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没有任何人碰到他呀,满院子的人都看着呢。
难道是那个小鬼又回来了?
哎呀!可不是小鬼回来了吗?要不然刚刚他和老婆子怎么飞出去的呀。
完了完了,要是小鬼再次缠上他们的话,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他赶紧爬了起来,扯了扯老太婆的袖子,道:“快走,这会儿人多,回头想办法把孩子偷走就是了,别跟他们正面斗,咱们斗不过的。”
老妖婆也意识到小鬼来了,只得不情不愿的松开了袁朵朵,冷哼一声走了。
等这对狗东西走后,袁朵朵叹了口气,回到屋里跟裴素素道歉。
裴素素反问道:“你做错事情了?”
“那……那倒也没有。”袁朵朵不知道她问这个干什么。
裴素素把书放下,抓住她的手,苦口婆心:“你不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你学学黄昱,什么事都是别人的错,这样日子才好过。”
黄昱今天是客人,但她还是在水井那边帮忙,这会儿听到裴素素拿她当反面教材,也没生气。
反倒是乐呵呵的,把刚煮熟的鸡蛋倒进一个大桶里,用井水冰镇一下,再把水倒了,提着满满一桶的红蛋,分给院子里的宾客。
大夏天的,这个时间日头晒得厉害,没人会想不开在这个时候去干活儿。
所以大家还挺放松的。
见到一个面生的媳妇过来分红蛋,还特地打听了一下。
郝小娟提着另外一篮子过来帮忙,介绍道:“婶儿,人家结婚了,是素素婆家那边的嫂子。”
“原来是素素在婆家的嫂子啊,看着也挺俊的。”热心的婶子打消了说媒的念头,瞧瞧黄昱这身段儿,却不太像是生养过的,便问了问,“有孩子了吗?怎么没带过来一起玩儿?”
“有个小闺女,断奶了,她奶奶带着呢。”黄昱笑了笑。
心里也确实被这婶子撩拨起来了,想闺女。
也不知道小妮子乖不乖,跟奶奶相处得好不好。
哎,不想了,反正再过几天就回去了。
黄昱打起精神,继续往前面一桌分蛋。
满月酒很快散去,下午两半之后,便陆续有人下地干活儿去了。
地里的稗草得拔,沟沟坑坑的小土坡上,还得利用起来种点蔬菜豆子。
玉米也到了收获的时候,玉米地里,不少人挥舞着砍刀,跟那坚硬的玉米杆子比谁力气大。
再往远处,还有人撑着小船在芦苇荡里穿梭,采莲藕的,采菱角的,一处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裴素素也终于有空跟姚红梅上上发条了。
她看着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的姚红梅,喊道:“二嫂,你今天辛苦了,进来休息会儿吧。”
姚红梅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竹筐拖着,拉到了裴素素面前。
坐下后,一边剥玉米一边听小姑子训话。
裴素素瞧着她这时刻不忘展现勤劳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
好好的不好吗,非要作妖。
真以为她远在海岛不知道?
还脑子进水非要恶人先告状。
蠢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可你说她蠢吧,她又不是完全的蠢,起码她还知道要在裴素素面前好好表现一下。
裴素素无奈,只得试探性的说道:“我来之前,收到了一张汇款单。”
那是大哥汇过去的,一共就十块钱。
裴素素起了个头,就是想看看姚红梅自不自觉。
但凡姚红梅机灵一点,主动把自己贪钱的事交代了,裴素素还能既往不咎,再给她一次机会。
不过,姚红梅显然不知道裴素素是来试探她的,更不知道大哥大嫂出卖了她,还把那十块钱寄给了裴素素。
于是她笑着问道:“谁给你寄的钱?不会是供销社那边吗?之前你上班的工资不是都结算清楚了吗?”
“嗯,不是那边。”裴素素见她还在装糊涂,便诈了诈她,道,“汇款人没写名字,钱也不多,就十块钱。二嫂,是不是你之前照顾朵朵坐月子多出来的钱,所以你给我寄回去了?要不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钱到底是谁寄的。”
姚红梅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看来是朱亚男这个蠢货嫌弃十块钱太少了吧。
结果朱亚男没写汇款人的名字?
