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冒失,不敢赌!
半刻钟的计时鼓响了。她右手已酸,深呼吸,换左手,开始从紧密相挨的同心圆里加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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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131 任氏教子
一刻时间太短了,王葛就定位了两个圆心。虽然左手更伶俐,但视觉受已有的圆圈影响,往里加圆的速度,显然比不上刚才不断往外扩充。
不行了,眼花了。
她抬头缓一下,觉得视野里的一切都在转圈。
波浪、波浪……波浪、波浪……
随三声计时鼓,考核结束,所有考生都第一时间放下刻刀,生怕脑子发懵的时候揉眼睛,戳伤自己。
匠吏涌上,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执可调节的铜制规器测量,一人在考生木板的一角记数,如此才能互相监督。要知道作弊者可不单指考生,还有巡吏,甚至考官!
第一排,无人淘汰。
第二排:无人淘汰。王葛的圆圈计数:八十六。
测量的两个匠吏不动声色互觑一眼,均生敬佩:这小娘子厉害了。
第三排:无人淘汰。
第四、五、六、七、第八排……均无人淘汰。
“诸考生听令,现在开始,每组顺延两两报数。赢者当即离队,去东侧的休息区领午食,不得窜场地,就在休息区等待下场考核通知!”随考官指示,从西侧开始,每组对手各报自己木板上刻的圆圈数。
第一组:四十七对五十。
王葛眉头一皱,怎么少她这么多?
赢的考生束手束脚的站出来,见考官、巡吏都没训斥,才放开步子,确信没理解错规则,允许他直接离开。
第二组:五十三对五十四。
第三组:四十九对五十八。
王葛就在第五组,对手梅考生先报数,基本已经确信他赢了的自傲:“六十八!”在规、矩、尺寸里,他最擅长的就是“规”!
“八十六。”真是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打你脸的。
她带着一丝丝小窃喜,脚步快迭的离开。真是胡涂了,她所谓的没时间好好提升徒手画圈的本领,是跟自身别的本领相比较的,而非别的匠工。
走到休息区时,王葛已经没任何沾沾自喜的得意了,反而更自省!她比刚才那个对手强又怎样?天外有天、强外自有更强者,她的对手是更强者!还有前世的王南行!
休息区也不允许考生之间相互交谈,从根源上杜绝吵架斗殴发生。王葛倒没觉得饿,一边吃一边想,或许下半场是虎子跟她说的制觚比试?
赢者陆陆续续全都过来了,每个人都没有表现出很饿、或急着上茅房。都是经历过匠工考的人,甚至都是中等匠工等级,身体强健和意志力岂是一般人能比的。
瓿知乡,东巷里,葛藤巷。
仲夏时节的晌午其实没很热,可刘泊脸热……被阿母训的。
阿母多少年都没训过他了,今日不但动了真怒,还罚他站在院里一个时辰了。
“好好自省!”任氏现在仍没消怒。
起因是刘泊将快磨成形的翠石簪子搁在书案上,忘了收,被任氏看见,便说道:“这颜色翠嫩,小女娘簪正好。”
刘泊知道这是阿母必须要他回答的意思。“她是……”
任氏截住他的话,郑重的问:“先别讲人家的来历。我只问你,是否中意她?有几分中意?”
“儿……觉得她跟儿最像,坚毅、善良、勇敢,适合为妻。”
“仅是适合?”
“虽不到中意的地步,但儿会为了她更加刻苦读书,为她拼个更好的前程的。”
啪!任氏将簪子掷地,摔碎。
“阿母勿动气,若生儿气,尽可告诫儿。”刘泊惶恐,但也不解素日温柔的阿母为何这般愤怒?
“别看你阿父常年不在家,你可真是不随我,只随他!一样的蠢、蠢的理直气壮!跟他当年说的欠抽的话一模一样!”
“阿母……”
“刘泊!我只问你,就算没有这小女娘,你就不上进了?不刻苦读书了?就不拼命搏前程、不想去太学、以后不想为官了?你搏的前程到底对你最有利、还是对她?”
轰……刘泊脸上像被瞬间抽了一火棍!是啊,他本就是想争取明年入太学的,没有王葛,不也这样想的么?甚至前段时间帮王葛出气,写了一篇讽刺谢棠舟的文章,难道内心真的没盼望以此文章,令声名传播的更远、更受有志儿郎们追捧吗?
