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淘汰匠员的鼓声响了,是此场考试的第一声“不如鼓”。
所有匠员的心都随鼓声剧烈跳了一下,这证明考官进场巡视了!
咚!第二声鼓响。
距离刚才的淘汰才隔了不到半刻时长!
因为什么淘汰?不是至少三名考官同时评出“下下等”的分数么?考官评定等级如此果断么?
王葛也免不了胡思乱想,她所在的区域还看不到考官们的身影,只看到隶臣妾们推着独轮木车开始送晚食了。
她不再蔑竹丝,挑出一些细的竹管,制作此场考试,她的第二件作品:连发双排吡啪筒!
在前世,盛产竹子的地方,很多小孩都会自制吡啪筒这种玩具。在懂得气压原理后,制作起来甚至不需要什么技巧。
充当“吡啪子”的小球用泥丸就行,打出去不用心疼的拣回来。
九个考官簇拥而来,七男二女,全部为木技能之“匠师”,他们有的擅长木工,有的擅长竹编。来到张青小郎的区域,他们大多颔首微笑,赞扬几许。
张青的作品中规中矩:竹席。
但越是中规中矩之物,越能比较出匠功高低,还有-技艺传承!
主考官的匠师等级为“中匠师”,见多识广,认出张青的编织手法,跟其余匠师考官讲道:“这是会稽山赵氏独有的镜蔑编织法,蔑丝极细,待竹席编好后,光滑似镜。”
张青听到考官提起传承师门,立即放下手中活,起身。
主考官欣慰一笑:“你继续。走吧,咱们再看看别的。”
他们来到王葛跟前时,天色已暗。
王葛将蔑的竹丝整整齐齐堆栈,众考官的眼都毒,一下就看出这个匠员蔑竹丝的速度有多快了!而且竹丝细度一致,这得是长年累月才能蔑出来的经验!
个别考官甚至轻轻“咦”了一声,可见有多惊讶!
主考官在竹丝上正、反一摸,光滑无竹刺,更证明此匠员绝非表面功夫!
“考生叫何名字?”
王葛刚才就乖乖站在一边了,立即回道:“考生王葛。”
“你手里拿的什么?”
早等着此问!她双手托举着吡啪筒,回道:“吓唬老鼠用的,我自己乱琢磨的对象。”
“吓老鼠用的?演示一下。”
其实这时候,只有包括主考官在内的三个考官,对这个看起来像个“井”字的竹管支架感兴趣。
“是。”王葛早在筒前端塞好了泥丸,往双排竖管(漏泥丸用的通道)各塞几个泥丸,然后左手把住下排竖管,对着侧方空地,右手使劲推双排活塞。
两声不分先后的响亮之声:啪!
两个泥丸以肉眼根本看不到的速度,打到地面,砸出俩小坑。
众考官……
“咳咳,请考生再演示一遍。”
第二天“打鼠筒”就被呈到桓县令处。
桓县令试验了几把,说道:“此物蕴含的道理其实不难,难在谁先思考、运用到!这个匠员记录下来,只要其余制品达到中中等,录其为匠童。”
门下掾史是桓县令上任后辟举的吏员,此人意味深长的一笑,多了句嘴提醒:“这名匠员是个小女娘,姓王,名葛,来自瓿知乡贾舍村。”
“贾舍村,王葛?是阿真私自找中匠师,作弊录取的那个?”
“是。”掾史赶紧又说:“属下已经将那位中匠师送离咱们踱衣县了,如今此考场的主考官姓郑,没有问题。”
“我所求,是考试的公平、公正!不因阿真的关系,放任一个匠技不足者滥竽充数,也不会因为阿真的关系,令有匠技天赋者埋没于乡野。”
“是,属下这就去告知郑考官。”
“等等!”他斜倚凭几,微蹙着眉,慢悠悠的思索道:“王葛既知道此次匠童考试改了规则,要比三场,那她为何选择在第一场……就制出这种绝对能吸引考官的巧物?莫非……呵呵,跟郑考官说,让他在此考生面前,透露出想淘汰掉对方的意思。我倒要看看,她是否还能制出比这……还要好的巧物!”
