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听罢露出了疑惑之色,他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从未听过。”
云黛倒是没露出太意外的表情,青渊帝无法离开神都皇城,显然是她的一个很关键的弱点,不是谁都可以知道的。
云黛甚至觉得,就连叶兮颜可能也不清楚这点,所以她也没专门去找芳久凌询问。
魔皇沧曜会知道青渊帝的这个弱点,倒很可能是他通过对傀儡术的了解从而推测出来的,就像青渊帝同样很了解潜麟功的弱点一样。
见云黛在思索,谢映玄心底更加失落起来,云黛许久未召他出来,如今特意叫他出来,询问他事情,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他这般没用,完全帮不了她,她如今又有了本命剑,下次也不知何时才能再次想起他来……
云黛却结束了这个话题,突然又对他道:“你现在来攻击我。”
“为什么?”谢映玄明显愣住了,他难以理解云黛为何会给他下达这样的命令。
“我怎么可能对你出手……”
云黛其实是想要用谢映玄试试她的肉身血甲,她之前便猜测肉身血甲会对傀儡失效,只是始终没找到机会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对谢映玄道:“放心对我攻击吧,我有数。”
谢映玄沉默了,他心底是抵触的,但这毕竟是云黛下达的命令,他不会去质疑云黛做出的任何决定。
于是他吸了口气,缓缓抬起手掌,赤色的光很快便在他的掌心泛了出来。
他是第九境的修为,而云黛只有第六境,他怕真的伤了她,就只蓄了五成的力,然后一掌朝着云黛的肩膀打了过去。
云黛没有躲闪,她全神贯注地紧盯着少年打来的那一掌,待到那道攻击彻底近身后,肉身血甲也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猜的果然没错,肉身血甲的弱点就是叶氏傀儡术,来自叶氏傀儡的攻击不会触发肉身血甲的自动防护。
眼看着那一掌就要打在云黛的肩上了,她正打算凝气去抵挡,一道锋利的剑光便突然从她身旁击射而出。
云黛甚至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便炸开了一道血线,谢映玄瞬间被逼退,他垂下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右手手掌上,他的手掌上竟凭空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割伤,浓稠殷红的血不停地往外涌。
他再次抬头,就见一个生着翠色龙角的金眸少年挡在云黛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少年额间的赤色红纹如烧然的火焰般映入他的视线,那些明艳的色彩几乎让谢映玄觉得有些刺眼,他很难去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云黛在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迅速站了起来:“斩月,你在做什么?”
斩月回头看向她,语气冷硬道:“任何人也不准碰你。”
这发展实在出乎云黛的意料,她皱眉看向谢映玄,少年被割伤的手不自然地垂着,血顺着他的指尖一滴滴地砸在地上,他低着头,云黛便也看不到此时的他到底是一副怎样的表情。
“是我让他攻击我的。”云黛重新将目光落在了斩月身上。
她知道本命剑会护主,那样的情况下,斩月无法判断出她是否会真的被打中受伤,所以他选择主动出手,她也不可能真的去怪他,但斩月似乎误会了她的意思,他抿紧了唇,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便直接凭空消失了。
云黛偏头向放在床头的醉流鸢看去,突然觉得很奇怪,自今生重新见到斩月起,斩月给她的感觉就与前世有着微妙的不同。
比如说,在她前世的印象中,斩月根本不是脾气这么差的性情,他很少会生气,还是为了一些无关轻重的事。
不过前世的云黛虽与斩月相伴百年,但其实她也并未经历过眼下这种情况,她没有过其他剑,更没有别的武器,她身边只有斩月,除开万仞阁中受她庇佑的同门外,外人对她而言,只有该杀和不杀的区别。
云黛叹了口气,她终于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谢映玄身上,那少年始终一声不吭,也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像是默认了什么一般。
云黛干脆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她此举终于让少年抬起了头。
他朝她望来,云黛这才发现他的眼眸泛着红,似有水光流转。
“别哭了。”云黛下意识伸手抚过他的眼角,指尖却并未触到水迹。
少年显得有些慌乱,他连忙低下头道:“我没哭。”
他说着还想将被云黛抓住的手抽回去,云黛却稍用了些力道,将他给按住了。
“不要乱动,我给你包扎。”
她的话让谢映玄有些吃惊,他嗫嚅着嘴唇,低声道:“我怎么能让你……”