任氏继续道:“说句难听话,夫妻恩爱能有几年?最初若有十分中意,若干年后,也仅能剩下两三分。你现在对她才两三分,等过个几年、等你发达了,还剩什么?只剩下施舍吗?只剩下看你脸色过活吗?连十分的中意都没有,你就敢对我讲她的姓名、她的来历?你尊重她吗?可知对方是否愿意被你随意说出口?被我母子随意议论?刘泊,拿着你的破簪子,滚到院里站着,天不下雨,都浇不透你的愚蠢!滚出去!”
“是。呵呵,阿母可比雨厉害多了,儿已受浇(教)。勿气勿气,我这就去自省。”事实证明,风轻云淡的嘴也会献媚讨好,刘泊做出可怜状拣起碎簪出去,可惜阿母这回没心疼的叫住他,一直站到午食时候了,还没叫他。
又是半个时辰。
任氏过来了,刘泊双眼清澈的跟鹿眸似的,任氏为免心软,移开视线,问道:“自省的如何?”
“儿知错!儿会将王……儿以后,只视那位女郎为友,绝不做出任何损她声名、令人误会之举。”
“嗯。来吃饭吧。”
“阿母,有件欢喜事我还未跟你说。我的同门都夸我聪慧,将我比作陈郡的袁彦叔。”
“以后旁人再这样夸你,万不可接受。阿泊,兴许你有朝一日能及上袁彦叔,但绝非现在。”
“为何?”刘泊并未羞恼,是认真在问。
“仅一点,袁乔十二岁就行了冠礼,取字彦叔,为何?因为他已在外主事,必须取字。诸世族之子,哪个敢跟他相提并论?旁人夸你,是旁人看重,你岂能不自知啊。”
刘泊肃容,向阿母揖礼:“谢阿母教诲!儿明白了。”
这个时候,县邑外的准匠师第二考区,开始了第三考项……下半场比试。
刚才输给王葛的梅考生注视她画圆的木板,暗骂倒霉!下半场比试的内容为:在赢者画的每个同心圆内,加圆。
参加下半场的一共六十个考生,要淘汰二十人!
别的考生已经开始着手画了,梅考生无法着手、无处着手。因为王葛画的非常密,半径相差均只有半个“分距”,他光看都头皮发麻了,敢在任意两个圆圈间加吗?
他输给她,不冤哪。可她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提前知道了考试规则?多定位一个圆心不行吗?非画的这么挤,把他的准匠师考,直接就挤没了!
二考区首次出现了零成绩!
考到这一步,零成绩太反常了,两位考官匆匆过来,一看木板,额头冒汗。这梅考生的运气真霉啊,遇上头等匠工王葛了。此考生勉强往两组同心圆里加了几个圈,用规器察验,均不合格!幸而上半场只有一刻时间,如果再多一刻,估计王葛能画的更密。
下午未正时刻,各考区北面的毡墙取掉,第四项考核区域打开。
三条器物棚通道,竖直呈现在一百名考生眼前。
“诸考生仔细听规则,三个器物棚中的器模,根据材料划分为木制、竹制、草制。计时鼓后,按前三场的成绩排名、优者先进入器物棚。之后一声鼓、进一个人,你等均可根据自身能力选择器物棚进入。但选器模时,只能向前行、不能走回头路,否则淘汰。一个器模架前,停留时间不得超过半刻,否则淘汰。你等可明白?”
“明白!”就是有合适的器模就选,不要走过去了又后悔。也不能无故拖延整体考试时长。
“考生手接触器模,即为选定器模,旁人不许抢,否则按扰乱考场秩序处置,废匠人等级。每制完一器,匠吏验『过』,考生即可去选择下一个器模,自有鼓吏为你等敲『扬名鼓』。一器仿的不合规,淘汰,走回头路然后离场。你等可明白?”
“明白!”此规则得反过来想,如果不接触器模,就算站在器物架前,别的考生也有选走的权利。匠吏验“过”后就可以走,是为了缩减考生时间上的浪费。
“一个器物棚只允许进一次,不可重复。考生走到器物棚尽头后,需从外面绕回起点,择另外一棚进入;当然,也可选择结束比试,在此处等待成绩公布。你等可明白?”
“明白!”所以既擅长制木,也擅长制竹、草编的考生最得利。当然,各项不精也不行,很多模器都是眼睛看着会,一上手就废。
“器物棚内,除了制作区,还有休息区,制作区内夜晚掌灯。此项考核的时长,最晚为十八日下午申正结束。如考生全部提前出器物棚,便提前结束。此考项过后,只留六十人。你等可明白?”
