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女匠师—— by悟空嚼糖
悟空嚼糖  发于:2024年02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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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静谧不单指没人回答她,而是一种气氛上的静止,段娘子、王彪之的大脑,均诧异停留在王葛的假设中了。
没那么难懂吧?王葛进一步引导:“当然是顺风向的时候。嗯……麻油价贵,如果试不成功,太浪费了,若有能替代的贱物最好,就可以多试几次。”
她知道石油的发现很早,此时或被称为“黑水”,或被称为“石漆”。石油的最早记载,是班固所著《地理志》中关于“上郡”诸县的一段描述……定阳,高奴,有洧水,可燃。
意思是,上郡定阳县、高奴县这两个地方的洧水,可燃。
当时人们不知洧水上飘浮的油腻物就是石油,却已经将此物用于照明。可惜的是,黑水未引起足够的重视,仅在当地充当膏烛。后来,到北周宣政年间才第一次用于战争,那时又有新的称呼“石脂水”。
王彪之先回神,轻咳一声。
段娘子:“那就试吧。先用麻油试,再找替代物。”
“不能用喷药柜试。”王葛解释:“柜体太大,密封达不到的话,万一火顺着孔槽逆燃就麻烦了。用灭火筒试吧。”
灭火筒一次就能把麻油推净。
众人来到兵曹练武场,只有此处有麻油库房。颇戏剧的一幕出现,俩郡兵押着几个着道袍的男子进入库房区,这些不知道真假道士的人,全背负沉筐。
郡署兵曹的官长跟县署一样,只设“兵曹史”。东夷校尉府的兵曹,才设最高级别的“兵曹掾”。
郡兵命道士停下,其中一人跑过来跟兵曹史汇报,捕这些道士是因为其在街市私卖硝石。
硝石?筐里是硝石?王葛眼睛瞪大一圈,天意吗?硫磺有了,硝石有了,庖厨就有炭!就差作死的试验了?
太激动了,她装着若无其事看向旁边时,一双“铜铃”都没顾上恢复正常,正好跟王彪之来了个对视。
他笑弯双眼。
她心虚:书佐绰号不该叫“王白须”,该叫白狐精!
兵曹史让吏把两个最细的灭火筒汲满麻油,器械外的残余擦净。段娘子带着吏和火把来的,三名吏按王葛叮嘱,在练武场楔三个粗桩,把灭火筒架在后面两个桩叉上,绑紧,以纹丝不晃为标准。
最前面的桩竖绑火把,点燃。
为安全计,王葛让推动塞杆的吏执棍械做延长杆。
一切就绪。
今日无风。
王葛点头后,段娘子下令:“推!”
数丈的蟒焰,在大晋隆熙三年,八月初九,掀开了火器战争的序章。
那几个贩卖硝石的假道士有幸目睹了这幕,不幸的是,余生皆被禁锢在郡署。
王葛又签了一份密契,剩下的事不用她管了。
回吏舍后,邹娘子已在等她。
“授学如何?”
“和刘郎君说了么?”
二人都牵挂着对方。
洧:音wěi,水名。洧水。

第314章 299 谁家秦吉了?
传授完匠术签了密契?邹娘子明白了,没多嘴问王葛讲了什么。她把跟刘清的所有交谈转述,然后道:“我和刘郎君分开,去吏署找到那两名辽东大匠的记录竹简。一人姓陈,七年前在街市与人口角重伤,另一人姓元,路过县郊时被冲上道的疯牛踩踏。可惜文字都太少,难查犯事方如今在哪?”
“疯牛踩踏?”王葛想起来了,“元匠师曾担任过惊蛰匠肆的主管匠吏,伤了头部后,不到半年就离世了。他是靠改良轻弩考取的辽东大匠称号,跟我同署的匠吏闲谈时,说元匠师被伤前曾跟人提起,轻弩还有改良余地。”
邹娘子右拳击左掌:“太可惜了!相隔太久,若能找到犯事者重新审,或许还能问出些线索。”
王葛进杂物屋,二人一起往外抬工具、木材,王葛说道:“按阿姊和刘郎君的推测,有个法子可以试试。我虽是外行,但觉得培养谍人,不仅要培养人,还得培养环境。只要某处常住地不暴露,便不会轻易放弃,老谍人走,新谍人来,甚至邻里都是谍人的可能也有吧?”
