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分功劳嘛,王葛理解,但那是手执型喷火兵械啊,竟然一种改良版本只抵一次郡首名,也太吝啬了吧。所以现阶段把火药爆竹交给兵曹,很可能一次郡首名的奖励都换不来。段娘子不在期间,万一吏曹再让她协助兵曹制火药怎么办?到时啥功劳都无,还会耽误自己的活。
最关键一点,她知道火药威力能到达什么地步,此时代的官吏可不知道,别费个一年半载的,兵曹只制出大号鞭炮就满足了,到时她能安心离开辽东么?
一个时辰后。
打探消息的兵丁回来了,明拓放下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兵书,佯装也不是很在意的问:“怎样?异响是从王葛匠师吏舍那发出的么?”
“回官长!应该是!”
怎么跟书佐孙盛一个毛病,那么大嗓门干啥。
察觉兵曹史不满,兵丁如实道:“王匠师那有护卫,不让我进,也不回我问的话。不过我闻了,那条巷内有糊味,属王匠师院门口的糊味浓。”
“嗯,糊味……硫磺的味?”
“回官长!我闻不出来!”
废物啊!平时饼上少一粒胡麻,你都能跟庖厨较半天劲,这时候闻不出来了。明拓烦闷挥手,兵丁行礼退出后,他坐不住了,在屋里踱到门口,又踱回书案。“会是什么呢?再次改良火箭?带响声有何作用?一定有大用!”
有了,王恬跟王葛、还有那个叫刘清的勇夫是同乡,不如让王恬打探打探。此事要悄悄办,最好别让功曹知道,他可不是怕段娘子啊,女娘嘛,心思都窄,别等她告假回来,误会他抢功劳就不好了。
半时辰前,一散吏向主记室掾刘述报了一情况,王葛居住的吏舍位置有火物飞天而炸,这名散吏装着过路,果然闻到窄巷内有很浓的火气味。
刘述立即把此事转述于主簿周颐,并郑重言道:“兵曹近来连续出事,虽说东夷府还未下处罚,但硫磺、硝这类的利燃物,咱们是不是该主动增、改约束条令,更严格管控呢?王葛是立了不少功,但不能因此坏法乱纪,滥用硝类利燃物啊!”
第336章 319 增加巧绝比试
周颐锁着眉头道:“她是兵匠师,还有司隶徒兵的身份,时至今日,谁愿因这等可大可小的事与她生隙?”
这话也太应付了事,刘述紧跟着问:“可是放任的话,别的匠师仿效她行事怎么办?”
“兵匠师才几个?再者,只要及得上王葛立的功,郡署许其仿效。”周颐咬重“兵匠师”三字。
刘述憋了一肚子火出来,周狐狸什么意思?正气凛然的,显得他成了恶人、针对王葛似的!荀太守在防戍重地,近期难回襄平,这期间作为后方,不得以稳为重么?王葛的确天赋匠才,但是太能折腾了,每制出一种新器,底下的吏都得忙断气、跑断腿,他才不信周狐狸听不到众吏的抱怨。
最严重当属兵曹出的两次事,死了那么多人!虽说多数是前段日子逮住的假道士,但那些假道士只私卖硝石,非死罪啊,可倒好,扣在兵曹没几天就尸骨无存。
王葛吏舍内外也有不少护卫呢,再出人命怎么办?他也是为王葛安危和前途着想啊!
贼曹中史荀序兴冲冲来到王彪之的廨舍,没坐稳便急着说:“叔虎,听说没,司州一些自诩洒脱之士,刚兴起科头傅粉歪风就全被官家逮去服田役了,尤其都城、弘农、河东三地,谁说情都不行。哈哈,我还听说有个外地少年,天生面白,刚进司州境,被十来乡兵围堵!那伙兵莽,全指望擒下他立功呢,少年咋解释都不行,哈哈,后来怎样你知道么?你都想不到!”
“嗯。被谁救了?”
