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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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与凤姐多年夫妻,知道她的脾性,若是真叫她知道了二姐的事儿,早就又哭又闹地吵起来了,现下不过是在诈贾蓉,况这事儿如今也只有贾珍父子和尤老娘知道的,便底气十足地道:“他好心好意地同你请安,你发的哪门子的邪火?”
凤姐细细地打量了他的神色,见他理直气壮的,不似作伪,冷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贾蓉又凑上来,直说二叔在他家辛苦了,贾敬的丧事全靠他帮忙,等事情办完了,他父亲要请叔叔婶婶吃饭的,求婶婶到时候一定要赏脸。贾母那儿又叫他们进去,才算混过去了。
贾琏叔侄自以为瞒过了凤姐,更加得意洋洋,使人看房子、置首饰,又唤了那张华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叫他写了封退婚书。那张华过得十分穷苦,虽心里十分不愿,奈何贾府势大,不敢不从,只能退了亲。贾琏便在宁荣街后面不到二里地的小花枝巷里买定一所房子,把尤老娘和三姐接了进去,他倒是想着不能委屈了二姐,竟也是备了轿子把二姐抬来,拜了天地,命服侍的人也叫二姐“奶奶”,还将自己经年的体己也给了二姐,只说凤姐身子早已不好,只等她一死,就接她回荣府住。二姐听了,更加欢喜,再不肯与姐夫胡闹,贾珍再来时,因二姐不愿,如今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么强要她了,三姐又不如她姐姐随和,心里只觉得可惜。
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凤姐自回来后,先是又重新拾起了理家的事,她本就是轻车熟路的,事事有了主意,便先与探春等商议,再一起去回过王夫人。探春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也不会同嫂子争这些,加上凤姐经验老到,又镇得住下人,她便自觉功成身退,只帮着管管大观园里的琐事。待凤姐忙过了一阵,再看贾琏,却是哪哪儿都是漏洞。别的不消说,贾琏手
头上有多少银两,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如今见他也没置办什么东西,出手却不如从前阔绰,一看便是有另外用钱的地方,心里怎么会不起疑?况家里的下人们,嘴巴也不算严,又素日里知道她的厉害,不过略骂了骂,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第116章 第116章
凤姐素日自喜在家里下人中颇有威严, 如今听说贾琏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来,直气得后仰, 平儿吓了一跳,上前来给她抚背顺气, 凤姐只抓着平儿的手道:“听见了没有, 咱们已经是死人了, 不如现在就卷卷铺盖, 给人家挪个位子呢!”
平儿不敢答话,只小心应对着。
凤姐气倒在床上,一时哭一时骂的。贾琏这国孝家孝两重孝里偷娶二房, 本该是人人唾骂的事儿,但他摆出个“一切为了子嗣着想”的态度来, 谁会说他不对?她成日里操劳, 累坏自己的身子,图个什么?这些人嘴里口口声声奉承她这个二奶奶, 实际上有什么事儿都瞒着她, 叫她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平儿问:“兴儿那天信誓旦旦地说二爷没出事,要不把他叫来问问?”
凤姐冷哼了一声:“他们是打量我快死了, 那边‘奶奶,奶奶’的都叫起来了,哪里能有一句真话呢?索性我此刻就抹脖子死了, 干干净净的,皆大欢喜了!”
