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住油囊嘴的填充物是麻线和木屑粉搓成的,扣动机栝,这点填充物瞬间被麻油冲开。油柱经过火绒位置后,焰火的扩散范围超出王彪之预料。
他立即嘱咐:“勿松机栝!”
火箭的缺陷也一目了然。
“是。”王葛等火焰彻底消失,吹灭火绒、扣回塞帽,才谨慎的松开机栝。给邹娘子制这种火器,原本是对付秦吉了的,一旦遭遇多只秦吉了就用火烧它们、吓它们。哪想到秦吉了也是猎物,谍人的真正杀器是游隼。
进廨舍,她郑重道:“功曹史,火箭一定有改良余地,在改良前大批打造的话,我建议慎重。”
段娘子犹豫:“此器小巧,携带随意,各防戍亭早一天用,早一天得利。”
王葛沉思,是啊,功曹史说的有道理。她开口:“如今火箭的缺点有四。”
她知道两位官长都能看出这种火器的优缺,一一说明,是为防她自己考虑的不周全。
首先是油囊小,掌控力道的情况下,最多可以喷两次,但分成两次使用,威力肯定不如一次把麻油挤空;二是喷了火焰后,机栝切不可迅速松开,那样油囊回弹的吸力有可能把残存火焰回吸;三是火绒燃起来的速度慢,既得提前拔开塞帽、又得事后盖回去;最后还是火绒方面,想令其燃烧质量好,一次喷火烧不毁,就得加大制绒成本。
“我能想到的缺点就这些,功曹史、书佐可有补充?”她问。
二人都摇头。
王彪之察觉段娘子又在稍微活动手臂,知道她药效过,伤痛开始加重了,于是道:“火绒成本暂不考虑,我想办法。”
这就是世族子弟为官的好处。王葛暗赞财大气粗,说道:“我有增置油囊的法子,但是会加重火箭后部位的重量。最好把延伸管改为铜制、铁制,不然木料太容易烧毁了,改为铜铁后,还能增重前部位,稍微起些调节平衡的作用。”
段娘子心里轻松不少:“如此就解决了第一和第四缺点。”
王葛:“我会试着改良机栝结构。”
段娘子:“好!那就这样,你回去不必太急,有场郡比试适合你参加,是那两位宗匠师出的题。”
王葛一点就透,这是要提前告知她考核什么了。“谢功曹史,谢王书佐!”
邹娘子一直在功曹署院门处等着,见王葛高高兴兴过来,俩人心照不宣的挤着肩头,邹娘子小声问:“奖赏你了?”
“嗯。火箭……就是我制的那两件小型火器,得拿到东夷府评定,不过功曹史说了,缴谍战斗里加上我和刘郎君的名,我得两个功勋值,刘郎君提供火绒,得一个。”
“太好了!”
是很好,王葛越想越美滋滋的。虽然风箱报到朝廷后,给她的功勋肯定远远高于两点,但现在是实实在在拿到手的功勋,是她第一次得功勋值,由王书佐亲自记录留存。还有,她郡竞逐赛的首名只差六十九次了,等火箭的评定下来,她再造几个改良器械,中匠师指日可待!
而中匠师晋大匠师最难完成的三次州竞逐赛,她已经提前完成两次首名!
