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这几句话,二十匠娘考生已经激动。
“其次是品德察举,又细分两项。先由乡吏、县吏考核你等平时的所言所行,如跟乡邻是否和睦,可尊老扬善?二是从入急训营开始算,至匠师大比结束,此期间不得无事生非、斗殴闹事,不得以阴损手段构陷他人、更禁偷盗!凡违反者,轻则被评为下等品德,若触犯律法,将视为明知故犯,重判!”
王葛垂低眼眸,不知路上那个伪善考生的行为,算不算无事生非?
“最后就是巧绝考核。匠师大比,首次真正考核你等的巧绝技能。《周礼》记载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你等要做的、必须要做到的,便是『工有巧』。在高超的巧技之上,达至独一无二。『独一无二』即为『绝』。”
“规矩、巧绝、品德,同等重要。通过匠师大比后,由考官对每名留取考生的三项成绩进行品级评定。品级分为上等成绩、中等成绩、下等成绩。”
匠娘们明白了,若匠师大比时,坚持不到最后,根本没资格被考官评定品级。
“规矩、巧绝、品德的成绩全部为上,定会被录取为初级匠师里的上等!前年咱们会稽郡就出了一位上等匠师,再远就是五年以前了。”说到这,孟女吏黯然叹息。
上等品级都这么难得?有几个知道王葛是头等准匠师的,一时间都将目光投于她。
“三项成绩有两项为上、一项为中,或者一项为上、两项为中,均只能算中等成绩。匠师考核只录取六十人,若超过人数,考官会对中等成绩的考生再次精确评定。”
“不符合以上所述的品级标准,均算下等成绩。倘若上等匠师、中等匠师名额已经确定,仍未满六十人。由主考官从下等成绩的考生中择优录取,凑足六十人为止。”
“不过,若品德察举的品级为下等,哪怕其余两项的成绩为上等,依然淘汰!当然,还有一种至高品级,就是特等匠师。可惜达到特等品级的条件,我等匠吏不知,因为会稽郡已经很多年没出过这等俊才了。”孟女吏将“特等品级”一语带过,明显对此事毫无期盼。
讲完匠师大比的基础规则,她继续道:“匠师大比之前,人人都可报考郡级竞逐比试。在一百场郡竞逐赛中获取名次,是普通匠师考取中匠师的考核条件之一。竞逐赛形式繁多,不一定很难,但参加比试的有不少是匠师,你等慎重。”
匠娘们奇怪:慎重?何意?难道被淘汰还要惩罚吗?
果然!孟女吏紧接着道:“既然身在急训营,你们每日就必须按材料领取不同任务。参加竞逐赛,势必会耽搁此处的日常任务。只有获取竞逐赛前十名次,方可抵欠下的任务。切记,因竞逐赛欠五日任务者,上等品德降为中等,中等品德降为下等;因竞逐赛欠十日任务者,废匠师大比资格。”
众匠娘刚才的兴奋被泼冷水,这是告诫她们呢,没真本事就别乱报名竞逐赛,老老实实呆在此地制器。
孟女吏一瞧这些人的神情,就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再泼一盆冷水。“急训营的任务,同样形式繁多,未必全为制器。除材料区域有固定任务,还有藏于各院、各角落的运气任务,甚至……你等的草席下就有。每人都可在公用区域翻找任务,但是不许进入其他考生的庭院区。切记,每日总任务数,始终少于急训营的总人数。”
啥?那岂不是说,每天都有考生领不到任务?
第三盆冷水。“任务有易有难,每人每日只许领一次,领到的任务必须做。连续三天领不到任务、或连续两次完不成任务者,均废急训营资格。不可帮他人寻任务、做任务,也不可互换任务。在寻找任务线索过程中,不许破坏庭院器物、不得挖掘,违反者皆废匠师大比资格。”
啥啥?这就是说,容易找到的任务,不一定是容易完成的。倘若只会制竹,找到的是草编任务,却不能跟擅长草编的考生交换!废急训营资格?连夜往踱衣县跑吗?跑回去也来不及参加初选了吧?