“属下明白了,这就去。”
桓县令又试玩了几把,难得勾起几分童趣:“打鼠筒太难听了,此物一推一打,应该随其声音,叫……吡啪筒。”
南门、东门的“不如鼓”几乎同时敲响,代表又有两个匠员被淘汰了。
这是第一场考试的最后一天,考官们首次分为两拨巡场:一拨为主考官带领三名副考官;另一拨为五名副考官。
每个匠员都会给予评分,要淘汰掉三百多人,因此“不如鼓”响的格外频繁,巧合时,就会像现在一样,出现两鼓同敲的情况。
郑考官一行四人走向瓿知乡匠员区域。
“考生张青?”
“是。”张青惶恐站起。
“留。”郑考官一个字,张青长舒口气,如释重负。
随考官过来,轮到王葛紧张了。那个“打鼠筒”被考官拿走后就再没还她,也不知道起没起作用?
不过她的主作品“组合量器”也完工了。
许副考官拿起此物,众人细细核查,评定级别。
先看此物制式:侧面为梯形,上口、下口均为正方形。整体均为蔑编,缝隙微小,无论眼观、还是触摸,都非常平滑。
再看实用价值:将此物大口朝上,是一个“斗具”;把它颠倒过来,小口朝上,则为一个“升具”。
主体的两侧,编有两个圆环手柄:一个手柄的环细,是卡住“合具”的;另一个环粗,中间的孔隙小,是卡住“龠具”的。
众考官知道,此物是效仿莽朝发明的“嘉量”。
缺少最大的“斛具”,恐怕不是考生来不及编织,应该是这小女娘谨慎,害怕“嘉量”属国之重器,私自编织、哪怕只效仿其形,也会犯忌讳。
没看她脑袋越垂越低么?
郑考官说道:“按以往惯例,瓿知乡只有一个匠童名额。论基本功,你比张青扎实,但你年纪比他长,你现在的基本功,不一定能胜过几年后的张青。”
王葛左手的小拇指已经抠在掌心,等待下文。如果考官觉得她的匠技威胁到了张青,要淘汰她、保张小郎,直说就是,不必跟她讲这么多。
果然,对方又道:“你真正的优势,是第一天做出的机巧之物,证明了你的创造天赋。此场让你过,接下来,还需更好的展现你独有的天赋。”
“是。”
考官们离开此区域后,副考官之一问道:“此考生的基本功,在所有匠员中都算得上拔尖,张青过个几年够呛能赶上呀?”
郑考官:废话!我不知道么?县令让我吓唬王小娘子,我能怎么办?
傍晚酉初,第一场考试结束,共淘汰匠员三三一人,留下三百三十整。
瓿知乡算上王葛、张青,留取十二人。
被留取的匠员必须把制作的成品带走,不得留在场内。还要找各自的乡吏更换号牌,每场被淘汰,号牌均归匠员所有,这也算一种资历证明。绝大多数匠员是考不上匠童的,但凭借号牌,总比普通匠人容易当佣工。
终于出来考场了,木乡吏收走王葛等人的旧号牌,更换完新牌后,说道:“你等今夜不得乱跑,明日卯正从东门进场,比赛区域更换,比赛所用的材料不变。所以个别匠员注意调整第二场的材料用量,不要到第三场时发现没有可用的了。”
随着齐唰唰的“是”,木乡吏露出欣慰笑容:“也不要总绷着,到附近逛逛,天黑后回来此处即可。另外,清河庄正收购制品,你等可去看看,增长见识。”
小匠员们跟着家中长辈走开,木乡吏这才拿出钱袋,递向王葛:“天黑前回来。”
“我用不上钱,麻烦大人再替我保管,我现去把这个卖了。”她笑盈盈摇着头,抱起竹编的量器,赶紧往清河庄收购点走。
一路走着,王葛发现百姓不但没减少,还更多了。尤其收购处,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不光匠员在问价,更有远地赶来的各类买卖人,也在跟清河庄互通生意。
“王阿姊,快,这边人少。”张青喊她,他阿父紧跟在旁,一手抱着竹席,一手护着儿郎。
王葛过来,礼貌的叫人:“阿伯好。张阿弟。”
“女娘一人就敢来县城,比我家阿青强!”张父四十余岁,天生一张喜庆脸,夸的王葛抿着嘴笑。
她立即夸回去:“张阿弟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小郎呢!”
