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事:……
他无语半晌,总算想起杨园的身份还有个用处。
“如今城门紧闭,我想出城,你有没有办法?”
“城防三班倒,每四个时辰换一拨,换班的时候守备会稍微松懈一点,但现在城内乱成这样,那些兵卒肯定得了崔千的交代,打起十二分精神,估计很难浑水摸鱼。”
杨园谈起自己本职,还是能说出点东西的。
陆无事急道:“那你能不能找点关系,让我们乔装改扮,混进换防的兵卒里?”
杨园还是摇头:“不行啊,就算真能出城,咱们两人穿着士兵的衣裳,怕是没走多远就被发现了,他们可都是在上面来回巡视的!”
陆无事思来想去,觉得为今之计,恐怕只有靠近城门,伺机寻找一个溜号或如厕的兵卒,把他扒光换了衣服去鱼目混珠,也许能成功。
他正想着,就听见杨园忽然道:“我想起来了!”
“我怎么没想到呢?有一种人,是必须得每日进出,而且城门必须要放行,甚至不会多查多问的!”杨园兴奋起来,一脸我怎么这么聪明的表情。
陆无事也跟着紧张起来,又是半信半疑:“什么人,不可能吧?”
杨园:“倒夜香的啊!这城里多少人吃喝拉撒,每天得有多少夜香,都是要有人专门倒了送出去的,否则别说一旬,就是几日下来,整个上邽也要臭气熏天,刚才你在街上没闻到臭味吧?没闻到就对了,这说明倒夜香的每天都还正常出入,我们去跟倒夜香的说一声,给他钱,我们来运,人家巴不得躲懒呢!”
陆无事:……
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可又有哪里不对的样子。
杨园倒是反客为主了:“你愣着作甚,走啊!”
公主手指蘸水,默默在桌上划了个两道。
现在是卯时一刻,也就是第二天的天刚蒙蒙亮。
长夜漫漫,却也转眼即逝,公主浅浅睡了一觉,实在睡不着,就在屋内来回踱步。
在过去的一天里,她被软禁于此,足不出户,但也与王二和方良这两个重要人物谈过,得知他们的目的与意图,也知道自己大概的处境。
除此之外,在其余的时间里,公主大多在闭目养神,想着自己能够如何破局,以及陆惟那边想要如何破局。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陆惟有时与自己的想法颇为接近,所以公主猜陆惟会选择在方良出手镇压流民军的时候动手,这样他们杀出去的胜算是最大的。
但是陆惟骨子里又时常会剑走偏锋,想以最危险的付出,拿到最高的回报,所以他肯定会想借着这场混乱,作为自己的进身之阶。
那么陆惟就会选择留下来,擒贼先擒王。
他想杀方良?!
公主心头一跳。
手不由自主抓向杯子。
里面的水早就凉透了,也不会有人进来换热的。
公主喝了一口,冰冷划过喉咙,驱退身体不少疲惫。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他们找个地方会合,趁方良他们跟流民军会合时杀出去,这是可以做到的。
但这样出去,只是保全了性命,刘复是死是活还没找到,秦州之乱也没有解决,回到长安顶多就是无功无过,不符合陆惟想要当权臣的野心。
再说了,如果真让方良坐大,直接杀到长安,他们到时候又得第二次面临危险。
但,要杀方良,并不容易。
解决了方良,崔千也会跟着投降吗?
还有流民军。
公主和陆惟手上的人太少了,公主那数十人手,还有一些在章钤那里,而陆惟带来的人,都跟着刘复一块失踪了。
想要杀方良,只能趁着他们跟流民军鹬蚌相争,城中最混乱的时候,才有机会。
这么一个大好机会不抓住,他就不叫陆惟了。
这样的冒险之举,的确像是陆惟会做出来的。
公主眉头紧蹙。
她现在的困境在于一个人被困在这里,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更不知道方良他们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动手。
不了解情况,就无法做到胜券在握。
这次的处境颇为不妙。
刚想到这里,外面传来一些动静。
像是有人闯进来当了不速之客,正与看守院子的侍卫起了口角。
但双方没有上升到动手,很快,公主的房门反而被敲响。
“谁?”