平儿唬了一跳,忙道:“何必为了那几个人说这种话, 别吓着姐儿。”她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凤姐想起巧姐儿来,更是嚎哭不已:“难道女儿就不是他生的了?平日里看也不看一眼,姐儿病了这么多次,他管过一次没有?成天说什么儿子儿子的,林妹妹的父亲官不做得比他大,家底子不比他厚实,也没像他那样成天念叨着绝后啊。她母亲没了,她父亲愣是没续弦,要是搁我们家,我今天闭眼了,明天新奶奶就要揪着你的头发让你跪下伺候了。”
平儿道:“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好端端的咒自己做什么。”
凤姐咬牙切齿道:“我就说说罢了,要我老老实实地给人腾位子?门都没有!我倒要看看,最后我和那个小浪蹄子,是谁死谁活呢。”
平儿听她这么说,知她是下定了决心,也不知贾琏偷娶的那个二房是什么样的人物,经不经得起这番折腾,又恐凤姐才将将把身子养好了一点儿,被这么一气,又要亏着了。可惜她到底只是个丫头,也不敢劝什么,哪回那两口子闹起来,不是她里外不是人?她到底是凤姐的陪嫁丫头,别人说凤姐不容人,总要拿她说事,她心里却没觉得贾琏是什么香饽饽,需要去争去抢的,凤姐不让她近着二爷身,她也没那个心。都说凤姐为了鲍二媳妇的事儿打她是没良心,可到了后来,一屋子的人都在怪凤姐,反没人提贾琏的错处了,她又有些不值来。
凤姐做事一向雷厉风行,她先是交代下去,不准透露一个字给贾琏,“你们怎么帮着二爷瞒着我的,就怎么给我瞒着他,不然的话,叫你们知道我和你们二爷谁更厉害”,下人们都知道她说到做到,心狠手辣比贾琏更甚,谁敢不应?又叫了旺儿来,旺儿只被一问,就唬得魂飞魄散,只推说自己不知,把事儿都推给了兴儿。凤姐眼珠子一转,只问他:“那儿到底是什么人,你给我说清楚了!”
旺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又道:“和她母亲和她妹子住着,别的尤罢了,她妹子是个厉害的人,不好相与的。”凤姐问:“说来听听,怎么个厉害法。”旺儿便把那日尤三姐同贾珍、贾琏兄弟俩吃酒,是如何拉下脸来痛骂洒落、肆意糟蹋的事儿说了一回:“因他模样好,那边珍大爷十分喜欢,她天天挑拣穿吃,一有什么不如意的,就要破口大骂,珍大爷何曾随意了一日,倒花了许多昧心钱。”
凤姐听了便骂道:“什么东西,那地方是个窑子不成?他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着只往贾家送,行着那窑姐儿的举动,还当自己是大家闺秀了不成?”说是这么说,心里也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贾琏的二房如果真有个厉害的妹子,又是个愿意撕下脸面来闹来吵的,那她恐怕要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毕竟别人不要脸面她
还要,贾琏又向着那边,就连王夫人都时常劝她大度些,若是真的在子嗣上无望了,不如早做打算,不光是贾琏,连她也能有所指望,总不能像林馥环那样,真闹到了回家的地步,难道对她有好处?王家又不像林家那般行事任性,丢得起这种人。自己亲姑姑都这么说了,何况素日就看她不顺眼的邢夫人?
因此原先想的法子倒行不通了,那俩毕竟是尤氏的妹子,就是不是亲生的,也不能直接打了杀了,平时家里死个丫头,都不好轻易打发的,要提防着他们家里人闹、老爷太太们知道了责怪,为着个金钏,宝玉那么大个人了都挨了好一顿打呢,何况那尤二姐、尤三姐到底算个便宜亲戚。凤姐暗忖:“还是要想法子把她妹子弄得远远的,才好动手。”因此只佯作还不知道这事,命上下瞒着贾琏。
贾琏自娶了尤二姐,一门心思只在小花枝巷,凤姐御下又严,上上下下的都知道惹了她断无好果子吃,尤其是旺儿,深恐凤姐秋后算他知情不报的账,加上偷娶尤二姐一事前前后后是兴儿在忙,贾琏那儿也是兴儿得到的好处最多,他便更加鞍前马后地给凤姐传消息,以期能将功折过。因此一听说贾琏做媒,要把尤三姐许给柳湘莲的事儿,他便立刻说给了凤姐。