第323章 307 酷吏天赋
王葛凭着功曹文书,去兵曹领了十几个小吸油囊、五截火绒,库吏按匹配数量取火折子外筒时,她没要。
不起眼的节约也是节约。此时的军用火折子已经固定外筒标准,总长为六寸,上筒、下筒均留有透气小孔,以防火绒被闷灭。
别小看透气孔,孔的大小、位置、数量均非随意钻凿,是火绒肆经过数百次的比对,根据同类型火绒的保存时间和质量定下的。
所以说,王葛的智慧在于有自知之明,仅推行新器物理念即可。每步推行她都很谨慎,步子跨大了,以自己的身份易被人诬为妖魔。
本土匠师的智慧,在于肯接受新道理,并用他们的经验将崭新器物改良,更好的应用于实际。
回来吏舍,她就喝了碗温水,便开始火箭构造改良。
话分两头。
昨天的缴谍战斗并非收尾,甚至可以说,是彻查貊部落贼孽的开始。
刘清来地牢看司马韬,仅下地梯的工夫,就有两个叫冤的人从他旁边被狱卒拖行。他让道,很快听见“吱哑”开牢门动静,“咣”声阖门动静。两次声响,有些人再也见不到天日。
刘清刚收回心思,就见五官掾从过道远处过来,他停步揖礼。
“是刘勇夫啊。”
“是。”刘清拿出牍文。
许他探监的牍文就是五官掾写的,对方略扫一眼,落在“司马韬”名字上,刚舒展的眉头又锁了起来。“嗯,你自去吧,近日罪徒多,勿久呆。”
刘清再称“是”,没多会儿,他明白五官掾为啥事犯愁了。
从昨天开始,罪徒数量急剧增多,凡被怀疑跟谍人有关系的,不管证据足不足,先抓进来再说。司马韬的独室待遇保不住了,一对父女同时被逮,父搡进司马韬这间,女娘押于隔壁。两室之间是土墙,且每间牢门都留着递饭食的方洞,奋力叫嚷还是能听到彼此的。
审讯有先后,这父女每隔一会儿不是砸门就是喊对方,以此方式确定平安。狱卒太忙,顾不上管,顶多在路过时吼一句。司马韬渐受不了,他擅揣测人心,对方你来我往的喊叫,是真父慈子孝还是别有目的,几句便能听明白。
揍这男囚前,司马韬先活动手腕、冷斥:“贼谍也配跟我关一起!”
一拳碎肉、两拳断骨,对方无力还手了。
四拳,这人缩在墙角,疼得蜷身。
六拳,男子求饶声都大不起来,断断续续道:“我,不是,谍人。我是,百姓,只种地,不干,别的。”
“你说什么?哦……”司马韬跟个神经病似的,“哦”完一动不动。
黑暗中,对方只能看清司马韬的轮廓。“我真不是,谍人。咱们都、都要被审,何必,打来打去?”
“我想到了。”司马韬对废话充耳不闻,兴冲冲的拽烂草席,摸索着挑拣草枝,隔了一会儿才快速说:“你总算说对一句,我何必跟你打来打去,你是谍人,打你脏了我的手。你在这呆久了就知道,外边这些狗狱卒有多坏,你不老实,连溺桶都不给你。嗯,你倒不用愁这个,你呆不久。”
“你想干什么?”
“试试给你用刑。别动……”他毫无预兆一拳,捣中对方软腹,“等一下,我想想,我得先绑了你手脚。别动别动啊……”
司马韬想出来的刑招,就是用硬些的草棍撑起罪徒的眼皮,然后用尖草扎对方眼球。只扎左眼,深度适可而止,血水淌空只剩下皮就不好了。
罪徒的惨呼声被司马韬紧紧捂住,对方越能抵抗疼痛,越暴露非寻常百姓的破绽。
等此人左眼球被扎满草刺、换右眼时,招了。
他说跟隔壁女罪徒非父女,数年前一起被貊部落选中后,装成逃难百姓来襄平,他们的任务是收集匠师方面的消息。前段时间收到新任务,让他们想办法接近一名邹姓女吏,邹女吏在郡署担任巡耕劝农之职,“父女”二人劳作的田地,正好在对方巡田范围中。
但普通百姓哪那么容易接近官吏,这对谍人又不傻,表现得太刻意了,不得惹邹女吏怀疑?
也是巧合,某天傍晚,一个颇有气度的郎君来到佃农们的聚居地投宿,此罪徒听到对方姓邹时,立即邀请邹郎君投宿自家。邹郎君傻,三言两语就透了底细,原来真跟邹女吏有关系,邹女吏是他阿姊。
跟刘清讲到这,司马韬提醒:“记得游街那天吗?有人嚷着县署出了桩热闹事,当时就是这假父女惹的。那哪是栽赃一个小县吏,是官署善待这些异族人太久了,养肥他们的狗胆,已经敢公然挑衅官署之威!”