“我知你意思了。当年元匠师赶往惊蛰匠肆的道路,也是你如今途经之路。伤元匠师的势力如果没被清除,那他们会继续生活在附近。一开始推广曲辕犁,没几人知道新犁是你制的,等你凭借风箱考取辽东大匠后,就有人猜到了。不,是猜错也无妨!能制出风箱的辽东大匠,年岁还这么小,一定匠才绝伦,远胜普通的天赋匠师!”
“阿姊真是,这时候还要借机夸我一句。”
邹娘子抿嘴笑:“我是以你为傲的。”
王葛说回正题:“今天讲授匠技的内容签了密契,不过授业之举瞒不住。我的主意是,把接下来的休沐日提前告请,隔两天,刘郎君跟段勇夫代替阿姊去巡田地,看有没有田农打听你的消息。”
“可。道并行,我再故意于街市露面,或许还有别的收获。阿葛自忙,咱们这法子得先告诉王书佐。”
邹娘子一走,王葛开始雕刻木块。因榫卯技能弱,她推行的还是一种理念。这些木块会以泥沙为基,既能组装成城市、防戍亭驿的固定舆地,也能在战争中模拟细致地形。
最要紧的,是凭借木制舆图,演示她以后改良的各类兵械如何使用,或相辅、或相克。比如“木城”,比如“雉尾炬”等等。
刺……刺……削木之声娓娓。
笃笃……敲榫的动静时脆时沉,引得一只红嘴、黄腿的黑鸟停落她前方,它颈部也有两抹黄,好奇得歪着小脑袋,更显伶俐。
王葛听到翅膀的扑棱声了,暂停动作,被小家伙汉奸似的中分头型逗笑,问它:“不害怕?”
黑鸟向另侧歪头,仿佛想弄清她在讲什么。
王葛童心起,发坏的向它比划刻刀:“你是翻译官吗?嗖嗖,宰你下锅。”
“怂货。”它旋身飞起丈高,重复句“怂货”飞走。
王葛瞠目结舌,什么情况?这鸟是“秦吉了”?明代起才被称为“了哥”。
她被一只鸟骂了,谁养的啊!
午后,专娘子回来,舀着凉水就喝,抹两下嘴边水渍,坐下看王葛雕木。
专娘子泼辣,觉得看雕木能使心绪平静。往往这种时候是她遇到烦心事了,王葛已习惯,俩人就这样各不打扰。
雕完一个步兵模块了,以五个人形为一模,脚底均延长,使整个木块的底座纵横相连。底座背面是榫头,用时直接扎进泥沙中即可。
点点木屑似光阴。
两天后,刘清、段勇夫来到县郊农田。
在辽东郡,负责巡田劝农的吏有三种:循行小史,散吏,各乡游徼。其实很多底层吏的分工并不固定,等农闲时,这三种吏的职责会逐渐转为地方治乱,协助征粮救灾等。
闲话不说。
段勇夫有着典型的异族长相,刘清又年少,异族农人见到穿着吏衣的二人,很快就有主动询问的:“往后换你们管这片了?”
刘清:“暂管几天。”
又有人问:“邹散吏呢?她许了给我们添口井,还作数么?”
“这事我们不知,回头问她。”
刘清、段勇夫交会神色,可是问到邹散吏的百姓自顾走远,没有继续打听的意思。
“那几间矮屋就是邹郎君惹下麻烦的地方。”刘清扬颌示意。
段勇夫明白了:“走。”
“昨天我找到两个惊蜇匠肆的老匠工,他们讲不清元匠师出事的具体位置。我圈出三处地方,此处为其一。”
“麻烦。疑心谁了,不能先抓再审?”
“法之为道,前苦而长利。”
“哈哈,这句我懂,功曹史教过我。”
两辆独轮车出现在二人前方,轱辘寻着好走的地方歪扭而行。第一个推车者是年近四十的郎君,后面的女娘也就十六七岁。
刘清先喊:“这里最近没来过外人吧?”
女娘动作一僵,郎君停了步,女娘跟着停稳。郎君回道:“没有。咋了?要查啥?”
“今年外郡人多,案比之前让我们先查访一遍。”刘清一副不愉快的语气。
“哼。”段勇夫嘴拙,但有眼力,做出比对方还烦的表情。
“行了,没住过外人就行。”刘清掉头走,走出挺远后小声道:“别回头。”他抻个懒腰,晃几下脖颈,脚步更轻快朝向官道。
段勇夫不解:“这就回去?”