哎呀急死了,孟女吏啥时候讲完,恨不能赶紧掀开席子找一下。
“每日饮食可在最近的庖厨领取,公用区域、各自庭院搭有草棚的地方,都为制器区,不允许在屋舍内制器。好了,告诫之话就这些,材料区分散,现在起,可领任务。”
孟女吏刚迈出门坎,屋舍内的草席就全掀开了。
孟娘子好运气!唯她的草席下、靠墙根的位置掖着一葛布条,布条上有绿色绣线绣出的寥寥几字。
孟娘子为难的问:“谁识字?我只认识几个简单的。”
“我识字。”王葛为她解读:“将布条送至草编材料丙区,交与刘匠吏。”
这么简单?其余考生一哄而散。
王葛也赶紧出来。孟娘子的好运其实是人家自己挣来的,靠窗的草席无人愿选,孟娘子觉得自身年纪长,择了窗下位置,这是对良善者的奖励。
不过,布条上绣任务,可见任务材料也五花八门,王葛看着庭院中轴道两侧的几棵树。树杈上有没有?
聪明人不少,她朝树上望时,就有俩匠娘也盯上了树。这二人爬树都挺利索,一人刚到树冠枒杈就兴奋的下来,果真找到了。另个人则下树、换树爬。
茅厕也发出惊喜声。
此庭院面积不小,比王葛家的宅院都大,但只有坐东朝西的一间大居舍。正冲屋舍门,是两步宽的石板道,两侧香樟树郁郁葱葱。
她出来庭院。南北围墙两侧接壤两条极长的东西向游廊,游廊中间的公用区域,有数不尽的绿植鲜花,不下二十名考生在这里翻找任务。
王葛只得继续走。几颗大榕树中央,有个木制的四角小亭,一条榫卯木桥从小亭架设,底下为石子湖(已经干涸),桥的另一头通往平地,那里建着三层横木环垒的木圈,像是驯养某种动物的地方。
如今木圈里只余两个石制的食槽。嗯?食槽上有字!
第158章 155 任务,一个时辰!
上面的字被泥糊住绝大部分,王葛目的地是材料区,脚步稍微一顿就从木圈外过去了。相比运气任务,她还是觉得固定任务靠谱。
后方木亭处,有考生被绊了一下,是个椭圆泥球,上面有字,此人真不该好奇拣起泥球,顿时气哭:“这不坑人吗?哪有把任务写泥上的?”原来绊那一跤时,把几个要紧的字蹭掉了。
王葛回头瞧了一眼,更快步往前。她不知道,东北角的一棵榕树下,躲着个偷窥她的人……正是被她揭穿伪善面孔的那个中年考生。
一条南北向的石板小道横在前方,左右都能进入各侧的游廊,她择左而行,沿游廊速走四十来步,到了竹材料区。
这里占地颇广,每堆竹料前都抄手而立着两名匠吏,竹料后方搭着不少草棚,棚下为制作区。
没犹豫,她直冲慈竹区。守着此处的匠吏是两个娘子,一人主动问道:“领日常任务?”
“是。”
“出示过所。”
王葛将过所竹牌解下,上面不仅写着她来山阴县的原因,也包括匠人等级。
头等准匠师?女匠吏目光赞许:“跟我来。”
王葛随对方转到材料堆后方,棚下无人,可见她是第一个过来领任务的。属于慈竹范围的只有三个制作区,以白灰划线区分,工具齐全,共享一个计时的漏刻。
“三个制作区的任务相同。”女匠吏停在第一制作区,揭开材料筲箕上的油布。
工具只有一把最简单制式的直木柄刀,材料为一根薄竹片。
“王准匠师,你的任务是一个时辰时限内,把竹片分丝,至少分出一百根丝,每根竹丝的长度不能短于二尺。开始吧。”说完,女匠吏看下漏刻,原地而坐。
同一时间,伪善考生停在王葛刚才略缓一步的位置,也发现食槽上有字,他立即利落的跨进木圈,把覆盖在字上的泥土扒拉掉。
他识字少,可上面的十个字恰好认得,写的是:一时辰内,运此物出木圈。
如此长、沉重的石制大食槽,十个他也够呛抬动。确实是运气任务,坏运气。
令他更恐慌的是,掩盖任务文字的并非普通泥土,灰沾在他指头上,吐唾沫都搓不掉。也就是说,他想装着没发现此任务都不行,肯定会被查出来。而且十几个考生都在附近,肯定有注意到他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王葛这祸害,都是她害的,都是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牵累!
一个时辰,太紧迫了。王葛心中计算,分一百根竹丝,那打磨竹片的总时长,必须控制在两刻内。
太紧迫了、太紧迫了!