“你这人半点趣意都无。”荀序讲出答案:“司隶从事史司马道继的小女娘。听说自这件事后,抓捕施粉儿郎的政令撤消了。”
“贼曹不清闲,休玄难得来,说吧,你还听说什么了?”
荀序视线在墨迹半干的公文上略停,知道对方确在忙碌,于是直言:“先前王葛以司隶徒兵身份把司马韬扣在地牢里,我听说此勇夫擅审谍贼,估计别人也知道,找到了五官掾,不知单纯讨好皇室,或以此卖好校尉将军,再或者……”
“针对王葛。”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趁着段功曹史不在时,真让司马韬出来了,王葛还能把对方再逮一回么?”
逮一回尚可,逮两次过。
襄平城重用王葛,明知司马韬非叛逆,不得不暂扣他,上至东夷府,下至郡署书佐级别的吏,均能看透这桩交锋。司马韬的家书到时,就是他出牢狱时。
现在将其释放,那放了就是放了。
王彪之起身,向荀序郑重一揖:“我代王匠师谢休玄。”
“我跟你一样,爱惜王匠师之才。”荀序回礼。
王彪之送对方出门后,鼻息间一叹。段功曹史才离开几天,各曹心思就摆上明面了。王葛是匠才,来边郡,争得就是这两年要紧的光阴,若被搅进一滩滩浑水,整天明争暗斗,她的天赋与壮志皆会拖垮、埋没。
他坐回书案,将刚才的公文搁到案角,自椟中取出新的楮皮纸,由着此刻心绪书写:斫削柱梁,谓之木匠,凿斧营造,从匚从斤。执规矩,度方圆,心中藏神巧,裁木赢天然。巧绝为智,天工为慧,应乘势并进,怎可分割……
一纸奏记,改变了平州匠人的比赛格局。自孟冬月,先从襄平县开始,逐步增多巧绝技能的郡级、州级比试,几年时间里终与天工技能并行,吸引更多匠人来往。无数巧绝匠人的呕心之作,源源不断输往异族,换取财资,为北伐大业、为中国之民族文化融合再添臂力。
后话暂且不提。
段勇夫送鸡鸭过来,手中忙,嘴也不闲着,说起刚才在市亭听到的一场郡比试:改良水碓。
王葛心中一动,前世王南行上山游乡,倒是见过舂米水碓,可惜没见过水磨。当时她特意查过水碓的数据,最早文字记载出现于汉代桓谭所著的《新论》,后来杜预改良此械,作“连机碓”,以水轮驱动四个碓头工作,也叫“四连碓”。
杜预同时发明了“水转连磨”,直到南北朝时期,祖冲之将水碓和水磨结合,发明了“水碓磨”。
王葛仅记住这些资料,怪自己前世学习知识太浮躁了,凡事知其然便沾沾自喜,根本不知其所以然。
那她报名这场郡比试么?当然报名,输了又不受罚,刚才犹豫的是时间问题。她得再分出部分精力制改良水碓模器,总不能揣着滥竽充数的念头比赛啊,既然比,就得提前准备,认真对待。
根据段勇夫所说,这次郡比仍分为首场和次场,均是制模器,毕竟每个水碓都会耗不少木料,制作周期也久。准匠师等级也可参加,所以人数肯定众多,首场的日期定于九月十五。
报名地点和比试地点都有若干个,离郡署最近的报名点是县署,比试点是县郊南宕渠。王葛身份特殊,报名不必亲自去,段勇夫拿她竹牌去县署登记即可。
翌日黄昏,火药爆竹配比试验结束。
田勇夫和护卫们按王葛要求,拉来一车粘土、碎石子。天黑下来后,专娘子和南娘子回吏舍了,二人负责把石子敲得更碎,然后在院里挖大土坑。王葛和邹娘子制泥球。
泥球分两种,一种只用泥,另种混杂了锋利的碎石片。
咯咯咯咯……嘎嘎嘎……鸡鸭被分成四个笼子,叫唤的满庭院热闹无比。
邹娘子心软了,问:“真拿它们试啊?”