那就不怪她咯。
于是她笑着说道:“可不是嘛,多了十块钱,我想着你也要养孩子呢,怪不容易的,就给你汇过去了。”
姚红梅真是无药可救了, 都到这个程度了,还想糊弄她呢。
其实她不缺这百儿八十的,但是姚红梅瞒报金额, 私吞了其中的一部分,是很严重的品行问题。
现在她也给过机会了, 姚红梅还是死不悔改, 那就不怪她了。
她把那张汇款单拿了出来, 摆在了姚红梅面前, 随后一言不发, 抱着孩子拿着书本, 去后院乘凉。
姚红梅原本还想再把竹筐拖过去,可是等她拿起汇款单看清上面的汇款人名字时, 她愣住了。
她被裴素素骗了。
完了, 这下全完了, 努力表演了这么久, 结果还是功亏一篑了。
姚红梅拿着汇款单, 不知道该怎么办。
解释吧, 裴素素肯定不会再信她, 不解释吧,那今后要是有什么事想要裴素素帮忙,那估计是没戏了。
思来想去, 姚红梅只得先去隔壁找了下朱亚男。
朱亚男早就知道小姑子回来不是唠家常的,所以她一直很安分, 不光没有作妖,还准备把她家三个闺女的小衣服洗洗, 晾干了回头都拿给小姑子, 正好卓彦是闺女嘛, 穿着合适。
所以她正忙着翻箱倒柜整理衣服呢。
当然,她还是跟以前一样邋遢,衣服上动辄沾染了黄色污渍,也间或会有老鼠屎掉出来。
她觉得这都是正常情况,农村嘛,谁家没有点老鼠呢,只要回头用开水烫烫,洗了晒晒干净就好了。
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拿不出手的。
这会儿见姚红梅过来,她也没有半分停下来的意思。
姚红梅无奈,只好扯住朱亚男,把汇款单扔在床上,质问道:“大嫂你什么意思?你要是嫌钱少你可以跟我说,你瞒着我寄钱给素素做什么?你这不是背后捅我一刀吗?”
“我没嫌少啊,我一分都不要还不行?”朱亚男淡淡的看了姚红梅一眼,抱着旧衣服出去清洗。
总共也没几件,都是大妮穿剩了三妮穿,三妮穿剩了小丫穿。
能收起来的基本上都是一岁以内的衣服。
朱亚男随便抖开一件,不是打满了补丁,就是连补丁都没打,破破烂烂的不像个样子。
再看卓彦身上的衣服,全都是干干净净利利整整的。
不但没有打补丁,还很新,款式也好看,也不知道素素在哪儿弄的。
哎,这当军嫂啊,日子就是跟他们这些农村妇女不一样。
朱亚男羡慕得很。
不过没关系,军嫂怎么了,军嫂也是从农村走出去的。
没道理嫌弃娘家哥嫂的东西。
于是她烧了锅开水,烫衣服,洗衣服,晒干了再考虑缝缝补补的问题。
姚红梅见她根本不搭理自己,也生气了,一把夺了她手里的搓衣板,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朱亚男抓起小马扎坐下,不给她搓衣板她就不能洗衣服了吗?
她可以手搓!
于是她吭哧吭哧的搓起了衣服上的黄渍。
姚红梅深吸一口气,把搓衣板还给她,蹲下后语重心长的说道:“你跟我斗?你觉得有必要吗?郝小娟能跟你一条心?你别忘了,她家老四可不是咱爹亲生的。再说了,咱们两家之前把老四一家赶出去,你以为他们不记仇?别犯傻了好吗?你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跟郝小娟处成掏心窝子的自己人。只有咱俩一条心,才能在这个家里站住脚跟。你傻不傻呀你。”
“我是挺傻的,要不然我也不能被你当枪使。”朱亚男已经看透了姚红梅的把戏,再也不想上当了。
她只管卖力的搓搓搓,等会儿叫几个姑娘多去哄哄裴素素,这小姑子心软,孩子们哭一哭,她大概就会劝裴大志复婚了。
所以,朱亚男犯不着在这个时候再帮姚红梅遮羞,万一再把自己搭进去,得不偿失。
姚红梅见她油盐不进,只好冷笑一声,威胁道:“行,你长本事了,行啊。那我等会儿直接告诉素素,老三媳妇刚怀上那会儿,你生怕她生个儿子抢你的风头,特地去找人求了个生女儿的方子,骗她是保胎的药。”
“姚红梅!你别太过分了!”朱亚男急了。
这事儿柯佳媛自己都答应她了,绝对不会在裴素素跟前告密,要是被姚红梅抖出来,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呢。
她真是气死了,只得放下手里的衣服,臭着脸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去找素素说清楚,就说这钱是我让你寄的,她这难得回来一次,我可不想被她当成什么见钱眼开的小人。”姚红梅自己都觉得这话没底气,可是没办法,她总不能真的承认自己私吞了那几十块钱吧。
都被她花掉了,到时候裴素素要她还的话,她拿头去还吗?