“是。”刘清不卖关子,解释:“邹郎君投宿那家人的画像我见了,就是刚才那对父女。他二人没跟邹散吏走近过,但知道邹散吏是邹郎君的亲姊。两日没来巡田,今天换成我们,这父女一句沾边的话都没问,谨慎过头了。他们连着去县署大闹两次,跟刚才的表现可是判若两人哪。”
“啊……有理!”段勇夫称赞,拍下刘清肩膀,回城后刘清的半边肩仍疼。
郡署吏舍区。
随翅膀扑棱声,那只口吐芬芳的秦吉了又落在庭院,冲王葛连声叫:“好好说话,不能吓唬我。听到没?好好说话。”
王葛问邹娘子了,襄平很多富户都喜欢驯养秦吉了,偶尔遇到跑飞的,百姓从不伤害它们。这种鸟天生嘴碎,学话快,她哪有时间和它闹,继续雕手中木料。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哦,好好说话。”它开始来回踱步,胆子渐大。

第315章 300 禽言人心
王葛要把木料凿成“凹”形,此为城墙垛口的模块。垛口在利于守城方瞭望敌情、反击的同时,也利于攻城方攀爬、偷袭。
凿掉的碎木,都被她扫落到工具凳底下一步左右的距离。稍显粗野的动作没吓跑秦吉了,它前倾小脑袋,盯着碎木断断续续掉落,突然叫出一个字:“木。”
王葛停止刻木。此禽这么聪明吗,能把学到的人话跟器物对起来?
秦吉了歪头跟她对视。不,它看的是她手中的木块。王葛把“凹”形木推到凳边,掉地。
秦吉了摆正身姿。
王葛等了两个呼吸。
“木。”
看来不是蒙的。她起身,到杂物屋抱些干柴、麻绳出来,坐回原处,然后取出布囊中没舍得吃的鸡蛋,掰一半蛋白填自己嘴里,故意等秦吉了发现她吃食物的举动后,再掐碎一点蛋黄洒在柴旁。
接下来她不管此禽,开始劈拣柴枝,用麻绳捆绑制作鸟笼。
好一会儿,秦吉了才跳到洒开的蛋黄边上挑了两嘴。
王葛余光观察到:真警觉啊。
她放开柴棍和绳,鸟笼的底已经绑出形状了,短暂犹豫,她摇下头,放弃。重回到工具凳前,拣块新的木料雕凿鸟笼模块。
秦吉了又啄一点蛋黄屑,边吞咽边打量王葛。
只凿出鸟笼形制很容易,实心的就行,用刻刀划竖线,泥巴填塞在每道竖缝里,便可形成视线上的笼栅栏错觉。
可以了。王葛把仅有半个掌心大小的假笼子蹭落地面,秦吉了一怔,随即吓飞、又飞回来:“不能吓唬我,不要进笼子。好好说话,不要进笼子。”
果然,想用笼子诱捕这只鸟不可行。
午初,邹娘子回来时,秦吉了早已飞走。
王葛把情况详说,邹娘子思忖着道:“一直以来,是有利用此禽送信的传闻,不过传闻也说了,因『情急』才驱使此禽传递消息,因此得名『秦吉了』。秦吉了再灵慧,终归是禽,厉害的……是驯养它的饲人。”
“饲人?”
“对。他们大多是豪室之奴,专门为主家驯兽、驯禽,被称为饲人。按你所说,这只秦吉了见木识木,会躲避笼状器物,证明驯养它的人特意教过它分辨这些。它两次找到咱们庭院,那就绝不止两次飞进过郡署。”
“我可不信自己有何特异,会吸引同只禽两次来找我。”王葛不解:“它是仅找我,还是寻找和『木』有关的人都行?那下步呢,它的主人想做什么,能凭此禽推测出什么?”
“是啊。近期住在郡署的木匠师只有你,也只有你在庭院里制木。但这件事……算不上机密,就连惊蛰匠肆也有匠吏知道你在郡署居住。”邹娘子摇头,“一只禽就算再擅学话,又能怎样?何况你谨慎,根本没跟此禽说什么。”
王葛:“就算想杀我,一只秦吉了,如何杀?”