“明白!”今日十五,差不多整三天三夜的时长。淘汰掉四十人!
“考试这就开始,考生按巡吏报名进入!”
咚!咚!咚!三声计时鼓后,巡吏喊名。
前十一个进去的,都是不惑之年以下、超过三十岁的考生。从第十二至十四,连着三人都来自荷舫乡。此十四人,只有两个进入草编器物棚。
第十五声鼓后:“瓿知乡,王葛。”
王葛的心激动的砰砰直跳,迅速进入草编器物棚。
第十六声鼓,又是荷舫乡的……郑鹊。他进的是木器物棚。
前世王南行精于木雕,然后是竹编,草编技艺最弱。穿越成王葛后,受材料所限,先把草编技艺精进了。贾舍村周围野草丛生,她只要有闲,就坐在草窝里练习编织,有时候把茅草割回来,临睡前也在黑暗里盲编一会儿。很多时候虎头一醒,就看见枕边放着阿姊给他编的小鱼、小虾。
盲编最能提升匠人跟草材料的契合度,草茎的纹路,揉时、搓时,对每种草料的辨别,韧性的不同,都比白天的感受强的多。久而久之,编织速度就会有一个大的跨越。
但是不能不承认,在晋朝,木匠大类虽包括草编、荆编、藤编,到了匠师级别后,这三个分类的道确实变窄了,远不如制木、制竹。
王葛进入器物棚后,不再有杂念。每个器物架都被单独的两片木板隔挡,站在第一个器物架前,无法看到前方器物架。
首个草编模器是一双冬鞋,以芒草为经、稻草为纬,下方的材料筲箕里没提供鞋耙子工具。前头进来的四个考生都没选它,王葛也没选,草鞋制作不难,但是费时间。
第二器物架是空的,选此模器的考生已在制作区忙碌了。
第三个器物架上是一盘蒲草所制的草绳,三股拧成,每股竟然是七辫!比草鞋还废工夫和时间。王葛驻足,后悔刚才还不如选了草鞋。
其实蒲草辫的拧法,挑一压一,并不难,她编草辫的手法很快。可这是一盘绳啊,展开后起码丈余长。而且模子将草绳的毛刺全修剪了,材料筲箕里也有剪,证明编完后她也得清理草刺。
随鼓音,又进来一个考生,在草鞋前稍一犹豫,也没选。王葛不敢耽误时间了,赶紧放弃草绳前行,发誓下一个模器无论是啥,只要她会……苍天啊!
第四个模竟然是灯心草编织的镂空熏笼,密密麻麻、相等的菱形花纹,制式呈圆腹(两个拳头大)、朝上收拢、再以莲瓣花纹为收边。
后头考生也一脸郁闷,直接没考虑此熏笼,略过王葛赶到前头了。
前世王南行学的灯心草编织,属于浙江临海的岭根草编一脉,跟此熏笼的编法相似。菱形镂空她会编,可这也太……比草绳还费事!
要不……刚才发的誓算了?
又一个考生进来了,直接选了草鞋。
唉!王葛叹声气,不再往前走了,也不再犹豫,选了熏笼。前头是否有简单的?可能有,很可能有!但她的心会随着略过一个个器模变得浮躁,越来越浮躁。她现在第二区域的考生中,成绩才排在十五名,一旦心态崩了,这项考核肯定会被淘汰掉。
灯心草的茎细而圆,很直,皮薄且柔软。将熏笼翻过来看底座,这是编织的起头地方。无论经、纬,都是四根灯心草为一组,第一组压一挑一、第二组相反,第三组再压一挑一,如此经纬交错。每两组编完,都要用材料里的小木块压平,否则编完底部会呈浅浅的凹形。
制作区的巡吏很多,仅扬名鼓就隔三丈竖立一个。王葛开始制作后,又有考生从她前方、制作区与器物架的夹道通过,那盘草绳始终无人选。
两刻时间后,她将熏笼的底部仿成,开始编菱形花纹。这种花纹的编织法不难,难的是每个菱形一致,笼面不能看上去疙疙瘩瘩。
“呼……”编了两圈后,她长吐口气。不要急,心态再放稳,王葛,心态再放稳……稳……稳……稳!
