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能仰仗的,便是手中的两枚仙舍利,到时必能给青渊帝来个出其不意。
她会将她斩杀,若能成功,来自神都的一切危机便彻底解除了,若成功不了,她其实也有逃脱的办法,只是花重影、钟妙商几人恐怕会遭到她的连累,万仞阁也会在之后受到针对,而她想再对青渊帝出手,便也不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或许要等到她修至第九境后,才能再找到机会。
不过云黛并不紧张,她会选择在这时出手,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她如今也只是时刻保持谨慎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今日其实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芳久凌会前去刺杀宋时雪,虽不是云黛动手,但她还是下意识地警戒着,一旦芳久凌失手,她会前去助她的。
钟妙商和虚鹤长老从外间走了进来,钟妙商脸上带着几分好奇,看到花重影和云黛二人后便道:“刚刚听外面的道友说,司家家主司棠在锦瑟河附近搭了个戏台子,下午开始便会有戏曲表演,虽说现在还没正式开始,但好些人都跑去看戏了。”
虚鹤长老也道:“幺污儿而漆无二吧椅 我们也挺感兴趣的,就想来问问你们要随我们一同去看吗?”
“去啊!当然要去!”花重影倒还是那副,不管到了什么时候都很乐观的态度,“正好也去看看这群神都的人都喜欢听些什么戏。”
云黛倒是没什么异议,那日在环音阁时,司棠便说了,她会在今日搭个戏台子,让场面变得更混乱些。
“走吧,”云黛站起了身,“正好去看个热闹。”
街道上的人很多,有牵着孩子的妇人;有结伴而行的情侣;也有满脸慈祥的老人……
松信馆到锦瑟河边的距离其实并不远,但因为路上的行人太多了,几人走至锦瑟河时,天色都隐隐有些暗了,不过冬日里,天本来就黑得早。
锦瑟河边是如今整个神都最热闹之处,许多人聚集在此,河面上飘着几艘画舫,垂挂着的灯笼将点点火光映在河面上,像落入水中的斑驳碎金。
远处是游街队伍的吵闹声,近处便是司家搭的那座戏台。
戏台上已经在上演着云黛看不懂的曲目了,她仰头遥遥看去,就见司棠正坐在最前方的椅子上,翘着个二郎腿,一边吃花生,一边看得津津有味。
聚在此处的人很多,有没有修为的凡人,也有修为不高的修士,云黛几人其实算得上是修为高的了,但混在人群中竟也没引起太多注意,毕竟在修为较低的修士,其实是无法查探出高修为者的准确修为的,所以对他们而言区别都不大。
花重影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我真是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她一马当先地往前挤,等到挤到较前方的位置时,她回头一看,就见身后只跟着虚鹤长老和钟妙商了,云黛不知被挤哪去了。
“哎!”她叫了一声。
虚鹤长老苦笑:“算了,此处人多,走散很正常的,她修为不低,不会出事的。”
花重影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钟妙商怕自己也被挤出去,赶紧往虚鹤长老这边靠。
台子上的戏曲吵吵闹闹,她瞄了一眼,疑惑地问道:“这是在唱什么呢?”
花重影和虚鹤长老都摇了摇头,秀州和云州距离神都都不近,她们平日里可不会跑来神都听戏,对她们的娱乐方式自然不甚了解。
云黛其实不是被人群挤散的,她是故意没跟过去,因为花重影几人刚朝前移动,她的手便突然被抓住了,她低头一看,恰对上了芳久凌的目光。
芳久凌被罩在一件黑色披风下,戴上兜帽时,便在人群中显得很不起眼,她仰着头,冲着云黛弯下眉眼笑道:“师姐随我来吧。”
云黛看得出来,此时来找她的芳久凌并不是本人,而是一具替身傀儡,只不过聚集在周围的人修为都不高,所以很难看出问题来。
云黛点了点头,便被芳久凌拉着在人群中一阵穿梭,穿至了戏台斜前方,一处难得人少的空地上。
人少了,周围的空气都好似轻快了不少,云黛吐出了一口气,人也放松了不少。
不得不说,司棠这制造混乱的手段真的挺高明的,若非她搭这么个戏台子,今日神都城中的人也就去围观一下游行,再来河边放放灵莲灯,此处不会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的。
“你那边开始了吗?”云黛向芳久凌问道。
她问的有关于刺杀宋时雪一事。
芳久凌摇了摇头:“时怜姐姐守在郡主府附近,他今日中午便跑去了郡主府,现在还未出来。”
云黛轻皱了下眉:“他不会今日一整天都不出来吧。”
“这倒不至于,”芳久凌语气笃定,“莲灯节三年一次,神都之人很是看重,他不会不出来放灵莲灯的。”
云黛“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这时戏台上的一出戏结束了,此时又续上了另一出,但云黛还是看不太懂,只听着他们咿咿呀呀地唱着,也不知在唱些什么。
芳久凌突然笑道:“师姐可知台上这出戏讲的是什么?”