云黛已经取出了纱布和疗伤药,她将少年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低着头,仔细地开始擦拭伤口附近的血迹,于是谢映玄便真的没再动了,他认真地看着云黛的侧颜,心底既酸涩着,又不可抑制地因掌心的温柔触感而沦陷。
“斩月并非在针对你,他只是误以为你真的要伤我。”云黛将疗伤的灵药敷在了那道伤口上,又一圈圈地将纱布缠上去。
“嗯,我知道,我……不在意的。”
云黛在向他解释,或者说,她是在替她的剑向他解释,所以他也不可能真的去生气,他不想让云黛为难。
将伤口包扎好后,云黛转过头来,眼神格外认真地看向了谢映玄。
屋内点着烛灯,跳动的烛火映在云黛的瞳孔中,似是染上了暖意,谢映玄头一次在她的眼神里感觉到了温度。
“你真的不在意吗?”云黛问他。
“嗯,我不在意。”他轻声回道。
“那……我要怎么安慰你?”
她的话让谢映玄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他像是有些受宠若惊:“你要……安慰我?”
云黛居然还真的点了点头,她看着谢映玄,突然道:“你其实不必想太多,斩月是我的剑,我是他的主人,他对我的感情,是剑对主人的感情,与你并不相同。”
云黛话中的意思实在太明显了,谢映玄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云黛会这么说,而之前那些积蓄在心底的酸涩与落寞也随之全部消失了,他的心像是被完全填满了一般,格外满足。
云黛又忍不住抬手去擦拭少年泛红的眼角,却仍旧没触到泪水。
“我不希望你对斩月产生敌意,你与他都能给我提供很大的助力。”
“云黛,我……”谢映玄的睫毛轻颤了一下,他好半晌才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般,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吻你吗?”
这下云黛倒是愣住了,在灵赐秘境时她其实和谢映玄亲吻过,所以若谢映玄是在她拔出醉流鸢之前提出这个要求,她大概率不会拒绝他。
只是现在……
云黛低头看向了身旁半出鞘的灵剑,她总不能当着斩月的面让谢映玄吻她吧。
虽然她很清楚斩月对她并没有男女之情,所以他还不至于为此而生气,但是……
谢映玄见她低头看着剑,眼底的那份期许就逐渐消失了,眸中的光芒也变得黯淡。
可云黛却在这时突然伸手将剑刃回鞘,然后对他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少年愣了一下,随后他的眸中便像落入了碎星,变得极为明亮。
烛火摇曳着,似给这夜色也镀上了一层绯色,被映在墙上的两道影子很快贴在了一起,又逐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许久之后,纱帐落下,将一切遮得朦胧,衣物坠出,一件件堆积在地上,被褥之上也泛起了层层的涟漪。
“云黛……”那陌生的触感太过拥挤,令少年的气息不稳,他救助般地唤着她的名字,于恍恍惚惚间,轻声问她,“我是不是……太得寸进是了……”
少年解开的头发从肩头散落,似是泛着泪光的眼眸显得他格外艳丽。
云黛搂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的额头压入了自己的颈窝,她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问道:“现在还吃醋吗?”
少年突然深深地震了一下,他显得有些激动,鼻息里几乎带了几分哭腔,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全被云黛看出来了,她并未斥责厌恶他,她甚至会温柔地安慰他……
她怎么可以这么好?好到让他的眼角真的变得湿润。
云黛的手掌轻抚上谢映玄的发尾,她突然就觉得身上的少年很像一只猫,粘人温顺又听话。
“舒服吗?”她问他。
“舒服,很舒服,”少年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哽咽,“舒服得快疯了……”
第127章 别生气
窗外天还未亮, 烛光已经完全燃尽。谢映玄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率先感觉到的便是那份紧密温暖的拥挤感,他一低头, 就见那仍熟睡着的少女正压在他胸膛上。薄衾轻裹着她的肩, 散开的黑发从两边滑落,如黑色的绸缎, 将他完全罩在其中。
他没想过云黛竟会如此纵容他, 不仅允许他这般触碰,甚至还默许了这一整夜的相连。毫无阻碍的亲密滋味,让他每每去细品回味, 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这时, 云黛像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映玄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片刻之后她搂住了他的脖子,重新埋入了他怀中,她还未完全清醒, 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听起来格外温柔。
她道:“还想继续?”
