共。梁家不是想拣回脸面么?程霜不罚媒吏钱、不罚粮,就在老木亭跟官道中间的土地画个圈,让媒吏站圈里。
圈外竖个大木板,上刻:乱弃灰者罚站。
阿蒌和阿楚站圈外,一遍遍宣传“句章县、山渡乡、媒吏”乱抛物之举,媒吏只站了不到半时辰,便用袖挡脸,挤开瞧热闹的百姓逃窜。
俩匠徒飞快跑回来告诉王葛,她知道这不过是第一拨风雨:“跑吧,没打算留他。”
周氏刚才发怒,肚子隐隐发疼,被冯衣扶回屋诊脉。程霜、程仲仍留在王家院里,和王家父子对坐。
第401章 382 你问我硝有何用?
程霜察觉王葛在思索似的,便出主意道:“你明日照常去匠肆,我去县里把今天的事说一下。梁家势力再大,也没他家提亲女家必须答应的规矩。而且是句章县的乡媒无礼在先,我按本县亭规惩治,道理上无错。”
他不知,王葛非在担忧梁氏与媒吏狼狈为奸一事。当媒吏冷笑起身,还有扔掉那捆苇的时候,跟随她不久的部曲、客女皆义愤,反而赵伍长磨蹭走慢,生怕显出他是她护卫。
所以王葛才让高明去擒媒吏。
不堪用的人,多留一天都危险!王葛想通:“确实得劳程阿伯去县署一趟。赵伍长,你看哪些护卫思归,想回山阴、或惧怕梁家势的,全数叫上,你们明天一起跟程亭长走。”
“阿葛?”出什么事了?王大郎听出不对,久盲之人很难控制神情。
“大郎。”王翁出声的同时,王葛也温言安抚:“放心,过会我跟阿父细讲。”
“赵伍长明白我意思吧?”她看回赵力,“这次走,是我肯放人。若留下,再犯失职可不好走了。”
赵力没料到一时耍个心眼,让王葛看破他胆怯不说,还当众让他这么没脸。哼,一匠吏,真当自己是官了!“若我等都想走呢?”
“甚好,不送!”程霜抢在王葛之前道。
次日,除了叫沈山的郡兵留下,其余四十九个护卫随程亭长去县署,不光人离去,马匹、当时载物的牛和车全是郡署的,一并走。
沈山擅弓射,便是那晚枕牛革听任溯之踢踏鞋的兵。
计算时日,周氏离分娩期就一个月了,王葛仍让高明、冯衣夫妻二人留家,她则先带沈山、高月、阿薪疾行回匠肆。此次休沐归家,十辆载山货的畜车全是匠肆的,冯织与阿芦三名匠徒不必急,天黑前把空畜车全带至匠肆即可。
话分两头。
洛阳城。
重九登高系茱萸。洛水南的一处高阁上,王荇正式拜张季鹰为师,敬菊花酒,寓意长寿消灾。张季鹰在门生手臂系绛纱囊,内盛茱萸,寓意逐风邪。桓真的岁数不好戴茱萸纱囊,便陪着夫子饮酒,吃花饼。
外面的彩帛由风吹送,一下、一下打在素绨糊的窗棂框上,王荇忍不住眺望闹市。从进入洛阳城,他越发觉得书读少了,视野内尽为锦绣华美,处处绚烂富贵,不似人间。
可浮华之下呢?他念过的书里没有。
城中建筑楼阁相连,远到与天际相接,哪种楼阁是店肆,哪种是宅院,可有严格的规制?长街窄巷以什么为依据划分市、里、亭?来来往往之人艳服丽裳,寻常百姓住在哪呢?难道全住在城外么?巡兵有列队步行的,有骑士,这些兵士是皇宫管着么?如果只听陛下指令,那军令下达方式是怎样的?
桓阿兄带他登高此阁时,每层阁里都有斗诗讴歌之声,他并没从桓阿兄神色中看到愉悦,所以斗诗之举、不拘之歌属俗靡还是猖狂?
