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斛,合每天一斗。用不了这么多谷粮的,可折算成铜钱,不过若选择折算钱,就得折一半,也就是半谷半钱的发放形式。这点王葛理解,不然太增加职吏的工作量了。
就这样,王葛每月领一斛五斗粟米、六百个钱,再多出的粟米正好在市肆中换蔬菜和豆、酱。吏还有许多隐形的福利,比如廨舍管白容的喂养,发放四季吏衣、足衣,每五天休沐一天,吏舍有专门的休沐区。
也因此,她知道试犁时县吏为何干活拖沓,非得耗到午后才归县署了,原来县署的福利多一项,出县郊半日就有差补。
啧啧,羡慕啊。她是郡吏,在县郊过夜才能算一天差补。
“驾!让道!”
后方的疾驰声令王葛来不及看,纵白容往道边贴时,一队骑士陆续越过她,身上全带有血迹,其中一人掉落个方形布裹,滚到白容前头。
王葛急令白容停下,看向对方。真是冤家路窄,又遇到了司马韬!
对方揪着缰,转向她,目指气使:“劳烦,拣起来!”
其余骑士有两个停下等他的,刘清跑远又回来:“司马韬……”
“你要不跟我讲话就永远别讲!”司马韬骤然暴怒,继而对王葛再次下令:“拣起来!”
拣就拣。王葛下马:“我可以拣。刘郎君愿告诉我这是何物么?”
刘清皱眉不语,司马韬回头一瞥才反应过来,先小声骂句“竖婢”,再扬声、带着鄙夷口气道:“想离间我二人?哼,还是我告诉你吧,里面装有人头!我等在前方与敌厮杀,连生死都顾不上,怎么,劳烦你弯弯腰都嫌弃?”
“不敢。”她双手捧起。
“打开!看看摔坏没有?”
都人头了还在意摔坏?不过对方势众,她不敢不服气,一手托稳布裹,一手解布结,另两个骑士也靠近,跟瞧热闹似的互打眼色。
木盒一露,难闻气味也随着出来,她手心不停渗冷汗,动作不停,直接打开盖子,确实是糊了石灰的首级。躲不开这一眼,她看到这颗人头上编了若干辫子。“无损坏。”
王葛盖回木盖,系好布结,双手捧近司马韬。
“你太矮了,以后多吃些。”对方临走不忘讽刺她一句。
嚣张的笑声远去后,溅起的灰尘落地。
王葛踩两次镫才爬上马背,胆怯令她羞耻,更加重恨意,她脸庞少见的浮现出狠色。之前她因关心桓真三人,特意问过王书佐,乡兵如何获取功勋数?然后知晓谍人与敌方斥候的首级,一颗值一功勋数。
所以司马韬和刘清急速往城内赶,很可能是知道了功勋令,恰好立功的地方又不远,就回来用敌人首级换功勋数!
回到吏舍,王葛刻意去想那颗乌糟糟的死人头,就跟去年被聂娘子尸体吓住后的方法一样,恐慌逐渐消退。
同住的四名女散吏全是因伤退役的骑兵,分别姓专、邹、钱、南。王葛年纪小,不但相貌讨喜,还懂事勤快,四人已经把她当自家阿妹看待,见她回来后总走神,还时不时皱紧了眉头,就明白王葛肯定遇到事了。
天黑透,王葛进杂物间忙活,门大敞着,邹娘子在门外过路三趟后,忍不住了,蛮力扯她出来。“行了,黑黢黢的,明天再收拾!”
专娘子挑着水回院,“哈”的一笑:“还没问出来?阿葛,你要实在闲不住,去挑水,我正好歇歇。”
“是。”
“是什么是?”专娘子假意发火,“今早还好好的呢,说吧,出啥事了?再不说,我把桶扣你头上!”
王葛知道不能再藏掖了,要说就说真心话。
“阿姊,不是我不想说,我很想说,刚回来时我就想说。其实不算大事,今天遭遇的,要换成几位阿姊,兴许你们还很喜欢哩。但搁在我这就成了……傍晚我在县郊官道遇到一队骑士……司马韬和刘清就因为那场考核……祝阿姊被我连累……敌人的脏头颅我怕什么呢……所以是我胆怯、我自己不争气……万一你们知道后替我出气,不就跟祝阿姊一样被我连累了!”