张父心花怒放,张青害羞脸红。
不一会儿,轮到他们。张青制作的竹席卖了一百个钱,父子二人高高兴兴的去食摊了。
王葛的组合量器卖了一百二十钱,这可把她高兴坏了,赶紧把刚赚的钱再交给木乡吏保管。
次日天气不好,十二个匠员随木乡吏从东门进入时,天黑的不正常,幸好考生们搭的雨棚也随材料一起移过来了。
整个比赛范围缩小,北门和西门封闭,只留东、南出入口。
开考时刻,雨也下起来了。
桓真腚上的疮伤终于结痂,这一起来,又裂开少许。可他仅微吸口气,还是缓缓走到窗口,推开窗,看雨丝顺着一溜溜瓦檐飞淌。
人间罪恶,岂能只由细雨洗刷?更需雷霆手段!
他身后的矮案上,摊着两份简册,是昨夜写的江城弒母的详细记录。他活剐江城时,匕首上有锈,导致对方仅隔一天就筋脉拘挛,抽搐不停而死。详细口供只能由他带伤书写。
第一份简册,写的是江城弒父的动机。
当江县令逼孽子说出弒母的来龙去脉后,气急攻心,立即做出烧车之举,因为江城在牛车里动了手脚。不过很快江县令就后悔了,只因烧车之举,会成为更大的破绽!
这才促成了江城最终弒父!他阿父不死,不但会拿常氏泄愤,万一廷尉府下来查案,询问为何烧牛车怎么办?他阿父会怎么回答廷尉府?到时会不会为了保住自己性命,交待他弒母的事?
第二份简册,是江城弒母的细节。
孟氏坐车有个习惯,喜欢独处,从不让婢女进车。她坐的长榻,铺着厚垫子,左侧部分被江城改了,里头的绢絮不平,坐着不舒服。如此一来,孟氏就一直坐在长榻右侧,靠着右车窗。
孟氏还有个毛病,晕车,为了防呕吐,车中的匣子里一直放有果脯。果脯就是江城动的第二处手脚,被泡过迷药。
第三处手脚,就是桓真等人怀疑的牛!孟氏那辆车的老牛,右侧两条腿被扎了微小竹刺,拉车时越走越往右沉,导致孟氏晕车严重。
所以出来县城不久,孟氏就吃了许多果脯,陷入昏迷。在昏迷前,她还因为格外恶心难受,特地斜倚窗边,尽量透气。
主、仆两辆牛车驶上官道后不久,江城的小厮装扮成旅人,驾着牛车就尾随上了。
当孟氏乘坐的前车先拐上开满桃花的土道时,小厮驱牛,疾速超越,就这样隔在了主、仆牛车的中间。
然后,小厮大叫着“驾、驾”,假意要超越前车,实际目的,是长时间并道而驰,将孟氏的车往路边荆棘丛里挤。
似这种土道,两侧根本不夯实,加上老牛听出小厮的声音,随着一声声“驾”,越跑越疾,车夫根本拉不住。
孟氏的脑袋就这样在车窗处颠来颠去,被荆棘枝划了个稀巴烂,至死都一声没吭。
此案之后,江城率兄弟砍伐荆棘,并非泄愤,而是江城恐惧那些荆棘上染着阿母的血,有一个斜枝上,还勾挂着眼珠子。
所以,孟氏之死,跟桃花林没任何关系。
她之死,只因为……知母莫若子!
第21章 21 制作唧筒
雨越下越大了,王葛坐在蒲草堆上,开始制作本场考试的第一件物品:唧筒。
也就是灭火水枪。
最简易的唧筒跟注射器原理一样,外部一个套管,内部一个拉动杆。将拉动杆绑上苇絮作为阻力,来回拉动,就能把水吸进套管内,再推动拉杆,将水喷出。
王葛很快就将简易唧筒做好了,周围都是水坑,她很惬意的玩了几把。接下来就要仿照前世在故宫博物院看到的,青铜制“水铳式唧筒”,做一个竹制的消防水枪。跟刚才的简单版原理是一样的,都是利用大气压力差吸水。
这种铳式的,使用时要配合一个水缸,将唧筒立置在水缸中,通过抽拉,水从底部进入套管内腔,再压下套筒,内腔中的水受压力所迫,从顶端喷出,可灭九丈高度左右的火灾(此时一丈约2.42米)。
可惜四周水坑的积水都太浅,没法试验。完成后,只能先搁一边。
王葛从现在开始,要正儿八经制作第二件物品了:蓑襞衣。也称“袯襫”,数百年后才称其为蓑衣。
郑考官虽然提醒她多制作机巧之物,但万一是随口说说、万一是诓人呢?