“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她反问了一句,语气理所当然。
谢映玄的心脏突然就止不住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几乎分不清那种极致的愉悦到底是来自心底,还是来自身体。云黛闭着眼睛,完全放松着, 她落在少年的怀抱里, 被他坚实的臂膀一寸寸圈紧,因颠簸得太厉害, 她总疑心自己要跌下去了。少年的手指轻拂过她的鬓角, 将她凌乱的发丝掖在了耳后,随后他就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他的手掌困住了她的腰, 猛地坐了起来。云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整个人也彻底清醒了过来,她实在没想到这向来温顺的少年竟会如此。
“你……”她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几乎无法说出完整的句子。
那青涩的少年也因这份陌生而有些吃惊,他的声音都变得晃动不稳:“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云黛拉起了滑下去的被褥,披在了肩上,她将下巴枕在了他的肩上,叹了口气:“无妨。”
等窗外的天真的蒙蒙亮时,云黛一头倒在了方枕上,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傀儡……有生育能力吗?”
谢映玄茫然地看着她,恍惚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竟变得更加局促起来,只偏开视线不敢看她,轻轻摇了摇头。
“怪不得……”云黛的手压上小腹,“我刚刚还以为……你想让我……”
修士并不会轻易怀孕,所以她倒也没阻止他。
谢映玄露出了不可思议之色:“我没那么想,我只是、只是忍不住……”
“忍不住吗?”
云黛轻笑,她望向他的目光似带着戏弄,随后她竟用五指圈住,少年的呼吸随之一滞,在他僵硬的目光下,她的手快速地打了起来,像是刻意折磨,少年眼尾殷红,那盈盈的目光也带上了祈求。而在这份粗鲁之下,那一刻也终于到来,云黛感觉到了掌心的跳动,但在完全溢出的前一刻,她却骤然跌下,又刻意将它套紧。
“云黛!”此举令那傀儡少年几近崩溃,他本能般地按紧,发疯地往上狂蹬,想借此来缓解那份要将他逼至绝境的挤压感。云黛没料到他会这般,她原就是故意的,所以毫无保留,此时她更无力反抗,只能任由那突然肿起的触感深陷入她的感官。
“嗯……”她的声音似是在哭泣。
她承认她有些后悔了,她只是想戏弄他罢了。
谢映玄头皮发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中的少女正在将他喂给她的气息一口口吞下,很完整到咽住,而这竟是她主动为之。
“云黛……”他的声音摇晃着、岌岌可危。
云黛勉强着抬眸看他,她没想弄到这个地步,她也根本受不了。她紧绷着,努力想将这一刻忍耐过去,但紧贴而来的水流又太过强烈,让她几乎有些痛苦。
许久之后,她才终于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出去!”
向来顺从的少年却并未能如她所愿,他尚在尾韵上无法自控,只红着眼眶望着她,带着满腔委屈,可饶是如此,他还是微微向前倾斜,就着那角度又用了几下力。
“啊啊……”云黛有些崩溃,她真是要疯了。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总算缓过来,随即他便连忙往后撤。
“云黛,对不起,我……”
谢映玄等待着她的斥责,可她却并未开口。
他再次望来,而此时的云黛已经完全平静了,她叹了口气,倒也并未恼他,只是坐起了身,开始一件件地将衣服穿上。
“我没生气,”她无奈道,“今日还有许多事要做。”
谢映玄茫然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停留,她却伸手抓起了始终放在床头的醉流鸢,掌心轻拂过遍布着龙鳞纹路的剑身。
谢映玄下意识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掌心,那处还缠着白色的纱布,昨夜云黛或许是怕他的伤口裂开,一直用手掌压着他的手腕,所以伤口其实已经不疼了。
云黛很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现在时辰尚早,院子里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鸟叫。
她缓缓吐出了一口气,伸手拔出醉流鸢。
寒光闪过的同时,丝丝缕缕的风息之气也溢了出来。
“斩月?”