隔着牢门,刘清也能听出司马韬的洋洋得意。“时间到了,过五天我再来。”
“我一日不被审,便仍是乡兵,短短半时辰,我识破两个谍人。哈,五官掾说了,会把我的功劳报上去。”
“嗯,我会跟王匠师说。”
“哈哈!哈哈哈哈……”司马韬肆无忌惮的喧哗,只惹来狱卒敷衍的斥责。
刘清摇头,唉,无可奈何,司马韬就像又臭又硬的石头,从山上滚入沼泽,裹着臭也有办法生存、适应,终于逮住机会向五官掾展现酷吏天赋。急审贼谍之际,恐怕他至少能踏出这间牢室了。
刘清回来后,把地牢的事情告诉邹娘子,由后者转述给王葛。
王葛虽然郁闷,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利大于弊。“咱们得谢他,把阿姊的难事解决了。”
邹娘子确实卸掉一副重担。“我一直没查到这俩谍人的证据,仅当成嫌疑报上去。此次缴谍战闹得太大了,是东夷府下令疑罪当有、先抓后审。幸而没拖久,不然我阿弟……”
王葛明白,这种事拖久了,非能不能辩解清楚的问题,而是肯定会沾上,被判为从犯。
邹娘子再道:“刚才刘郎君说,他出地牢后找五官掾了,跟司马韬自己说的一样,定不了罪前仍是乡兵身份,很有可能因审出俩谍人奖他功勋值。”
“应当的。阿姊放心,我想得开。”功是功,过是过,王葛本来也没打算带那厮去洛阳审,不是怕结下死仇,死仇已经结下,她是觉得在及笄前,有冲击大匠师的可能了,怎舍得把时间浪费。
哪怕浪费一天也不行!
第324章 308 改良火箭(涉及制作,不喜可略)
邹娘子看出王葛非言不由衷,换了话题问:“你不是说九月朔日有场郡比试么,怎么不做准备?”
“这次郡考跟基本功相干,我从成为准匠师起就未停下基础练习,备战已久,阿姊放心。”王葛难得调皮一笑,再道:“刚才在功曹,我看出功曹史着急大批打造火箭,她在养伤呢,哪能一天天愁这些。而且赶在郡考前改良好火箭,同样是我所求,算是个挑战吧。阿姊,这番话可不能跟功曹史说,她照拂我够多了。”
“你呀。也就是你,当着我面掀我底!”
“掀什么底啊?”先闻声再见人,南娘子还如往常,带着畅快的笑进院。
几句欢颜笑语后,邹娘子二人进屋,不再打扰王葛。
王葛先在地上画当前的火箭结构图,一边画,一边稍微走神,想的当然是宗匠师出题的郡比试。题目是按模器制作木齿轮,分两场。首场考标准,次场考数量。
具体说,就是首场考核匠师对规矩的掌握,功曹史还透露,此次尺寸要求会精细到“分距”的二分之一。
通过首场的人可参加次场,也可放弃。比试时间为整十二时辰,依旧是制首场时凿刻的木齿轮,谁制的标准件最多,谁得首名。注意的是,不在前十名的,全部有惩罚。
段娘子告诉王葛时,直言:“严苛的惩罚手段,是为杜绝木料浪费。考生制的标准木齿轮,全用来打造记里车。”
贾舍村修路时,王葛见过最简单的单层记里车,每行一里路,车上的小木人敲一下小木鼓。很长一段时间后,她才从桓真那知道记里车有双层的,每行十里路,通过齿轮的咬合传动,木人自动敲打铜铃。
在大晋,使用记里车只有三种情况:第一,皇帝出巡时作为仪仗车,拉车的马固定为四匹,排在记里车之前的只有指南车;第二,用在修路之前,以丈量的路长结合路宽,推算消耗的熟土量、修道工具得预备多少以及力役分配等;第三,开疆拓土后使用,先竖立界石,再沿各方向驾记里车,精确丈量才能保证后续各项规划,比如建防戍亭与野亭、舆图修订等等。
如果征战后的疆土未来得及用记里车测量,里数就以斥兵傍路而堆的堠子为标准,正常来说,都是五里堆一堠。
闲话不再多说。王葛心思专注,开始琢磨怎么改良油囊。原先的结构是把油囊绑在“﹀”形木片间,利用机栝的回扳驱使“﹀”后边的木片挤扁油囊。
暂不考虑改动延伸管的情况下,仅增加油囊个数……王葛依着思路先画数个“﹀”形木片组成的旋转轮。改良任何器械都得一步步来,急不得。她画了六个“﹀”形,每个凹陷处绑油囊是可行的。
那就把六个油囊图添在模图里。
第二步,实现旋转轮的旋转功能。这就要改变下部分的手柄、机栝与上部分的整体连接了。她把模图上面一直有的“轴”去掉,觉得看上去不明显,移动膝盖挪个地方,趴近地面重新画“第二步”的分解图,将上半结构和下半结构分开三寸距离。
树叶和灰尘开始满院乱刮,起凉风了,要变天么?
