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他们还是在得罪郑氏和相信郑氏之间做出了选择。
郑漓暗暗冷笑,也不再多言,他让管事留下来协助赵家人处理赵三的后事,就准备带着长子郑彰离开。
这时章玉碗忽然上前:“陆郎君,你还记得我吗?”
陆惟转头,一看是她,脸色立时变冷。
章玉碗小声道:“我绣了个香囊,想送给你,可一直遇不到你。”
她飞快将陆惟的手拽过来,又将香囊塞到他手里。
陆惟皱着眉头拿起香囊,打开看了几眼,忽然把东西扔在地上。
“我已经说了,不要你的东西,还请这位娘子自重。”
众目睽睽之下,表达倾慕之意,还被弃若敝履,章玉碗气得面色煞白,双目含泪。
郑漓面色古怪,这些天他也见多了陆惟被年轻女郎爱慕,比章玉碗表现更出格的还有,但他没想到这边刚出了命案,赵三郎的尸体还躺在那儿,赵家人也在哭泣,竟还有女郎惦记着抓紧时机给陆惟送香囊。
他年纪大,只是心里觉得陆惟堪比掷果盈车的潘岳。
年纪轻的郑彰,甚至有些羡慕眼红。
同为年轻人,又是郑家长孙,他想要什么女人自然也有,只是不可能像陆惟这样,什么也不做,就有女郎争先恐后示以爱慕。
陆惟看也不看他们,径自拂袖而去。
章玉碗捡起香囊,似觉得没脸,也匆匆回去。
等回到住处,喊来素和,关上门,她的表情早就变成玩味。
方才那一出闹剧,她自然是得了陆惟的暗示,只是当时她也不晓得陆惟想做什么。
当着素和的面,章玉碗打开香囊。
里面除了原本的香料之外,还多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是陆惟的字迹。
章玉碗先是面露惊讶,又微微蹙眉,而后将纸条烧掉。
素和也没问,只是安静等着。
“你现在能不能离开山庄?”她问道。
素和想了想道:“如果就我一个,应该可以。我打听过了,因为这里住的人多,他们灶房每晚都要收拾清扫,往外运些残羹剩菜和厨余的废弃东西出去,后门也会打开半个时辰,我这两天打着给您送夜宵点心的旗号,跟几个灶房仆役都混熟了,想趁机出去不难,正好这个时候就是!殿下,您是要让我出去做什么吗?”
章玉碗沉吟道:“陆惟想让我们去救柳琦。他认为柳家人现在回去的话,半道上可能会遭截杀,而且对方绝不会给他们生还回城的机会。”
陆无事跟在陆惟左右,离开山庄容易被发现,素和的存在更为隐蔽,至今章玉碗很少带着他到处晃,他也已经把山庄内外路线都摸清楚了。
素和啊的一声,惊愕交加:“竟已严重到如此地步了?”
章玉碗点点头:“你出去之后,马上直接去找侯公度,要快!柳琦他们收拾东西马上要离开,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第119章
郑彰快步跟在郑漓后面,见父亲头也不回,几次想要出声,等到进了屋子,终于忍不住——
“就这么让柳琦他们走了吗,我们……”
郑漓抬起手,制止他说下去。
郑彰只好悻悻闭嘴。
郑漓屏退左右,这才朝陆惟拱手:“方才之事,有劳陆廷尉出手相助了。”
陆惟:“我也是实话实说,郑郎君不必客气。”
郑漓带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我明白,我都明白!明日父亲宴请贵客,不知陆廷尉,是否有兴趣列席?”
陆惟摇首:“既是贵客,我怕是不方便见,郑郎君的心意,我领了。”
郑漓忙道:“陆廷尉误会了!要真说贵客,您同样身份尊贵,只是如今您还是钦差,又与那苏觅一道来的,我们不好将您摆在台面上,否则等您回了长安,也不好交代,这是为您着想!”
陆惟微微一笑。
他寻常不笑,这一笑真如春山苏醒。
“我明白。”
郑漓也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日晌午,我让人过去请您。”
陆惟点点头,拱手告辞。
郑彰忍了又忍,好不容易忍到陆惟离去。
“父亲,不能让柳琦他们走了,他们……”
话音未落,郑漓转身甩手,一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直接把郑彰抽得倒退三大步,一脸的错愕震惊。
“父亲?!”