“呼……”继续编菱纹。
灯心草编,在所有的草编技艺中,几乎属于最精细的!性急的人无法学习此技艺。此熏笼不大,用到的每根草都是一体的,提供的材料里一根多余的草茎都没有。它腹部两端收、中间圆满,编的时候注意,不要将草茎弄断,因为模子整体很顺,没有折断草根又填塞的痕迹。
一个个菱形纹路,好似她精舍屋子里的窗棂,时间就在一个个菱格子里流逝过去。
外面,所有考生都进入器物棚了。
制木棚:六十七人。
制竹棚:二十一人。
草编棚:十二人。
第134章 133 器物棚,真坑
外头的考官各个抄着手,他们望向制木、制竹两个器物棚的笑容,咋看咋奇怪。
此时的王葛已经完全驱逐了浮躁,沉浸于双手的勾、拧、折、编等动作中。看似密集、凌乱的灯心草茎,实则有非常有序的编织手法,每几个步骤为一组,始终在重复。
右手将一根草茎对着她身体方位折,左手摁住……
下根草茎呈直角的角度,折向左手边方位……
左手攥起一根后,把最邻近一根拨远……
每重复几组后,必须将乱了的草茎整理一番,有被压弯的,捋直,然后继续重复。每个菱形都是实心的,也就她中指指甲的一半大,菱形与菱形交叉后,形成镂空,镂空的大小与菱形一致。
熏笼的一圈算下来,要几十个小菱形,她就这样重复对折、挑起、压住、拨顺……百余遍、数百余遍……
天黑了。
制作区的每根木桩上都吊起了灯笼,巡吏明显增多。他们推来了一辆辆喷水柜,动静太大,王葛暂停编织,看到喷水柜的制式后,狐疑不已。
是这个时代早发明了此物?还是根据她以前制的唧筒演变的?若是后种可能,那这个时代的匠师简直太有才了!下次再演变,会不会升级为猛火油柜?
不过猛火油柜的密封是一大难题。
此处不再吵后,她开始给熏笼收口,收口往上,是最难的花瓣状编织。
器物棚外,已经有考生在往回跑了,各个心里焦急:准匠师考试这一项,比匠工考时难太多了!
外头可没照明之烛,只能借月色,一个个跑的气喘吁吁。若不是怕哪里躲着巡吏,他们非得骂几句发泄怒火。
这几人都是走完了制木器物棚,一个模子也没选,赶紧跑回起点,改去草编棚或制竹棚。不是他们挑,都比试到这个环节了,谁傻啊?可实在是……就说第一个模子吧,是水车的“叶板”,太简单是吧?叶板是一百片捆绑的。也就是说,此为组合模,得制一百片。
那肯定不能选。
第二个也是组合模,还是用在水车上的,是连接叶板的“木链骨”,十个链骨为一组。
链骨可比叶板费事多了。继续放弃。
第三组模子……量器组合,合具、升具、斗具,均为榫卯结构。
第四组模子最可恶!矫直箭竿用的“木端子”,五十个!
然后他们直到走了一半,才终于看到了单个模子……一个精雕细琢的大雁。只有三天考试时间,全用来雕大雁吗?
不行,得再快点走,换竹器棚。
竹器棚刚好也走出考生了。
“哈呼、哈呼、哈呼、哈呼……”此人两步切换为跑,跑的真快,没多会儿超过了木器棚出来的一个考生。
哈呼、哈呼……又超一个。这考生体力真强,一边跑还能顾得上抹泪呢。他是上个考项成绩最优的,被安排第一个进器物棚,他想着自己最擅长制竹、然后是制木,肯定要选最擅长的。
唉,哪知道竹棚里的模子几乎全是组合模!
如今想来,真该选第一组模子的……一组算筹,二百七十一根。
当时他都没思考就过去了,第二组模子……两组算筹。他要是选,是不是傻?
第三组模子……三组算筹。
“啊!啊!”不回想了,越想越窝囊,他原地狠跺两下脚,痛哭两声,继续跑。从棚里出来时,休息区已经在烹晚食,闻味像是肉羹哩。“啊呀!啊呀!”再跺两下脚……气煞人也!