邹娘子喊她:“进屋画吧,不然过会下雨就白画了。”
王葛当断则断,笑着道:“那我就奢侈一回,动笔墨吧。”
郡署早就给她配了书案,笔、墨、竹简、椠都是消耗品,这四样许她按月领取。
两盏烛全点亮,很快,王葛又沉浸于思索中。邹娘子缝衣,南娘子缝寒鞋,屋门虽然刮的不时作响,但三人各忙各的,均渐渐沉静,好似跟外面天地隔绝了一样。
六个油囊依托的木轮,旋转不难,难的是每次囊嘴转上来后,怎么跟延伸管对接呢?
有两个方案。一是延伸管改为漏斗形,大口在后,正好包裹住旋转轮,这样的话,不管木轮怎么转,轮到哪个油囊喷油,都会经过延伸管、再过火绒;二是把延伸管和油嘴断开,不直接相连,而是在延伸管的底下加“︺”形弯柄,“︺”后边的斜木把以榫头方式,插接进主体部分,具体位置在机栝的前边。
目前说不上按哪个方案改良好,王葛做事向来不嫌麻烦,那就先用全部心思斟酌第一种。她刚要起笔,问题就来了,不行,先别浪费墨和木板,她左手端烛灯、右手拿平凿,到墙角,仍是在地上画。
邹娘子跟南娘子看看王葛,均没管。
新问题为延伸管和火绒是一体的,不用考虑火绒随着延伸管的旋转而转动,要紧的是一次喷火焰后,火绒就废了。总不能六个油囊配六截火绒吧?而且火绒外面还得罩木管,使用前需先拔盖,难道喷六次火焰拔六次么?
不行,这种点火方式太笨了,也太耗火绒。
能不能用火寸条替代呢?应该能。
王葛把地上的火绒图形抹掉,换成“条”图形。以火寸条为点火器,好处是不用管它怎么放置,任它随延伸管转成横、转成竖都无妨。
所以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每次喷火焰后,在原来的点火位置,手动装上新的火寸条?还是加装新构件,用机械臂代替手动安装?
手动换火寸条……就得为每个兵卒增加手套,因为延伸管整体改为铜制,喷过火后温度极高。不过就算多了手套物资,仍比第二个主意省钱。
她只是木匠师,选择哪种改良方法得官长决策,她将机械臂结构画出,很简单,可使用木料,两段杆、一个轴。
上杆相当于火箭多出一个“手柄”,位置在机栝的前面(机栝在真正的手柄前)。上杆的末端与下杆上端以轴相连。下杆末端安装火折子,所以上杆得短,下杆得长,才能实现抬举下杆,瞬间点燃延伸管上火寸条的功能。
操作方法为:每次喷火时,把机械臂抬起,喷火前把机械臂落下,令火折子最大距离的垂低,不会被火焰范围波及。
至此,第一方案最关键的改良算完成了。
王葛反复看,脑中模拟它们的真正成形,再略调整后,开始标每个构件的尺寸。
标尺寸的过程,又是一个调整的过程。
等外边响起轰隆雷声时,她回头,见只有南娘子在,不禁问:“阿姊,啥时辰了?”
南娘子放下针线,温和而笑:“酉初,你邹阿姊去庖厨取晚食了,很快就回来。”
椠(qiàn):没写字的木板叫椠,书写了的木板叫牍。
以后凡我标注“涉及制作”的,就代表本章制木过程多。做为写这种类型小说的作者,我是不能几句话带过制木情节的,对此类内容无感的书友不用订阅。非水文,书友可以不看,但我不能不写,相互体谅,感谢。
淅淅沥沥的雨就这样下了停、阴沉半天后又下,直到处署这日艳阳才腾空。
一早,王葛把两种火箭和改良模图背到功曹,昨天傍晚邹娘子跟王书佐提前说了,所以除了功曹、兵曹的人在,还有她没见过的官吏以及数名木匠师从周围廨舍陆续出来。
功曹史没介绍谁是谁,王葛也就不问,礼多人不怪,她朝各方向简单一揖,当目光扫到匠师中央的老者时,略滞一下。对方约有六十年纪,器宇轩昂,气度明显卓越于其他匠师,她心道:莫非是成名大匠师?