凤姐听他把尤三姐如何属意柳湘莲、贾琏如何在路上正巧遇到了薛蟠同柳湘莲、如何把这媒做了的事儿说明白了,怒极反笑:“好个薛家表哥,也是我亲表哥呢,回来的时候亲亲热热地叫我表妹,央我给他办事,原来背着我,不说帮着劝劝,或者来提醒提醒我,竟然‘这都是舍表妹之过’了!”她平日里虽不太看得上薛蟠的人品、行事,但因为是她王家的亲戚,她又护短,从来不肯让谁说他的坏话的,自认为薛家进京来住到荣国府里,她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来没委屈过他们母子半分的,倒不知原来他同贾琏早就沆瀣一气。也是,男人么,不都是这个德行,别说这个表哥了,她亲哥哥王仁,难道就会替她出这口气了?怕是更要得意,在心里嘲笑她呢。又想到那柳湘莲与宝玉素日亲厚,如今他也知道了,宝玉知不知情?若是也闻得风声,却只闭口不谈,在她这儿也不曾透露了点风声,薛蟠也罢了,宝玉同她是什么样的交情?她待他虽是叔嫂,也和自己亲弟弟没两样了,虽说一开始是因为老太太喜欢宝玉,她也跟着奉承,但这么多年下来,也是掏心掏肺的。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真成了“孤家寡人”,往日里那些要好的,什么尤大奶奶,什么宝玉,当年的亲厚玩笑,如今都成了真的笑话。
“可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都说林妹妹的姐姐回家去这事儿丢人,要我说,有那么些个替她奔走、打官司的兄弟,比我可强多了。我看,就是袭人的兄弟也比我的强。”
话虽如此,真让她像林馥环那样干干脆脆地和离了回娘家,她却又是“丢不起这个人”的,因而听闻了柳湘莲和尤三姐的亲事,倒是又盘算了起来。那柳湘莲虽父母早亡、家道中落,到底也算个世家子弟,还是宝玉的朋友,又是个练家子,拳脚功夫不低,若是尤三姐真跟了他,却是不能像原先料想的那样,寻人偷摸跟着乱棍打死了。她眼珠子一转,同旺儿说道:“他们算盘打得好,找了个常年不在京里、不知道他们深浅的人做那剩忘八,也要看人家愿不愿意呢。你倒是跟我说说,他们是怎么诓骗得那个姓柳的傻子应下的?”
旺儿道:“那柳二爷当日说,他也别无他求,只想要个绝色的。二爷一说,他就应了,还给了祖父传下来的‘鸳鸯剑’做聘礼。”
他这么一说,凤姐就明白了,道:“原来是个意气用事之人,那就好办了。我就不信
哪个男人咽的下这种气。”当即叫过旺儿来,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
旺儿毕竟还是跟着贾琏做事的,心里也有些忐忑,怕贾琏知道了。凤姐道:“你只管去说,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谁知道是你说出去的。你要是没这胆子,以后也别在这儿当差了,趁早滚出去。你也别想着糊弄我,有用没用我心里有数,别打量我在家里,什么都听不到。”
旺儿领了命去,不多时就传出了尤家几姐妹一起侍奉贾珍的流言,传得绘声绘色,仿佛人人亲眼见着她们姊妹是如何讨好、献媚于姐夫的,直说得有些登徒好色之辈,把那小花枝巷当成了烟花之地,上门去寻衅滋事,邻居们不堪其扰,多次报官。尤三姐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顾不得其他,披头散发地举着刀子就要和那些人拼命,尤老娘、尤二姐却是苦劝不住。贾琏又要帮贾赦办事,不能常来,一家子苦不堪言。
尤二姐只得劝她妹妹莫要冲动:“你从下定了决心起,就改了往日作风,吃斋念佛,服侍母亲,如今好容易定下亲来,何必为了这些流氓匪徒坏了自己的名声。”
尤三姐啐道:“姐姐好生糊涂,你难道真当姐夫是能护得你周全的人?你叫这些人小看了,他们就更要蹬鼻子上脸了,今儿个说我们姐俩服侍大姐夫,改明儿,咱们该被成了窑姐了!不叫他们看看厉害,他们哪里肯善罢甘休!”
那尤三姐虽是个豁的出去的厉害人物,平常见的却只是贾珍、贾琏这样的世家子弟,对真正的市井流氓能做出的事儿还知道得不分明。那些人在她这儿讨了没趣,回去说得越发地不入流,只恨不得吹嘘自己也跟那绝色美人共度春宵过。
流言喧嚣,柳湘莲怎会听不到?他去寻了宝玉,也不问其他,只问:“那果真是你们东府上的人?”
