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葛没拖延时间,刚立稳,就抬手指向一人。
同一时刻。
王荇告别家人,由铁风、王禾送往清河庄修学。
跪别大父、大母,叩首的过程中,王荇暗中紧咬着嘴,神情坚毅,他真的想和阿姊一样坚毅,可是不行,一开口,眼泪还是急涌出来。“大父,大母,你们一定保重身体,别挂念虎头,我在清河庄肯定饿不着、冻不着。呜……大父快再抱抱我吧,大母也抱抱我吧。呜……啊……抱抱虎头!”
王荇装不下去了,咧着嘴扑到大父怀里嚎啕大哭,再搂着大母的脖子,和大母相互擦泪,越擦越多。
再跪别阿父。“阿父,虎头离家后,不能给你端水、梳头了。阿父放心,我会常写信回来,阿兄已经识字了,他会念给阿父听的。呜……阿父,你摸摸虎头的脸,等我下次回来,你再摸摸,就知道虎头长个子了,就知道虎头长胖了,知道我在外头过得好。”
王蓬在一旁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阿、阿弟啊,你每回写信,可别、可别写太多字,我认不全……”
再不舍,还是要启程。
铁风将王荇抱上牛车,虽说他年纪小,行囊不少。铺盖、寒衣,仅空白竹简就两筐,还有给夫子带的礼。怕累着牛,铁风、王禾都随车步行。王荇一直摇着手,直到家人的身影缩小、淡远,才渐渐止住离别的悲伤。
王禾眼圈也泛红,劝道:“等季秋察验案户,清河庄或许放假哩。到时从兄去接你。”
铁风:“今年从苇亭察验,王郎不用回来。”桓郎已经嘱咐,王荇修学,不能再和以前一样随意称呼。
王荇:“嗯,桓阿兄跟我说过了。禾从兄,你放心吧,我不会哭了。”小家伙懂事的引开话题,“二叔现在应该上野山了吧?”
这时,前方一骑疾来,背上斜插亭旗。
错身而过时,铁风和王荇都看清了,旗上绣的有“竹木”二字。莫非是竹木亭?
铁风问:“王郎,如果是竹木亭吏,可能是王女郎的消息,要折回去吗?”
“不了。待我下次归家就知道了。”离开家门的一刻,就意味着踏上求学道路,应勇往直前!
辰初的野山,枝头、草间全是露水。桓真、铁雷、王二郎昨天到的山底,在山下凑合了一夜。天初亮,村民和贾家的佃农没登山前,他们三人就开始攀爬了。
沿的路线,是贾地主家开辟的其中一条道,根据之前调查的各路证据,鼠大郎一直走这条路线伐薪。鼠大郎死之前的几天,在山上和其他村民、佃农分开过,没人注意鼠大郎单独干啥去了。况且在山上故意躲开众人能干啥?要么躲懒、要么屙粪。
这条路线上,粪真多啊!这是防野兽靠近的好办法,越凶的兽越不结群,感受到人的群体气息,它们就会绕道远离。
三人中,桓真爬山最慢,不过随着体力流失,变成王二郎最慢。他停下,暂缓口气,往苇亭方向望。虎头出发了吧?当时那么小点、以为养不活的娃,没想到都要离家去远地方念书了。真好!
辰初一刻。
林木苑。
王葛抬手,指向苗娘子:“孟吏,我选她。”
第198章 192 你敢跟我比脚吗?
竹区五院所有人皆以为王葛会选胡匠娘为“将兵”,以至于苗娘子出来后,神情中还带着疑惑。
谁心里都清楚,匠技相搏,既搏匠技,也搏恩怨。
苗娘子得罪过王葛?