她拿起慈竹竹片。
一个呼吸内,目测出所有数据:长二尺半(约60.5厘米);宽二寸(约3.63厘米);厚度二分(约5毫米)。外部青皮、内壁黄篾仅初步刮掉。
两个呼吸内,拟定竹丝可达到的最宽距:首先,规则要求分出的竹丝长度最少二尺,除了考验分丝技巧外,也杜绝考生钻规则的漏洞(休想以二尺半的横长为截面分为一百份)。其次,竹片宽度只有二寸,去掉不可避免的损耗,最后分出的每根竹丝,宽度必须不足十分之一“分距”(0.24毫米以内)。
计算好数据,那就干吧!
择一端为竹片顶端,用铁刀在正中位置开口,利用竹的分裂惯性,先将其对劈。暂时不用的一半(宽一寸)放在筲箕里。
这时陆续有考生过来竹料区领固定任务,三个考生同时来慈竹堆。前头的女匠吏告知他们只剩两个任务。
王葛已经排除任务以外的一切杂声,所有心思专注于分丝,甚至对面有匠吏监考、旁边有漏刻计时全都忘却。
对劈为一寸宽度后,再对劈。这个过程中会出现拉丝的损耗,将残丝扯掉。另一半竹片(宽半寸)也暂时不用,放在筲箕里。
这时留在她手上的半寸宽竹片,得削减厚度了。只有打薄才利于分丝。铁片刀既代替篾刀,也代替刮刀。竹条担在左腿上,她右手执长竹条的后半部分,左手执刀。
打薄方式分两步,第一步除竹片毛刺:刀的位置不动,向后抽竹条。竹青面、黄篾面各刮两下为一个循环,注意力度,腿要往上抵住。
喳……喳……
喳……喳……
这动静很刺耳,堪比金属在玻璃上刮!
第二步:厚度分层。将刀刃在顶端横切,上、下两层厚度一致,食指卡在中间,利用指的力度往下分,分至尾端。此时竹片的长度依旧在二尺半。挨着黄篾部分的竹片不用,属于废料。
继续刮手上竹片的内壁面(刚才分层时又产生了毛刺),此次打磨光滑后,厚度已经不足半分(目测1毫米)。
接下来,才开始考验篾匠的技艺:将厚度再次分层。
有两种方法:一是从顶端开口;一是以顶端为起点,空出一横指的距离,从此位置割个横切口,割至厚度的一半距离,然后把底层往下掰。
王葛择第二种方法,往下掰的时候,单手的拇指、食指一定要捏住上层(这根食指一直卡在上、下层的中间)。一边掰,另只手一边往外抽下层竹片。捏着上层竹片的手不要动。抽、掰的过程中,控制竹片的厚薄保持一致。
此过程结束,竹片厚度仅比五分之一分距略厚(半毫米)。
掰掉的下半层竹片也属废料,跟刚才的废料一起暂扔在旁边。
因这时竹片已经极薄、且软,只过一次刀锋就可(除毛刺)。
至此才可以分竹丝,但这是倒数第二个步骤。
从顶端开口,先等距对分。
右手紧捏住分开的两根竹丝顶端,向上拉!
左手食指、拇指紧捏两根竹丝,此时这两根手指代替的是“匀刀”。保持不动!
过剑门!
向上拉。
过剑门!
继续向上拉,过剑门……
王葛手指肚上的茧子,此刻成了不令她受伤的保护层。平时练的有多苦,茧子就有多厚,现在护她就有多周全。
一分辛苦一分收获,半点做不得假。
所以她才说过,匠人手掌的粗糙,是匠人的勋章!这勋章不仅代表荣誉,也是实实在在的盾牌。
匀分的两条竹丝,此时的宽度均为不足一分距(目测2.1毫米)。
先将一条竹丝放到筲箕里。
此时留在手中的这条竹丝,就不用再对分了。而是根据自己的能力,能开多小距离的切口就开多小。
分丝的方式跟刚才一样。
第一缕竹丝分出来了,目测绝对在十分之一分距以内,换算成毫米的话,不足0.2毫米。
其实还可以再分,只要刀刃够薄,能在竹丝顶端切口,一个优秀的篾匠就有能力继续分丝。但这根竹丝已经能应付此任务,不能为了显摆技艺而浪费时间。
分第二缕!
第三缕、第四缕……
废弃的木圈处,伪善考生已经无计可施,无论他怎么推、抬,食槽都丝毫不动。虽说这次完不成任务,不会被驱出急训营,但下次要还完不成呢?