他都不知,因不知而束缚,不敢表现出喜与厌。如果继续束缚着,心存不敢,自己的学业便会如洛阳城的繁华般,浮于表面。
“夫子,他们唱的什么?弟子没听过,想知道。”王荇转回头,那种自偏壤而来的小心翼翼,令张季鹰心疼怜惜。“憨儿!”
这一月,国子祭酒张季鹰身边多了个小童,王荇跟着夫子见识国子学、太学,游遍洛阳大市,直到十月初六,张季鹰才遣族人亲送门生归乡。
王葛九月初八再报休沐,把王竹接过来。以前家里穷,重阳节只用陶碗盛满五谷,拜天帝、神农,希望赐风调雨顺,年年丰收。今年的重阳她备好了菊花酒,买了稻饼,四个茱萸香囊。
王翁、贾妪给阿菽、阿竹、阿蓬、阿艾系上香囊后,两个小的为了显摆,你追我嚷跑出门。
隔着篱笆,王葛看到一面生娘子朝自家方向来,斜挎篓,越走近笑容越欢,扬声问:“小娘子,这里是木匠师王葛家么?”
王葛:“不是。”
娘子“噗嗤”笑出声:“我大老远来,王匠师咋忍心诓我呢?”
贾妪正好从灶屋出来,警觉问:“谁啊?”
娘子抢在王葛前嚷:“我是句章县梁家请的媒氏。”
有亭民听见了,朝王葛家张望。
“你进屋,阿禾……都进屋,二郎扶你大兄进屋!”王翁不慌不忙来到院门处说:“院门敞着,你不进,偏在外头嚷。”
媒氏笑容不减:“进进进。哎呀,王匠师真是比梁家夸赞的还伶俐呢。”她说着卸篓,篓里盛的是卷柏。
卷柏在纳采礼中寓意长生。
但梁家挑选此植,肯定是取本意……卷附,跟上次的苇一样,想让王葛屈服、卷附于梁家。
“上次的媒氏不懂事,回去之后被免了职。梁家遣我来,确是诚心求娶王葛匠师啊。”
按规矩,这时候被求娶的女娘不能干扰、插话。王葛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离远了站到茅房外,让阿薪拿小刀给她,令阿芦端过来筲箕、又嫌筲箕大,喊高月到杂物屋找陶瓮。
满院子护卫、匠徒被支过来、嚷过去。
王葛悠哉哼着曲,从墙上慢慢刮硝。
王翁始终没请媒氏坐的意思,对方是梁家遣来的,面带笑,心里看不惯王葛愉悦。于是走近了问:“匠师归家还在忙啊?这硝霜刮下来有何用?”
“你问我硝有何用?”王葛笑了。
媒氏就这么稀里胡涂被堵了嘴,五花大绑着搡进亭署的猪圈,才裁的衣裳上全是猪粪。她恨看高处而站的王葛:“呜呜呜……”
王葛横掌,比对着媒氏的脖子虚空一划。“呜!呜呜、呜呜……”对方快要气撅过去。
王葛自平州返乡,携带的履历文书里虽无密契内容,但密契是分等级的。郡兵沈山马不停蹄去县署报案,县吏一听有人向边郡回来的匠师王葛探听高等级机密,不敢大意,赶紧报门下吏。
次日午时,县主簿、兵曹史、狱小史全来了。主簿姓闵,因涉及高等密契,他先解释县令外出了,最快得明日至。再问王葛:“此妇探听的,要紧么?”
第402章 383 同一招不能用两次
“她一句话便问到要紧处。”火药配比共三种材料,提到“硝”当然要紧。
“在边郡,这类谍人多否?”