讲述过程中,王葛一会儿学对方战马陆续剎停,一会儿学司马韬用鼻孔说话,又学刘清皱着倒八眉识破她的挑拨诡计,再学白容四腿打颤、她自己也浑身剧抖的怂样。
总之,她不但没掩饰当时如何窝囊,还讲得诙谐又夸张。专娘子笑得直拍桶,邹娘子在后头踢她腚都不管用,南娘子弯腰捧腹,钱娘子过来戳一下王葛额头:“行了,哪有这样数落自己的。司马韬确实勇,但士兵可不能只管在前线厮杀呀,还得有护着百姓的心。你才多大,乍见死人首级肯定害怕。”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晚上我想睡中间。”
第302章 287 二人留一
夜里亥初,专娘子观望完外面,回席坐下。其余三人问:“阿葛还在画圈?”
“开始画方块了。”
南娘子:“啊?那不跟往常一样,还得再画一个时辰?”
专娘子:“这是好事,看来忘记人头的事了。”
邹娘子:“哪那么好忘,咱们第一次时都做噩梦呢。”
南娘子:“要我说,那个司马流才是怂货……”
钱娘子:“司马韬。”
南娘子:“哦,这司马波才是怂货!”
哈哈哈哈,满室大笑。
击柝声再响,已是子时。今夜任务完成,王葛把长短规格的木棍都放回杂物屋。规格不一,决定她画圆画方时的高距不同,才能进一步精炼基础技能。
回居室,席子已经铺在钱娘子、专娘子中间。
王葛原先睡在最东侧,钱娘子睡在最西侧的。鼾声已起,争相震耳,是专娘子和南娘子发出的。王葛刚躺好,钱娘子就轻声问:“每晚练这么久,是来边郡的路上耽搁了练,还是一直如此?”
“一直这样。”
“真好,你这么小就肯吃苦,会越来越强的。”
“嗯。匠师有匠师的强,再比一次,我还会赢过司马韬和刘清。”
“你呀。”钱娘子好笑得轻戳王葛额头:“我特意不提他二人,你偏说。”
王葛接着自己刚才的话,忧心道:“只是我时间紧,跟他们耗不起。”
“放心,他们不会久留襄平。”
“可我才来不到一个月,已经遇到两回了。上回有祝阿姊帮我挡灾,这回亏了道旁尽是归家的农人,他们才不好太放肆。下回呢?我就是一木匠师,只想好好制器,多挣钱,让我大父、我阿父看得起病。等我有本事,我大母才不用那么辛苦了。我大母的手总长冻疮,一到冬天就裂血水,每年到仲冬时,好容易可以歇了,她却要接给富户缝衣的活,多挣谷粮,让我们姊弟几个在寒冬也能吃够七分饱。”
王葛强忍哽咽,继续道:“钱阿姊,你知道么,有个恩人给我家几盒冻疮药,很贵的,我大母舍不得抹,然后坏掉了,她哭了好久。”
钱娘子连席带人将王葛扯过来,拍着她肩膀安慰:“别哭,你这孩子,怎么让我这么心疼啊。别哭,要不这样吧,明天我去找官长说说,许我跟着你,一直到司马韬离开襄平。”
“官长能同意么?”
“能的,能的。这下放心了么?快睡吧。”
“嗯,其实我也没那么怕他。”
钱娘子忍笑:“是是是。”
“半年后就更不怕了,我离开平州,以后遇不上他了。”
“是是……什么?”
次日一早,功曹署区。
段功曹史、王书佐都拧着眉头听钱散吏复述王葛的话,听到王葛想吏期一结束就离开平州去凉州,二人眉间锁得更深。前者问:“去凉州,她知道平州离凉州多远么?就算平安到那,无特殊匠功,就得和别的木匠师一样,要耗多少年……”
段娘子说到这顿住,在匠人方面,凉州跟平州最大的不同,就是巧绝匠师挺多。王葛还差七十二次郡级比试的首名,且这小女娘有真本事,只要不停得考,说不定两、三年能考完。
王彪之是多灵透的人啊,一下就猜出功曹史在愁什么了,他出主意道:“待她契期临近结束,可用飞辕车起效的理由,再补她几次郡首名次数。只要她续契,续几个月,就补几次。”
段娘子没好气道:“真以为我一人说了算?没给她补完,我这功曹史不要做了!”
王彪之问钱娘子:“她还讲什么了?”