“跪下!”郑漓咬牙切齿。
郑彰不服:“儿子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不知道?”郑漓冷笑,“那赵三郎是怎么死的?!”
郑彰不吭声了。
郑漓见状胸膛起伏,越发气得不轻。
“怎么,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连陆惟都看出来了,他只是幸好被我拉拢过来,没有揭穿你罢了!”
郑彰蓦地抬头:“是那赵三口没遮拦!他不知从何处知道吴王来使的事情,还敢威胁我要将此事说出去,我如果不杀他,只怕过几日朝廷的大军就会踏平洛阳,让我们郑家家破人亡!”
郑漓冷冷道:“必是你自己与他喝酒时不小心泄露出去的,你倒有脸杀人了?我们郑家在洛阳与人为善,修桥铺路,世家之中有谁像郑家一样低调做人?反倒是你,因为他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就被吓住,竟还敢出手杀人,这是东都山庄!你做这些事的时候用脑子想过没有?!”
郑彰跪行上前几步。
“父亲,我也是帮郑家保守秘密才这么做的!毕竟吴王来使的事情若真被长安那边知道了,现在那皇帝可是连赵群玉都没放过的,他正愁没机会收拾我们,我是为了郑家好!更何况,这次来的不仅有吴王使者,还有……”
最后半句话,在郑漓阴狠的目光下,生生被郑彰咽了回去。
郑漓略略理了理思路。
“杨礼和罗逵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郑彰忙摇头:“没有!绝对跟我没关系!要放在从前,我可能还会犹豫再三,但是反正前面也死了两个,我干脆就一不做二不休……”
郑漓狐疑:“你没说谎?”
郑彰马上竖起手指,指天誓日:“儿子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对杨礼和罗逵下手,也不知道他们是谁杀的!”
郑漓皱起眉头,陷入思索。
郑彰怯生生的,小声试探:“父亲,赵三郎的事,您、还有陆惟,是怎么发现的?其他人是不是也看出来了?”
郑漓瞥他一眼,冷冷道:“你昨日与赵三郎喝过酒,还起了口角,许多人都瞧见了,事后就有人来禀告我,我没当回事,万万没想到你竟还敢出手杀人!你杀人不劫财,留下那么多破绽,否则我也不必临时找个韦老六来帮你圆谎!你当陆惟是什么人,大璋人称能审阴阳,能断悬案的大理寺卿,此人是不是真能通鬼神我不知道,但他绝对是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必也早就发现你的异样了!”
郑彰迟疑道:“那迷魂香里,我放的是茴香种子,不是曼陀罗。”
郑漓:“那就是了,他随口说出曼陀罗,正是帮你的缘故,因为山庄里根本就没有曼陀罗。这次他愿意前来赴宴,你祖父还心存疑虑,怕他只是表面与我们虚与委蛇,这次他愿意出手相助,方才在其他人面前帮你遮掩过去,已经证明了诚意。明日宴上,你要收起你那些任性的脾气,我会向他开诚布公,扬州陆氏,加上他的能耐,日后必是大助。”
郑彰见父亲好像不再追究他杀赵三郎的事,暗暗松口气,一面恭恭敬敬应是。
“父亲,那柳琦,真让他们就这么走了?杨礼和罗逵,说不定就是他们杀的,想嫁祸我们,让郑家跟其他几家起内讧呢!我早就说了,这柳家心存不良,跟个白眼狼似的,就不应该请他们来的……”
郑漓淡淡道:“我已经派人去了。”
郑彰愕然抬首。
郑漓意味深长道:“城门已关,他们连夜回不去,只能在荒郊野外过夜,这附近也是有不少山林的,谁知道在哪个角落就会有劫匪强盗冒出来。”
郑彰恍然。
“等他们死了,我们再说杨礼、罗逵、赵三郎,全是柳家下的手,因为他们想挑拨我们几家不和,好坐收渔利!那柳琦为何急着连夜离开,不就是怕罪证被我们发现,做贼心虚吗?”
他越说越是兴奋,忍不住拍马道:“父亲大人高明!这一石数鸟之计,直接就转危为机了!”
郑漓却没有他那样高兴。
“杨礼和罗逵的死,你要让人继续查,凶手藏得太深了,若非柳家所为,那将是郑氏的隐患!”