只能将错就错了。
朱亚男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姚红梅,很想把旁边的开水壶提起来,烫她丫的。
可是朱亚男不敢。
她现在已经不算是裴家的人了,只是离婚不离家,死乞白赖的留在这里混日子而已。
思来想去,她只好起身,去井边冲一冲手上的硫磺皂泡沫,去后院找裴素素。
裴素素听完她这蹩脚的解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淡淡的翻开手里的书,看向了下一页。
院子里只剩知了聒噪的叫喊声,以及孩子们追逐打闹的嬉笑声。
暑假嘛,孩子们的童年,不打不闹多没意思。
可惜卓彦还小,要不然裴素素就放她下去自己玩了。
见她心无旁骛的看书,一句话也不想搭理自己,朱亚男不安的绞了绞手,问道:“素素啊,我刚说的你是不是没听清楚啊?”
裴素素抬头,诧异的看着朱亚男:“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那……”那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是信还是不信啊?
朱亚男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还要不要再补充一下什么,好把这个谎话说得圆满一点。
不过,她的手足无措,裴素素并不关心。
朱亚男又等了一会儿,只得忐忑不安的回前面洗衣服去。
见到她回来,姚红梅以为事情成了,拽着她的胳膊去屋里小声问道:“怎么样,素素没有怀疑你吧?”
“我不知道,她不说话。”朱亚男心里七上八下的。
得亏裴大志出去归还桌椅板凳了,不知道她又被姚红梅利用了,要不然得把她骂死。
她实在是拿不准裴素素的态度,只得推开姚红梅:“总之我说了,要是素素以后知道那个方子的事儿,那我一定会找你的麻烦。”
“你就那么相应老三媳妇,她就不会跟素素说?”姚红梅见问不出什么来,心里也有点不踏实。
所以,多拉一个柯佳媛下水总是好的。
朱亚男嫌弃的翻了个白眼:“她不是你,她答应我的事肯定会算数的,我不会怀疑她。”
“行,那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反正今天这事我没逼你,大哥回来了你可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姚红梅冷哼一声出去了。
跟朱亚男这种白痴说话真累。
总之,汇款单的事儿应该可以蒙混过关了。
她便拖着竹筐,去后院剥玉米。
裴素素一个眼神都没给她,心里除了失望还是失望。
但她厌了,也倦了,不想多说什么。
姚红梅一直在试探她的态度,时不时找点别的事情聊聊。
裴素素偶尔会应一声,兴致缺缺。
姚红梅只得问道:“素素啊,你是不是不信我和大嫂啊?”