“时常有。”
“那边通常如何处置?”闵主簿不是和王葛绕圈子,正常人谁愿和密契沾边,别审来审去把他坑进去了。
“拒捕者杀,擒住了审完再杀。”
三吏明白了,这种重案,说不定连县令都无资格审。
那就等吧。
猪圈外隔着距离再插竹篱,不让无关的人靠近。王翁和贾妪还得给猪喂食,故意减少食的分量,半饱半饿最难受,几头猪时不时怼近那妇人闻。
王葛暂不能去匠肆了,兵曹史命苇亭亭吏通知临水亭,由临水亭监管秩干匠肆几日。
九月十一,司隶从事史王悦驾通幰追锋车,跟桓县令同来。后方跟随的骑士中有两名膀大腰圆者,为司隶徒兵。
临时公堂设在苇亭亭署,王悦主审,桓县令旁听。王葛属报案人,自然也得在。
那妇人被拽出猪圈,浑身比猪臭多了,徒兵用冷水泼清醒她,开始问话。
王悦:“姓名?”
徒兵蹬妇人一脚:“问你姓名,回话。”
“我姓霍,霍莲。”
王悦:“句章县何乡媒吏?”
霍莲抖成筛糠,又冷又怕,不知道除王葛外的四人是干啥的,但肯定都是官!“我,我是……”
徒兵喝斥:“大声回!”
霍莲被吓,尖嚎:“我是山渡乡人。”
徒兵:“官长问你是哪个乡的媒吏?”
“原来的媒吏被免,梁家、梁家许我当媒吏。”
那就还不是媒吏。王悦:“梁家哪个人许的你?与让你来王家提亲的可是同一人?”
霍莲怔住,哭道:“我,我不知道。是一个人!他说他是梁家的,在南渡乡谁敢冒充梁家人啊?而且他说王家人愿不愿意这门亲,都给我五百个钱的脚力,呜……我就来了。”
“你到王家提亲,为何不跟王家长辈说话,去跟梁家想求的女郎说话?”
“我,这个……”霍莲使劲回想:“是因为王家翁他不理我。”
“然后你跟王匠师说的什么?”
“只说了一句话啊!我就问她刮硝做何用?!然后她……”
王悦以掌击案,霍莲噤声后,他问王葛:“此妇进你家门后,除了刚才她问你的,还有什么异常举动?”
“没有了。现在想来,可能是我警觉太过。”王葛语气里有心虚、有害怕。
狡智啊!一时间王悦不知该赞王葛还是气,他几乎可断定霍莲不是谍人。提到“硝”不要紧,许多百姓都知屋墙上的白霜是硝,还能因火药用到硝而禁止百姓提“硝”么?
但是因这句话抓了此妇,兴师动众审,就不能放了。否则必被真正的谍人疑惑,万一琢磨出什么,谁放走霍莲谁担责!王葛,这是在回击梁家啊,敢想、敢干!这么机敏且有魄力的小女娘,真会像她现在表现出的害怕么?
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都听到了吧……霍莲捧心恸哭,继而恨指王葛,上首的官没让她说话,她只能靠哭声大小让别人瞧明白她受了多少罪。
王悦无奈,吩咐徒兵:“押往司州吧。”此案只能当成谍贼窃密来办了。
出来亭署后,他惜王葛之才,想告诫几句,但思及她跟梁家的怨,终归是梁家无气量在先,于是减为一句:“同一招不能使两次。”
“是。”王葛感激,郑重揖礼,明白从事史看穿她把戏,不打算责怪了。
“崇信,残棋再续?”王悦拉上桓式,登追锋车而去。
被捆缚更厉害的霍莲则被徒兵搁到马背上,估计这样跑到县署,肠子得颠断。
崇信是桓县令的字。桓式一脸郁闷可不是装的,他开始怀疑自己变笨了,怎么听完审案更胡涂!霍莲被疑为谍人的原因,就在那一句话中,可那句话怎么了,哪里有问题?虽然提到了“硝”,但与野山要建火辎库肯定无关,因为王葛不知道火辎库的事。
这次梁家会收手么?王葛揣着心事往家走,那些撵着追锋车瞧稀罕的孩童们陆续跑回来了,王蓬就在其中,个头略高的田小郎在他背后大劲猛推,他跌出去趴地。田小郎做了坏事便跑,王葛朝这边过来,其余孩童怵她,一哄而散。
王蓬爬起来,别处没啥事,右手心蹭破点皮。
“走吧。”她揽着二弟,知道他为何被排挤。赵力那些护卫离开,对苇亭来说缺了不少劳力,对方临走时跟亭民乱编造,说是得罪了她以致在亭里呆不下去,不能再帮忙修屋种地了。
回到家,高月给王蓬处理手伤,这孩子故意咧嘴笑,显示一点小伤根本不疼。王葛把阿艾叫过来,一起嘱咐:“赵护卫那件事是我没处理好,以后有人因这事欺负你们,得和家里说。”
王蓬急了:“才不是哩,阿姊什么事都能处理好!”