王葛可惜道:“别看数量多,到时被火药轰,可能剔不出多少好肉来。”
邹娘子一怔:“昂,是。”
“噗,哈哈。”专娘子、南娘子被逗笑。
九月初十,火药试验进行第二步骤。
早上王恬跟着刘清一同来的,后者不怕落王恬面子,直言对方厚脸皮,根本撵不走。
王葛赶紧说:“无妨的,王郎君不是外人。”
她能猜出原因,知道刘清也能猜出。王恬在兵曹练习铁链枷锤,每十天一比武,如此紧要的时候怎会有空闲来她这?且他从进院就撅着嘴,明显不情不愿,定是被官长命令来的。
叔虎:王彪之的字。唐代着的《晋书》中,因避“李虎”讳而作“叔武”。荀序,根据《搜神后记》中查到的字是“休玄”。
科头:指不戴冠帽。
奏记:下级官员向上级言事的一种公文。
楮皮纸:2008年,楮皮纸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斫(zhuó)削柱梁:斫,用刀斧砍的意思。
从匚(fāng)从斤:“匠”字说文解字,从匚从斤。“匚”的意思是受物之器;“斤”的本义是指曲柄类别的木工工具,合在一起为“匠”。因为匠的本义就是指木工。
水碓:碓音duì。水力舂米的器械。
第337章 320 火雷试验
多想无用,王葛接着道:“这就开始吧。我手中的竹简,记录的是火药爆竹威力最强的五种配比。上午任务是,加重每种的分量,观察威力能增多少后,择出最强。下午任务是,在其分量上把硫磺、硝和木炭做稍许增减,再挑出强中更强者。所以得辛苦刘郎君仔细记录。”
刘清抱拳回礼。
王葛继续:“包容火药的外物不再用竹管,改为泥球,泥球分为两种,今天只使用泥制的。王郎君轻拿轻放,可以帮着察验一下泥球有无裂缝,出现裂纹绝不能用。”别闲着熊孩子,闲着易找事。
果然,王恬渐有兴致,检查了两个后,问:“还和打司马冲时那样灌粪吗?”
邹娘子、刘清装听不见。
王葛摇下头,回得挺认真:“今天不行,炸在我院里没法收拾。”
装不下去了,邹娘子打岔:“要不要把白容牵走?”
“不用,让它适应。”王葛站到昨晚挖好的方坑边,讲回正题:“此坑四尺长、宽,三尺余深,里面一只鸡、一只鸭。坑边立档板,点火仍用吊杆,吊杆有改良,可四周旋转。”
改良方式极为粗糙,就是把支柱分为上下两截,上尾、下首绑草绳,另凿出两块“匚”形木料,扣在一起比支柱宽很多,能容下鼓囊的草绳,再在木料的顶和底抠出比支柱略粗的孔眼(孔宽不能大过草绳的粗度)。扣在草绳外头后,用麻绳缚紧木料,这样便可随意旋转,有草绳阻挡,支柱从俩“匚”形木料里掉不出来。
吊杆的短臂尽头坠有网兜。王葛说道:“填好火药后,先把泥球放在绳网里,悬吊入坑。”
刘清问:“引线也改良了么?”他注意到引线不是火寸条了。
“对。我仿效制火绒法,把硝霜洒在纸上,拧纸成引线,外面缠了细线,保证纸卷硬挺、不会散开。昨晚试过二十次,这种引线比火寸条燃烧慢,而且保留点火杆,算是双重保障吧。”
点火杆就横在屋墙根,邹娘子拿过来。
刘清拉着王恬一起坐到书案后,让对方研磨,可不能再检查泥球了,已经查碎俩了。
王葛:“为确保安全,火药球进坑里后,诸位都不能过档板。刚才忘记说了,木匙也有改动,大匙抵原先的小匙十次量,中匙抵五次。”
墨没磨好,刘清先用刀在竹简上刻下“匙”的变化。
一切就绪。
“第一次取火药,工具为大匙、中匙。硫磺五大匙;硝三大匙、一中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合而为十,这个『十总量』,就是填满泥球的量,我提前用干土试过。”
刘清记性好,等王葛说完速记。
王恬哪是能坐住的人,蹲到了邹娘子跟前看她填药,再看墙根下的一个个陶罐,明白了。怪不得泥球那么厚,原来葛阿姊缺硫磺和硝,罐里最多的木炭粉。
这时邹娘子封好泥球,放到绳网上,点燃引线,旋转吊杆到土坑上方,抬杆,令冒着火苗的泥球沉入坑底。
坑里,一直扑腾的鸡鸭迅速安静。
同时,王葛、邹娘子、刘清捂耳朵。
王恬眼珠一转,捂耳朵。
轰……碎土崩溅!