“我什么时候信过你们?”裴素素起身,合上书,抱起孩子,招呼道,“三嫂,走吧,咱们去供销社转转。”
郝小娟上班去了,所以裴素素要找她只能去公社那边。
黄昱知道这个三嫂喊的是她,赶紧跟上。
至于罗岚,则跟师钧山他们一起留在后院,再养养头上的伤。
她那伤口已经拆线了,但还是会头疼,检查也做过了,应该是有点脑震荡,需要少操心,多休息。
所以裴素素听说罗岚想留在山塘,一直帮忙到重建结束,她说什么也没有同意。
这会儿罗岚嫌外面路上热得慌,当然不想起来。
裴素素弄了两把遮阳伞,叫上袁朵朵,一起去公社转转。
毕竟裴素素好几年没回来了。
其实农村这几年变化不大,因为国家层面的大政策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乡村社会之间的流通,只局限于本地内部,跨县跨市乃至跨省的话,都比较受限制。
更不用说全国各地跑了。
所以像裴素素这样能够说走就走并顺利开出介绍信的人,真的没多少。
这就代表着,骄阳公社这几年的变化几乎等于没有。
街道还是那样的街道,人还是那些人。
就连谭浩东,也依旧没能爬上去,老老实实继续做他的主任。
婚倒是结了,说是娶了个丧偶的小学老师,倒也算登对。
很快,供销社对面的种子站里,有人注意到了裴素素在陪郝小娟闲聊,这事儿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到了公社大院。
正在公社这边办事的戚承光,忽然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名字,愣住了。
他看了眼正在办手续的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我去车站等你吧。”
女人是今年春天跟他相亲的,处了小半年,两人都觉得还凑合,便打算结婚了。
今天来公社打证明,就是为了明天领证之后直接把户籍转到县城去。
女人很开心,可以做城里人了嘛,她盼了好久了。
便爽快的说道:“好啊,你去吧,我等会去找你。”
裴素素正聊得开心, 供销社门口进来一人。
穿着白衬衫,黑长裤,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 一身的书卷气。
进来后既不说话,也不买东西, 就那么杵在那里。
黄昱不认识他, 扫了一眼便继续嗑瓜子去了, 一旁的袁朵朵倒是见过他两次, 也知道他是戚康的堂弟, 跟裴素素相过亲。
她下意识看了眼柜台那里闲聊的裴素素, 思来想去,到底是没有开口。
看得出来, 这戚承光心里还没彻底放下, 要不然那眼神怎么跟胶水一样黏黏糊糊的。
袁朵朵担心他没分寸, 回头闹出什么风言风语就不好了, 便把孩子交给了黄昱, 随后扯着戚承光去了外面。
还好裴素素的位置靠里, 又一直在跟郝小娟聊天, 没注意到门口这边的情况。
袁朵朵松了口气,带着戚承光走到旁边的梧桐树后面,怨怪道:“戚老师, 你干嘛那样看着小裴,她婆家的嫂子也在呢。”
“我……我就是来看她一眼。”戚承光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想干嘛。
明知道不可能, 却还是惦记着这个女人,迟迟没有结婚。
现在自己年龄大了, 再蹉跎下去, 只怕要孤独终老, 这才听从戚康的安排,相了一个对象。
他也努力去谈了,可是这一切就像白开水一样,温吞,无聊,没有一丝一毫的激情。
他毫不怀疑,这日子真是一眼就望到头了,无非就是按部就班的结婚,生孩子,养孩子,柴米油盐,鸡毛蒜皮。
人生一点盼头都没有,所以这婚结不结也无所谓。
但他不想让戚康担心,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即将领证的这一步。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在准备领证之前,再次听到那个心心念念的名字。
他真的好想见见她,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要是她过得不幸福,他愿意等她离婚。
只可惜,她笑得比花儿还娇媚,毫无疑问,她很幸福,比他想象中还要幸福。
他心里那一点见不得光的期待,终究是不可能了。
他别开视线,盯着马路上寥寥无几的车辆,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放心吧,我不说。你也别想了,她男人真的挺好的,都生俩孩子了。”袁朵朵点到即止,不想说那些没用的假大空。
戚承光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把鼻尖的一丝酸涩逼退:“我走了,再见。”
袁朵朵摆摆手,默默叹了口气。
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可惜她没遇到。
再看小裴,丈夫贴心,追求者也对她念念不忘。
人跟人的差距真大,但也许,也有她自己的问题。
一个任由婆家搓圆捏扁的女人,大抵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
这是随便想想就能明白的道理。
所以,自怨自艾没用,还是得振作起来,先搞好事业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吧。
最好的例子就是郝小娟,以前的郝小娟,谁愿意跟她说话呀,可是现在呢,她就是个开心果,多好。
袁朵朵打起精神,回到供销社继续跟几个女人一起闲聊。