云黛唤了一声,可并没有人理她,她突然神色微动,转回身去,精准地看向了身后的大榕树。
只见那棵榕树的树干上,不知何时坐了位身着翠衫的少年,他那双鎏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额间的赤色红纹似是给他的五官添了一份艳色,可他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淡漠,令他看起来是那样的冷峻。
两人沉默了对视了许久,云黛的心底竟隐约生出了几分酸涩,强烈的情绪几乎令她落下眼泪,但她随后又意识到,那些情绪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斩月。
本命剑与主人心意相通,斩月能感受到她情绪的同时,她同样也能感知到斩月的情绪。
“你还在生我的气?”终于,云黛开口了,“我昨晚不是在怪你……”
她话音还未落下,那坐于树梢上的少年便突然消失了,只是一个晃神间,云黛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斩月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距离她很近,近到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撞进他怀里了。
云黛仰头看他,显得有些不解,少年鬓角的发丝被风轻轻拂起,发尾擦过了她的脸颊。
这样的距离下,云黛清晰地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那是一股很淡的、属于风的味道。
“我不生你的气,”斩月垂眸望着她,“我怎么可能生你的气……”
少年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云黛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她就明白,她所感知到的那份属于斩月的情绪,其实并不是愤怒,他的确不是在生气,他是在……难过?
她分明没有责怪他的意思,他竟还会如此难过……
本命剑与主人的心意相通其实并没有多灵敏,只有足够强烈,才会影响到彼此。
云黛难以想象,斩月到底难过到了什么程度,竟让她有所察觉。
在她再开口说些什么之前,少年的手掌便扶上了她的后颈。
他的拇指触来,反复摩挲着印在那寸皮肤上红印,他的指尖轻压下领口,于是更多的印记便带着滚烫的温度,落入了他的眸中,几乎烫伤他的眼。
“云黛……”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才慢慢移动目光,对上了她的视线。
“你今日要顶着这个出门吗?”
云黛连忙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将领口往上拉了拉:“我戴着帏帽,看不到的。”
她只是随口回答他,可斩月却紧抿住了唇,积蓄在眼底的情绪也变得更为浓烈。
“你既然有了他,为什么还要……”他只说了一半又及时停住了,尾音发颤,似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云黛皱了下眉:“我是剑修,我需要本命剑,谢映玄只是一具第九境的傀儡,你们是不同的。”
“你根本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云黛的确不明白,她不懂斩月到底怎么了。
她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拉住了少年的手腕,语气认真道:“斩月,你要相信我,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的,你别同谢映玄置气。”
斩月没说话,而是慢慢上前一步,逐渐逼近,云黛这次没退开,于是那少年便展开双臂,突然将她困入了怀中。
云黛惊了一下,她下意识想挣扎,可他实在抱得太紧了,紧到让她几乎觉得有些窒息。
“云黛,不准推开我……别推开我……”
他一句话说出了两个语气,前半段强硬,后半段却是在祈求,于是云黛便真的没再挣扎。
清晨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到云黛能清晰地听到来自斩月的心跳声。
怀中的少女对于斩月而言几乎是陌生的,因为她的气息太甜了,甜到发腻,充斥在他鼻尖,与他印象中的那个冷淡清苦完全不同。
长发懒散地垂至后腰,将此时的她衬得格外亲人。
斩月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云黛身上的这些变化都来自于那具傀儡。
云黛大概不知道,醉流鸢入鞘时,他并不会完全失去感官,云黛将他放在床头,他便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次又一次地剧烈震动,他甚至听到了她的声音,他从未听过她发出那样的声音……
她为了那具傀儡,关了他一整夜。
“云黛,你就那么喜欢他吗?”