草编器物棚。
王葛已制作完毕,将模子、器物全端给匠吏。
匠吏先报模器名称:“菱纹针线笼。”
王葛……原来不是熏笼,是放针线的?里面垫上好看的帛布,确实是十分美而雅的针线笼。
匠吏先验外观,底部起编时是否为四根草茎一组,再数一共几圈菱纹,数对后,隔几圈数具体的菱纹数量,最后是收口。
“过所竹牌。”
王葛已经解下来了,赶紧递给对方。
“考生通过。”匠吏记住她籍地、姓名。
王葛接回竹牌,揖了一礼,继续前行。下个器物架、下下个都空了,然后看到的是一大盘稻草绳。这是最原始、最粗糙的两股制式的稻草绳。地上的材料除了几捆稻草,别无其它,她见绳上全是撅出的稻草毛刺,赶紧举手。
巡吏就在丈外。“考生何事?”
“我想问仿制此绳的最低标准,是整体粗细相差不大即可?还是我每次往里加稻草的根数,必须跟此绳每段距离里的稻草根数完全一样?”
“整体粗细不超过一分距,即算通过。”
王葛的手立即扶到草绳上,因为第一个进此器物棚的考生通过了察验,已经走过来。
扬名鼓槌响。
“瓿知乡,王葛,过。”
“县邑南巷里,卢……过。”
卢姓考生很快就走远了。
王葛越发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前方的模子要么也难制、要么早被选走了。她把草绳、材料都抱到制作区,还是选最靠近灯笼的位置。这时已能闻到饭香,看来休息区不远了。不急,先搓草绳,大不了不吃。
不过真的好香啊,莫非是肉羹?
王葛先解开一捆稻草,拿出几株往鼻子上一摁,好了,闻不到肉羹味了。
两股制式的稻草绳,别看粗糙,用处极多。凡是家里种稻的农户,基本都会用稻草搓绳。三株稻草为一股,每株的叶片相差一至二叶。合于手掌中顺时针搓,注意,可不是只用掌心搓,而是掌心(从接近手腕的位置)至手指并用。搓一截、拣三株稻草合进来。合的时候也得注意,一定要将合的位置怼齐。
刺喇喇……
刺喇喇……
每一搓,都是这种动静。
搓一尺长后,她用一株稻草将首端捆了几圈,掖紧,防止松散。搓了三尺后,用膝盖夹住绳子,如此才能每搓一截、将这截拽到身体后头。如果堆在身前,草绳就会在地面和她掌心间支棱着,影响搓的速度和质量。
刺喇喇……
刺喇喇……
她的手早在这些年的穷困生活、日复一日的各种草编练习中磨砺出来了。先是扎出数不清的小口,迎着光亮看,有时瞧的她自己都毛骨悚然。后来长了茧子、又搓破,伤口好了、再长茧子。
慢慢的,她的双手变成了这样,不止骨节粗,还布满了细小沟壑,掌纹里黑黢黢的,在飞流峰的温泉里泡都泡不干净。
可是这又怎样呢?这些黑纹、粗糙,就是草编匠人的勋章啊!
第135章 134 后勤匠人王葛
王葛凌晨寅初时才把草绳搓完。因她平日习惯了劳碌,又是在紧张的比试里,所以自身并不觉得疲惫。
“考生通过。”
她揖一礼,欢喜前行。
但是几个器物架都选不了模子后,欢喜变着急。紧邻草绳的下个器物架上,是一件蓑草制成的蓑衣……外加一个草篓。草篓的材料有三种:芦苇、杞柳茎、蒲草。她若选这组模子,考试结束前能否制完都不一定。
再下组模子:一张大草席……加两个刚才那样的草篓。
然后:五双普通的草鞋,三个草篓。
王葛郁闷不已:莫非官府其实急缺草篓?然后随意搭配点别的?
终于遇到如厕的地方了。地方不大,占一个器物架的空位,因两侧都有挡板了,前后各加一挡板正好。但充当前门的挡板有个窟窿是啥意思?她推门进来,窟窿位置是闩门的横木。
明白了,横木的里侧肯定有标记,在里面闩上,外面的窟窿里就能看到标记,代表茅厕里有考生。
啧啧啧,太先进了。不方便的是里面就一个大木盆,她都快劈成一字马了。
出来后,下个器物架……王葛惊喜至极,眼睛瞪老大。就一个小草筐,里头有俩麦饼。她慌不迭端起筐,只是地上咋没材料?还有,饼是道具吗?搁哪?
对面的巡吏使劲憋笑,脸上看起来格外凶:“此处不是器物架,这是剩的考生晚食,拿一个饼,放下筐!”