大晋朝跟前世可不一样,前世人民生活富足,生产技术先进,蔑匠引以为傲的技能产品,全被各种流水线、廉价材料所替代,导致传统手艺无用武之地,渐渐断了传承。
如今的大晋,生产技术掌握在朝廷、权贵手中,底层百姓急需生活用具和农具,就只能自己制作。
前世制作蓑衣的匠人比蔑匠还要少!
王南行那时专门跑到沂蒙山区,跟一位上了年纪的朴实匠人学习的。她单独制作第一件时,用掉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后来发到朋友圈,欣赏的、点赞的密密麻麻,却没有一个人想过购买,哪怕问价的都没有。
材料充足,这件蓑衣她选择蓑草搭配芦苇杆制作。
蓑衣的第一步,从领口开始。王葛先在撑着油布棚子的两根竹秆间拴根麻绳,然后一绺茅草、一绺茅草的在绳上打结。每续一绺草时,都要从麻绳底下续、向上翻。每打完一个结,都要压均匀、收紧,使领口锁扣的排列紧凑而整齐。
第二步,增绺,也就是蓑衣的主体。这一步的近千个锁扣,必须达到横成行、竖成列,手艺但凡生疏,至少得编个十天半月。
夏日的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两天。
下午雨停,艳丽太阳跳出云层,将东边天空耀出一轮彩虹。
“不如鼓”敲的可真赶趟,考官们是踩着雨停来巡查的。不出王葛所料,郑考官把两个唧筒都拿走了。
“滋水筒?”桓县令觉得简易版的那个,看上去跟打泥丸的“噼叭筒”差不多嘛,可他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滋水?
桓县令又看向那个长杆滋水筒,他命掾史按照王葛讲述的使用方法,将此筒底端向下,竖放在水缸中。
然后,掾史把住筒身,桓县令亲自抽拉上端的套筒。
扬程至少八丈远!
二人懵逼!
桓真的声音在后响起:“族叔,此为何物?”
桓县令见从侄抱着一堆简册,先问:“都写明了?”
“是。”
“此为滋水筒。”
“我以为是灭火用的。”
桓县令跟掾史一对视,脑中思路立即拓宽到一个新境界!是啊,滋水滋的再高再远有何用?打水仗吗?可是用在灭火上,就非一般意义了!
“不错,就是灭火用的。”桓县令一笑。
掾史抱过简册,告辞。
桓县令问道:“式之的伤恢复的怎样了?”
“谢族叔手下留情,他也好利索了。”
“唔。就是又要预备跑了?”
“他不敢了。”
“呵!”
“侄儿也不敢了。”
“不敢最好!这回你等惹的祸,说严重些,触犯的是国律!好在你等年幼,不然就不是二十棍能算了的。”
“可江城畜牲不如,本就该死!”
“天下该死的人多了!都和你似的,拿起屠刀随意砍杀吗?谁又知道你的心中有无恶魔?谁来评判你有无公权私用?”
桓真紧抿唇,不说话。
“我知你嫌我这个族叔多事,过几天,你阿父的信应该能到了。到时你想赖在这,我还不留你呢!”
“王恬呢?我想见他一面。”
桓县令不理他,拿起那个小滋水筒,抽水、滋水,抽水、滋水。
“族叔。”
桓县令仍不说话。
“族叔,我错了。”桓真老老实实揖礼。
桓县令轻“嗯”声。
“这滋水的小管子,我也想玩一下。”
“二选一。要滋水筒,还是见王恬?”
“要……滋水筒吧。”
清河庄,王恬被五大三粗的部曲扔进马车,飞驰而离。
“停下!我要见我桓阿兄!让我见桓阿兄一面我再跟你们走!”王恬大喊大叫,都喊破音了。从阿父派来的最凶悍的部曲来看,他回到山阴县(会稽郡的治所在山阴县)肯定要遭大殃!
唉,如果他知道桓真为了个滋水筒就放弃跟自己相见,心里得是啥滋味。
五月十七。踱衣县的匠童比试进行到最后一场。此次有一百六十五个匠员参加,留取一百人,作为今年踱衣县的匠童。
王葛的材料就剩下蒲草是全的了。
那就制作一张蒲草席子吧。鉴于郑考官喜好机巧之物,她先用剩余的竹子边角料,制作了一些火折子外管。
前世,火折子是在南北朝--北齐后期才出现的,利用的是物理学的复燃原理。懂得这个原理后,无论里面的火绒,或缺氧的外管,制作起来就较简单了。
不过当下的晋朝已经改变了历史轨迹,南瓜都提前出现了,火折子会不会也提前出现?