“是我。”
居然是王二。
公主有些意外。
“王二郎有何事吗?”
“我来给公主殿下送早点的,可以进来吧?”
他问是这么问,但就算公主不同意,他估计也会进来。
公主:“请进。”
王二大大咧咧进来,手上果然带着纸包。
“我看他们说得好听,但估计是不会给殿下准备早点的,我就给你送过来了。门口的人罗唣得很,还要打开检查才肯让我进来。”
纸包打开,里面果然是热腾腾的两个肉夹馍。
公主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玩意了,不由多看两眼。
王二却误会了:“你别怕,我没有下毒,不然你先选吧,我吃另外一个。”
公主摇头失笑,随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
“我只是自打离开张掖,就没吃过肉夹馍了,一时有几分怀念。”
王二见她动作,高兴起来,也拿起一个开始啃。
“你来见过,只为送这两个肉夹馍?”
公主即便阅人无数,看见这出也心生疑惑。
“自然不是,我是来问你一些问题的。不是说向别人讨教,要送礼么?”
王二三下两下就把肉夹馍吃完,拍拍手上饼屑,见公主还吃不到一半,不由啧的一声,觉得自己算是对这些高门贵女有所认识了。
“你看我带的这支流民军,是不是走不远了?”
公主又是一愣。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王二会问这种问题。
“我这两天都被你们关在此处,也看不见外头发生了什么,这如何晓得?再者,方良身为秦州刺史,见多识广,不下于我,你为何不问他?”
王二:“现在流民军在城里到处走,都没受到一点阻拦,他派人来跟我说,他能体谅我们饱受欺压,让我们早些收手,否则朝廷命令一来,他也得出兵镇压,到时候对我们不好。”
公主:“方良这番话,倒没有说错。”
王二直白道:“但我信不过他!我们之前能入城,是他手下人故意给我们放行的,要不然,单凭我们怎么可能这么顺利?我猜,他应该是想借我们去解决那些原来有钱有势的贵人,对吧?”
公主很讶异,王二的话直接刷新了她对流民的认识。
看见她的表情,对方咧嘴一笑。
“你是不是觉得,我这种出身,应该懂不了那么多?其实我当佃户时,见过的坏人可多了,人的心眼能坏到什么程度,我是知道的。反正按照你们文绉绉的话,就是我们现在是他手里的一把刀了。”
他既有这等见识,公主也愿意多说两句。
“可以这么说。”
王二点点头:“你是被他关起来的,说明你也是跟他作对的,所以我宁可信你的话。如今外头,流民军已经把世家富户都差不多杀干净了,但他们上头了,今日我发现几起对百姓下手的,都喝止了,如此下去,我和流民军的活路,恐怕就没了。若是你,你要如何是好?”
公主苦笑:“你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我这辈子都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
手里的肉夹馍都不香了。
王二哈哈一笑,笑容有种奸计得逞的狡黠。
“上回过来找你,我就是纯粹看你们这样高高在上的贵人不服气,想骂骂你,也看你跪在我面前求饶,谁知道你说了那番话,我回去之后想了想,反倒是有些被你说服了。你若是帮我想办法,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消息,我们来交换。”
公主思索道:“你可以约束手下,整顿流民军,交出扰民的人,与方良谈判,归顺于他。方良固然城府深沉,心狠手辣,可应该是个能容人的。”
王二想了想,摇摇头:“来不及了,队伍已经散了,我指挥不动他们了。先前我不让他们抢掠,他们还能听两句,现在他们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我那兄弟赵大同,就是先前跟我一块进城的,他带着那些人去烧杀抢掠,现在更得人心。”
流民军本来就是附近的流民汇聚而来,临时组成的队伍,又没有经历过什么打仗的磨炼,更不知道什么叫军令如山,一旦利益不同,自然而然就散了。
王二敛去笑容,有些惆怅,也流露出茫然。
“我虽然羡慕你们,可我也知道,穷苦人不容易,你上回让我把粮食分给那些城北城西的贫民,我也照做了,那些人还对我又拜又哭,说流民军是活菩萨。你不晓得,当时我挺高兴的,觉得自己做对了,但隔天,也就是刚才,我去那边看了一圈,才发现我走后,他们的粮食还没捂热,就被赵大同带人没收了,说是要充作军粮。”
“我真的不明白,流民军从李家搜出那么多粮食,就差那点给出去的吗?他们连这点粮食都不肯舍,还谈什么以后?我自己可以不贪,不抢,但他们不行。那我怎么办,被他们硬生生拖死吗?”