云黛摇了摇头,就听她道:“这出戏名为《灵铸炼剑》,讲的是锻灵山庄祖师灵铸,在云州遇上风龙又骗取了风龙的信任,抽出他的脊骨炼成天下第一神剑醉流鸢的故事。”
云黛愣住了,醉流鸢的故事在整个十四州可谓是广为流传,基本上是个人就听说过,倒是没想到这个故事竟还在神都被编成了戏曲。
醉流鸢此时正被她背在肩上,斩月应当是对芳久凌所说的那些有些好奇,竟直接出现在了云黛身旁,跟她一同看起了戏。
他的突然出现只让芳久凌稍愣了愣,但他也并未说什么。
放灯日这天,街上穿着打扮夸张的其实并不少,许多人都戴着张牙舞爪的傩面,与同伴吵吵闹闹,所以头顶龙角的斩月站于云黛身旁,倒也没引起过多的关注。
经过了芳久凌的介绍,云黛竟也能听懂几分戏曲的剧情了,倒是和她所了解到的没什么区别,只是戏曲刻画的老实风龙和斩月实在不太像,让云黛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灵铸倒仍是大众认知里那副阴险狡诈的模样,或许是为了趣味性,这出戏曲中,还将她刻画得有些类似于丑角,虽然坏,却又有些愚蠢,在最后她虽铸成了天下第一神剑醉流鸢,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把剑认主,最后只得无能狂怒、扬长而去,倒也算是没让恶人得逞了。
斩月却突然在这时道:“根本不像。”
“什么?”云黛有些不解地转头看向斩月。
少年也垂眸望来,那双金眸中闪烁着一些奇异的光,他道:“灵铸根本不是这副模样。”
“她就是个疯子,她早就疯了。”
云黛没想到斩月会突然这么说,可斩月却也只说了这一句就再次沉默了下来,似乎并没有要给云黛讲述相关故事的意思。
她思索间,身旁的少年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手指挤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云黛不禁有些紧张,好在袖袍很快垂下,将两人纠缠的手指完全遮盖住了,并未有人注意到他们此时的亲密。
她沉默着,直至那《灵铸炼剑》的戏曲结束了,斩月才松开了她的手。
她突然就意识到,有关于斩月的那段,他过往的经历,似乎对他影响不小,只是他一直不愿与她说,但今日的戏曲,显然勾起了他的回忆,他这才有些失态地在如此喧嚣热闹之处,牵住了她的手。
云黛虽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准确,但还是从怀中掏出了花重影送来的那盏灵莲灯,放入了斩月掌心道:“待会我陪你去放灵莲灯吧。”
少年再次偏头看来,他低声道:“我早便死了,身上也没有精血,这灵莲灯我又点不燃。”
“不是还有我吗,”云黛笑了起来,“你来许愿,我来点。”
斩月张了张嘴,似是有些茫然:“那你的愿望怎么办?”