郑考官过来了,观察王葛的编席手法,暗暗赞叹:此考生的草编基本功,确实也拔尖!
可惜啊,新任县令偏爱机巧之物,非得逼着他这个主考官睁眼说瞎话:“此场制物……只有一张蒲草席么?”
王葛一副紧张模样回道:“材料不够了,只够制一张席。”
郑考官反而如释重负:县令大人,这可不是我没吓唬人家,是材料不够了。
“嗯。那就好好制席。”
“是。”
郑考官为弥补前两场吓唬过她,好心的告诫:“地上不要太乱,废弃的材料要收拾到一起。”
王葛把火折子外管一一拣起,难为情的说道:“我家里穷,就用边角料做些火折子管。”
“无妨无妨,凡能制出的对象,考试结束后都允许你等……等……等等!什么火折子管?”
好歹给我留一个啊!
王葛无语,她给郑考官简单讲述了在贾舍村时,她是怎么自制的火绒:将薴麻浸泡后,去叶,锤扁纤维;加上苇絮后再一起锤烂,晒干;刮点泥墙上的土硝末掺进去,将麻纤维彻底碾碎,用草丝包裹,卷成一个长条,放进竹管;点燃后吹灭,盖上竹管盖。
以后每次使用时,打开盖子吹两口气,火就能重新燃起来。
然后郑考官就把所有的小竹管都拿走了!
再然后,它们被搁到了桓县令案头。
五月二十二,贴榜。
王葛当之无愧居于匠童首位!这个名次是另有称号的:头等匠童!
张青在第八十九位。
瓿知乡榜上有名者,高达七人!
今年的匠人考试成绩,各大类别均跟往年天差地别,原因嘛,大家看破不说破:那就是以权谋私的江县令死了,往年各乡镇榜上有名者少,是因为名额都被江氏瓜分了!而新上任的桓县令铁面无私,各乡各镇才能平分秋色。
“大喜啊!”别乡的乡吏向木乡吏道贺。
“同喜同喜!”木乡吏嘴都笑歪了。“你乡录了几个?”
“九个。”
木乡吏的开心指数直线下滑,他赶紧指着第一名“王葛”的姓名,扬声道:“头名考生,是我瓿知乡的!哈哈哈哈……”
县衙后院。
温式之吹燃了火折子:“着啦、着啦!哈哈!”
桓县令把研究火绒的任务交给族侄和温家后辈,俩少年秉着将功补过的心态,做事很上心,将火绒按照材料组成不同,分类记载,并记录下每种火绒的使用差异。
王葛制作的那种,因为材料有限,肯定是最差的。
好用的,必须添加硫磺、松香等助燃物。为了掩盖火绒燃烧时的难闻气味,还可添加香料。
所以一个好用、燃起来无难闻气味的火折子,绝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起的。
俩少年在“火折子”的发明中,也算立了一功,待他们回洛阳后,肯定不用挨揍了。
“可怜恬弟了。”温式之摇摇头。
桓真:“这话,咱们路过山阴县时,到他床头说。”
桓县令隔着老远就听出俩少年的幸灾乐祸。“火绒制出来了?”
“族叔。”
“桓叔。”
桓真二人揖礼后,展示火折子已经研制成功。
桓县令忍着心中大喜,说道:“你二人有功!式之,你去前院吧,温府已经来人了。”
“是。”温式之揖礼告退,给桓真留下“你自己保重”的一瞥。
“族叔有话?”桓真一边问,一边把记录火折的简册卷起,系好。
“你父的信已到。”桓县令负在背后的手递出,是个粟色锦囊,绳结处粘有泥封。
桓真打开,内置的帛书上是阿父的笔迹,只是里面的内容……糟糕!阿父这回是动真格了!他也不用想着去山阴县笑话王恬了!
“族叔。”他若无其事状把帛书装回锦囊,掖进袖袋,拿起装置最好材料火绒的火折子,出主意:“火折子的外管可以换成铜制,灭火水枪的竹制外管是否也能更换?那样一来,喷水的高度或许还能再高一截!”
桓县令意味深长一笑,说道:“这些就不用你操心了。我预备在踱衣县整顿乡兵,定下十个驿亭为屯营试点。这可是个绝好的历练机会,你既好兵略武艺,如此机会不要错过啊!”