“你是贵人,你见得多,能不能教教我?”
流民军既对平民下手,那方良肯定要杀人立威的,或早或晚而已。
王二虽然没读过书,但阅历和天赋让他敏锐察觉到异常。
他比流民军的其他任何人,更早嗅到危险的气息。
但是他束手无策,想不出破局的办法,只能来问公主。
公主虽然聪明,却不是万能的。
许多事情的结果在做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如果我说,你一个人跑,也许能逃掉?”
王二毫不犹豫摇头:“那些人都是我带进来的,事情也是我发起的,现在我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他们,我不是跟那些把下人丢出去顶罪的贵人一样了吗?”
公主叹道:“我能力有限,想不出别的法子了!”
王二面色黯然,缓缓起身,失魂落魄往外走。
他惨笑一声:“说到玩心眼,我真玩不过你们,只盼来世投个好人家吧!”
走到门口,王二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我答应给你说的消息,现在可以告诉你,我看方良的手下正在调集人手,好像是要干什么大事了,我也是感觉不太对劲,才会来问你。”
公主因为他的话皱起眉头。
方良说过,要给她三天时间,今天才是第二天。
但公主觉得,方良不一定会信守承诺,所谓的三天,应该是方良估量梁州那边的时间给的,如果梁州那边起事的消息传过来,方良肯定也会提前。
如果提前,那就是在今天了。
“慢着!”
她喊住王二。
王二停住脚步,转头看她。
公主压低声音:“你若见势不妙,就到这里来找我,带上你能信得过的人。这里官驿还关着一部分我的人,到时候我们合力出去,你也许能有一条生路!还有,局面越乱,对你越有利,我不是指扰乱百姓的乱,而是你要拖方良下水,迄今为止,方良那边毫发无损,你得设法让他手忙脚乱才行。”
王二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了。
公主看出他其实并不相信自己能够逃出去,更不相信公主的人手能发挥什么作用,对一个丧失了斗志的人来说,王二已经算是表现不错了,起码还能控制住自己不要做出失态的事情。
正如他自己所说,假如投胎投得好一点,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是某个世家里有出息的子弟了。
但人生没有假如,公主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既是到世上来走一遭,那做事就不要回头看,只管向前。
随着章钤敲门入内,陆惟缓缓睁开眼睛。
他伤在肩膀,即便躺下也只能侧身,剜掉腐肉的麻药失效之后,伤口就开始日夜发作疼痛,令人无法安寝,只能浅眠小憩。
“尚可。”陆惟喝了口水,没有细说自己的感受,直接问道,“外头如何了?”
在没有彻底结痂之前,他恐怕都要忍受这种疼痛,尤其眼下形势非比寻常,不可能给他养伤的机会。
但这种痛,比起陆惟小时候被生母砍过的那一斧子,又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漫长的时光里,陆惟早已学会自己舔舐伤口,而不必为外人道。
“我去城中时,远远看见崔千正调派人手前往城楼和官驿各处,想必很快会有大动作。”章钤面色凝重。
陆惟颔首:“与我预料的差不多,他们可能要动手了。”
章钤紧张起来:“大概什么时候?可有推测?!”
陆惟看一眼外面天色。
章钤见状道:“我方才进来时正好问了一下,现在大概是寅时将尽,卯时未到。”
陆惟想了想:“白日流民军肯定还会侵扰各处,方良约莫还想放纵他们一下,欲使其亡,必先令其狂。但晚上动手也不利于休整,我估计会在午时之后,流民军吃饱喝足,正是懒惫歇息,缺少防备的时候。”
章钤:“那我们也准备起来吧!”
陆惟:“依你之见,从哪里入手为好?”
章钤:“官驿?先去救殿下!”
陆惟摇头:“先去州狱。”
章钤大惑不解:“这是为何?”