宝玉笑道:“你既然应了他,又何必定了聘礼又疑惑起来?莫不是听了那市井流言,也放心不下?”
湘莲道:“这么说,果真是你们东府的人了?”跌脚道,“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罢了!”
宝玉一听,脸颊涨得通红,偏又知道湘莲这话说得也不差多少,连惜春都恨不得和她亲哥哥断个干净,好保全自己的名声。当下讷讷地,也不和湘莲多说,二人强笑了一番,湘莲作揖道歉,宝玉只推脱了去,说自己也不知道。二人均有些不自在,早早便散了。

第117章 第117章
凤姐行事一向不留余地, 贾琏不过外出了几日,关于尤家姐妹的传闻已经不大能听了, 自三姐心定了柳湘莲,便一改往日做派, 再不肯同贾珍父子热闹的, 贾珍既觉得她烫手, 又气她属意他人, 如今听闻她吃亏了,不仅不管,反倒觉得解气, 只恨不得那流言能逼得三姐不得不从了自己——姐妹全收可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传出去, 还是一宗美谈呢!贾琏深恨这些人胡言乱语, 累得二姐在家每日以泪洗面,但真要他抓住那些人打官司, 他又怕叫家里那位“母老虎”知道了他娶二房的事, 要闹个不休,只能好言相劝, 二姐见他不计前事,体谅自己,越发觉得难得, 只觉终身有靠,从此待贾琏更加温柔小意,体贴入微。
三姐却道:“姐姐糊涂, 他一个官家子弟,多的是法子替你出头,那些个流氓,抓起来有多难?还不是怕闹大了,他家里那厉害婆娘知道了,要闹个不休?这是要姐姐躲躲藏藏一辈子呢,姐姐还信了他的鬼话,以为能接你进去?”
尤二姐何尝不想早日进去那荣国府里,图个“名正言顺”?但她先前受辱于贾珍,自以为已失了“淫”字,贾琏不计较,她已感恩戴德,又怎敢再提别的要求?尤三姐恨铁不成钢,道:“看来你就住在这儿,进不去他家门也是好的,不然,就你这懦性子,不知道要被他家那个厉害奶奶怎么玩呢!”二姐却只说,到底还是要过个明路才好。
却说那凤姐,没提防贾琏回来得这样快,一时还有些担心自己的计划,后来见贾琏也没管,行事便越发地肆无忌惮。没多久,旺儿悄悄地来说:“奶奶,事儿成了。”
凤姐心里一喜,问道:“怎么说?”
旺儿便把那柳湘莲如何说要退亲,贾琏如何不愿,尤三姐如何冲出来自己抹了脖子的事儿说了一通。
这效果比自己原想的还要好,凤姐十分得意,平儿却于心不忍,悄悄地劝道:“到底是一条人命呢,奶奶做事也太不留余地了。”且不说那二姐、三姐有没有真的服侍过贾珍,便是确实失身了,她们寄人篱下,是自己主动勾引姐夫,还是贾珍不肯放过她们?这三姐也是个烈性人,柳湘莲好好一风流人,竟也跟着出了家。原是一段好姻缘,如今落个这样的结果,贾珍要负一大半的责任,凤姐这个添油加醋、推波助澜的,也不是全然无辜。平儿心里有点后怕,又有些许悔意。凤姐却骂道:“是我让她和珍大哥哥不清不楚,勾肩搭背得,屋里屋外全听见的?是我逼着她抹脖子的?你倒是心善,服侍你的‘新奶奶’去,我告诉你,我从来不信什么阴私报应,因果循环的,她要是不服,就在地底下告我去!”平儿知劝不住,只能掀了帘子出去,忍不住叹了叹。
正逢宝钗来玩,见她叹气,奇道:“你有什么烦心事,这样唉声叹气的?”