“是,父亲!”
柳琦走得很急。
他带了十个人过来,行李加贺礼也装了整两车,但他现在却来不及让人慢慢收拾了,只让他们带上一些随身财物,就启程离开东都山庄。
郑漓没有拦阻他们,一行人走得很顺利,不多一会儿就已经走出几里地。
柳琦回头一看,山庄那头的灯火还遥遥亮着,将所有奢靡华丽包裹在里面。
不久之前,他还在其中。
“我们走快点,王黑,你准备些钱,到时候让守城的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
柳琦没看见追兵,微微松一口气,转头对自己的心腹兼管事吩咐道。
王黑的神色却不轻松:“郎君,守城的怕是不肯通融,不如我们直接改道,先去容县,那里也有柳家的铺子,先歇息几日再回城也不迟!”
柳琦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你是担心郑家在城里截杀我们?”
王黑点头:“以郑家的心狠手辣,很有可能会做出这种事,而且那疫病来得稀奇古怪,到现在都没查出源头,就已经折了两个刺史,现在连大理寺卿似乎都已经投向郑家,我们会越发孤立无援,凡事得小心再三才是!”
柳琦冷哼:“算我看走眼了,没想到陆惟竟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王黑叹了口气,心道陆惟也出身顶级门阀,会跟郑氏沆瀣一气,利益相通,并不奇怪。
夜风多了寒意,柳琦出来时匆忙,只是常服外头裹了件披风,如今一路疾行,迎面吃了风,忍不住接连几个喷嚏。
王黑正欲关切两句,却听见身后马蹄声踢沓而来,从左右汇成一股,转眼间由远而近,竟是数百骑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这十人根本就来不及走。
柳琦等人大惊失色。
“阁下何人,报上名来!”
王黑当先横刀在前,挡住柳琦。
所有人黑衣蒙面,沉默不语。
为首者面对他的喝问,只是缓缓抬起手,再重重落下!
这是格杀勿论的手势!
一瞬间,王黑就反应过来了。
他迅速抽刀出鞘,一面高喊:“他们要杀人灭口,护住郎君先走!”
众人纷纷亮出武器,将柳琦挡在后面。
双方很快缠斗在一起,刀光剑影,血色横飞。
跟着柳琦来的几个人,包括柳琦自己在内,都是习过武的,但水平参差不齐,像柳琦,就只是学了点强身健体的骑射功夫,要说对付普通人还可以,面对对方的训练有素和来势汹汹,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柳家纵然与郑家不和,也没想到他们会当真就这样派出人来下死手,当即拼杀了几个来回之后,对方固然受伤,柳琦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
一行人中,王黑武功最高,但双拳难敌四掌,他身手再好,自己逃出去不难,若要保护柳琦全身而退,几乎是不可能的。
十人对一百人,对方有备而来,决意要将他们斩杀于此。
他们根本无处可逃,插翅难飞!
柳琦身上也挂了彩,他早从马上跌下来,差点还被受惊的马踩死,幸好王黑分神拽了他一把,但王黑后背也因此被砍了一刀。
对方仗着人多势众,就是慢慢耗着,也能把他们耗死!
“王黑!”
柳琦悔青了肠子,他不后悔自己提前离开东都山庄,若是继续待在那里,怕是连死都跟杨礼他们几个一样,死得不明不白,他只后悔自己来赴宴时没多带些人!
事到如今,说什么也迟了。
柳琦这边已经倒下好几个人,他自己泥菩萨过江也管不了别人,一边肩膀被划出见血的伤口,窟窿汩汩往外冒血,柳琦喘着粗气,开始感觉头晕眼花,有点站不稳了。
他勉力支撑,手里紧紧抓着长剑,根本不敢停下来。
跟他背靠背的王黑往后踉跄,差点把他撞倒。
柳琦知道王黑必然是又受了伤,甚至是重伤。
“郑攸郑漓父子自己当缩头乌龟,就派你们这帮狗崽子出来是吧?让他们自己滚出来啊!怎么着,杀了我们灭口,就可以自立为王了?有本事把整座洛阳城都杀光啊,杀到长安去,换了自己当皇帝,何必还鬼鬼祟祟,跟南朝人勾结!”