陆惟道:“你没有发现吗,迄今为止,方良和他的府兵,都在坐山观虎斗,没有半点损伤。公主必是要救的,但他们也知道我们的打算,肯定会在官驿周围布置重兵,埋伏我们,所以我们要先让他们自顾不暇。劫狱是个不错的办法,里面不乏死囚犯与穷凶极恶之徒,这些人被放出来,不说能让他们伤筋动骨,起码可以制造一些混乱,方良肯定得分出人手去收拾他们。”
章钤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陆郎君高见!”
陆惟接着道:“还有刺史府,我听说方良发妻早逝,余下一双儿女,女儿远嫁,儿子在外地当小吏,如今在上邽城帮他日常应酬的方淙,其实是隔房侄子被他从小收养,另外还有一个八十岁老娘无人照顾,他就把老娘也接到这里,所以刺史府那边肯定也防得紧,我们不必强攻,可以派人去后院放把火骚扰一下,让他们疲于奔命。方良再怎么无情无义,都不可能不管他老娘的安危,否则他以后在大义上就站不住脚了。”
言下之意,百善孝为先,方良总要考虑自己造反成功之后,会不会背上一个不管老娘的名声。虽说这事就算做了,他以后也能百般辩解,但终归是会留下污点,饶是刘邦明知项羽杀他爹,说了那句玩笑话,也被史家记下来。
章钤频频点头,公主之前曾对他交代过,自己若不在,可以听陆惟之言,但当时章钤心里颇有些将信将疑,生怕公主是着了陆惟的道,被他那外表迷得七荤八素,又怕对方居心叵测接近公主图谋甚大,虽说永平城和冯华村,他也见识了陆惟的谨慎精明,但也就是到了此时此刻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机,才更能看清一个人的筹谋能耐。
“既是如此,那我就先去准备了。”
“万事小心谨慎,勿要惊动他人。”
“陆郎君放心!”
不止陆惟和章钤他们,所有人都在等。
从天降破晓,到天色大亮,除了一些流民军依旧沉溺在烧杀抢掠的痛快之中,许多人已在暗处引而不发,等待终将来临的一刻。
连下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天光晴好,积雪消融。
若换了往日,街道上就会有几个顽童嬉笑打闹,偷偷将雪团扔在路人身上,又招来一顿骂声,但现在,整座上邽城的热闹,仅仅在于抢掠喊杀的喧哗,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一不留神就成为下一个目标。
顽皮的幼童不甘被拘在家中,偷偷摸摸从院子里的狗洞钻出,捏着一枚铜板,想要去巷尾的糖饼小摊买一根麦芽糖,却被长辈及时发现,刚悄悄跑没几步就把人抓回去教训,连打骂都得捂着孩子的嘴。
崔千也在等。
他在等方良召见他,正式下令镇压流民军。
崔千在本城也有家眷,再不把流民收拾掉,他怕骚乱迟早会蔓延到自己那里。
但他在客厅引颈等候了半个时辰,始终看不见方良的人影。
方家管事对他说,使君在接待一位很重要的客人。
崔千不由皱眉,心想难道是何忡那边派来的人,是梁州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但管事不说,他也不好追着问个没完,只能坐着发呆。
心情焦虑又无法做事来排遣的情况下,饶是崔千,也禁不住胡思乱想,患得患失。
崔千对方良忠心耿耿,但要不是有方良在,他自己是万万不敢想出借流民的刀来杀世家这种点子的。
当今世上,世家有时是比皇权更为稳固的存在。
皇权可以更迭,可以被推翻,世家却会因血缘繁衍生息,哪怕其中一支也许因为政治投机失败而被灭门屠杀或衰败没落,其它同宗旁支也总有开枝散叶的时候,只要每一代只出一个能够顶门立户的人才,也足以让这个家族支撑数十年。
所以不管哪个人坐上皇位,有背景也好,草根出身也罢,最省事最方便的办法都是拉拢世家,把位置坐稳。
像方良这样一上来就拿陇西李氏开刀的,颇有些六亲不认的狠绝。
崔千知道,方良这是被世家富户逼得狠了,对方主政秦州几年,对方就给方良使了几年的绊子,只因方良不像上一任刺史一样,放任他们的特权,竟还要对他们收粮借钱,还是借了不还的那种。
正如方良所言,崔千自己是平民出身,他也不愿被世家吸血,所以他打从心底赞成方良的手段。
只是造反毕竟不是小事,搞不好一辈子就这一回,失败了就要搭上性命,尤其是在前途莫测的情况下,崔千实在是没有把握。
他自知自己不可能像方良那样镇定,握在刀柄上的手不住摩挲上面凹凸的花纹,借以排遣烦闷。
手下从外头匆匆进来,低头附耳道:“杨园家也被抄了!”