桓真:“我还未成年。”
“未成年正好!明年起,朝廷要在各州增设少年护军营,要求年纪不超过十五、官级五品以上的子弟、至少一年乡兵履历,而后通过乡、县、郡、州层层考校后,才能录取!阿真正合适。”
桓真尴尬道:“族叔……已经知道了。”
“你父命人带来的……”桓县令得意的竖起二指,“是两封信!还有两名医者,一名金疮医、一名折伤医!给我的信里,多一条内容!”
桓真静默,知道族叔没憋好屁!
“就是你若再跑,被我逮着,可打折你一条腿。我管打,二位医者管治!阿真啊,护军是多少兵士梦寐以求的进阶之道,你从今后就收敛野性,在踱衣县好好呆着吧。何时考入郡护军,我才任你走。放心,这期间,我会视你为亲侄!”他拍下桓真的肩头,拿过火折子,悠哉而去。
“对了,”他回头道,“温家派来的总管,看上去挺生气,应是直接押送温贤侄出发。你不送上一送?”
桓真顾不上哀叹自己,风一样跑出去,可惜温家的马车已经驶离县衙。
小伙伴的这一别,竟长达两年多。
温家的马车驶出西城门时,王葛背负大筐,自东城门而入,终于来到了县城。她每隔一会儿,就不放心的摸摸腰带上系的钱袋子,沉甸甸的,真是又兴奋又忐忑。
二百七十个钱,应该够给大父抓药了吧?
木乡吏告诉她,城内属“本草药铺”和“华佗药铺”最大、药草最全,还告诉她,药草只分等级,但同等级的价格肯定是一致的!如果有以次充好、哄抬价格者,官府的处罚非常重,所以王葛不必担心上当受骗,去哪家药铺买药都可。
木乡吏的话让王葛一路上都在想:这是晋朝?这是古代?经济制度也太规范了吧!要不是没有精盐、甚至连个火折子都没有,她真怀疑当年那位武帝也是个穿越者!
前方就是神农药铺,写着店名的窄木板竖挂墙壁一侧,跟墙面平行。王葛在门口就闻到浓郁的药味,进来后,药童询问:“看病还是抓药?”
“抓药。有没有治腰疼的药?”
“新伤还是旧伤?”
“旧伤。”
“可有湿寒症状?比如阴雨天时易腰疼。腰疼时,胸口是否也有闷症?是从背部以下就疼,还是只有后腰疼?是后腰两侧同时疼,还是只有骨头疼?触摸骨头可有突起?背是否驼?现在病者能走动、翻身么?那躺时可以俯仰屈伸否?能正常解手否?”
王葛被药童问出一脑门子汗,幸亏她灵魂是个成人,来前仔细询问过大父的病症,不然白跑一趟了。
抓了药出来,想着药童嘱咐的熬制之法:煎药时,要添加大量猪脂,煎好药后绞去渣,待药冷却后,就会形成黑色膏状,敷在腰后。可以用干净麻布敷在药膏之上,隔绝衣裳。
这,这不就是膏药吗?
王葛自嘲,自己明明是穿越者,却总在这个古时代显得跟土包子似的。
第23章 23 还债
一共抓了五付药,每付五十个钱,如此就只剩下二十个钱了。王葛很知足,只要能把大父的腰症治好,哪怕缓解点疼痛,这钱就没白花!
不过这趟出门让她明白了,县城里的买卖是以货币交易形式为主,只有乡野,或者和摊贩、货郎的小额买卖,才会以货易货。
王葛加紧赶路,两天后到达乡镇。
此时天快黑了,她又投宿到乡亭驿舍,不过没遇到那个喂猪老丈。天一亮,她来到最初相遇刘小郎卖草鞋的地方,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他来。
王葛只能向乡邻打听:“请问前段时间,给匠员选拔比赛做考官的那个刘小郎,是住附近么?”
就这样询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刘泊家的位置。来到他居住的窄巷,两侧院墙内,全是吱吱嘎嘎的纺车声。
第五道门……她站到了门口,轻轻敲门。
刘泊、王葛四目相对。
他手上沾有墨迹,微一笑,瞬间阳光好像都清和了。“来还债的?”
“嗯!”她落落大方点头。
少顷,她把筐卸下,告辞。
刘泊一提,没想到这么沉,王小娘子背着这么重的东西从县城走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