是王葛害的,要不是她在这里一停,他根本不会跟过来。他不跟过来就不会看到食槽上有字。是她害的,既是她害的,就休想置身事外!休想!!
总感觉谁在念叨自己似的,王葛皱皱眉。
差半刻一个时辰,她分好了百根竹丝。匠吏察验的速度极快,好似拨弦一样。
王葛双手互捏缓解疼痛,没捏几个来回,对方就验“过”了。匠吏端起筲箕,她跟随返回材料堆前的时候,往身后快速打量一眼。制作区满人,没一处空位。
匠吏记录她的户籍地、姓名、完成任务的时间段后,说道:“每个日常任务都有奖励。”
啊?真是处处有惊喜,孟女吏没提过奖励的事哩。片刻后,王葛端着个小筲箕,喜滋滋按原路返回,不愁回去后没事干了。
奖励为:刚才分竹丝的木柄铁刀,一块小磨石,二十根材料竹片。
有人欢喜有人愁。伪善考生的日常任务被判失败。
石制的食槽离围栏出口只有十几步啊!可是任凭他累的手臂、双腿在打颤,任他如何的不服输,使劲使的牙都咬松了,这个七尺长,两尺宽、厚的槽子就是一动不动。
他脱力了,顺着湿滑的地面坐倒,倚着食槽,汗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他真的尽力了,试了能想到的所有方法。一开始他意识到手上的泥灰搓不掉时,匠吏已经出现在他身后。他赶紧询问对方,得知允许用水泼湿地面后,欣喜不已,因为人在泥水里行走,脚下就容易打滑。
确实,他泼了一盆盆的水,脚下是打滑了,食槽不打滑,反而更往下陷了。
然后他看到木桥底下有很多石子,就兜了来,往槽下塞石子,想垫高食槽后推翻它,一直把它翻滚到围栏出口。方法虽笨,说不定……说不定个屁,根本不管用!白耽误时间,塞进去的石子都被食槽压进泥巴里。
“呵。”他技穷了。
匠吏宣布“失败”后,伪善考生跟回光返照似的,继续冷笑,扶着槽站起,指着刚刚过来瞧热闹的王葛斥道:“呵,是你,陷害我。是你陷害我!!”
疯狗!王葛并不惧,也不急,问道:“我怎样陷害的你?”
“你我一前一后到木圈这里,你主动跟我说话,说来山阴县的路上跟我闹了矛盾,你想化解,把此处的任务让给我做。我没想到你心思这样小,还记得那事,寻思那就如你意吧,免得你总记着此事,将来耽误你考试。可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谁能在一个时辰内,凭一己之力把食槽移出木围栏?若非你多事……”
“我能。”
匠吏侧了下脸,憋笑。另两个瞧热闹的考生诧异至极,以为听错了。
“你、你能什么?”伪善考生一句紧连一句的瞎话是编排好的,突然被中断很懵。
王葛先把筲箕靠着游廊放,站回来,重复道:“如果任务是你说的内容,你不能完成,我能。”
“你放……”他气笑,面目更狰狞,若非有旁人在,他恨不能掐死这个妄言的竖婢。“呵,好啊,你既如此说,那你来做。”
王葛目光询问匠吏。
匠吏抄着手,微笑着道:“此任务已经作废,小娘子可以一试,不累加任务成绩。不过若你能完成,你没奖,他有罚。”他看向伪善考生,收了笑容,“如果小娘子一个时辰内将食槽移出木围栏,今日之事,就算你无事生非,废你匠师大比资格。如何啊?你二人仍愿试么?”
王葛:“我是不怕的。”
伪善考生大叫:“我更不怕!”此时若退缩,更没脸留在急训营!他可不信王葛有神力,嗯?她干什么?她在干什么?
围栏的制式是上、中、下三根横木为主体,每隔段距离,用麻绳把横木的两端捆绑在一根竖的更粗的木桩上。木桩、仨横木、木桩、仨横木……以此方式环成驯畜圈。
刻着任务的这个石头槽子既紧挨围栏,又处于三根横木的中间位置。
任务是让把食槽移出围栏,既然移不动食槽,那就移围栏呗。
每根横木系于竖桩的绳索都很紧,解的非常费劲。所以一个时辰的时限是留给解麻绳的。
三根横木,每根一丈长。中间那根只解开她左手边的绳索,最底下的横木只解开右手边的,拖动这两根横木,各自竖向摆放,形成“||”形。
此时围观者、包括伪善考生已经明白王葛要做什么了。
因为食槽正好在“||”的中间。
这时还剩下半个多时辰。
伪善考生比刚才脱力抖的还厉害,面色焦黄。“耍诈,她耍诈,怎么还能这样?”