爆炸声里似乎夹了声尖厉的“啊嘎”音,听不出是鸡惨叫还是鸭子发出来的。
西南角的草棚下,白容吓成了驴,焦躁得扯缰转圈,想挣脱马桩。
更浓烈的硫磺气、土腥、还有糊味占据整个庭院。
院外,段勇夫装着挠头掩饰惊慌,问田勇夫:“这就是你说的火药爆竹?”
田勇夫:“昂。你守这,我走远些听听动静。”晾晾汗,吓他一跳,也太响了。
“这是爆竹?”段勇夫自言自语,真想进院瞅,长长见识。
院里,四人全站在坑边,坑的外形已经不是四方了,坑底炸出一大片凹陷。秃毛鸡和秃毛鸭本来就难看,死相更丑,简直千疮百孔,且被碎土埋掉一半。
王恬说话快结巴了:“好像雷炸下来啊。葛阿姊,阿姊,这是新火器?叫什么?”
“没起名,不过王郎君说得好,炸声如雷,便暂且称它『火雷』,诸位觉得怎样?”
刘清先赞声“妙”,然后句句铿锵:“契文之『雷』,寓意其似雄雄战车征于天际,其音可无限宏广、可碾世间秽恶。雷响之际,与此器一样,必伴随光电。还有!伐四夷蛮虏,需雷鼓大震,不正应了北伐势不可挡么?好名字!仿佛天生该称它为『火雷』!”
念书多就是能说。邹娘子点头:“嗯!”
“火雷,火雷……”王恬重复两次后,双手点着自己胸膛,朝每个人邀功:“这名字是我起的,嘻嘻,我起的火雷。”
王葛被他愉悦感染,笑弯了眼:“对,待火雷大成,必有王郎君的功劳。趁热打铁,咱们试第二种。我修整吊杆,王郎君帮我再抓一只鸡、一只鸭过来。”别人不用管,一定得让王恬有活干。
刘清跳进坑,把两只死禽扔出来,问:“炸的坑不小,填上么?”
王葛:“得填上。”
邹娘子拿来工具,和刘清一起忙。
绳网和吊杆一截都炸毁了,不过王葛早有预备,利索得替换新的杆臂和绳网。
重新就绪后,她念出第二次的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一大匙、一中匙;木炭二大匙、一中匙。”
第三次配比:硫磺六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二大匙。
第四次配比:硫磺七大匙;硝二大匙;木炭一大匙。
第五次配比:硫磺七大匙、一中匙;硝一大匙;木炭一大匙、一中匙。
话分两处。
试火药爆竹时都有人听到,何况更剧烈的火雷呢,尤其第五炸,比前四声轰响倍余。
各曹很快收到消息。
明拓在廨舍急得打转,前些天库舍出事,他头一个逃不掉罚,此时若有功劳抵上,说不定能保住兵曹史职位。
“阿恬啊,”他摇下头,不满意,对着面前的空荡荡一遍遍练习:“贤侄,打听出来了么?打听得怎样?是火器吧?贤侄,我和你阿父交情不浅哪!咳,阿恬哪……”
此刻明拓哪想得到,他将成为历史上第一个鞭炮扔到粪坑里的受害者。
第338章 321 正道
各曹都有庖厨区,午初就能领昼食。功曹的庖厨庭院最阔,院内既铺陈筵席,也有数个食案。
荀序撕碎麦饼,蘸着咸豆汤说道:“莫嫌饭不好,知道现在有人在乱传啥么?说要打仗了,很快涨粮租、连草料也涨,还有盐,于是有百姓恐慌,每日只敢食两顿,为预备寒冬囤谷粮。别说,汤真咸,我再拿个饼去。”
案对面,王彪之微抬下眼皮:谁嫌饭不好了?再说你不去自己贼曹吃,跑功曹来,还夺过膳吏的勺可着釜底舀这么多咸豆,能不咸么?