孟女吏先告诫:“提醒诸准匠师,比试中若使用材料、工具,必须是你们各人的日常任务奖励。出题方如果违规,应战方可提出申诉。但是我判定了结果以后,仍要申诉者,只能去官署。拒绝应战者,淘汰;不服从匠吏者,淘汰;无故在考核场地喧哗者,淘汰。散急训营谣言,构陷匠吏、准匠师者,均废匠师考资格!以上规则,你等可明白?”
“明白!”
“大考核,第一组匠技相搏开始。”孟女吏展开简策,念道:“大将方,擅草编、制木、制竹。将兵方,擅草编,制木,制竹。现在由将方出题。”念完后,她带着其余大将避于一侧,让出正中场地。
众人心情各异,没想到王葛、苗娘子都擅长制三种材料。
人的精力有限,木匠大类里,一般要么擅长草编、制木,要么擅长草编、制竹。兼顾三种和只会一种的都少见。
王葛:“我的考题为……学我做。考的是基本功……规、矩掌控。”
苗娘子捂着胸口轻咳三声后,虚弱道:“好,我应战。”
郭娘子等候的位置最远,鄙视王葛的同时,迫不及待对方出丑。她、苗娘子都来自鄞县,王葛愚蠢,也不想想,鄞县急训营是解散了,可是被合并进其他急训营的幸存者,本领会弱么?
弱者早被淘汰了!
林木苑里,没人比她知晓苗娘子的本事,苗娘子是今年鄞县准匠师比试中的佼佼者,对规矩尺寸的掌握达到了巅峰!只可惜,上次“井井有条”郡竞逐赛,也恰好生病,没报名,才让王葛出尽风头……啊!
郭娘子的讥讽戛然而止!王葛在做啥?
其余匠娘,包括孟女吏都瞠目结舌!这就是头等准匠师吗?这么强!
王葛左手篾刀、右手刻刀,跪坐于地。篾刀稍倾、以刃尖着地,画了一个正方形;运篾刀的同时,右手用刻刀的尖锋画了一个圆。
左手、右手同时运刀、同时收刃!
两个呼吸间完成!!
她站起,说道:“正方的边沿长度,比圆的直径短一分距。好了,换你来,学我做。”
学个屁!苗娘子才不跟王葛辩,向着孟女吏举手。
“你说。”
“她耍诈!她是左利手!”
嗓门挺大,不装柔弱了?王葛也举手,待孟女吏同意后,驳道:“左利手是惯用左手者。如果我是左利手,岂能隐瞒住?我平时一直是用右手,左手的本事,是我辛辛苦苦练出来的!按着苗准匠师的道理,请问,『井井有条』竞逐赛,是偏向脚利者吗?”
“哼,狡辩。那你敢跟我比脚吗?”
“我敢!”
“你不敢吧?”苗娘子越听越怒,和王葛的“我敢”同时出声。
“我敢。”王葛重复。
她改盘腿坐,脱掉草鞋、揪掉足衣,把刻刀夹在左脚的大指、二指间。
众匠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天哪、王小娘子也太拼了……不过,她真的行吗?
孟女吏靠近,长见识啊!徒手画圆画方见多了,徒脚确实头回见。
王葛从随身布囊里取出最窄的针凿,夹在右脚趾间,然后双手撑在侧,稳住后,俩脚抬高、落下,同时起刃!
左脚画方、右脚画圆(反过来她不会)。
同时收刃!
仍是两个呼吸间完成。
她起身:“正方、圆,标准都跟刚才一样。来吧,比脚!该你了。”
苗娘子盯着地面,目中含恨。
孟女吏目测:“正方,过。圆,过。正方的边沿长度,比圆的直径少一分距。将兵方,是否应战?”
苗娘子明白了,吏在警告她,不必再申诉,此题在考核规则内。“我认输。”
王丑婢哗众取宠,好,认输就认输。不过自己是不会被淘汰的,今日所受的屈辱,一定会还给王丑婢、加倍还之!