未正时刻。
刘清跟段勇夫回城,见人群一堆堆簇拥在城墙处,都没表现出好奇。这情况常见,要么是有新的州郡匠师比试,要么是官署雇大量佃客。
两人都没顾上吃午食呢,食肆街的好些屋门口,秦吉了在鸟笼里代替商人争相吆喝。
“炖肉。好吃,好吃不好。”
“进不进来。没钱莫进。”
“瞎看什么。说你呢。”
刘清看出来了,段勇夫十分喜爱这种禽。对方从街头笑到街尾,感叹:“哎呀,商人就是会做买卖。人骂,我生气,被鸟骂,哈哈,它骂得越凶越招人稀罕。”
“因为段兄知道秦吉了无辜,它们摹的,是主人的心思。当然,也有多嘴路人的影响。”
段勇夫使劲点头:“你念过书,说话就是不一样,我正是这样想的。”
二人同时望天,一只秦吉了从屋顶飞过。
可能是连续凿榫卯木块的原因,久违的噩梦又将王葛卷入。
咚、咚……鼓音屡次破开灰尘般的迷雾,为她辟开条狭窄小路。她试着不前进,但是不行,很快就出现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她只得磨蹭着迈步。
渐渐,鼓音中夹杂了“笃笃”的木锤声,此声从天往下笼罩,她仰起头,只见半空的左右两侧,掐下一双巨手。
一只手拿榫头,一只手握榫槽。
虚空的声音随着巨手降落:“南行,它们能合于一起么?还是才被分开?”
王葛:“都不是一种结构,怎么合?”
“拿出你的刀,便能合。”
王葛发现巨手下有空,她应该能过去,于是试探着前行。
“南行,你的刀呢?”
巨手之声不停:“南行,你说我是谁?”
“南行……”
王葛被搅得心烦,回头喊:“你是林下!林下、林下!”
巨手散成灰雾,雾再如翻动的书页一样,在她四周颠来倒去。
突然,她视野澄清!前方被一堵墙拦住,墙面画着个黑线条的四方亭,亭中竖一鼓。
“啊。”
王葛头一摆,喉咙总算叫出声音了,真正醒过来。
她梦里的澄清,是邹娘子端着的烛盏。
专娘子也担忧的问她:“做的啥噩梦,看把你吓的,都嚷梦话了。”
王葛顺着鼾声看了眼南娘子,还好,没把她们都吵醒。
“我说梦话了?”她擦擦额头的汗。
邹娘子:“放心吧,含含糊糊的,我们根本听不清,正准备摇醒你呢,好在你自己醒了。”
专娘子:“嗯。我就听清一句『死马』,是不是梦见白容踢你了?”
“啊?”王葛讶异,她梦到白容了么?兴许真梦到了,梦境嘛,稀里胡涂很正常。
八月十三。
王葛休沐的第四天。
邹娘子去街市,其实昨天傍晚她便短时间出来过,没遇到任何不寻常事,阿弟也没来找她。难道她和阿葛都想多了?
她不知道,在她离开郡署时,段功曹史带着个小女娘来到王葛吏舍,小女娘始终低垂头,无论瘦矮身形和衣着头巾,均和王葛差不多。
“进屋。”段娘子一句多余的话不说。
“是。”王葛也一句废话不问。
屋门掩上后,小女娘坐到王葛的工具凳处,拿刀刻木,像模象样。
一刻时间过去,院里响起奇特嗓音:“不能吓唬我。”
是那只秦吉了!
王葛握拳,学段娘子一动不动,维持着平缓气息。屋里很黑,又静,院中的声音听来更显清晰。

“木,木,木。不要进笼子,木木木。”
咚咚咚……随此禽的每声“木”,王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加重。不一样,跟上次它来时不一样,很明显,秦吉了对木料的反应更迅捷,好似有人催着它辨识木料。
小女娘训斥:“起开,别靠我这么近。”
秦吉了:“好好说话,不能吓唬我。”
接下来是片刻安静。
小女娘大声嫌弃:“你身上真臭!”