容不得多想,王葛把木器和牍取出,牍较多,按顺序摆放。上面一排是第一方案的改良分解;下边是第二方案。
两种实物全做出来了,因时间仓促,她凿刻的颇粗糙,不过足够展示和按模图解说。
回廊、院门皆由护卫兵围起,可见郡署对此次试器的重视。
环境越静,越突显王葛的清脆声:“诸位看,这是初始火箭。这两个是两类改良模器,我先讲第一种。原有火箭上挤压油囊的后木板,我在上面加了横置的排油棍,能更好的把燃油排空。”
“我改了机栝的曲度,将机栝与上方的后木板分开,后续可通过楔榫方式进行组装,这样更利于匠肆分工制作。”
诸匠师纷纷点头,说难听些,匠工也是器,制零件过程中,尽量别让匠工动脑思考,只动手即可。大批量赶工时,将复杂的器结构分解,无论制器的期限还是质量,均能提高。
“木轮的内木圈,我加装了固定摇把,可通过摇木把的方式,将下一个油囊摇到排油棍位置对准。当然,也可以直接旋转木轮。”说到这,王葛不满意的叹声气,“我匠技有限,目前仅能做到用手摇轮的笨办法,诸位前辈若有主意,望将其改进。”
“再看点火的机械臂……最大可能的节约火绒浪费……但是火寸条不能像市肆卖的那种了,得整根木条浸硫磺,以便瞬间点燃。火寸条的规格,我建议精准试器后重新核定,一是减少硫磺、木料的浪费,二是火寸条大小,有可能影响喷出的火焰。”
“现在看延伸管。我听说有种贵重弩机,装备了利于瞄准靶物的『望山』,我未见识过实物,但是见过模器,隐约猜出望山的道理,于是在延伸管前端、后端各加一个觇孔。”她端平火箭,以庭院的银杏树为靶,闭起左眼,继续阐述:“我的使用方法,是目力通过后觇孔中心,瞄准这棵树,再令树居于前觇孔的中心。当两个觇孔、靶物在一条直线上,应该也能提高瞄准。”
改瞄准器?王葛可真是处处给她惊喜。段娘子喊了句“王匠师稍住”,才想起自己臂膀受伤了,试器不准。
王彪之最先了解功曹史心思,可这事他帮不上啊,他没用过有望山的弩,比较不出两个觇孔和一个望山对目力辅助有何区别。
兵曹史反应过来了:是要试“觇孔”的瞄准强弱么?
那名老匠师抢在兵曹史前:“我试一下。”
王葛看向段娘子,后者点下头,她将火箭交给老匠师,自己退到一旁。这时再看老匠师,王葛更觉得此人大有来历。明明是华发萧萧的年纪,学着她端平火箭后,整个人变得冷峻,似有煞气冲出他周身。当他眯起左眼后,煞气愈厉,不像匠师,反而像骁勇之将!
“嗯。”他收臂,寒霜之势全消,把火箭交回王葛,未评好坏,站回匠师那边。
段娘子:“继续讲吧。”
王葛:“是。我将延伸管的前端做了一圈槽,作用是可加装再增长。第一种改良就这些,下面讲第二种。”
她换了火器后,段娘子问:“这个怎么没装觇孔?”
“回功曹史,一开始我突发奇想,觉得觇孔对瞄准有用,于是画在刚才那种改良火箭的模图上,再照模图制的实物。画第二种改良图时,我觉得加上觇孔,实际使用中可能起不到辅助作用,因为火焰喷出来是洒开的,或许弩器更适合装双觇孔……或者一个觇孔配一望山。”
不是或许弩器更适合,王葛的本意就是借着这次的火箭,把弩机三点一线的瞄准原理推广出去。火箭当然用不上!
回到讲解中,王葛先绕圈走,伸直手臂让所有人看清木器结构,停回原位道:“此火箭,为双旋转轮,可安装十二个油囊……延伸管与后边的主体结构断开,在下边安装曲状木把相连前、后……挤压油囊的横棍可挪动位置,可根据靶物大小、距离远近更换木轮、油囊……几乎各个部位都可拆卸,此器算是重型火箭……”
“轰!”南方向突然传来震耳的炸声,位置似乎在兵曹。
有人心惊,有人肃目,不过在场无一人乱出声喧哗。王彪之速速跟段娘子说一下,追着兵曹史离去。
段娘子问王葛:“还有要紧的结构么?”