云黛觉得有些好笑:“我的愿望无所谓,优先实现你的就行。”
其实她根本就不信灵莲灯能实现愿望,或者说,那细微的祈愿之力,根本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此时的宋时雪,正在郡主府内。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用不了多久,他便也要前去锦瑟河边放灵莲灯了。
其实他该更早出去看看的,看看游街的队伍,看看司家奶奶搭建的戏台……
可他一直在等,等着叶兮颜,他知晓叶兮颜总是会在莲灯节这天,独自一人跑去锦瑟河边的幽暗角落中,放上一盏灵莲灯,默默独坐一夜。
他虽不知她为何会这般,却总觉得也许是和那傀儡有些关系。
只是宋时雪却觉得,今年的莲灯节,也许会不一样了。
上次离开环音阁后,郡主便在第二日命人将那名为既白的乐师赎回了郡主府,这些时日,她也始终与那乐师待在一处,并未再去理会那具傀儡。
宋时雪心想,也许郡主其实也没那么喜欢那个人,只要是相似的皮囊,也无所谓。
那乐师本就出身低贱,突然受到神都储君的青睐,他可谓是受宠若惊,更不会像那具傀儡那般,拒绝郡主的亲近。
宋时雪抬脚向院子中走去,今日是放灯日,郡主早早便将府中的人遣散了,让她们过节去了,所以四下并没有下人。
宋时雪心想,也许今日他可以尝试着邀请郡主一同去锦瑟河放灵莲灯,郡主既已放下了那具傀儡,自也不必总在莲灯节时,独自一人了。
他思索间,也终于走至了院落中,可还未等他真正走近,他便突然听到了少女轻泣声,那声音断断续续,柔婉中又好似带着某种强烈的痛苦,宋时雪惊了一下,他连忙快走几步,可当他终于转过门角,望见院中情形时,他的脚步却猛地一顿。
在树荫之下,石桌上积着轻薄的雪,两道交叠而上,松垮的衣衫并未完全滑落,却也岌岌可危地抖动着,薄雪落于其上,又被迅速抖落。
宋时雪的呼吸都止住了,那两人,正是叶兮颜和那名为既白的低贱乐师。
“郡主,”少年声音低哑,“您今日不去放灵莲灯吗?”
“不是说了吗,”叶兮颜轻蹙眉,隐有些不满,“唤我阿颜。”
“阿、阿颜……”他依言唤了一声,却叫得很不习惯。
叶兮颜轻轻“哼”了一声:“我若不去放灵莲灯,你要自己去吗?”
少年连忙摇头,眼神炙热又赤诚,他极认真地道:“阿颜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我不想与阿颜分开。”
闻听此言,叶兮颜总算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搂住少年的脖子道:“那今夜我们便哪也不去。”
少年很快将她抱了起来,转身向屋中走去,而宋时雪便眼睁睁看着油灯将那两道影子印在窗纸上,又随着跳动的火苗轻轻摇曳着。
那连续不断的声响让他几乎想捂住自己的耳朵,他一时心中酸涩难忍,一时又庆幸于郡主终不再死守着那具不爱她的傀儡了……
可是,宋时雪有些落寞地想,不管她宠幸谁,她都永远不会看到他。
幽暗潮湿的屋子中,总透着一股浓郁到散不尽的血腥气。
谢映玄的全身都被锁链锁着,身上的伤口早已结痂,却仍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
双眼被黑绸覆住的少年安静地垂首跪于地面,死气沉沉的仿佛真的不带一丝生气。
他不记得叶兮颜有多久没来找过他了,这间房间被下了很多禁制,让他的感官被屏蔽,他感知不到时间的变化,只隐约觉得,叶兮颜似乎已经许久没来找过他了。
不过……他本也不想她来找他,他本来就不想见她,他……
屋门在这时突然被推开了,谢映玄虽目不能视,但他第九境的修为却仍能让他清晰地判断出来人。
那人他认得,是宋家的那个宋时雪。
宋时雪见到他这副狼狈的模样后,冷笑了一声,仿佛是有些得意地道:“郡主已经把你忘了,她不会再来了。”
虚弱的少年轻抿着唇,没有任何反应,好似完全没听到他的话似的。
宋时雪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阴沉,他一把拉起锁链,伴随着“哗啦啦”的声响,少年被拖拽着不得不仰起头“看”向他。
他紧盯着他,质问道:“你到底为何不喜欢郡主?”