“讲她制物的一些心得。”
钱娘子见官长都一副想听的样子,便继续复述王葛之言:“她说心情愉悦时最易触发奇想,将寻常器物改良为不寻常。此『不寻常』非用时麻烦的意思,相反,一定要让使用的人觉得简单、顺手,新器物才会传扬开,也利于后辈匠人再次改良。比如她最初制火折子……”
段娘子手臂微抬,钱娘子停住。
“算了,你先说。”她没想到火折子出于王葛之手。
钱娘子:“是。她制出火折子后,觉得制此物又费时又费钱,莫说寻常百姓用不起,就是普通富户也以此物为奢。阿葛……王葛就想,能不能用极易燃的火条做替代物?稍遇火星就速燃。”
王彪之随这番话深思:“若真有此物,可在军中推广。”
段娘子:“嗯,尤其斥候用得上。”
钱娘子是谨慎人,见两位官长又齐齐看她,解释道:“王葛仅有制火条的想法,一直没静下心思索。然后我问她在家乡还制过什么?”
段娘子、王彪之均向前倾身。
“她说还制过戳不倒的竹器,叫不倒翁;随意放在尖物上就稳住的竹蜻蜓;牵线打架的小竹人;对了,如今府里、军中用的灭火筒和滚灯也出于她之手……”
段、王二人前倾的越来越厉害。
可惜接下来,钱娘子遗憾道:“剩下的,她陆续跟会稽郡署签了密契,不能私传。”
段娘子呢喃道:“这就不少了。”然后坐正,半眯眼,微仰头。
王彪之不打扰对方斟酌,起身,示意钱娘子随自己出廨舍。外面庭树碧绿,被阳光映的更显盎然。
他吩咐:“王葛遇到司马韬的地方是郡署耕田,你这就回去,找几个常在那处巡视劝农的循行小史,问出司马韬几人仗势欺王葛的证据。”
“当时要没人看到呢?”
“王葛都跟你说了……亏了道旁尽是归家的农人,这话,就是让你传给功曹史,当时有人证。”
瞬间!钱娘子头皮都麻了,眼睛眨巴好几下:“书佐是说……书佐是说王葛知道我是功曹史安排在她跟前的?”
“嗯。你想,她平时是多话的人么?告诉你这么多,目的其实是跟功曹史谈条件,辽东郡要么留她,要么留司马韬。”
“留、留,那肯定……”肯定留王葛啊!
王彪之看穿钱娘子的想法,浅笑。是啊,二人留一,留谁弃谁,根本不必考虑。关键是留人的条件!
今天的事,令他越发欣赏王葛。这小娘子把司马韬欺人的证据递出来了,如果功曹史珍惜这位天赋匠师,那么顺着王葛递的证据仅处置司马韬、不算其杀敌的功勋数可不够。
柝(tuò):巡夜打更用的器物。有铁制或铜制的刁斗,平时煮饭用,本文第35章 出现过;也有最简单的木柝。
与此同时,郡署木匠肆。
这里的匠工全是从邻近郡地雇佣的,尤其东莱郡,每年固定由掖县、黄县两处津关,用海船载大量匠工至辽东郡的沓津县。他们的最低等级是中级匠工,在标准工钱的基础上,享有东夷府和辽东郡的双重补贴。
王葛的任务是察验,验匠工制的木器跟模器的误差在不在允许范围内。因为全是兵械,仅靠匠吏抽查是不够的,辽东郡给匠工高工钱的同时,对他们的要求当然也格外严苛,匠工之间,要以五人为“伍”,相互间察验联保,一人犯错,五人同罚。
巡视一圈木肆后,一个多时辰过去了。王葛是樟木区的普通匠吏,女匠吏少,连她一共四女吏一署。其余普通匠吏全是十人一署。
坐入自己席位,案桌上的木料是好几个掌心大小的樟木块,从废料堆拣的。左手边的木盒装满了工具,是肆内提供的,只可在匠肆使用,不能带走。右边的工具、连同箧笥是她自己的。
她打开箧笥,取出曲凿,开始雕木球。
穿越过来这么多年,想恢复前世的鬼工球水平,得一层层磨练。鬼工之意,既指同心球可层层转动,还指每层球上的镂空花纹被雕琢得鬼斧神工。
所以下刀前,小小空间上的布局已经设计好,比如雕刻哪方面的花纹,想寓意什么。这些可不仅涉及规矩尺寸,全是要画出来的。然后,等规格的大孔留几个、小孔几个、花纹的各镂空点;小孔是为了图纹需求的美观,还是为了掏里层的球体,有实际用处;外层圆球上,花纹可刻几层,最高的点离孔壁有多厚,孔壁留多厚;每层球的图案相同,还是各不同,或者旋转为同心时形成扭曲螺旋。
另外,用木料雕鬼工球,在画图案这一步就得顾及木料的纹理。
总之,鬼工球的花纹可以繁琐,但须与雅致、协调并存,不能一眼看去缭乱,然后越细观越头晕恶心。前世王南行最开始几年雕出来的鬼工球都有这种缺点。
当然,现在的王葛离王南行那步都远。当务之急要拣起来的是外层球雕刻,以及同心球的完美分离。
匠署的工具很齐备,平凿、弧凿、斜刃凿均有,就连后世惊奇的铜卡尺也有。可是想剔里层的球体,还得用她从家乡带来的曲凿,一共二十把,角度和凿刃的长度、宽细各有不同,是她画了模图,在瓿知乡铁肆打造的。
细碎的木屑但凡粘在她手上,就被一口吹飞。王葛把它们想象成一个个小司马韬,吹飞的瞬间向她惨叫:“啊……你等着!”