柳琦已经豁出去了,他破口大骂,声音在夜空回荡。
可惜周围数十里荒无人烟,除了王黑他们和这些黑衣人,没有人听见他的咆哮。
黑衣人也不见手软,依旧手起刀落,趁着他们力竭,一个个收割,眼看十人只剩两人,王黑也已是强弩之末,就剩下柳琦一人,绝望之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老子跟你们拼了!”
他声嘶力竭喊道,提剑扑向离他最近的黑衣人!
随即,四五个黑衣人的刀都扫了过来,四面八方,眼看柳琦马上就是被大卸八块的命运——
破空之声响起,一人应声倒下!
几乎是同时,又有刷刷几箭射来,将其他几个人放倒。
柳琦看见起码有几百号人过来,将黑衣人全都围住了!
这是……自己的祈祷生效了?天兵天将下凡了?
柳琦有些发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口气一泄,他就有些提不上来了,幸好救兵也不需要他再出力,很快就把黑衣人都收拾干净。
这些黑衣人固然训练有素,身手不凡,可又怎么跟侯公度麾下的禁军相比,自打李闻鹊上任,禁军被日日操练,早就练出来了,一直在洛阳附近枯等,好不容易等到长公主的命令,遇上个舒展筋骨的机会,如何会放过,当即三下五除二,最后只留了两个活口。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
侯公度问那两个活口。
“你们只有一次机会,谁先答上来,谁就能活命,说晚的,或者说谎的,就死。”
两名黑衣人面面相觑。
“郑家!”
“赵家!”
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两个不同的答案。
柳琦喘着气,厉声道:“你说谎!赵家没那胆子,一定是郑家!”
说赵家的黑衣人忍不住后退半步,转身就要跑,却直接被侯公度一刀毙命。
“别杀我!我招了,的确是郑家!”余下那黑衣人大声求饶,“是郑漓让我们来杀人的,他给的命令是格杀勿论,不许有一个活口!”
侯公度:“为什么要杀人?”
黑衣人:“我不晓得,我只是服从命令罢了,我什么也不晓得!”
侯公度冷冷道:“那你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
他似乎忘了自己方才的承诺,直接又将这最后一个黑衣人送上西天。
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假慈悲去指责他。
果然是郑家!
柳琦心神一松,跌坐在地上。
就算这些人也是来杀他的,他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抗了。
“诸位、诸位救命恩人,不知如何称呼?”
素和越众而出。
他方才也杀了不少人,身上刀上都沾了血,刀尖上的血更是往下滴滴答答,一身煞气很难掩盖。
柳琦见他眼熟,忍不住道:“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素和点头:“在东都山庄里见过。”
柳琦脑海电光石火般闪过画面——
“我想起来了,你跟赵三说过话,你是……”
“我是跟着贺家娘子来的。”素和接下他的话。
“对对对!”柳琦恍然,“你是贺家娘子的人,那这些人是贺家的……”
“他们是禁军十二卫,这位是左右骁卫的上将军侯公度。”素和道。
柳琦:?
不仅一脸问号,他现在连脑子也被问号塞满了。
如果他没记错,贺家商队应该南朝太子的人吧,为何又会跟长安禁军在一块?
难道连禁军都叛变投靠南朝人了?!
素和见他表情,明显是受惊过度反应不过来了,只得详细解释几句。
“贺家娘子只是伪装的身份,那位是邦宁长公主,而我是奉长公主之命,来救你的。”
柳琦微微张开嘴巴,有点合拢不上。
“你的意思是,长公主伪作贺氏,微服去东都山庄赴宴?我没记错的话,她与陆惟还、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陆惟不可能不认识长公主,这么说,两人全是作戏,那陆惟也并没有投靠郑氏了?!