“疼得轻。”
“长姊放心,没人欺负我。”阿艾再给二兄吹手:“不疼,不疼。”
王蓬痒得缩手:“嘻。其实田家郎吃糠,我吃粮,别看他比我高,我能打过他。长姊放心,我是故意饶他这一回的,下回我还手,别人要说我仗着长姊之势欺负人,我能有理讲。”
孩童间打架骂架很正常,众弟妹里属阿蓬性格大咧,他能有这心眼,王葛放心不少。
三天后,大匠师文书送到踱衣县,等级为至高级。
风和日丽,这时王葛正在江边命匠工凿木制器,重体力活由隶臣干。靠水吃水,她要利用水力制自动洗衣桶、捣衣臼。捣衣臼仿效的是水碓原理,木臼得靠桩牢牢固定住,杵随水力在臼内捣布,起除垢作用。臼不设前壁,方便捣好以后拽出布料。真正使用时,可用填了絮的布裹到杵槌上,不致砸坏布料。
洗衣桶则跟水转磨的原理相通,岸上的构造稍微复杂。首先得往地底楔套管,木柱置于套管,再在地面上加外壁巩固,保证木柱承载重量旋转不会歪倒。木柱的外壁再往上,置卧式木轮,与竖状水轮横轴另端的立式木轮相咬合。卧轮上方是面积阔的圆木台,木台上置木桶。
所以是桶随木台转,木台随木柱转,木柱因卧轮与立轮的咬合而转。
忙碌到午时,几条大鱼在江中心连续跃出江面,王葛顺江鱼游走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对岸走着几名青衣学子,各个步伐蹒跚,疲惫到极致了。
第403章 384 纪远之
这些人错过数里之前的浅滩,想来匠肆歇脚得乘竹筏横渡,或前行三里路到浔屻乡再说。他们中唯一穿着布衣裋褐者挥手,朝匠肆呼喊,其余人卸了行囊就地而坐、或躺倒。
王葛令隶臣撑筏过去接,一共八人,七名学子,当中竟有纪远之和孙绰。挥手之人姓庾名翼,字稚恭,自豫州来,游历至南山馆墅再起程时,纪远之几人随其出行,十月下旬再回南山。
晋朝大族培养学童,都是自幼年起便鼓励他们外出访友,望他们增长阅历的同时能尽早独立。纪远之缓过乏劲,告诉王葛他们是后半夜被庾稚恭催着行路,一路没停过,直到实在走不动了,幸好看到了匠肆。
刚才王葛掂过两筐行囊,确实不轻快。但看庾郎君下来竹筏后,停步在江边看匠工制器,询问各构件如何拼装,精神抖擞,仅体力比较,实在令人佩服。
午食有新鲜鱼汤,山菌炖野味,炙兔腿,枣泥与麦粉相搀蒸的饼。再饥饿,学子们都温文尔雅进食。饭后,饮竹叶泡的水。竹叶是洗干净晾晒好,再几片几片放在釜里煎出香味,贮存于垫了竹茹的瓮里。
未正后,王葛留下沈山、吕匠工陪这些学子,她来江边继续忙碌。
每处洗衣桶、木台外都得建榭。待衣、布洗涮好,二人沿一面的梯登上榭屋,屋梁正中(转桶的上方)有辘轳,悬粗绳,绳一端系于木绞盘,另端有木钩,二人协力钩布、转绞盘取衣。榭屋另三面全有延伸出去的若干竹杆,直接将布、衣铺到杆上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