最上头的横木,两侧绳索全部解开,王葛龇牙咧嘴的把它抬过食槽,然后一踢、一踢,踢到“||”的头上,形成了“冂”。
食槽,出了围栏。
匠吏赞许:“妙!”一字,表明王葛通过了任务。
王葛解绳索解的手指渗血,但是值了!她端回筲箕,扬声道:“来山阴县的路上,我和你确实有矛盾,为了何事、谁是谁非?县吏一定已经跟林木苑之吏交接,是你品行有亏、还是我品行有亏,一查便知。再者,我去材料区接任务路过这里,并未和你碰面,我相信总有看到当时情况的。”说完,她向匠吏一揖,回竹区五院。
既已结仇,就得痛打落水狗。该表明自己被冤枉的话,一定要说出来!
遥远之地,都城将作监。
一个弱冠之年的郎君正站在红豆树下喂鱼。陶缸里有只鱼极憨,整日只朝着树的方向摇头摆尾,就算往它后头扔食也不知道吃。此人颇俊朗,衣着更华贵。上身着紫色丝襦,白衫为底,交窬裙为紫色细葛、双层黑绸拼接。头戴异兽玉簪,异兽的双目处镶嵌着跟衣料紫色相同的晶莹宝石。
他身后一步外,是廷尉桓茂伦,司隶校尉卞望之,国子祭酒张季鹰。
给事黄门带着将作大匠、几个宗将师匆匆赶来,肃容站在半丈距离外。
将作大匠:“臣下不知陛下过来……”
“无妨。”司马有之停止喂鱼,抄着手回身,道出来意:“今年的初级匠师大比,加一考核项。”
再说回王葛,欣喜返回居舍,正听到林小娘子跟孟娘子说:“有个匠娘运气真差,任务是让她雕一只鹤。她都没见过鹤,怎么雕刻?我还听说,未完成的任务会换地方藏,也就是说,改日很可能让咱们做这个任务。唉,咋整,我也没见过鹤。”
将(jiāng)作大匠:将作监的长官。
廷尉:掌司法刑讯的长官。
司隶校尉:前文有过说明,监督京师和周边的监察官。
给(jǐ)事黄门:“给事黄门侍郎”的简称,负责向皇帝奏事,主管殿内门下诸事等。黄门,宫门的颜色为黄。
司马有之:杜撰人物,不要往历史人物上找。
鹤?赤霄的模样在王葛脑中一过。
她把十九根竹片放到墙边背筐中,对孟娘子二人笑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就又端着筲箕出来。屋舍住有二十人,但庭院两侧只各有五个制作区。
说明什么?说明在匠师大比前,急训营要淘汰很多考生。每个人都是对手。旁人不会雕鹤,她会;旁人精通的,她未必会。
所以先别琢磨匠师大比了,得先想方设法留在急训营。想方设法不是指快捷方式,而是必须将自己会的每种匠技,尽可能都精进一步。她思虑这些的时候,也没耽误时间,把刀锋磨利,开始分竹丝。
仿真着刚才的任务,沉着,冷静,更全神贯注。她的确能把竹丝分的更细,也能再缩短时间,可是,合二为一的进步才叫晋阶!
王葛,你可以的!如果还跟前世的匠技水平一样,那你只是王南行。如果没有进步,重活一世有何意义?