孟女吏立即宣布:“大将方赢。现在,大将择『兵』。”
多数目光投向胡匠娘,后者脸色惨白。
王葛根本未看胡匠娘,径直走向最末尾的郭娘子处,指道:“我选她。”
短短三字,化身大雷劈糊了郭娘子。
竖婢!前天就骂你一句,你竟这么报复我!她揪住王葛的头发,狂扇这竖婢……当然,这是她幻想的。
王葛已经走回孟女吏那,接下来谁输谁赢跟她无关了。
孟女吏展开简策:“兵方,擅制竹、草编。由将兵方出题。”
郭娘子示弱的看向同乡,可苗同乡眼中哪还有往日的柔和。
“我的考题为……圆中添圆。考的是基本功……规之掌控。”
“我、我应战。”郭娘子垂着头,低声回应。此时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是个傻子。这是她的弱项,在鄞县准匠师考时,此项她输给了对手,幸亏在接下来的第二轮比试中翻身。
她以苗娘子为友,把此事告诉过对方,没想到,没想到……呵。
苗娘子的工具为针凿,挑一处平整地面,开始画同心圆,一个圆紧环一个圆,共二十环,密集到何程度?圆环间的隔距,最宽的只有一分距。“我画好了,你在每个环之间添一圆。只要能填满,全部符合正圆,就算你赢。”
郭娘子一眼都不愿多看对方,她取出一片匀刀为工具,原本的灰心神情,蹲地、凝神后,气质大变,充满自信!
匀刀的一尖着地,她由外至内添圆。
没人知道,她有多重视准匠师考,差点被淘汰,她多害怕。意识到自己跟旁人的差距有多大以后,她嫌丢人,尽量避开人偷偷练习,狠补缺陷,这股执拗的劲头每天都在催促她,哪怕暂停别的基本功练习,也要把规的掌控拿下!她绝不能在此基本功的比试上,输第二次!
一个圆、两个、三个、四个、五个……随着越来越专注,这些密集的圆环隔距,在郭娘子视线中拉宽了。她速度加快、越来越顺……
“咳!”苗娘子突然剧烈一咳,这声实在太响了,像是能把脏腑喷出来。“咳、咳咳……”她慌张紧捂住嘴,往后退一步侧着头继续咳。
可是刚才,她离郭娘子太近了,只有一步的距离。
左利手:指左撇子。
第199章 193 野山的传闻
经历过准匠师考的人,还怕这种干扰手段吗?郭娘子提高匀刀,一个深呼吸后,继续添圆。
孟女吏则抄着手,照常旁观,好似听不出那声爆裂般的咳是故意的。
十一个圆、十二、十三……
苗娘子手脚发冷。一次没干扰到对方,就无法再干扰了。她知道刚才在犯蠢,但不试一下,更蠢!
十四个圆、十五、十六……
不想数了,她移开目光。结果如何,全看天意。可惜道理是道理,还是越发的不甘心,因为只要不出这道题,她稳赢郭娘子的。
十七个圆、十八、十九。
郭娘子起身。
孟女吏上前目测。苗娘子也上前,她目测能力不比匠师差,绝不容许因匠吏察验出错导致她淘……完了。
苗娘子突然耳鸣,外界安静的过分,唯她耳朵里叮铮刺疼。郭娘子添的十九个圆,将同心圆环的每个环距,都再次等分。这点,自己根本做不到,对方徒手画圆的技能,比她强的多!
好丢脸!
瞬间,苗娘子的耳鸣消失。孟女吏的话清晰无比:“十九个圆,全为正圆。第一组匠技相搏结束,大将胜,兵方胜,淘汰将兵。第一组退后,让出考核场地。第二组,大将孟……”
比拼完,王葛三人仍得继续观赛。
孟娘子是第二组的大将,她择的将兵是胡匠娘,出的题为剥离青篾。材料为慈竹,工具为篾刀,只取紧挨竹皮的那层青篾,比试谁剥离的青篾最薄。
只能剥三次!