崔千毫不意外,城中数得上号的人家已经遭了殃,杨园也是世家出身,虽然本地只有他一个,杨府也修得远不如李氏奢华,甚至两个男女主人都不在,但杨家就在那里,迟早也是会被光顾的。
他甚至还露出一丝讥笑:“这些流民,原先连饭都吃不上饱的,现在见了点富贵就把持不住,也不想想他们抢了这么多东西,到时候能出得去么?真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原先使君还指望着这些人里头出个有点出息的,说不定还能合作,将他们收编,如今看来,这些人当真就是一盘散沙,什么也指望不上的!”
就在此时,又有一名手下进来了,神色要更慌张些。
“崔司马,流民军去冲州狱了!”
崔千脸上前一秒还是嘲笑的表情倏然消失,他腾地一下起身。
“多少人?冲进去了没有!”
下属道:“上回您把多余的人手调开,那边就剩下寻常的狱卒了,恐怕守不住!”
崔千脸色一沉,他自己也想起来了。
陆惟跟杨园跑了之后,他觉得留重兵把守州狱的意义不大,那里头的人都没什么价值了,就将人都调开,毕竟刺史府这边也需要人保护。
虽说州狱现在也没什么重要到不能失去的人,但他刚嘲笑完流民军,下一刻就被赤裸裸打脸,崔千还是觉得有点挂不住。
他正要亲自过去,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等方良,不由踌躇片刻。
“你先点五十人,不,一百人过去,若有人反抗,格杀勿论!”
下属拱手应是,转身离去。
崔千眉头皱起。
那些乱军约莫是已经疯癫了,看见州狱也想进去乱抢一通。
虽说不影响大局,但崔千难免还是多了几分焦虑,再看方良还是不出来,忍不住再让管家去通禀一番。
过了一会儿,管家回来了。
“崔司马,使君让您过去,请。”
崔千大喜:“劳烦带路!”
他跟在管家后面进了书房,正要向方良汇报流民劫州狱的事,却见书房里还多了个人,对方年纪看着不大,面容英俊,想必就是管家之前说的重要客人。
崔千疑惑:“这位是,使君家的公子?”
方良笑道:“我来给你们介绍,这位姓周,你管他叫周先生即可,周先生此来,是为我们送来一桩天大的好处。这位是秦州司马崔千,也是自己人。”
周先生拱手,很是有礼:“崔司马。”
崔千被方良视为心腹,方良也没打算隐瞒,就对他说了周先生的身份。
“这位周先生,身世有些曲折,原是前秦州刺史沈源之子,先前被李闻鹊抓住了,长安天子点名要见他,他本是跟着陆惟他们的队伍被押送上京的,路过冯华村时出了点意外,他趁乱跑出来。”
崔千啊了一声,重新审视周逢春,这个英俊得有点像花架子的男人,立时给他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了。
“他不想被抓回去,就找上门,毛遂自荐,想当幕僚,并给我说了一桩秘密。”方良顿了顿,望向周逢春。
周逢春知机笑道:“我之前被他们擒住时,正好在冯华村遇见贺家商队,据说冯华村后面的仙翁岭有盐矿和金矿,还被人找出来了,我虽不知具体方位,但贺家商队曾进去过,肯定沿途做了标记,我势单力薄,知道了也无法开采,便将此事献给方公,也唯有方公这样的枭雄,才配得上这样的秘密!”