黄昱好奇的看了眼陌生男人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看依旧在嗑瓜子谈笑风生的裴素素,大概明白了什么。
不过她没问。
袁朵朵跟裴素素关系好,肯定不会跟她说实话的。
反正男女之间就那点事,不难猜。
再说,她好不容易让裴素素不讨厌自己了,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再得罪人,不如保持沉默。
裴素素还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又出去了,说话间接过郝小娟递过来的账本,帮着核对起来。
一下午,四个女人,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回去的方向跟汽车站的方向相反,裴素素走在路上,压根没有注意到站台那边等车的人里头,有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身边的女人正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一会儿埋怨大巴怎么还不来,一会儿又笑呵呵畅想城里的美好生活。
总之,这女人看着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耿直性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等到裴素素走到前面路口了,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
毕竟正常人走路,谁没事闲的会往后看呢。
就像人生,顺风顺水的人,大抵也没有心思停下来回望一下过去的人和事。
只有那些抑郁不得志的,才会尝试着回头看看,从过往的点点滴滴里面,抠出一星半点值得回味的蛛丝马迹。
大巴车足足晚了一个多小时,说是刚出站就爆胎了,不得不回去检修换胎。
戚承光不喜欢跟人挤,等到其他人都上去了,才慢吞吞的跨上了大巴车的门。
早就挤上车的女人不满的喊道:“承光,你快点儿啊,还得买东西呢,去晚了国营商场就关门了。”
戚承光沉默的坐在女人给他抢占的座位上,侧脸看向窗外。
天边夕阳映在他的脸上,有失落,有不舍,有遗憾。
更多的,是随大流活下去的惆怅。
这样的人生真没劲啊,这样的他,从被拒绝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个行尸走肉了吧。
人生有些遇见就不该开始,一开始,便是贯穿一生的意难平。
车子很快到站,乐天派的女人又抢在前面下了车,在站台上卖力的挥动着胳膊,催促他快点快点。
戚承光有那么一瞬间,想调头回去追问一句。
问她一句,你再看我一眼好吗?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
他没有,他是站台上那个女人的未婚夫,他该彻底把这一段单相思埋葬。
司机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戚承光回过神来,沉默的下车,被女人一把拽在怀里,很快融入芸芸众生。
裴素素回到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好了。
姚红梅和朱亚男两个人心里都不踏实,留在院子里叨咕了一下午。
既没有心思去地里干活儿,也不敢去供销社扫兴。
只得凑在一起,商量着亡羊补牢的法子。
思来想去,姚红梅还是觉得现在这样就行了,要不然回头撕破脸就不好了。
再说了,只要今后好好的表现,还愁暖不了小姑子的心?
她这个人心软哪!姚红梅笃定得很。
现在人回来了,朱亚男不安的搓了搓手,赔着笑脸走上前来,想把卓彦接过来,让小姑子松快松快。
裴素素却没有让她抱孩子,转身把卓彦交给了出来迎接的罗岚。
朱亚男脸上无光,却又不敢发作,只得问道:“素素啊,怎么了这是,不开心吗?快坐下,你看,都是你爱吃的,尤其是这鱼,我叫你大哥去生产队鱼塘里现抓的,很鲜的!”
裴素素没说什么,看了眼人到齐了,便拿起筷子吃饭。
裴长庆瞧着这气氛有点不尴不尬的,便也问了一声:“闺女,走路走累了?”
“没有啊爸,挺好的。”裴素素不会给自己老爹甩脸子,笑了笑,夹了块肉给他,“吃吧爸,等会儿我说个事儿。”
“嗯,快吃,热乎的。你两个嫂子忙了一下午了。”裴长庆也笑,没事就好,天太热,他也没什么精神,闺女这个样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吃完饭,裴素素放下筷子,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带了这么多人过来,今晚就不住家里了,住不下,等会儿我们去招待所。明天就直接从招待所离开,我就不回来跟你们道别了。”
裴长庆一听,急了,问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不多待两天?”
“大学那边快开学了,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再说了,爸您也知道,我还在修医学院的双学位,之前为了去山塘那边,我连医学院的期末考试都没考,我得回去准备一下,尽量补考通过。要不然,再过两年国家整顿医疗行业,我没有正经的医学学历,是要被当成骗子的。”裴素素的理由非常充分。
裴长庆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感慨:“好吧,你自己看着安排吧。不过闺女,你忙你的好了,你把卓彦留在这里让我带几天好不好?”