匠肆的空闲时间很少,王葛没雕刻多会儿就得巡视第二趟。时间在一趟趟行走、察验中过去。酉初,一天的职事结束。同署的三女吏羡慕王葛不已,她们可没给郡署立过功,得再忙两个时辰才能休,且得住在署内。
夕阳彩霞,将热闹的街市又增添几分绚烂。
王葛今早背着粟米去匠肆,为的就是回来路上兑些菜吃。卖咸豆的商人问她要不要剩下的腌兔肉和卤猪尾,可以免费给她打些卤汤。
王葛笑着摇下头:“阿叔,我只要咸芥菜和咸豆。”
“哎哟不巧,芥菜没了,过段时间就下来新鲜芥菜,去年腌的都卖完了。”
王葛抱着一小瓮咸豆继续逛,看到感兴趣的就问。
“貂皮多少价?”
“羊毡怎么卖?”
“这铜面具有意思,怎么是双面的?不是本地进的?难怪。”
她像刚进襄平时一样,带着急于熟悉这片土地的心态,重新感知所遇的人、所见的物,以此抚平浮躁、焦灼了一天的情绪。
其实王葛一早就知,段功曹史或王书佐肯定会在她身边安排眼线,这不是坏事。
专娘子四人都早就住进那个院落,谁才是眼线呢?通过几天的观察,她发现睡觉总打鼾的专娘子、南娘子性格相似,外向而热情。邹娘子跟钱娘子稳重,前者是因为年纪长,阅历多,可钱娘子才二十出头,那她的稳重应是天生的,且她记忆力极好。
之所以确定眼线是钱娘子,首先因为昨晚的席子位置。钱娘子本与邹娘子挨着的,前者在最外侧,可昨晚二人调换了位置,以她们平常表现的性格,一定是钱娘子主动跟邹娘子商量的。
然后,当钱娘子说找官长保护王葛,在还未请示前就敢说官长会应允,说明钱娘子自信她的任务就是保护王葛!
是眼线,那就履行眼线的职责吧。
钱娘子是聪明人,一定已经知道被她利用了,可是没办法,非王葛想利用人心,是这个世道一直用鞭子抽着她,让她不得不变成处心积虑的人。
处心积虑没什么不好,处心积虑才能存活,才能从背脊中撕开羽翼,撑住一家老幼的风雨,才能不被司马韬这种世族子弟想捏就捏、想辱就辱!
“让道……让道……”后方两列矛兵一边喊话,一边将道中格挡出来。“诸乡亲,这八人在郡郊杀敌,虽有功,但他们返回途中用人头吓唬百姓,所以绕郡署游街一时辰,以示惩罚。”
已经扔出树叶、土坷垃的百姓赶紧掩面。杀敌是大功啊,虽说吓唬了百姓,但足以抵过。
可司马韬、刘清几个骄傲惯了,只觉得周围目光像汇成洪水的雨珠,不停往他们脸上打。且他们在矛兵每次陈述清楚犯错的原因后,都得接上一句话:“我等知错,以后不会吓唬百姓。”
好多人在笑,还有起哄让他们大声点的。
啊……好丢脸!
尤其司马韬,因为他走在最前。猛然间,他狠咬腮,额暴青筋。
冤家路窄,竖婢也在道边!