凤姐在屋里听到,扬声笑道:“这丫头闲着没事,学人家感伤起来了。”
宝钗道:“昨儿个我哥哥也在哭他那个结义的兄弟呢,还是我提醒他,出去这么一趟,掌柜、伙计们跟着他又是辛苦,又是担惊受怕的,要好好犒赏,他才想起来,说是特特地给我和妈妈带了两箱东西,结果忘在了码头,还好伙计送过来了。我也用不着那么多,姐姐妹妹们分一分。这不,不敢忘了你和平儿的,我自己跑一趟,给你们送过来了。”
凤姐笑道:“难为你有心,可是你给姐姐妹妹们分一分笔墨纸砚罢了,我又不识字,给我不是糟蹋了吗?”
“知道你不喜欢那些,我哥哥也带了些料子回来,你和平儿一人做一条裙子穿。”
凤姐同平儿什么样的料子没见过?不过宝钗特意送过来的,自然是她的心意,忙拉着她进屋来喝茶,香菱笑嘻嘻地递上布料子,又退出去和小丫头们坐在廊下玩,
凤姐看她一派天真,也有些唏嘘,轻声问宝钗:“你哥哥这次回来,是不是就要说亲了?”他们有官有爵的人家说是一年内不能婚姻嫁娶,薛家以前倒也在户部买一个虚职,薛蟠出了人命官司,自然是丢了那个职的,倒也可不避讳着喜事。
宝钗笑道:“我哪儿能知道这个呢,全看我妈妈和他自己了。”
凤姐点着她的鼻子道:“你最精灵一个人,什么瞒得过你?如果不是你哥哥有什么好事,姑妈怎么会跟老太太说,要接上你和宝琴,一起搬出去住?”
原来宝钗的堂妹宝琴,前不久跟着她哥哥薛蝌一起进了京,来投奔薛姨妈来了,贾母一见了宝琴,就喜欢得不得了,特地让王夫人认了她做干女儿,又让她住在大观园里。因着有薛蝌这个侄儿来了,薛蟠又要回来,家里多了两个青壮年男子,薛姨妈亦觉得接着借住贾家不好,遂命人打扫了自家屋舍,回明了贾母,带着薛蟠、薛蝌搬出去住了。贾母却是万分舍不得宝琴的,加上那日和薛蝌、薛宝琴一道来的,还有邢夫人的哥哥嫂嫂与侄女邢岫烟,还有李纨的寡婶与两个堂妹李绮、李纹,薛家倒是富庶,在京里自有宅邸,说搬就能搬的,不越发衬托得那些亲戚像是来打秋风的?薛姨妈亦照拂她们的面子,留宝钗和宝琴在园子里多住了些时日,但薛蟠回来没两天,就又回了老太太,定下了接她们姐妹回去的日子。
宝钗道:“也是在你们家住了好些时候了,如今我哥哥和蝌儿都来了,我们家的门户也好自己立起来了。”
凤姐拍掌笑道:“这‘立门户’三个字极妙,还说你哥哥没有好事?只是你们这一走,老太太又要惦记着了。”
宝钗半真半假地酸道:“哪里是惦记‘我们’,就惦记琴丫头吧,昨儿个云儿还吃醋说,老太太如今心里只有宝琴,把她都忘了呢,以前总是时不时地接她来玩,如今也想不起她来了,家里有热闹的事儿也不喊她,还是宝玉提醒了才来接她。”
凤姐道:“看这说的,可怜兮兮的,这我可就要替我们老祖宗说句话了,老人家疼自己侄孙女的心哪能变呢?只是云姑娘如今大了,定了人家了,再接她来,不仅要想史太太高兴不高兴,还得想她未来婆家乐意不乐意。云儿自己喜欢玩,姐妹们在一块,是自在痛快呢,她婆家不一定高兴有个喜欢玩闹的媳妇儿,老太太是怕将来云姑娘到了那边惹不自在呢。”她说到一半,又觉得好笑,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宝钗会不知道?也是半真半假地借湘云之口,醋一下老太天喜欢宝琴的事儿呢,不禁笑着想,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平时再老实沉稳,这会儿也是要在意的。又想道,前不久在园子里玩,贾母夸宝玉和宝琴站在一块儿,活似画里走出来的,又问薛姨妈她的生辰八字。当时不说薛姨妈,连凤姐自己都猜她要给宝玉说亲了,只是宝琴早就许了梅翰林家的儿子,才罢了。