少年仍旧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反抗也没有,仿佛真的只是一具任人随意羞辱大骂的人偶。
宋时雪便又“哼”了一声:“你还不知道吗,云黛已经到神都了。”
他此言一出,那少年终于动了,但或许是这些时日的折磨,已令他到了极限,他也只是挣扎着伸出手,抓住了缠在脖子上的锁链,像是想站起来,但最终还是失败了。
他这副模样也终于让宋时雪心底产生了一丝快意。
宋时雪眯起了眼睛,他手腕用力一甩,拽在他掌心的锁链就被丢了出去,巨大的惯性也令那身受重伤的少年微微倾斜了一下,极努力地才支撑着没摔下去。
下一刻,宋时雪竟凭空拔出了他的本命宝刀。
戾风袭来时,谢映玄便已经有所察觉了,可他却并没有躲。
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甚至于,若是能让他就此死去,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解脱。
终于,刀刃落下,却并没斩在他身上,反而斩断了那些禁锢住他的锁链,而这一刻,他经脉之中的灵气也终于缓缓流淌了起来。
他的五指微微握了握,力气也跟着一同回来了。
宋时雪冷笑:“我可没那么蠢,若我亲手将你杀了,被郡主知道了,她会恨我的。”
“今日是放灯日,郡主府中已没了别人,你自行离开吧。”
在少年略显茫然地抬头“望”来时,宋时雪又道:“云黛应当也在锦瑟河附近,运气好的话,你说不定能遇上她。”
第185章 不离
宋时雪斩断了束缚住谢映玄的锁链, 他不希望他再留在郡主府,更不他留在郡主身边。
郡主如今已有了新欢,她也有许久没想起他了, 或许她永远不会再想起, 只要她不再看到他……
满身伤痕的少年似是微有些愣怔,随后他便慢慢站起了身, 虽身形仍是不稳, 却又很坚定地抬脚从宋时雪身旁经过,走出了这间囚禁着他的屋子。
他什么也没说,宋时雪静默许久, 回头看去时, 只看见了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
今日是莲灯节的放灯日, 郡主府中同样张灯结彩,但这处角落仿佛被所有人遗忘了,只余下一片荒凉。
幽暗的夜色中, 单薄孤寂的少年一步步走着,被漫天飞雪映得更加落寞。
宋时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一刻, 本该满心厌恶的他却突然觉得这具傀儡有些可怜。
“师姐,”芳久凌突然朝云黛看了过来,她低声道, “时怜姐姐说, 宋时雪离开郡主府了。”
云黛眸光微闪,她知道, 芳久凌要准备动手了。
此时, 游街的队伍恰行至了此处,这锦瑟河边便空前的热闹起来, 戏台上的节目也停了下来,所有人聚拢而去。
在一片喧嚣的吵闹声中,立于莲花灯台上的童男童女翩然起舞,围观的人们将早已准备好的绢花丢过去,以此来祈福。
云黛本也不是神都的人,她自然没有一定要向莲花灯台上丢绢花的执念。
芳久凌似也并不在意这些,她便笑道:“师姐,此时河岸附近正好人少,我们去放灵莲灯吧。”
云黛点了点头,她们慢慢穿过了拥挤喧嚣的人群,走至了河岸附近。
说是人变少了,但也不算太少,漂在锦瑟河中的莲花灯一盏盏地亮着,照出一片起起伏伏的流光。
水纹波光粼粼地晃动出破碎的光影,芳久凌却在这时突然“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云黛问她。
“我忘带灵莲灯了,”芳久凌说着,又伸手朝身后指了指道,“我去那边买一盏来,师姐且在此处先放着吧。”
不待云黛点头,芳久凌就率先一步跑开了,云黛顺着芳久凌离去的方向看去,果然就见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在街道的对岸,铺着各色的小摊,卖什么的都有,其中最多的就是灵莲灯。
那些灵莲灯虽没有花重影亲手制作的精巧,样式却也很好看,只是街上的人太多了,芳久凌要穿过人群买灯再回来,耗费的时间不会太少。
云黛倒是知晓芳久凌为何会如此执着地一定要放灵莲灯。
她今日要刺杀宋时雪,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她必须要证明她在宋时雪遇难时,正在锦瑟河边放灵莲灯。
除开云黛这个证人以外,最重要的便是被她用血点燃,由她亲手放出去的灵莲灯,既然要做戏,自然就要做全套。
云黛扭头看向了身旁的斩月,灯火将他的眼眸映得极亮,仿佛剧烈燃烧的火焰,连带着他的眼神都似乎变得炙热了几分。
“我们来许愿吧,”她捧起了那盏来自花重影的灵莲灯,笑着问道,“你的愿望是什么?”