胡匠娘输。
孟娘子再择兵方,是陈小娘子。
这就有意思了,胡匠娘又一次对战陈小娘子。
现在的对战顺序,跟苗娘子昨天料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的视线穿过考核者,投向屋舍。
谁能体会她现在的滋味?跟受刑差不多。旁人是不是都在嘲笑她?她已经不属于急训营了,还得杵在这等所有人都比试完,再一起目睹她收拾行囊,然后假装没事的道别,就跟永兴县的武匠娘离开时一样。
当时她送武匠娘,今日可有人送她?
王家人目送竹木亭吏离去后,赶忙一窝蜂的回屋,围着大布袋里的串串铜钱,跟做梦似的。
三十六贯钱啊!才几天呀,阿葛又挣这么些钱!三十六贯啊、贯啊!
王翁打破沉静:“咱虎宝越来越有本事喽。”
“就是那邮……哎呦……”贾妪倒换口长气儿,阿菽知道大母是抠索病又犯了,赶紧给大母捋胸口。
贾妪都没法说心里是啥滋味,欢喜是真欢喜,心疼也是真心疼。原本是四十贯钱,邮资四贯。
四贯啊!能买两头牛还能余出不少哩。但是不这样又能咋整?这回真不赖孙女耙子手,山阴县太远了,总不能让阿葛考完试以后背回来吧。
王大郎:“阿父,阿母,咱家不缺钱了,买头牛吧。”
老两口乐得见牙不见眼,一起点头。“买牛!二郎回来后,就让他去乡里买牛!”
王蓬激动的直搓手:“以后我又能放牛了?”
阿艾:“那我给牛拔草。”
阿菽:“得先给牛盖窝棚。”
王翁:“对!这是正事,天很快冷了。”
贾妪:“正好,让二郎多买些布,该添寒衣了,咱家人不必买好的,桓亭长、铁郎君他们的布料,还是照去年的买。”
王翁:“再有,咱家有钱的消息,万万不可在外显摆。懂礼之人也不会问你们,真有问的,你们几个就说年岁小,啥都不知。”
王蓬:“大父放心,我们晓得!这个虎头教过我们,叫非礼勿言、非礼勿动。”
王菽:“前头不是还有两句吗?”
王蓬“啧”一声,一手负在腰手、一手摇:“此情此景用不着。”
哈哈哈哈……一家人全笑,贾妪把孙儿拉入怀,心道:这日子啊,真好。
王二郎带桓真、铁雷走到近期村民常砍伐的地点。这是一片樟树林,好多树都断成了木桩。
桓真观察片刻,如果鼠大郎从这里主动脱离人群,四面八方,他走向的哪?“村民伐薪,最不可能去的,应该是背阴处?”
王二郎:“对。背阴的树潮湿,砍回去晾的时间长,不好烧。背阴的竹也不行,秆短,全是节。”
“走。”这回由桓真带路,他刚才就注意到远处的一处断壁,那里有木、有丛生细竹,仿佛一道天然的巨大土屏。
“二郎君去过那里吗?”铁雷向着断壁扬颌,问道。
“去过。”前世去过,今世没有。藏钱处就在断壁后头、拐弯、再拐,先要走个下坡,草深,乱藤多。
“桓郎君慢些,接下来不好走,还是我带路吧。”王二郎来至最前,铁雷抽出木箭,如有野兽袭击,不说立即击杀、至少能将兽吓跑。
桓真的武器是弹弓,他提醒道:“二郎君,不用太着急,注意脚下。”
“哎。好。”王二郎刚才有点走神,随着靠近断壁,乱草扑开在视野里,断掉的前世记忆猛然和眼前景象重迭,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
前世有个被雷劈倒的大树干横在开始下坡的地方,现在没有,王二郎看着右侧挺拔的两棵树,不知道前世被劈的是哪棵。
毛骨悚然的动静擦地而过,是一条黑蛇,王二郎吓得“哦呦”跳脚。桓真拉弦打出弹丸,“扑”一声,黑蛇一动不动。
铁雷这才意识到,桓郎比他敏捷许多。
蛇死了还是晕了?王二郎刚冒出这念头,桓真已经搬石头砸扁蛇头,拾回弹丸。铁雷揪着蛇尾巴,将它扔到断壁下头的深缝里。
继续前行,王二郎小心多了,前世走这条道时,或许是人多,没遇到过蛇。
断壁后方,还得择方向。左侧的下坡较陡,可以看到有竹林。前行的下坡相对较缓,往右则是缓的上坡。
桓真:“往左。”上坡肯定要排除,如果鼠大郎在山里有秘密的话,往上坡爬,很容易被村民看到。
还真是巧啊。王二郎心想,不知道前世的藏钱地,他呆会儿路过时,能不能认出来。
桓真:“二郎君,似野山这种地方,有无传闻?”