“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哦。”还是这句,秦吉了连续两遍。
屋内,段娘子始终沉着,王葛明白了,小女娘跟此禽的交谈、甚至交谈时的语气,一定都根据邹阿姊的汇报进行过演练。
果然,小女娘柔声重复刚才的话:“你身上真臭。”
庭院安静,没有秦吉了的回应。这证明它很聪明,会感受人的喜怒,但是没聪明到听懂人语的地步。
粗蛮的凿木动静在持续,显然,小女娘不太会木匠活。不多时,她哼唱起歌,一开始王葛听不清歌词,随对方气势高昂,才听出女娘唱的是诗经《雅》部的《江汉》。
“江汉浮浮,武夫滔滔……”
“江汉汤汤……经营四方……四方既平……”
“江汉之浒……彻我疆土……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歌未唱完,门被敲响,王葛随段娘子出来,阳光真好啊。
“它走了。”小女娘低着头,细声细气汇报秦吉了呆过的位置。
“你说它身上臭,是哪种臭味?”段娘子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木料筐、以及几块雕琢好的木模,一边询问。
“鸟粪味,嘻,也不是特别臭,它落到我跟前,我才闻到的。”
段娘子拿起一个木模,心里想的却是:来之前,叮嘱专小娘子要少说话,以免王葛疑心,可小娘子年纪摆在这,又像她阿姊一样的活泼,叮嘱了果然没用。
段娘子示意王葛坐:“跟你说一下喷火筒的事情。别嫌我唠叨,这次你不选兑换功勋数,实在可惜。”
“是。我也觉得可惜。”王葛回的是真心话。喷火筒仍在持续试验,未正式命名,但知道这桩机密的官吏皆清楚,此兵械势必成为战争形式演变的界别转折。
晋之前使用过火战,但要么是引燃草球,要么是把引火物缚于箭头,比如《魏略》记载的“火箭”。可是从前种种均只能叫“火战”,不能叫“火器”。
多劝无益。段娘子说回正题:“东夷校尉很重视这次功劳,他亲自定了两种奖励供你选。一是抵十次郡比试的首名;二是抵两次州比试的首名。”
王葛惊喜至极,毫不犹豫道:“我选州比试首名!还得劳功曹史向司马将军转达谢意,谢将军、谢功曹史成全我这小匠师的志向。”非她眼窝浅,说着说着欲泣,实在是匠师晋升路,一步更比一步难!
中匠师考大匠师,有项标准必须达到,就是考取三次州级匠试的首名。
跟郡竞逐赛比,木匠大类的州级比试,不仅在地域方面扩大了竞争,技能方面同样,有的州竞逐赛不区分巧绝、天工。
王葛初到平州时,在宾徒县遇到过一场州比试。当时还觉得一次州首名能抵三次郡首名,挺合适的。很快她就想明白了,普通初级木匠师根本不许报考州比试,怎可能考中名次?不过是官署的一种鼓励罢了,听来热血沸腾,其实不可实现。
由此可知东夷校尉的照拂之意。
段娘子一摆手:“不瞒你,东夷府找到一种替代麻油的燃物,叫石漆。此物不在辽东,大量运输过来需要时间,到时东夷府肯定要你协助试器。”
这话的意思是,运石漆的时间说不准多久,若王葛的吏期先结束,可不能不管了。
“我明白,此事善始善终,我愿立契。”
“好。还有件事,试喷火筒那天,你听到几个假道士背的是硝石,为何表现惊奇?”
该来的躲不过,王葛知道自己露了破绽,正好被王书佐发现。
她早想好怎么回:“小时候我听村里一位老人讲,墙上结的白霜不能舔,要是洒到柴里能使火旺。后来我见大母烹完早食后把灶火弄熄,到了午食时,只要她挑松木柴,看似熄掉的火就又燃起来了。然后我琢磨着制出了火折子,并在火绒中加白霜助燃。”
王葛连哪个老人都编好了,是已经离世的鳏翁。段娘子当然不会追问那么细,王葛继续胡编:“再后来,对我家有恩的一位郎君告诉我,白霜叫『硝』,他还知道此物可用来治病。那不是跟硫磺一样么?”
段娘子:“嗯,你说过,你给你大父抓药时,药里有一味硫磺,你熬药时不小心洒到柴上,火焰顿时大起。”
王葛连着点两下头。其实当初不抓硫磺也可,能省不少药钱,为防备以后用到硫磺时有理由扯谎,她便未雨绸缪的买了。“世间物质的用途其实很广,硝、硫磺都用于治疾,但不能仅用于治疾。那天我之所以惊奇,是因为突发奇想,若把这两样助燃物都跟木柴烧到一起,会怎样?”
“会怎样……”段娘子低语。
王葛心道:快说啊,这个时代应该有道士混着这两样东西炼丹吧?你都没表现惊奇,可见是知道的。你不把话题往炸炉上引,我怎么继续扯呢?
“还有一事。”段娘子指着几块雕刻好的“凹”形木块,问:“凿的是城墙垛口?”
改话题了,那王葛也不急在一时,从容回道:“是。我想制出精细些的城墙模器,方便改良守城器械。”
“那就辛苦王匠师了。”段娘子说完起身:“这些天你继续休沐,没消息给你,不要离开郡署。”
为什么?王葛不解,对方公事繁忙,特意来一趟,肯定是查到什么了。下步行动难道不是引蛇出洞么?