灵莲灯的灯芯处放了一张黄色符纸,只需在符纸上写下愿望,再由血为引,将灵莲灯点燃,愿望便会得到祝福。
“我的愿望……你还不知晓吗?”在喧嚣的背景下,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云黛划破了手指,她举着那张黄纸道,“你说吧,我帮你点灯。”
斩月没吭声,云黛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她突然笑了起来。
少年的手很快被她抓起,她将伤口处的血滴在了他的指尖:“知道你不好意思说,你自己写吧。”
说着她就将黄纸也一同塞给了他。
或许是昏黄的灯火太过柔和,斩月竟突然觉得这时的云黛温柔得有些过分。
他抿了下唇,才有些别扭道:“这没什么不能说的。”
云黛低头看去,就见他只在黄纸之上写下了两个字——“不离”。
云黛稍愣了愣,虽只是两个字,看着有些语义不详,但她还是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
斩月此时已经飞快将黄纸折叠起来,塞入了灯芯。
“你这算什么愿望,”云黛道,“本来也不会离开。”
她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小心地捧起了那盏灵莲灯,于是在两人的注视下,灯芯便燃烧了起来,火光打在云黛的脸上,衬得她的眼底也仿佛染上了橘色的暖意。
“我的愿望,”斩月的嘴唇轻动,低声道,“向来只是这个……”
芳久凌此时正混在杂乱的人群中,低头看着摆在木制小推车上的灵莲灯,认真地挑选。
售卖灵莲灯的大爷笑眯眯地吆喝着:“灵莲灯!五枚灵石一盏!”
芳久凌抓起了一只洁白的灯盏,正欲说什么时,动作却突然顿一顿,因为她竟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血腥气,或者说那股气息其实并不淡,只是因为此处的人太多了,气味过于混杂,便被掩盖了大半。
那股血腥气距离她很近,萦绕而来时,让她的心头猛地一跳,她一转头,便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只是芳久凌并没能看到他的脸。
那人一身黑衣,在这飘着雪的夜里显得格外单薄,他头戴一顶帏帽,整个人都被遮在黑纱之下,连带着身形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芳久凌很清楚,那股血腥味就是从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一种很难形容的冰冷肃杀气,让芳久凌都有些发愣。
他似是受了伤,且伤得不轻。
不知为何,芳久凌莫名就觉得此人有些眼熟,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人的手从黑纱之后探了出来,骨节分明的手掌带着病态的苍白,芳久凌就见他看也不看便抓起了一只灵莲灯。
“这位公子,五枚灵石。”卖灯的大爷笑眯眯地伸出了五根手指,那人却只随手放下了个物件,便直接转身离开了。
“哎!公子!”大爷吓了一跳,因那人留下之物并非灵石,而是一枚水色的吊坠。
那吊坠一看便不是凡物,别说五枚灵石了,恐怕五千灵石都买不下来。
芳久凌垂眸看去,倒是认出了那东西是何物,那是一枚魂玉,可用来温养灵魂,的确不是什么俗物,反而非常珍贵,不是谁想买都能买到的。
得了如此珍贵的宝物,大爷脸上却没有任何欣喜之色,他拿起那枚吊坠,有些惊恐地冲那黑衣人离去的方向喊道:“公子!这枚吊坠我不能要啊!您快些给拿回去!”