云黛愣了一下,她突然就恍然大悟了,斩月作为她的本命剑,自然无法接受她这个剑主会在修炼上出什么岔子,他会如此别扭,必定是担心她的无情道会被破。
“你放心吧,”她的语气斩钉截铁,“无情道我会修成的,我一定会带着你,修至大道巅峰。”
她那样认真地同他说着,斩月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我不会生你的气,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少年缓缓将额头抵在了她的肩上,“但若是有一天,你不再需要我,就把我扔掉吧。”
“我怎么可能不需要你,”云黛被斩月的话吓了一跳,她伸手抱住了他,“没有剑修会扔掉自己的本命剑,你对我而言,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的话实在太过甜蜜,她以前也总对他说这样的话,措辞深情到令他心动,他便装作她是真的喜欢他,享受着那些甜蜜和温情。
毕竟她身边,除了他以外,本也不会再出现其他人。
无论她对他的喜欢,只是是对剑的喜爱,还是他所期望的那样,他都可以独占她的感情。
可这一刻,斩月却觉得从云黛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是淬了蜜糖的箭,令他觉得疼痛难忍,甚至比那千百年来在锥心崖的苦等都还要折磨。
他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清醒,他明白她对他所说的话,向来都无关情爱。
许久之后,他终于松开了圈住她的胳膊,他就见云黛如释重负般地冲他轻轻笑了一下:“今日还要继续赶路,你若一直生气,我还不知该怎么办了。”
云黛真的以为他是在恼她,而如今又消了气,所以此时的她显得极为轻松。
她在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将醉流鸢捧在怀中,又掏出了一张软帕,轻轻擦拭了起来。
那是一张琉雪蚕丝帕,质地极软,用来擦拭武器的锋刃便会令其更加光滑锋利。
云黛不是每日都会用醉流鸢砍东西,但自她拔出这把剑后,却雷打不动地每日用琉雪蚕丝帕擦拭剑身,她真的很爱自己的剑,是个非常合格的剑修。
斩月慢慢在她面前坐下,安静地看着她,在无数个彼此相伴的日夜里,云黛也总是坐在角落中擦拭着剑,那副爱惜珍视的模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她是那位杀伐果断、名震一方的剑主……
“云黛。”他唤了她一声,少女便抬眸向他看来。
斩月的神情突然变得很认真,他无比郑重地对她道:“若你哪天不要我了,我一定会离开你。”
云黛抓着琉雪蚕丝帕的手微微顿了一下,她也很认真地看着他:“不会有那一天的。”
前世的斩月从未对她说出过这样的话,这番几乎带着某种固执与倔强的措辞,从他嘴中说出,云黛却并未听出一丝一毫的威胁和骄傲。
他似乎只是向她这般陈述着,带着死寂与似有若无的悲哀,仿佛他所谓的“离开”并不是他主观的选择。
这种不确定感莫名让云黛觉得有些恐慌。
“斩月,你该知道的,对我而言,很少能有让我动容的事,但你若真的离开我了,对我而言……大概比天塌了还可怕。”
云黛说的是实话,那场景,她甚至有些不敢想象。
面前的少年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他不知怎么想的,竟又反过来安慰起了她:“只要你还要我,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说是安慰,却又更像是一句承诺。
云黛正想再说些什么时,院子外面就突然变得很嘈杂,似是有很多人在不停走动着,闹哄哄又乱糟糟的。
那些人声她听得不甚清晰,却隐约捕捉到了一些关键的词语。
“魔域……打起来了……”
云黛突然便站了起来,她将剑刃回鞘,仍留出一截刃在外面,然后对斩月道:“我出去看看!”