小女娘随段娘子走的时候,王葛蹲低瞧对方模样,吓得小女娘往后仰身。
“功曹史,她跟我同住的专散吏长得很像。”
段娘子不应,王葛追着对方语速飞快而问:“我知道专散吏有阿妹,看来她就是专小娘子了。”
“嗯。”
“我能留专小娘子说会话么?”

第317章 302 赴死之志
专小娘子慌张摇头:“不行……”察觉功曹史训意的目光扫过来后,她知道又犯错了,低头。
王葛继续请求,句句急促:“功曹史。她不会无缘无故扮成我的样子,今天这事按说可以让我避开,是来不及让我躲对么?可见事情紧迫。此事一定涉及我,我已经猜出一些了,若让我假装全不知情,害一个无辜的人,我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功曹史……”
“过不去也得过!护卫兵进来,看紧院门,即刻起,除了邹散吏,不许外人进、不许王匠师出,违反者……除王匠师,其余人军法处置!”
两只巨禽在半空飞越,它们呈十字交叉,是猎鹰!可见是驯服过的,各有警戒领域。但以前怎么没见?王葛想起在会稽山考试时,就有猎鹰常在山川巡视。
随着院门被掩,她视线落回,缝隙中,看到刘清也在护卫兵中,段娘子边走路、边训话,很快离开了窄巷。
邹娘子回吏舍前被叫到功曹署,知道了上午的事情后返回庭院。
她不知道怎么劝王葛,再回想专娘子这几天的强颜欢笑,邹娘子为自己的后知后觉自责不已:“单靠我和刘郎君收集消息,太慢。如果事情真如咱们推断的,那谍人势力必定是准备了许久。我近来才察觉,根本来不及,没有时间给我查,甚至连一股谍人、还是数势力交锋我都不知。”
她的愤慨随着愧疚上涌:“他们只冲你来,或别的木匠师也是他们下手的目标?我全不知、不知!”一把匕首自她袖间闪出,寒刃替代满腔不甘直入泥土,唯柄卡在地上。
王葛有疑惑要问,可目前情形,还是暂别开口了。
“刚才我看见阿专了,我最恨的是,我身板宽,代替不了阿葛你,也代替不了阿专。”邹娘子左手捂住双目,哽喉:“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没想到现在和你一样高了。我原先怎么就没往这方面想,她长姊的脸庞跟你就挺像。”
她手臂放落,问:“阿葛,其实你一直知道,我们几人跟你同吏舍居住,非吏署随意安排吧?”
“是,我知。”
“那你可知建兴元年朝廷就下令,辽东郡和玄菟郡的客女到次丁年纪后,必须移出主家户簿,她们还可跟兵户女一样从军么?”
建兴是成帝在位的第二个年号,也是最后一个年号。
“不知。”王葛只知“客女”是部曲之女,非奴婢。
一般来说,客女的契期会跟长辈一致。打个比方说,如果铁风有女儿,铁风契期到了后,铁女娘便随铁风一起恢复自耕农户籍。倘若铁风续契,铁女娘未及许亲,将重新成为客女。再如果,铁风签的是长契的话,导致铁女娘到成婚年龄仍是客女,那么铁女娘许亲的人家很可能也是部曲、佃客。
为主家耕地的佃客,是会跟着土地交易而转移卖身契的。
王葛不由揣测,辽东、玄菟二地这项政令,是成帝对女子地位改革的试探之一?与女娘可为匠吏的政令一样?
邹娘子手按匕首柄端,说道:“专娘子、南娘子是客女出身。我与她二人在防戍亭结识,我们跟儿郎一样,听凭武官命令,不惧苦,也不惧死。我们约定,活着时要彼此扶持,赴死时则各凭本事!危难之际,弱者当以身为盾,护强者周全!”
她手一用劲,整只匕首入土,容色不再颓丧,取而代之的是坚毅!“此约定,非认定弱者该死。阿葛,你记住,女娘想在这个世道闯,挣功劳、挣地位,比儿郎难太多了。如果没有足够强的女娘登上高位,怎么帮扶更多的女娘?我等既立此约,理当遵循。阿专不会怪你,专娘子也不会。所以你勿自怨,好好制木,才是你该做的。”
王葛欲言又止,她想问既然有猎鹰,为何不早放出,有它们巡视空中领域,秦吉了敢来么?还是猎鹰数目有限,不得已才从别处调遣回来?
罢了,问有何用?连院门都出不去,与其让邹阿姊的愁绪雪上加霜,不如一心制木,默默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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