也难怪宝钗要计较了,她住进来也有年头了,连比她小了几岁的湘云都定了亲,“金玉良缘”不说人人认可,起码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老太太却还稳如泰山,只当没听说过。如今来了薛家旁支的女儿,就喜欢得不行,不但带着她一起起居,还特意嘱咐宝钗不要拘束着她,这态度真的够明确了,也难怪薛家人急急忙忙地要搬出去,而宝钗也难得地醋这一回了。
想来也是,早几年黛玉还住在这儿的时候,谁不知道老太太想亲上加亲,给两个玉儿说亲?只是当时两个孩子年纪还小,如今黛玉去了她自己叔叔家,她的亲事轮不到贾母做主了,又有了族姬的封号,还在皇后娘娘那里露了脸,贾母便是再疼爱宝玉,也
得承认,如果宝玉考不到功名,想娶到如今的黛玉,恐怕是难了。况且听元春的意思,黛玉是皇后要留给太子的,其他人只能算“肖想”了。既然黛玉没了希望,湘云又许了人家,想想也只有宝钗了,就是凤姐,也做好了等宝钗过门后,要想法子不能丢了管家大权的准备。没想到姜还是老的辣,从天而降一个薛宝琴,不动声色地就打翻了王夫人姐妹的如意算盘。
虽然两个都是自己的亲姑妈,但凤姐还是偷摸着想笑。贾母的喜好从开始就没变过,喜欢俏皮灵动、又有情趣的俊俏姑娘。宝钗的端庄懂事人人夸赞,却恰恰不合贾母的眼缘,也不对宝玉的胃口——他听到别人劝他仕途经济就要烦的人,当年黛玉在的时候,那个亲近黏糊劲儿,和跟宝钗的客客气气完全不同。凤姐冷眼看着,他对宝琴也没那个意思,这次来的几个亲戚里,他竟是跟邢岫烟最说得上话。不过邢夫人的侄女儿,她自己都不上心,家里情况又差,贾母是万万不可能考虑的。一定要说的话,他看起来还真只有对黛玉有那种让长辈们担心的儿女私情。
凤姐也没进宫去给元春请安过,不知道黛玉已经被皇后定给了太子,尚觉得这样也好,就让老太太的两个心肝宝贝玉儿做一对不食人间烟火的金童玉女好了,反正黛玉嫁妆也丰厚,光是当年贾敏的嫁妆就够补贴补贴荣国府的坏账了,再加上林海也攒了不少家底子给女儿,林滹为了面子,肯定也要给侄女儿加妆。虽然薛家巨富,但到时候只单看嫁妆,还不定谁更丰厚呢,够他们小两口好好过富贵闲人日子了。到时候老太太也高兴,宝玉也高兴,连她也少了不少烦心事。
宝钗赶着去其他姐妹那儿送东西,略坐了坐就告辞了,平儿出去送她们,见香菱还笑呵呵的,替她难过了一回,本来好好的一个女孩儿家,被呆霸王抢回来,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原来薛姨妈看她年纪小,自己带在身边,倒也过得不算辛苦,可如今薛蟠又回来了,若娶个贤妻也罢了,万一娶个脾气火爆的,她的日子可想而知。偏她像是还不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似的,一团天真,就越发显得可怜可爱了。薛姨妈和宝钗都是良善人,但只在事不关己的时候良善,说到底,宝钗的心性还是偏冷的,柳湘莲好歹救了他哥哥的命,这就跟着道士出家了,不知所踪,在她心里,也没有犒赏伙计们重要。以后香菱委屈了,她大约也是不会替她出头的。
也是,平儿心里想,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哪是抬了身份就真是半个主子了?说到底,还是可以随意买卖、送人的奴才,还指望主子怎么宽厚相待呢?送走了宝钗她们两个,自己找了没人的地方抹了把眼泪,才敢回凤姐身边应答着。

第118章 第118章