王葛夸张的嚷:“哇!快瞧,这郎君个头真高,一看就是饭袋子,能吃!”她说着还比量着对方的高度。
吵杂人声中,只要不特别注意,其实她的喊声不算引人注目。她再对刘清喊:“郎君是聪明人,勿再和小人一路。记住我的话,屡败屡战是勇,屡战屡败是蠢。”
刘清真想一头撞死王葛!亏他还有个“山阴小诸葛”的绰号,竟败给一小女娘两次!下午,本来等着功勋数公布后,他就起程去不咸山防戍营的。哪知道十几个农夫涌进郡署告发,他们说:“昨天傍晚在县郊,有骑士用死人头吓唬无辜百姓,对方还是个娇弱小女娘!”
娇弱?呵。
百姓闲的,不管庄稼了跑来郡署告这个?怎么上午不来?呵。
功勋数不够抵罪,今天先游街一时辰。先是什么意思,表明接下来还有惩罚!呵。
来辽东郡不到一个月,王葛立了什么功,能让郡署为了她这么兴师动众?同样是不到一个月,自己呢,被司马韬连累,游街了!
天,不承认倒霉都不行。
幸亏县署有闹事的,引得百姓纷纷散去,不然刘清会郁闷到内伤。
县署出啥事了?王葛正好听清议论,是一县吏外出办事,都回到东郊了,却找了家农户借住一宿,结果夜半惊坐起,旁边多了个娘子。此吏当时就吓跑了,天亮后农户来县署告状,担心官官相护,说啥也不进廨舍,非得当街论理。
后来门下史亲自劝解,让人先回去等消息,哪知道临近傍晚,这家人又回来,还带了邻里作证。现场正闹腾的时候,一醉夫把南门口的建鼓扛起来就跑,跑出几丈远,瞧热闹的鼓吏才发现。
听着都乱。王葛不再跟随乡兵队伍,加快步伐回吏舍。
正是庖厨供晚食的时候,果然,只有钱娘子在,笑容微有尴尬。
“阿姊没去吃晚食?”
“不急,杂物屋有好些蛛网,我清扫一下。”
“我帮阿姊。”
“好。”钱娘子心里嘀咕一天了,王葛真有王书佐说的那么早慧?疑惑归疑惑,她还是按王书佐叮嘱的,如实道:“司马韬的事我已向功曹史转述,她会还你公道。”
王葛揖礼:“那我便放心了,谢钱散吏。”
“听着……不习惯。”钱娘子强笑一下。杂物屋的蛛网只有一处,扫干净后,她没活找活,把垛在北墙的木柴往南墙堆,边讲述:“我去了你遇到司马韬的路段,有百姓为你作证,下午兵曹就定下了他的错。”
“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了,司马韬、刘清都被押着游街。”
“嗯,错虽是司马韬犯的,但他们八个人杀敌三人,来兵曹是想一起领功,既然都想挣功,当然要一起承担错。而且,不止罚他们游街。城墙在修缮,兵曹罚这八人出力役三个月。要是能得到你原谅,可给他们减期或免役。”
“喔?”王葛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钱娘子忍不住笑:“气顺了吧?”
她使劲点头,愧道:“我对阿姊动心眼了,可阿姊还是向着我。”
“你一人在外闯荡,有心眼是好事。这几个儿郎来边郡的时机正好,若服三个月的力役,便把好时机错过去了。所以按我估算,他们很快就会找你请罪。”
“我明白,只要他们诚心认错,我不会揪着此事不放。”
二人心事都放下时,邹娘子回来了,眼微肿,明显哭过。
钱娘子关切询问:“找到你阿弟了么?”
王葛小声道:“两位阿姊说话,我去取晚食。”
她出院门后,听到邹娘子愤然道:“都回来了为何宿在县郊?做什么事都不上心,这回我是管不了了……”
王葛惊诧:不会那么巧吧,惹乱子的县吏是邹娘子的阿弟?
庖厨正在卸柴,几辆牛车把道塞满了,有一车木料是从匠肆拉来的废料,劈成柴烧太可惜了。
王葛让隶臣先别卸这车,她找到庖厨管事,用普通薪柴的价钱买下了这车木头。谁会想到,原本只能做薪樵的废木,不久后变成一种新奇的舆图!
回吏舍后,钱娘子还在陪着邹娘子,好在后者已经看不出伤心情绪。专娘子、南娘子帮着王葛收拾木头,按大小归类,小的全扔进筐里。
专娘子托着寸宽的细木问:“这种也留么?”