王二郎仔细想:“还真有。说是很多年前,有雅士驾舟,从远方运来一棵神树,种进山里。传说能找到神树的人,有大福运哩。”
铁雷“嘿嘿”低笑,桓郎想听的可不是这种传闻。铁雷问道:“除此之外呢?还有别的传闻吗?比如哪里有精怪,村民不要轻易靠近。”
王二郎恍然:“这种啊,这种传闻可太多了。前头的慈竹林就……”他连眨巴三次眼,又回想起一些零碎的事。前世鼠大郎讲出藏钱的位置在断壁下坡慈竹林时,他们这些佃农一时间都不愿去。
因为都说那片慈竹林里有大蛇窝。
可是今世,这个传闻还没有人提过。
竹区五院的大考核结束。被淘汰者除了苗娘子是将兵方,其余都是兵方。
没错,陈小娘子输给了胡匠娘。
按规矩,被淘汰者必须在下午未初前离开林木苑。
陈小娘子麻利的收拾行囊,气愤道:“破地方,谁愿多呆似的。”她要第一个走,收拾完就走,可是脸上的倔强,在看到筐底的两双新寒鞋时,维持不住了。
当初离家,以为在山阴县呆到冬,阿母缝了两双厚寒鞋,针脚密迭,让她能放心的倒替着穿。一双都没来得及上脚呢,她就不争气的被逐出急训营。她又没惹着孟娘子,明知她跟胡匠娘结怨,为什么先选对方为将兵,选她为兵?这不存心欺负人嘛。
王葛这些胜出者都在制作区,陈小娘子背好了行囊出来,昂首而过,词组未留。
不多时,剩余被淘汰者也相继离开。
苗娘子路过王葛时,停住。“王准匠师,你我之后很难再见。我有两问,可愿为我解惑?”
“你问。”
“为何练习双足画圆画方?难不成你害怕以后无手可用?”
“你想多了。我仅是觉得你不配让我出手。”
贱婢!“我何时得罪过王准匠师?”
“这是第二问?”
“是第二问。你择我为将兵,”她扫胡匠娘一眼,冷笑道:“或择谁为将兵,都正常。你明知我跟郭准匠师是同乡,再择她为兵,让我和郭准匠师比拼,肯定是故意的。你辩也无用!越辩越证明你心虚!我技不如人,我认。但是为何?我不明白,我怎么得罪的你,望你教我,我有错改之,免得以后以同样方式得罪了别人仍不自知。”
“苗准匠师又想多了。旁人都是我踱衣县同乡,我当然选你和郭娘子。就这么简单。”说完,王葛回屋。
“你……”好有心计的小贼婢!不但避开了质问,还赢得同乡的拥护。苗娘子的腾腾怒火,全噎在嗓子眼。
郭娘子的幸灾乐祸,也一瞬间没滋没味。
王葛搬着筐重又出来,放到地上后,晃晃筐,好似嫌它不稳,拿个竹片垫到底下,接着又把竹片抽出来,竖向苗娘子。“你看……”
“你怀疑是我……”藏的运气任务就明说!好在苗娘子尚存理智,以咳嗽掩饰,没嚷出后半句。除了她和王葛,没人知道那个任务竹简是垫在王葛行囊底下的,一嚷就暴露了。
“啧,本来就是你啊。”
“少拐弯磨角!直说,就是我什么?”