太上皇丧事期间, 宋氏身上有诰命,黛玉身上有封号, 都得入朝随驾,韵婉请了馥环出来打点家事, 黛玉有时候从皇后那儿回来, 闲着没事, 便坐去畅意居, 看馥环怎么跟各路管事、婆子们打交道的。她本就天资聪颖,只略略看了一会儿,便立刻瞧出了馥环和宋氏的不同之处来。宋氏毕竟是当家已久的太太, 经验老到,也没人敢轻易糊弄她, 她手底下的管事们早知道了她的行事风格, 有时候不用说,就知道该怎么办, 她也敢放手让底下人自己拿些主意, 凡事拿个大方向。馥环因为年轻,还在立威的阶段, 过问的就比婶婶详细得多,但要是觉得哪些人可用后,她也会给机会让他们自己安排, 看看效果。
黛玉其实自来了叔叔家就一直学着理家,虽则宋氏、韵婉都对她赞不绝口,不过她自以为还在帮忙的阶段, 如今家里的大事,比如上回林滹过寿,还是要靠婶娘主持大局。最近看了馥环理家,她也明白,自己比起婶娘、姐姐来其实也不差什么,就是缺经验同威望,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事,慢慢积累罢了。不过馥环到底比她长了快十岁,趁着这个机会,教了她不少小技巧,比如哪些账过了哪些范围就必有水分,怎么估摸某件事的开销等。
“同一样东西,什么样的价格都有,比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鸽子蛋,寻常百姓人家遇到什么事,也能花十几铜板买几个煮给家里人补身子,但再往上的人家,采买的能买到一两银子一个的,有的呢,是那鸽子稀罕,用人参、冬虫夏草之类的东西喂出来的鸽子下的蛋,有的呢,就是底下人欺负主子不懂了。”馥环皱着眉说了声,“其实那稀罕鸽子下出来的鸽子蛋,也就那样,我原先在东平郡王府吃上过一回,说是那厨子自己养了几十只鸽子,从小拿药材喂大的,吃的比凤凰还好,下的鸽子蛋尤其滋补。当时席上人都说‘果真与别家的不同’,恨不得夸出花儿来,我也不敢说什么,实际上,我还真吃不出来和平时的有什么不一样的。也不知道东平王是不是被厨子糊弄了,还是我天生没那个命,尝不出东西的好来。”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馥环虽不是出身顶级富贵的人家,但也是官宦小姐,自小锦衣玉食地养大的,舌头刁得很,她说吃不出差别来,那可能就真没有什么区别了:“我原先在荣国府的时候,我外祖母也极讲究吃喝,一两银子的鸽子蛋,据她说确实是有的,不过平常谁吃那个,我过个生日,拢共花了十几两银子请大家吃酒乐了一回,要那么算,只能吃十几个鸽子蛋了。”
馥环笑道:“吃的哪里是鸽子蛋呢,那都是吃的面子、排场,富贵的时候怎么奢华、怎么复杂怎么来,都说是越讲究,越看得出这个人家的底蕴,越容易维系下去。但我冷眼看着,还真没几个奢靡无度的人家因为会花钱变得更长久了?且等着看吧,小貔貅这下要给他们好果子吃了。”
黛玉猜到她说的“小貔貅”,说的约莫是刘遇。其实当今圣上与太子算不上小气,都是皇家出来的天家贵胄,就是再节俭,也是成群结队的宫人跟着伺候大的,是底下人想象不到的精细了,只是和太上皇比起来,他们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现在这些上皇的旧部,谁家没欠了国库的银子?上皇几次南巡,都是那些人家接驾的,上皇也知道这些人家未来接驾是狠狠下了血本的,体恤他们不易,并不曾催过他们。但刘遇自开始当差起,就频繁地催这些人家还钱不说,还一笔一笔地算起了他们在任上的坏账假账,动不动就算出了他们贪污了多少多少,闹不好就锒铛入狱了。所以一些人家就悄悄在背后议论,说他聚财有道,十足的“貔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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