素和却没有好心继续解答的意思,只望向侯公度。
后者微微点头,让人扔了两条披风,让柳琦与王黑先裹上去稍稍御寒。
侯公度看着柳琦:“郑家为何要杀你们,你们自己肯定知道。”
柳琦沉吟不语。
侯公度淡淡道:“长公主既让我救你们,就有保你们性命的意思。柳郎君如今只有坦诚相告,才能保全自己,这个简单的道理,你应该很明白。”
柳琦裹紧披风,深吸了口气。
“郑家本来就不相信我们,说不定这次我们去赴的,就是一场鸿门宴。而且,赵三郎给我说过一些事情,我完全有理由相信,郑家想要杀人灭口,然后把所有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
第120章
“此地不宜久留,郑家那边没有等到他们去回话,肯定会派人再过来,我们先将这些尸体处理了,再另寻地方细说。”
侯公度打断柳琦,先让手下将尸体处理好,他自己则带着被扶上马的柳琦王黑,去了最近的容县,那里有他们早前包下来的官驿,还有已经通过气的县令,保证不会被追兵打扰。
“你们现在可以说了,殿下还在等我回去复命!”
素和性子急一些,等众人进屋,便迫不及待问起来
由于要谈的事情敏感,他们没有喊大夫,侯公度喊了一名亲兵给柳琦他们包扎伤口。
在柳琦开口之前,侯公度特地警告他。
“柳郎君,你大可想好了再说。”
“柳氏跟郑氏不和,你们应该是知道的。”
柳琦捧着一杯热水,总算从刚才的生死边缘缓过气来,面对侯公度二人的灼灼目光,他心知今晚绝不可能有任何隐瞒了,眼下自己的性命前途,全都掌握在对方手里。
“前仇旧怨,说来话长,这里暂且不提,但郑氏在洛阳的确势大,不怕你们笑话,寻常时候,我们纵是心里不满,表面也只敢唯唯诺诺,直到前任洛州刺史温祖庭到来,我们看见长安想要梳理洛阳的希望,就暗中与温祖庭联系上,给他提供了不少郑氏在洛阳肆意妄为的罪证,但是疫病传开之后,温祖庭竟然很快染疫身亡,当时我们就感到不对劲,为何疫病尚未蔓延整座洛阳城,温祖庭作为刺史,却那么快就倒下,我父亲见机得快,将家中妇孺都迁出去,城内只留男丁,我们每日熏药佩草,又熬煮汤药给我们喝,方才幸免。”
他说得口干舌燥,又兼一番打斗之后早就四肢无力,连拿着水杯的手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温祖庭之后,是苏觅和陆惟。实不相瞒,当时我们已经有些后悔了,怕朝廷的人不可靠,他们拍拍屁股可以一走了之,柳家却是没法轻易说走就走的,等你们走了,郑家一手遮天,想怎么整我们,就可以怎么整。所以当时有些事情,我还不敢告诉苏使君他们。”
“其实南朝如今太子与吴王之争日趋激烈,早已摆上台面,太子陈迳固然占了名分正统,可是军权却有向吴王陈孟倾斜的趋势,这次来郑家的使者,就是吴王陈孟派来的!”
柳琦本以为侯公度和素和听到之后会大吃一惊,却没想到两人神色淡定,好像并不稀奇。
“你们早就知道了?”柳琦讶异。
“我们在南朝自然有消息来源,更何况,越王陈济如今也在长安。”
素和轻描淡写,越发让柳琦感到高深莫测。
柳琦自然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全说了。
“吴王想拉拢郑氏为其所用,郑氏也蠢蠢欲动,想着里外通吃,陛下杀赵群玉的事情,让洛阳一干世家很是惊恐,郑氏在长安也无人为官,他们就将希望放在吴王身上。”
侯公度皱眉:“洛州与南朝也不接壤,郑氏如何跟吴王勾结?”
柳琦迟疑片刻:“兴许他们想着,等南朝打过来之后,就能坐收渔利了吧。”
侯公度摇摇头,他与公主的想法一样,认为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与南朝眉来眼去的世家多了去了,但这些世家又不可能拖家带口渡江南下,只要南北一天不打,他们就一天还得在北朝生活。
他心里模模糊糊有个想法,只是这个想法还未成形,让他无法完整描述出来。
“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素和盯着他。
柳琦被伤痛折磨得困倦,原本已经快要打起盹来,听见他这句话,瞬间就清醒了。
“我、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素和冷冷道:“殿下说,你们深夜执意离开,固然是忌惮郑家杀人灭口,但肯定也是自己有什么短处把柄,生怕被郑家发现,才会临时起意,走得很急。”
柳琦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王黑拉住。
“郎君,事到如今,照实说吧!”王黑疲惫道。
他们既然已经决定投靠朝廷,就别抱着心存隐瞒蒙混过关的想法,否则得不到长安的信任,最后只会两边不是人。
柳琦神色变幻,咬咬牙,似下定决心。
“罗逵是我让王黑杀的!”