她说罢也不等斩月反应,戴上黑色帏帽后便直接推开了院子的门,一脚跨了出去。
街上的人四处乱窜的人不少,忙忙碌碌地也不知要赶去哪来,穿着蓝色门服的太归门弟子们焦头烂额地转悠着,努力维持着秩序。
云黛没去搭讪路人,而是径直朝着最近的一名第四境的太归门女修走去。
那女修正满脸的焦急,乍一被云黛挡住视线后,显出了一脸的不耐烦,她正想呵斥一句,便注意到了云黛第六境的修为。
云黛也没废话,她掌心一翻,将万仞阁的弟子令向那女修略作展示。
女修脸上的表情立即缓和了:“原来是万仞阁的师姐。”
七宗之间关系向来紧密,似太归门和万仞阁这般尤为要好的,弟子们有时候也会互相以师兄妹称呼。
云黛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魔皇沧曜如今人在云洲,就算他真的想舍近求远地绕开万仞阁,去攻打其他城洲,也不该选择实力与万仞阁不相上下、甚至门内同样有一位圣尊掌门的太归门。
云黛不觉得战乱会直接在太归门所在的齐洲爆发。
果然,她就听那女修一脸愁容地道:“昨日夜里,魔皇沧曜率领着魔域十六将,将云中八洲最关键的聆风转灵阵破坏掉了。”
云黛稍怔了一下。
云中八洲主要的通讯手段便是聆风玉符,这东西是镜花岛发明出来的,取代了使用起来有距离和修为限制的传音符,让云中八洲的修士们可以轻易联系到彼此。
但聆风玉符却并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它需要在搭建有聆风转灵阵的城洲才可以用。
所以聆风玉符在魔域其实是用不了的,那边没有聆风转灵阵,他们用以传达消息的术法也与云中八洲不同。
每座城洲都搭建有一座聆风转灵阵,只是这些阵法又各自与最核心的枢纽阵法相互关联,若那座枢纽遭遇了破坏,那整个云中八洲的聆风玉符都会无法使用。
由于地理位置的原因,那座作为枢纽的聆风转灵阵恰建在受到万仞阁管辖的云洲,而魔皇沧曜又非常巧地在昨日于云洲现身,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而喻了。
那名太归门的女修继续道:“昨日齐洲便涌入了不少外来避难的修士,街上这些就是发现聆风玉符无法使用后,联系不上自己的同门亲友所以急着跑出来询问的。”
“虽然现在太归门也无法联系上万仞阁,但云洲和齐洲离得近,我们已经派弟子去看过了,云洲那边暂时还没打起来,不过估计也快了。”
的确快了,云黛的表情变得极为严肃,毕竟前世魔域在偷袭万仞阁之前,做的第一件事也是破坏掉了位于云洲的聆风转灵阵的枢纽。
只是那时事发突然,消息又因此而闭塞,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此事为魔域所为,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万仞阁已经沦陷了。
那名太归门的女修继续道:“我们太归门的长老已分出了几位师兄师姐前往秀洲镜花岛,只要将镜花岛的弟子带回来,把聆风转灵阵修复好,聆风玉符自然也可以使用了。”
云黛思索了片刻,突然道:“不知那几位前往镜花岛的师兄师姐是否已经出发了?若还没有,我可否与之一同上路?”
她的话让女修的眼睛立马亮了,她连忙道:“还没有!师姐想同去自然是没问题的!”
她想了想,又连忙问道:“还不知师姐叫什么名字,我这就通报给长老。”
云黛沉吟了片刻,语气镇定地吐出了三个字:“芳久凌。”
“原来是芳师姐!”女修不疑有他,伸手便掏出了一张传音符。
在聆风玉符出现之前,十四洲的修士都是使用传音符来互相联络的,只是这传音符有颇多限制,比如说只有第三境以上的修士可以使用;比如说传音距离无法跨越城洲;再比如说,传音的内容也非常优先,只限于简短地两三句话……
那女修的传音符飞出后,过了许久才又飞回来。
她展开传音符后听了片刻,就立马笑着对云黛道:“芳师姐,我们太归门的长老已经同意了,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需要芳师姐将你的万仞阁弟子令拿与我们仔细查看一番。”
弟子令算是一件法宝,其内滴有精血,可以用以辨别持有者是否为令牌的主人,以此来避免七宗弟子被他人冒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