“直说就直说,就是你、挡着我光了,能不能稍微让让。”
啊!小贼婢!苗娘子气极,捂嘴剧咳,这回是真咳。她借这股难受劲,佝着背、逃似的离开竹区五院。
太贼了,王葛太贼了!对方又是晃竹片、又是拿竹片垫筐,很明显在告诉她,对方知道了,知道是她把运气任务垫到对方竹筐底下的,或许王葛更早的猜出石子也是她撒的?
但这小贼婢怎么知道的?她做这两桩事时,屋舍真的没人啊!
而且为了撇清嫌疑,她这两天特意表现的生病虚弱,怎么就被对方猜出来了?对方和胡匠娘结怨颇深,为何不怀疑是胡匠娘干的?
午初三刻。
野山的一些背阴地,光线渐暗。草虫倒是不少,尤其那种多腿的,稍不注意就爬到人身上。
到达慈竹林,此处宽广,地上全是腐枝烂叶,有的竹丛抱团密集,还有好些发黄的,显然已经烂了竹根。
桓真自言自语:“如果鼠大郎躲开人来这里,想干什么?与人相约?那就应该还有第二人,也躲开了众人才对。”
王二郎摇头:“我们伐薪时,是常有人跑开,都是在刚才樟树林附近解手,不会躲这么远。村邻上山都愿结伴就是这原因,谁离开久了,容易发现,然后喊人、去找。”
“也就是说,贾家的佃农都厌恶鼠大郎,他得离开很久,才会被人发现?”
“是。”反正前世一直是这样。这辈子他和鼠大郎没来往,伐薪时很少遇到对方。
“二郎君,你认识的村邻有无鼠大郎这样的人?无人愿意与其结伴,离开樟树林稍微久一些,村邻也不在意?”
我三弟呗。王二郎顿时窘到极致。这、这咋说?
桓真察言观色,示意铁雷在前。进入竹林,他跟王二郎并行,问道:“二郎君可想起这片竹林的传闻?”
“想起来了,有人传此处有大蛇窝。谁先传的,我真不知道。”
“大蛇窝……呵,要么是真,要么是有人故意散播,防备有人来这里。这片竹林,说不定真有问题。”
是有问题!但和藏钱一样,都是上辈子的问题啊!王二郎急的嘴皮子颤动,唉,咋解释嘛。转话题吧,他问:“桓亭长,你是不是怀疑鼠大郎在这里被人害死,然后扔进野山河的?”
转移话题?桓真笑了,更加笃定王二郎知道些什么,幸好对方老实耿直,心思都写在脸上。“不,鼠大郎确实是溺水而死。不瞒二郎君,此案很难查。唯一的线索,就是鼠大郎死之前,故意躲开贾家那些佃农,离开樟树林一段时间。我也不知他是否来过此处,如果此处无线索,咱们再折回去,往刚才的缓坡方向找。不管结果怎样,尽力而为吧。”
“哦。”
桓真压低声音,跟讲悄悄话似的告知:“此案归任亭长管,查不清楚鼠大郎的死因,任亭长会被撤职。”
“啊?那咋整?”任亭长是好官哪!
“是啊,那咋整。”
“哎呀,那咋整、咋整、关任亭长啥事呢……”王二郎一边絮叨、一边仔细回想前世,藏钱的位置自进入竹林后,先往哪拐、再往哪拐咧?