素和有些讶异,他还真没想到这短短两天的三起命案,其中竟真有一起跟柳家有关。
如此一来,也难怪柳琦急着走。
因为他们再不走,若是郑家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想走也走不了了。
王黑忙道:“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郎君无关!”
柳琦:“老黑,你也说了,事到如今,不如坦诚相告,此事若没有我点头,你一个人能干得了什么?”
王黑默然不语。
素和道:“我记得,柳家与罗家是姻亲?”
“是姻亲不错,但罗家势利,当年式微时,我们帮了他们多少,他们丝毫不感恩,见郑氏在洛阳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去攀附郑氏的高枝,将柳家撂到一边!这也就罢了,他们欺行霸市,去抢占民户水渠,竟将我们柳家拉下水,暗中与柳家一个农庄管事勾结,等到出了事,就想将事情都推到我们身上,那个罗家家主罗逵,正是如此见利忘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柳琦咬牙切齿,“那罗逵每次犯错,就在我父面前痛哭流涕,发誓绝不再犯,父亲心软仁慈,一次次放过他们,结果换来的就是一头不断壮大的白眼狼,最后还要勾结郑家,置我们于死地,再图谋柳氏家财。若非温祖庭来了,横插一手,柳家早就被吞干净了!也因此,他们对温祖庭咬牙切齿,这些日子我协助陆廷尉四处调查,已经有些眉目,足以推测洛阳疫病并非大旱所致,而是郑家指使罗家暗中下毒的!”
素和又问:“那你为何还要杀罗逵,而不等陆廷尉一网打尽?”
柳琦沉默片刻:“是我冲动了,那罗逵当着我的面,拿我妹妹的闺誉说笑,我忍不下这口气,正好杨礼出事,我就寻思,反正这山庄里,也不止我们想杀人,出了事也不一定追查到我们身上,正好浑水摸鱼。”
素和明白他的想法了:“所以你头一回当众说要走时,是在虚张声势,故意让郑家下不来台,怀疑不到你身上。”
柳琦点点头:“等到这次赵三郎出事,我是真有点怕了,那里头不知道还藏着多少牛鬼蛇神,再待下去,只怕我们也会不明不白陷在里头,所以我还是坚决要离开,谁知郑氏竟已如此丧心病狂,直接就追出来想杀我们……”
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后怕。
王黑看素和他们沉吟不语,就主动道:“我们家郎君只是动动口罢了,人最终还是我杀的,我愿受任何惩处,还请两位放过我们家郎君,他是个仁义君子,这次实在是那罗逵出言侮辱我们家娘子,郎君忍无可忍!”
侯公度道:“此事等殿下与陆廷尉回来再议,郑家那边等不到人回去,一定会起疑,派人四处搜索,你们如果想保命,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别再乱跑!”
柳琦:“你放心,我们不会跑的,只是长公主与陆廷尉落在郑家的地盘上,以他们一向的行事,若发现长公主身份,恐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此事侯公度自有安排,但也不必跟柳琦他们商量。
他与素和离开屋子,留下柳琦他们歇息。
出来之后,侯公度才道:“你还是先回殿下那边吧,殿下现在孤身一人在里面,我不是很放心。”
素和却道:“殿下的意思,让我暂时不要回去,一来一回,更容易暴露。她让我在外面留意消息,按理说三天宴席,明天之后她就能离开,如果她没走,必然是郑家不让人走,届时我们如果看不见人,就直接从外面攻入,先将东都山庄拿下再说。”
侯公度有些吃惊,但旋即想通。
“殿下和陆廷尉那边觉得可以收网了?”
素和点点头:“差不多了,现在东都山庄连出三起命案,早已人心惶惶,还留在山庄里的其他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对郑氏也有怀疑。明日中午,郑家要宴请陆郎君,还有那位南朝使者,陆郎君想必希望借此多知道些消息,再将他们拿下。”
侯公度思忖片刻,认可了他们的计划。
“也罢,天亮之后,我留一百人在此看守,其余的人会跟我们一块过去埋伏在山庄外围。时辰一到,不见人,就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