可此处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淹没在了嘈杂的人潮中,那人影也并未回头,仿佛根本没听到,可芳久凌却知道,他一定听得到,只是他不想理会,他也并不在意这枚珍贵的魂玉,那副古怪的模样,让芳久凌心中都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哎呀!这可怎么办啊!这东西我哪敢收啊!”那卖灯的大爷脸都皱在了一起。
芳久凌回头看了一眼大爷,这一刻,她突然心中一动,隐约猜出了那人的身份。
……不会真的是他吧,那具由她的姐姐叶兮颜制作而出的活人傀儡,那具存放着她心爱之人灵魂的傀儡……
他不是……被叶兮颜囚禁在郡主府中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芳久凌心中很不安,她突然又想起了当初在寻剑城,云师姐从魔域逃出来后,第一个便来找了她,那时那黑衣少年,就站在缀了一枝头雪的梅树下,安静地等待着。
傀儡没有体温,落在他身上的雪,便不会化开,那少年身上,总带着一种没什么人烟气的冰冷感,苍白到仿佛有些病态,但他望向云黛的目光,却又温柔得出奇……
芳久凌捏紧了拳头,她突然就觉得,也许她该立即将遇见他的事告知给云师姐,可是……今晚对她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她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存在的变数,而这具傀儡,恰就是一个最大的变数。
她不知道他会带来什么,但任何的意外,都可能会让她万劫不复……
芳久凌闭了闭眼,她转而对那卖灯的大爷道:“我认得那人,此物不如就交由我来处置吧。”
她说着便掏出了五枚灵石,递了过去。
大爷也管不了芳久凌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只急着将这烫手的宝物赶紧甩出去,他只是个小摊贩,哪握得住这等宝物,此物对他而言可不是什么富贵,而是灾难。
于是他一边连声道谢,一边将魂玉放入了芳久凌的掌心。
谢映玄抓着那只灵莲灯,慢吞吞地走在喧嚣热闹的街道上,或许是因为他那身阴郁的打扮,又或许是因为他的沉默,他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欢闹的节日中,每个人都与同伴家人笑着闹着,没有人注意到那形单影只的少年。
因不再被锁链禁锢,他经脉之中的灵气已自行运转着开始治疗他身上的伤势,于是那些深入骨髓的疼痛,也变轻了许多,只是这些他本也不在意,他早就已经麻木了。
直至走入锦瑟河边的幽暗角落中,身着黑衣的少年便彻底与夜色融合,唯有被他掌心的灵莲灯,是那样的洁白。
他抬手取下头上的帏帽,帏帽就歪歪斜斜地掉落在一旁,露出了他的面容。
只见那少年双目之上,覆了一段黑绸,他分明该什么都看不见,却垂首仿佛是在向那灯盏望去,这不明神色的举动,不知为何,竟透着一种极致而悲伤的温柔。
似是从哪吹来的风轻轻拂过,那覆盖在少年双目之上的黑绸便突然被吹开,眼睫轻颤,他没有睁眼,但仍旧扬起了头,“望”向了那迎着漫天风雪、随风起舞的黑绸,在灯火照不亮的黑夜中,那段黑绸摇摇晃晃,破碎而飘渺,又带着一种无惧生死的自由,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吹散。
宋时雪此时正挤在人群中,看着那巨大莲花灯台上起舞的童男童女,他有些怔怔地出神,却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直至突然从一旁伸出了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才骤然惊醒,回头看去。
带着面具的少女被一件黑色的斗篷完全罩住了,身形有些熟悉,不待宋时雪有所反应,那少女便出声了。
“时雪哥哥,你能陪我一会儿吗?”
宋时雪瞪大了眼睛:“郡主、你、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
他几乎有些不可置信,郡主今夜不是要与那乐师待在一起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他身旁。
他并未生出什么怀疑,郡主向来不喜欢在人多处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这种场合下,她的确是会将自己完全遮起来,教人没办法一眼辨认出她的身份的。
“我心情不好,想出来走走……”少女低声说着,因有面具的遮挡,她的声音显出了几分沙哑。
“此处人太多了……我不太舒服……”
宋时雪听她这般说,连忙将她护在怀中,慢慢向人群之外移动,挤了好半天,他们才钻到了无人之处。
“郡主为何……突然来找我?”宋时雪看着安静地被他拉着的少女,仍是忍不住这般问道。
少女并未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朝着一旁的暗巷指了指道:“那边人少,我要去那边走走。”
“好,”宋时雪点头,“我陪郡主一同去。”
他说着便不疑有他,抬脚跟上了她的步伐。
芳久凌此时其实很紧张,不过她又觉得有些奇怪,她原本是准备了很多说辞来应付宋时雪的,可他竟根本没问什么,直接就跟着她来了……
他对叶兮颜,就那么没有防备之心吗?
越是靠近暗巷,四周的人就越少,灯火也变得稀疏了许多,于是天上的那轮明月就显得格外明亮了。
此处很偏僻,可宋时雪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适,他只一步步地跟在芳久凌身后,任着她牵着自己的袖子。
“我还以为郡主今日不会想看到我……”四下无人,宋时雪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为何要这么想?”芳久凌的心脏跳得很快,但她还是让自己的步子看起来从容,“我并不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