荀序回来,往前倾着身体,压低声音:“听说了么,从东莱郡来了几海船的匠工,这时间可比往年提前啊。”
“嗯。”
“你知道?”
王彪之吃完了,用手巾轻拭嘴、短须后,讲道:“东夷府要置州级匠肆了。木匠肆七所,分别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铁匠肆五所,分别以宫、商、角、征、羽命名。”
荀序撇下嘴:“厉害。魁杓,五音,哈哈,仅这些名就压在郡署匠肆上头。”
郡署木匠肆目前只有十六所,以二十四节气顺延命名。郡署铁匠肆目前十所,以十二律吕顺延命名。
“应当的。”王彪之是坦荡人,这话非装模作样,而是心底认同。州治就该强于郡治。
“司马韬的事有主意了?”
“嗯。他审出四谍贼,可兑四点功勋值,应得的功劳,我跟五官掾说了,全给他。”
荀序吃惊,满脸写着:这就是你的主意?
二人近旁没人,王彪之不慌不忙讲道:“司马韬总共审了五个人,有一人是冤枉的。此人颇具游说之能,出狱后向大族封氏荐司马韬之才,封氏找到五官掾,询问可否用金赎人。情况便是如此,当天消息就散开了,你常在酒肆、食肆巡查,听见此事还不容易?”
荀序食饼无味,越寻思眉头愈紧。“有无可能……从那名罪徒出狱,到向封氏游说,都在司马韬算计内?”
“有可能。”
王彪之派人访查地牢,查到的线索有:司马韬通过跟狱卒闲聊,知晓了近期官吏繁忙,抱怨四起,抱怨的源头除了仲秋月的案比造册外,还跟新犁、风箱、改良农药喷洒车的推行有关;狱吏说两次炸雷声是兵曹位置出的事,此后,经司马韬诱导,狱卒吹嘘本性更厉,凡听到的传言不管真假都讲,传言里有“见过兵曹史来往廨舍”,以及“听说功曹史告归”等等。
总有聪明人能在一堆混乱的线头里,把主线捋直。所以最厉害的游说者,是司马韬,即便那人洗清罪名离开牢狱,依旧被掌控。
可惜王彪之的揣测,同样是根据下属查到的线索一层层梳理出,最多等功曹史回来,告诫五官掾约束狱卒少妄言。至于司马韬,有何错?
荀序郁闷不已,整件事里,自己成了传话棋子。“尽是些摆不上明面的手段!就这么把功勋值给这等小人?”