“都留,早晚能用到。”王葛仍处在拣废为宝的兴奋中,解释道:“匠肆的废料不许带出来,外面的废料场人太多,我抢不过。”
南娘子:“你还去废料场?以后别去,吏不能跟民争利。”
专娘子补充:“除非当天废料场满了,这车废料又是近处匠肆弃掉的,才会拉到庖厨来。”
王葛眨巴眨巴眼,后怕得拍两下心口,是啊,她是吏了,得适应这个身份。很早之前桓真跟虎头讲过,官吏不可与民争利,她记住了,却没当回事。“幸好我只去了一回,根本没挤进去。”
王葛出来郡署,道边站着的四个少年都看向她。“女郎是王匠师王葛么?”
“是。”
片刻后,四少年意气风发的离开。王匠师多好说话啊,根本不像司马韬说的那样。王匠师还说可以为他们讲情,多减役期,他们就能赶得及北伐骑士的选拔了。
到匠肆后,又有两少年杵门口,正是昨天等候司马韬的二人,当时他们还嬉笑打眼色。
此刻二人哪有那轻佻劲了,背上缠着荆棘,小跑过来,一个负责疼痛龇牙,一个负责道歉:“王匠师,我二人负荆请罪来了。王匠师,原谅我们吧,咱都是同乡啊,昨天我们在街上看见你了,你当时真该多骂我们几句的……”
“原来我们是同乡。”匠肆内外都是人,王葛打断对方的絮叨,不然自己也跟着丢人。
“是啊!”
“你们来辽东郡用了多久?”
“小半年。”
“路上辛苦吧?”
“还行……兴不辛苦的,我们不在乎。而且我阿父说过,少年不能怕吃苦,吃苦才不枉少年。”
好吧,为了这句话,王葛原谅二人。
“谢王匠师!”他们背着荆棘轻松上马,可见背部早有防备,根本不疼。
王葛:“把荆棘摘了吧。”
“不着急。是我们自愿背的!”
“二位郎君,我意思是……你们在前线杀敌,完全可以放心,你们背负的绝不会是荆棘。你们背后,只有千千万万种粮的农人,制造武器的匠人,为保运输路途通畅而忙碌的官吏。你们的背后,是同乡。中原土地,尽为同乡。”
俩少年就这么错愕得看着她走进匠肆。
“中原土地,尽为同乡。中原土地,尽为同乡!”嘴拙的少年重复着这话,羞道:“是啊,如果没有农人、匠人在支撑着物资,恐怕仗没开始打就败了。”
“嗯。”
二人都把“忙碌的官吏”忽略掉,昨天兵曹的脸真可恶!狗官!
“反正我是真知错了,往后我不会和司马韬同行。”
“快把荆棘扯掉吧。”
“你难道不觉得她讲得对?”
“肯定对啊!比我阿父还会讲道理,了不得。”
匠肆里,王葛拿着铜卡尺出神。
同署的陆女吏问:“王匠师,王匠师?看你眉头皱这么紧,怎么,卡尺有问题么?”
“没有。但是可以改进一下。”
第305章 290 第290申请郡级比试
王葛初见铜卡尺时就想过改游标卡尺了。莽朝时期有人把尺设计成“固定尺”与“活动尺”组合,通过导槽移动进行可卡物、可内径测量的形制,在理念上已经跨越关键的一步。
那她不妨在这步上,将其理念推进!
是的,仅是理念。
王葛有自知之明,凭她的能力是做不出精准游标卡尺的。换句话说,即便耗时做出来,也没人认同这种刻值最精准。改革“度”的测量方法,必须经过千次万次的测量比对,将测试成绩上报,然后由官家向地方推行。
制作第一步,当然是改良测量爪结构,将内测量、外测量、深度功能分开,不能仅靠“活动尺”的移动。
第二步才是标精密线段。在大晋做匠师,自恃的本事便是强悍的目测能力,小于“分”的长度全凭匠师目测。那有误差怎么办?没关系,一是误差不会大,二是匠肆制造的兵械、农械,根本用不着那么精密。
反正目前为止,王葛见过的所有直尺、矩尺,最小长度单位都是分(0.242厘米)。
没有迫切的精准需求,或许就是铜卡尺出现后,“度”测量工具未再进步的原因。
言归正传。
改卡尺?同署的匠吏未把王葛这话放心上,不过还是给她出主意:“每月许我等申请一次郡比试考核,你要是有主意了,别拖,赶紧申请改良度器。”被批准后,考核场地就会安排在本匠肆,对场地熟悉,自然利于考核。
王葛腼腆一笑:“我已经申请了。”申请的是改良灶具。
双动式活塞风箱,可以提前出现了。
负责木匠事务的职吏只有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