“没有了。”她又不傻,别说正好都讲完了,就算未来得及说的,也不能继续了。
段娘子嘱咐:“还有几天就郡比试了,勿再忙活别的,好好准备。”
“是。那我回去了。”
王葛一走,其余匠师随职吏引领暂去吏署等待,唯老匠师、两名官吏停留。
这两名官吏分别是主簿周颐,录事史卢谌。
卢谌和段娘子跟随周颐向老匠师揖礼,周颐说道:“黄宗师,耽误你时间了。”
“我等时间都紧,就不说多余的话了。两种改良的火箭,道理都做出来了,结构太粗糙,我明天画出最终模图,申正前你们遣人去东夷府拿。”他摆手,示意不必客套再谢,继续利索言语道:“此器确如王葛所说,不必装觇孔。我的建议是,莫轻易在基础弩机上配备,会令普通兵卒养成依赖觇孔的习惯,久之,五射技能恐大大降低。”
周颐欣然应“是”,再道:“那我们就等黄宗师画出最终模图后,将实物制出,报于东夷府。只是不知双觇孔的瞄准改良,还需要报上去么?”
“当然。双觇孔、靶物……呵呵,暂称它为『三直一线』吧。”
觇(chān)孔:觇有窥视之意。
五射:古代射箭的五种方式。
周颐可不是随口而问,这关系到瞄准器改良能否单算一桩功劳。
再说王葛,出来功曹后,跟邹娘子会面,后者低声道:“刚才那声炸雷听见了么?我看兵曹史跟王书佐一前一后走得急,但无意外之色,看样子他二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王葛点头:“听见了,估计近处的街市全能听见。”她其实有怀疑的方向,上次跟段娘子提过把硫磺、硝放一起助燃木柴的事,如此大的爆炸声,于这个时代来讲,百分百跟试验这个有关。“阿姊得闲时帮我找些竹筒,伐竹之期要短,竹秆也得短。”
没时间感叹自己离小木件雕刻渐行渐远,王葛相信,待她有足够的本事,攒够功劳后,便有资格走回自己的匠道。
这次回吏舍,她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基本功训练,另外,每天凿刻三把卡尺,上面的“分距”被渐割渐细、渐细渐明、渐明渐宽。
数日沉浸于一事,王葛的匠技基础终于再上层楼,做到每次能精确在分距二分之一(1.21毫米)的位置画线。
怎么才笃定自己画下的线段标准呢?口说无凭,得有证据。王葛是把细分长度单位当成很重要的事来做的,既然有书写条件了,就得记录,力求每一步的成绩均可验证。
首先在平整木板上画一个标准分距(2.42毫米),再用一根头发圈成圈,蘸唾沫做成放大镜。邹娘子三人眼力都好,她让三位阿姊透过放大镜看,三人全确定木片上这个分距的两端竖线,跟直尺上所有分距两端竖线是顺直的,证明等宽,此步骤通过。
然后裁纸,要裁的笔直,用自制的炭笔沿着纸边画“半分距”,将左纸、右纸的“半分距”相合,通过放大镜比对,两个纸上半分距组合的总宽,能跟木片上的整分距之宽一样,记录为“画对”一次。但凡有发丝误差,记录为“画错”一次。
一天总共画了多少,其中对多少、错多少,分别录总数于竹简。
那为什么每次不直接跟标准木尺比对,而是多一个步骤,把一截标准分距刻在木板上呢?因为木尺是桓县令送的那把,将作监所制,最好少用,减少磨损,平时王葛极珍惜,用布包得严严实实。
时光就这样一闪而过,进入九月。
这场郡比试的地点在县都亭,首场考核辰初入场,申正结束。次考得三天后了。
天未亮,王葛就由二十人组成的队伍护卫出城。同吏舍的三位娘子、刘清等常跟随王葛的,自然全在其中。
到达都亭后,王葛不从正门入,之前认识的老亭吏“隼”迎接一行人,从专门留出的路线走,提前进入考区。
护卫得留在特殊信道外,这些程序王葛已提前知道,且知道被照拂的考生不止她。这就是边郡,普通匠师多如牛毛,天赋匠师也不少。
她安心随老亭吏进场,果然,有比她进来还要早的。
老亭吏:“王匠师放心,首场、次场我都是巡吏,我不管其余事,只负责你的安全。”
“有劳阿翁。”
“这次匠师多,考场分了三个地方,其余两个考场是两个通道,既做进场用,也做出场用。只有这处考场多了刚才进来的门,等会此门会用薄毡席封上,不封严,不管遇到何种情况,你随我走。”
“是。我明白。”
这时入场的鼓响了。王葛早拿到了号牌,找到对应的制作分区,此地高悬大布,上画两个齿轮,每个齿轮下方写有实际尺寸。
王葛站在最前边一排,先记齿轮外观,再熟背尺寸。虽然不限考生的观图次数,但谁会在制木时来回跑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