崔千惊住了,他下意识觉得周逢春肯定在说瞎话,但方良显然信了对方的话,否则两人不会在书房里逗留那么久。
没等他多想,方良摆摆手:“此事若是真的,我们起兵之后,也可以做到不扰民而纾解粮草之难,但现在不着急说这些,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崔千回过神,忙说了杨家和州狱的事。
方良听见杨家被劫掠还没什么反应,等听到州狱也被流民军冲击,却是眉头一皱。
“他们算盘打得不错,你现在马上增派一百人,务必守住州狱!”
崔千有些不解:“州狱里如今也没什么重要人物,若说有,那人现在也不值钱了,应该妨碍不大吧?我本安排了许多人守着刺史府和官驿那边,若把人调开,这边恐怕防守就会有些松动。”
方良摇摇头:“他们就是想把州狱里的人都放出来,好让上邽城更加混乱,我观流民军行事,先前都是杂乱无章,唯独这件事做得有些章法,估计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说不定他们跟陆惟也勾结上了。”
他沉吟片刻:“这样吧,你现在去一趟官驿,将公主带到城楼上去。”
崔千赶紧应是,又有些紧张和激动。
“使君,咱们这是,要动手了?!”
“也是时候了。”方良淡淡道。
章钤的确是来劫狱的。
但他没想到,这年头劫狱还能遇到素不相识的同伙。
他蒙着面,对面也蒙着面。
两拨人在外面相遇时还愣了一下,又很有默契地不打招呼,直接冲进去。
对方比他们人多,大概有几十号人,他们这边只有十几个,但对方明显组织混乱无序,而且看着就是没有武功的,那两手庄稼把式,全是力气没有技巧,一看就是来自流民军。
章钤见此不由疑惑。
他知道流民军在城里四处抢掠,这场混乱甚至已经蔓延到家境稍微富裕的平民百姓,但是州狱又不是民居,这里也没有什么油水,流民军冲进来是能想干什么,该不会不认识州狱二字,将这里看成漏网之鱼的高门大户了吧?
章钤很快就知道对方想干什么了。
狱卒们面对这两拨人,几乎毫无反抗之力,稍微抵抗两下就弃械投降,有的被五花大绑,有的反抗激烈一点,直接就被打晕打伤。
流民军也不去搜那些狱卒身上的财物,反倒拿了钥匙挨个去开监牢的大门,倒是章钤他们落后半步,只能看着囚犯从里面纷纷跑出来,倒衬得他们自己来这一趟无所事事了一样。
眼看流民军把男监这边的囚犯都释放得差不多了,章钤目瞪口呆之余,只能带人去女监,一不做二不休,把女犯们也都放出来。
相比男犯,这些女囚犯的罪行大多比男犯要轻得多,也不似男犯那般大胆,有些看着章钤他们将牢门打开,也不敢出去,生怕被重新抓回来罪加一等。
章钤没花太多心思,就将陆惟交代的事情做成了,他怕崔千闻讯带人杀过来,便想着先带人撤退,孰料这时手下从另外一头跑来。
“头儿,发现一间牢门,上了两把锁,只有下面一个送饭的小口,但里面太暗,瞧不清楚有没有人,要不要打开?”
这里头关着的无非也是女犯,与其花费心思去开牢房,不如争取时间去刺史府那边放火,章钤正要喊人离开,转念一想,却感觉到不对劲。
连男犯那边都没有上两把锁的牢房,女监这边怎么会有?
需要被崔千用两把锁来囚住,还生怕人看见的犯人,总不会是个混世魔王吧?
他改变主意:“去问那些狱卒要钥匙,你,还有你们几个,跟我过去看看!”
片刻之后,手下回来,居然说狱卒手里没有钥匙,那间牢房的钥匙在崔千手里亲自保管。
章钤这下更好奇了,也觉得更有必要打开牢房了。
他来到牢房面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里面好像有点动静,但听不清楚。
既然没有钥匙,那只能暴力打开。
有人直接搬来大锤将锁链捶开,章钤将门一拉!
大家都以为里面可能是个武力超强的凶犯,但牢房打开,众人却发现只有一人抱膝蜷缩在角落,看见外面的光照进去,甚至还不适应地抬手遮眼。
他身上的衣服虽然脏污,但章钤适应阴暗光线再加以辨认之后,还是看出一点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