“走吧,边走边说。”二人进入廊庑,阳光晒过右侧矮树,投射光影在他们身上,随着走动,明与暗不停得变幻。“他是不是小人,我们说了不算。但功勋值是他凭自己能力挣的,该给他。试想,若我今日凭一己喜好扣他的功勋,将来便会扣别人的,说不定哪朝扣了你荀休玄的,呵呵。”
“叔虎!你,不是这种人。”
“我希望休玄也不忘初心。为官为吏,就是得严苛律己,一步都不要迈错。别人犯错,我等当以正道制止,令邪道无所遁形,而不是以恶治恶,助奸佞趟出一条更宽的邪道。”
王葛几人把上午倒空的陶罐用马毛刷又刷出些残余硫磺,硝用掉的分量少,主要是硫磺太缺,下午的试验还能凑合,明天的肯定不够。
“按原计划来。”王葛下了决定。材料可以慢慢置,试验步骤绝不能省略马虎。“上午最强的火雷,很明显是第五次的火药配比。我在这种配比上下略作调整,不再使用中匙,中匙改为小匙。”
她先用大匙舀七次硫磺,倒在光洁的纸上,再舀一满匙硝。“原本还需一中匙硫磺,也就是五小匙,现在加一小匙;硝不变。炭原本需一大匙、一中匙,我不改它的分量,改为稍大些的木炭。”
不使用磨成粉的炭。
三种都放在纸上后,把纸的四角兜起,轻轻绕动,令硫磺粉和硝霜充分附着木炭。她解释此举:“我想看成形的木炭会不会比炭粉更助燃。邹阿姊,呆会往泥球里放,纸一起放进去,这样更能减少药粉损耗。”说完继续晃纸。
邹娘子自知干活不如王葛仔细,没抢着干。
王恬见每人脸上都一层黄灰,尤其王葛更憔悴。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撅着嘴过来王葛跟前,如实说:“是兵曹史让我来的,他想让我打探消息,看你又制什么新火器。他想抢你的功劳……抵罪,哼,当我……不明白呢。”
邹娘子连咳两声都没挡着王恬说完。
晃得差不多了,王葛把纸包递给邹娘子,宽慰王恬:“没有抢功一说。你能看出来我这里缺硫磺和硝,正愁怎么托人跟兵曹史提要求呢,幸好你来了。而且试第二种泥球得换宽阔地方,还得劳你问官长,能不能提供一处试器场?”
邹娘子“专心致志”封泥球,心虚得紧。阿葛肯定知道她把火药爆竹和火雷的事,托田勇夫告知王书佐了。不然以功曹对阿葛的照拂,不可能先让兵曹见识火雷。
王恬顿时畅快:“事不宜迟,我在这帮不上啥,不如现在回兵曹讨硫磺,对,还要讨试练场!可是,嘻嘻,我空手去……”
“不能空手。”王葛按现在的火药配比装好一竹管,这竹管可不是先前的那种,长有五寸。她安引线、填封泥,嘱咐:“跟点火雷的法子一样。爆竹威力再小也不能拿在手中放,路上千万避开火星。”
刘清送王恬出院门,不放心道:“别拿着去别处玩,直接去兵曹。”
“我办事阿兄放心。”王恬笑容洋溢。
“等等!”王葛想起前世屡屡发生的新闻,追出来,添一句:“切记别把它往茅坑扔。”
天枢、天璇等:北斗七星。北斗七星的运转,便是二十四节气变化的依据。
宫商角(jué)征(zhǐ)羽:乐律五声。
顷刻间,王恬、刘清全狐疑看她,但凡正常人,谁把爆竹往茅坑里扔啊?
王葛神情更肃,话锋也转:“除非兵曹史不让你展示爆竹威力,而是拆爆竹分析火药配方。”
二人恍然!到了兵曹后,易寻到的掩盖火药配比最容易的东西,就是粪溺!
王恬重重点头:“葛阿姊放心,我不会把爆竹交给他的。”交出去还能上手夺么?火雷制作并没高深玄机,分析出配方仅有硫磺、硝和木炭三种后,剩下的就是多试多炸就行了,引线制作也同样。
再者,兵曹有那么多材料,硫磺与硝的纯净肯定比王葛这里的强多了,官长又急于立功,到时难说会不会厚颜无耻试出更厉害的火雷邀功。那王葛的辛苦算什么?