“爸,卓彦没断奶呢。”裴素素不愿意,不是信不过自己爸,而是信不过两个嫂子。
裴长庆很伤心,默默叹了口气:“哎,你爹我从来没有重男轻女这个说法,只是我现在也不得不承认,生了女儿是真的闹心啊,嫁人之后就是别人家的了,自己亲爹都没时间陪。”
裴素素也无奈,她明白,她老子娘是绝对不存在重男轻女这个说法的,但也明白,自己这几年确实没有办法在爹妈跟前尽孝。
于是她提议道:“要不您跟我一起去海岛散散心吧,三嫂刚生了,我妈还得在那边待一阵儿,正好你们老两口团聚团聚。”
“能行吗?女婿能同意吗?”裴长庆确实心痒。
一是想闺女了,二是他到现在还没见过大外孙呢。
裴素素笑着说道:“他求之不得呢,再说了,这事我自己就能做主。怎么样,您想好,去的话等会儿去找谭浩东给您把介绍信打了。”
“去啊,当然要去!我这就收拾东西!”裴长庆高兴得不行,丢下碗筷便去了屋里。
这下可把朱亚男和姚红梅整不会了。
这是要做什么?
就回来一天,回来还把老头子拐跑了,谁给他们带孩子啊?
可是她们两个也不敢提反对意见,只得推自家男人出来。
裴二祥一向顺着姚红梅,便问道:“爸,你要不把你大孙子也带上吧,反正放暑假呢,要是来不及回来就在岛上借读一学期好了。”
朱亚男一听,也急眼了,拽了拽裴大志的胳膊,挤眉弄眼的,想把自家的三个祸害也让老头带走。
裴长庆当然没有答应。
毕竟他是去女婿家, 虽然女儿也有本事,也能当家做主,可是谁家老丈人去看望外孙的时候还要带一堆小孩过去, 这像个什么。
再说了,他都一把年纪了, 出去散散心还得带一堆孩子, 他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见他态度坚决, 裴二祥也没办法, 只得劝了劝姚红梅:“算了算了, 让大壮自己在家里跟大妮她们玩吧, 再说还有半个月就开学了,到时候把孩子往学校一扔就行了。”
姚红梅臭着脸, 没说什么。
毕竟她还没有胆子跟公公叫板, 再说, 裴素素一直装聋作哑, 压根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显然是不情愿招待这几个孩子的。
无奈, 姚红梅只得叹了口气, 算了,没人带就没人带吧,大不了回头把孩子扔娘家去。
总之, 别得罪小姑子就行。
可是朱亚男没有她这么省心啊,朱亚男这边三个孩子呢, 最小的还离不开大人,必须有人照看着。
她一个劲的扯裴大志, 让他去说说, 裴大志却当自己聋了哑了, 起身收起碗筷,去井边洗洗刷刷,半句不提带走孩子的事儿。
朱亚男气死了,又不好自己开口去说,毕竟她都离婚了,只得憋着一肚子的窝囊气,给几个孩子洗澡去了。
真是的,枉她辛辛苦苦把孩子的旧衣服找了出来,谁想到小姑子这么快就要走了。
她就算长了三头六臂,今晚也缝补不好这些旧衣服,只得算了。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辛苦捣腾出来的衣服叠叠整齐,又塞回柜子里去了。
夏天的天黑得晚,都六点半了,天色还是半昏半明的,裴素素瞧着老爹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招呼大家,全都步行去了公社。
安顿好亲友的住处,裴素素出来找谭浩东盖戳,师钧山不放心她走夜路,特地跟出来陪着。
谭浩东在休息时间是不会卖任何人的面子出来办公的,不过今天来的是裴素素,他到底是给了两分面子。
正在院子里下棋的他,赶紧丢下手里的棋子儿,踩着草鞋出门摇人。
按理说,像裴长庆这样的小老百姓出门,找村里的生产队长开个介绍信就行了。
即便他有个做团长的女婿,也不算军属,不需要武装部盖戳,毕竟女婿不算直系亲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