“哦。”王葛厚脸皮惯了,立即举手问:“有水吗?”
巡吏朝她前方一扬颌。
王葛揖礼。前行几步,果然,下个器物架上摆满了水碗。饼里有肉馅哩,馅还很多哩。坏了,后方咋还有考生过来?
莫非从竹器棚、或木器棚里出来的?
王葛连灌两碗水,狼吞虎咽往前走。
下个器物架、下下个皆为空。
然后她看到了下组模器……捆绑在一起的两双方头履,下边那双略大。目测上下两双的制式、材料都相同。制式属满耳草鞋、加绊带;材料为葛藤加芒草,鞋体宽大,单底。
跟她匠工考后在清河庄临时匠肆制的方头履一模一样。
她问过桓真,这种草鞋大多是行军打仗时,普通士兵穿的,为了走路轻快、耐磨损,脚掌位置编织的厚实,脚后跟则薄。
这时后面的考生遭遇了和王葛一样的郁闷经历,将盛麦饼的筐当成了模子。
王葛把这两双草鞋抱在手,然后钻进器物架底下。
是的,架子底下就是考生睡觉的地方,铺着隔土地的草席,几乎是一躺,顷刻间她就睡着了。
咚!远处有扬名鼓响。
王葛脸上现出几分挣扎,没能睁开眼。她梦中恰巧也出现了鼓音,梦境里风疾,怎么都吹不走阻挡视线的雾。
“我独南行……于林之下……”
我独南行、于林之下……
雾里似拱上来千千万万个声音,每个声音都将她头发吹起、又揪着她的皮肤往雾里扯,扯的她浑身都疼,好像要碎裂掉。
王葛吓坏了,偏偏在梦里无论怎么恐慌、也知道是在做梦,但就是喊不出声音,醒不了。
你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她的质问卡在嗓子眼,卡的越来越堵。
突然,一声轻脆金属响!是她前世最常用的刻刀!从上掉落,化巨大刻刀,为她劈开前路一道缝隙,雾随之滚滚涌入刀之路。
咚、咚、咚……
鼓声随雾变淡,开始清晰,不再像之前总隔了层瓮似的。
咚咚咚咚咚!
鼓声骤然剧烈,她脚下一空、失重坠落,终于醒了过来。
天微亮。她后怕的急喘几声,被可恶的梦吓出了一身汗。拣起草鞋,钻出器物架,把材料抱来制作区。这种单底草鞋,在汉代以前被称为“屦”,汉代以后才称为“履”。王葛其实在桓郎君当时讲解方头履时,就听出了暗示,朝廷正在哪个地方打仗,需要大量的方头履,跟南山木匠肆急雇匠工制箭竿的原由一样。
她放缓心态,箕坐于地,搓一段长长的芒草绳,用自己的双脚当靶具,另头缠于腰间,形成靶状。这就是制作草鞋、除了草料没有任何辅助工具的最原始方法,跟她去年在乡里争夺“匠员”比试时一样。
但两种草料并用的方头履,比一般农户常穿的复杂多了。她按照模器的经、纬构造,继续搓芒草,两株芒草为一股,搓成两股制式的绳,作为草鞋底的“经绳”。葛藤加芒草一起搓,为草鞋之“纬”。每穿一个来回,都要将草绳往自己方向摁压,使其紧密。
草鞋跟草绳一样,似乎永远登不上大雅之堂,但对在前线打仗的晋朝普通士兵来说,他们不需要那些高雅的艺术品,他们很可能每天都在急需草鞋,减少双足磨损的痛苦。
慢慢的,王葛心头酸涩,心疼起那些普通士兵。此非矫情、非圣母!她前世就崇拜军人,今世也一样。自己无法去前线,那就为他们多尽一份匠人的力量。她决定了,此次考试后,每天但凡腾出闲空,都要制这种草鞋,多多益善,攒起来后,要么通过南山、要么通过桓亭长,将草鞋捐给前线。
现在,唯希望她的虔诚之心,灌注于这两双草鞋里,能让士兵们穿的更久一些。
日出日落,又是一天过去了。
五月十七。
王葛走出草编棚,刚出来就跑。当然,不止她一人在跑。
跑回起点后,看到休息区并无提前完成比试的考生。
她进竹器棚还是木器棚?时间不会允许她选两个了,那就竹器!因为一开始进木器棚的考生肯定最多,好制的必然已经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