王恬一路胡思乱想:如果段功曹史没告归就好了,一定能震慑坏人心思的;又或者大伙都没来边郡,此时在会稽郡就好了,阿父虽然老烦弃他,但行事很公正,定不会欺负王葛无权无势,该谁的功劳就是谁的;唉,桓阿兄在哪啊?往常有任何事,他根本不用想,桓阿兄全能考虑周全。
少年毕竟年纪小,想到阿父后就剎不住了,愈想念家,怕撞见人丢脸,赶紧抹抹眼泪。哎呀,把引线攥湿了,应该不要紧。
行至一廊,对面过来个小吏,看吏衣是县署的,跟王恬错肩时,对方叫住他打听:“小郎从吏舍过来的吧,听到跟炸雷似的动静没?”
“你听到了?”
“是啊。”
“听到了干嘛问我?”
“无礼。”
王恬当没听见,暗暗嘀咕,怎么县署也有人探听葛阿姊制新器?念头仅一过,不再在意。
王葛是后天才从邹娘子这得知兵曹史被炸了一身粪的。王恬离开没再回来,看样子是讨不来硫磺了,事情原委到底如何,王书佐告诫邹娘子莫揣测,并令邹娘子转告她,安心准备改良水碓的郡比试,等考试结束,硫磺问题、试练场地均会解决。
邹娘子除了捎来王书佐给的连机碓模图,还带来更振奋的消息,就是在齿轮、水碓比试后,还会有机械改良的比试。年底前,两位宗匠师将从各场比试的首名里选出一人,冠以平州“机械大匠”称号。州级考试也是此种模式,称号为“机械巨匠”。
不论大匠、巨匠,各州均只选这一回。也就是说,错过今年的评选,往后不会再有相同称号了。王葛庆幸自己参加了齿轮比试,不然少一场资历该多懊恼!
机械大匠,奖励功勋值五点。
邹娘子遗憾道:“可惜平州仅有五郡,书佐说了,功勋值数是按郡数给的,这件事上,哪处边境也无特殊优待。还有,你托我问家书的事,书佐应了,但是一般的家书邮期很久,他托人也是一样,加上路途远,寒冬又近,遇到雨雪之灾更会延长。”
所以呢?王葛静待。
“若你成为机械大匠,倒是送家书的好时机。王书佐说,各地择出人选后,公文会急送都城,那时便可托亭驿多捎一封信。书佐的兄长在都城任职黄门郎,信至都城后,由王郎官遣人把书信送至踱衣县,路上会省许多时间。”
王葛明白了,提前送信,未必能早到,说不定还因雨雪灾情辗转遗失。跟紧急公文一同送必然妥当!“我听书佐的,劳阿姊先代我转达谢意,水碓比试我会全力以赴,不负他期望。”她郑重一揖。
今天是九月十二,距离比赛时间只隔两天了。
王葛不是好高骛远之人,强制自己先不想机械大匠的事,拿到水碓考核的首名才是当务之急。如果此次如愿,就完成三十四次首名了。
把书案抬到庭院,拿出椟中的张张模图。楮皮纸、韦诞墨,应该是王书佐亲自誊画的,令她再次感恩,珍惜不已。
图上的连机碓分别是二连碓和四连碓。
距离杜预发明此机械已经过去五十余年,从模图可知四连碓仍是替代人力的极限。
时间太紧,无法见到实物,幸而王葛早习惯古代的不便利了,每张模图映入眼帘,都立即在脑中勾勒出实物构造。
接下来就是定下考试的目标,得确定朝哪个方向改?步子不能跨太大,她有自知之明,没有祖冲之的本事,而且祖冲之也不可能在两天时间里琢磨出水碓磨。
换个思路,王书佐既给她四连碓模图,为何还给二连碓的?应是告诉她,要考虑水流条件,最好是一般的渠河也能使用。
排除了往水碓磨方向改良,那还有什么功能可利于农事或兵事呢?或者是跟农事沾边、跟兵事沾边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