桓亭长说的对,就算查不着线索,也得尽力而为。那他也尽力帮忙,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找到前世的藏钱地。
如果那里也啥都没有,就不再琢磨这事了,也证明前世是前世,跟今世没关系。
“呀!呀!”王二郎瞪大眼,指着一根底部有洞的竹秆,指头连点,结舌。
铁雷跑回来,顺着指引看到了裂洞。慈竹林里,这种烂秆的竹子并不罕见。可这根不一样,裂口卡着根枝条。这枝条非竹枝,是树枝。
竹杆颇细,黑黢黢的,铁雷小心翼翼往外揪枝,枝很短,梢端系着麻绳。
来对了!桓真眉头紧皱的同时,瞧了王二郎一眼。对方是凑巧发现的?还是特意引他和铁雷过来?
铁雷继续往外拽,铜钱从洞里露了出来。
全揪出来后,一长串,不多不少,正好一贯!
王二郎心想:这辈子鼠大郎死早了,没等发现这里藏钱就死了,不然定和前世一样,先取走一个钱,再说服众佃农过来分钱。
桓真示意铁雷继续搜寻,他考虑的肯定比王二郎要深。首先,不确定竹林是不是初始藏钱地,鼠大郎的绰号不是白叫的,此人或许真像鼠,把别人藏的钱挪到了竹林。
其次,这一千个钱,新旧程度一致,非一点点积攒穿成的一贯,倘若是贾舍村村民藏的,基本可排除所有普通农户、佃户。
最大的藏钱嫌疑者,是村东贾氏族人。不,还有一户,王三郎!差点漏掉他。
贾族……王三。
干嘛把钱往山里藏?总得有原因。见不得人的交易?还是……目的就是藏钱?
还有一难点,就算知道谁藏的钱,对鱼案也无帮助。鼠大郎死前吞咽一枚钱,倘若这串钱是九百九十九个,还能把鱼案往藏钱这条线索上靠拢,偏偏是整一贯。
桓真:“二郎君。”
“哎。”王二郎回神,他正在打量,确定这地方跟前世的藏钱地,到底是不是一处位置?不行,确定不了。非记忆缺失,而是前世找到藏钱的时候,是今世的若干年后,整片竹林的景色不一样。
“你听人提及过鼠大郎的为人么?”
王二郎张嘴就想否认,但还是承认:“听过,说他偷过粮。”前世听过,应当算听过吧。
“那你帮我猜测,如果鼠大郎发现了藏钱,会全拿走?还是不敢碰,暂时离开?”
都不是、他拿了一个、藏嘴里、回头喊人来分钱、佃户们相互作证钱是无主的、那所有人就都敢使唤钱了!王二郎急的一个鼻孔大、一个鼻孔抽抽。前世是这样的,可他不敢说啊!
桓真从对方鼻孔上移开视线:没人提醒过二郎君吗?不会撒谎就算了。他再问:“有没有可能,鼠大郎先取走一个钱……”
“有可能!很有可能。”
“不对。”桓真否定推测:“一个贪心、曾偷过粮的人,发现一贯钱后,怎可能只取走一个钱?他不担忧回来找时,藏钱的原主又把钱取走了吗?”
“啧?”王二郎愣住。是呀,钱肯定不是竹子生出来的,是有人藏的,藏钱的原主后悔了咋整?鼠大郎能想不到这点?而且鼠大郎就算先取走一百个钱,剩下九百个和众佃农分了,不也一样么?
“桓郎,找到了。”铁雷跑回来,叫二人随他走。
桓真预感,这次的发现,应当是他猜想的,应当最少还有一贯……差一个钱!
午正三刻。
王葛自匠吏院落出来,深呼吸。兽禽解题任务通过了,出题者给的奖励,太出乎意料!非钱非帛,而是九个箧笥的版牍,《海岛算经》。
《海岛算经》,是数学家刘徽在曹魏时期景元四年所撰,共九题。一箧笥一题。九题计算方法全部采用筹算,通过测量推算目标的高、深、广、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