遗憾时间如流水,一根竹片分了一百三十根丝,天色就暗下来。最近距离的庖厨顺北侧那条长游廊一直走就能到,她领完吃食,打满一竹壶热水,回来后正好天黑。
这里的夜晚没有烛笼,只有提着行灯巡夜的吏。他们巡到此庭院时,喊道:“入夜后不许离开庭院。每日辰初开始领取日常任务。”
辰初,王葛记住这个时间。她一时睡不着,摸到一根细竹丝,闭着眼睛感受它的细腻。当时分出这一百三十根竹丝后,她在每根的一端,用刀刃割了口。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只当自己是盲人,顺着这道极细的切口,轻轻撕开一段,能卡进左手食指,然后捏紧、右手往上拉。不行,有声音。
她轻手轻脚的拿上所有竹丝,出来屋门,坐到制作区的草席上。反正看不清,干脆不看,仍凭感觉将它们再次分层。
盲分竹丝,每根消耗的时间都久一倍!太可怕了,她的技艺还差的远啊。
一个半时辰后,她才重新回屋睡觉。
庖厨早食的时间是卯正,每个准匠师吃饭都很快,然后提前来到想领任务的区域,等待辰初到来。
王葛在最近的木料区等待,本来去的还是竹料区,但考生实在太多了,她怕领不到任务,哪知道木料区也一样。她还发现一点,有些准匠师眼生,不似踱衣县同行而来的。
随一声声“辰初”的报时,她撒腿跑向面相颇凶的匠吏。
气人啊,跟她想法一致的有十几人,都以为自己挺聪明,以为别人害怕这种面相恶的人。更气的是,不知哪个混账拽了她一把,一下就把她拽到最外围了。
王葛慌忙跑向最少的匠吏那,很可惜,固定任务有限,连她在内共有七人没领取上。离开此地时,匠吏正在喊:“今日木料丙区只有一个相同任务……剡木入窍!领到任务的二十二人,两个时辰为限,以固定木块材料,雕制不同榫头、卯眼结构。成绩最差的两人,判任务失败。”
这个时候王葛再去别的材料区肯定不行了,放眼一望,爬树的、扒草丛的、还有竖木梯爬围墙的,都在竭尽所能的寻找运气任务。
王葛强迫自己冷静。昨日的运气任务基本都找空了,那今天运气任务的藏匿点,肯定在昨晚官吏巡夜的轨迹中。他们行走的路线,需要经过准匠师们的庭院,如果她是官吏,如果她是巡夜的吏……
再如果,比方昨天移动食槽那种类型的任务,旁边肯定有匠吏在盯。但是像孟娘子的那种简单任务(把写着任务的布条送至某地、某人),完全不用匠吏盯。任务材料肯定不明显,想不明显,最好的方式就是藏在巡夜路途的花草间、不是太高的树冠上。
围墙上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墙很高,巡夜过程中很难遇到木梯。
王葛定睛在一簇花圃的叶下,为了扶正绿植,植株下半截扎了一圈稻草,草株间……掖着个同颜色的竹片。
抽出竹片,果然刻的有字:交与草编材料乙区赵匠吏。
真是艳阳高照啊,她拿着竹片,笑的双眼弯弯。对面匆匆过来一人,边走边搜寻运气任务的着急样子。
王葛确实没在意他,因为刚才她自己也是这副模样。但她和此人错身之际,对方手速极快的把她手中的竹片抽走,还斥她句:“走路当心些。”
王葛没等这厮说完就大喊:“抢劫!”
两吏前来,一个是孟女吏,另个虎背熊腰,身份为郡吏-门下贼曹。
孟女吏先问王葛:“王准匠师,何事喧哗?”
贼曹明白了,孟女吏认识这小娘子。
“他抢我任务材料。”王葛先指匠郎考生的手。
贼曹粗臂一挥,带着风、把竹片夺过。
匠郎立即反驳:“她撒谎,竹片是我从此处找到的。”他指着草株外圈的稻草。
贼曹冲丈外的庭院门处嚷:“谁鬼鬼祟祟?”
一个少年考生抖着出来,贼曹太可怕了,他连眼皮都不敢抬。
但他的话讲的有条有理,跟他的胆怯很不符。“我刚才瞧见,是他找到的竹片,他一直拿着的。”他指匠郎,再指王葛:“小娘子走路和他一撞,莫名就喊抢劫。我就看到这些,不关我的事啊。”
王葛顿时明白,这俩竖子是一伙的,跟昨日淘汰掉的伪善考生有关吗?特意报复她?不像!因为谁也犯不着为了淘汰的人再搭上自己。
现在的状况,孟女吏不敢再插嘴。
贼曹:“既然不关你的事,暂时勿言。王准匠师,你也看到了,他有人证,竹片刚才也在他手中。你有何证据证明这竹片是你的?”
“我知竹片尺寸。”
匠郎冷笑:“我也知。长……”
贼曹:“勿言!我让你答你再答!”
王葛:“我请求,我二人各将竹片尺寸写在地上。”
好方法。贼曹允许。
王葛、匠郎背对背,一个用石子、一个用草枝在地面划。
王葛写的是:长五寸三分;宽一寸、欠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