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各个和林兄比。”马兖笑道。林征头上这个“代”要是去了,连林徹在他的官位前都不好意思自称青年才俊了。而看忠顺王这闭门谢客的架势,多半是不想回来了。木兰那儿的事他们比别人知道得多些,也佩服忠顺王当机立断的勇气,但事关江山社稷,可不是你自罚三杯就能过去了的,帝心难猜,纯靠造化。但林征这职,多半是稳妥了的。
林徹苦笑着想,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永宁王,俗话说得好,盛极必衰,少不得要居安思危,他们林家也算是到了鼎盛时候了,现在要是谦虚几句,自己都觉得矫情。可是当年忠定王的舅家、妻族不也是鸡犬升天,随便拎个五代外的族人出来都带着乌纱帽,现在呢?但眼下这个架势,不是永宁王想要得意,是所有人都觉得他该狂起来了,这江山秀美,谁愿意与人共享?当年老圣人那么喜欢义忠老千岁,太子都封了,觉得他肖想自己的皇位,不也是狠着心就办了?可是当今对永宁王的态度,怎么看怎么像……他不敢妄言,只觉得事有蹊跷。
马兖求亲这事儿,宋氏下了令不许家里人议论,但马家也没藏着掖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忠勇侯夫人特特地跑来说:“我说我提议让她和云渡再试一试的时候,你那么生气呢,如今看来,格局是不一样。”
宋氏知道忠勇侯夫人没有坏心,云渡是她亲外甥,她心里偏他罢了,但这话听着也不好,因此气道:“这些话也不必提了,环丫头既然回来了,就当那一
切都没发生过,到底谁对谁错的,也都揭过,就当是陌生人罢了。那边是郡王府,和我们小门小户的,格局当然不一样。”
忠勇侯夫人笑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如今我都快有个商贾出身的外甥媳妇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堂堂郡王太妃,那阵子脑子里是塞了什么浆糊,我妹妹急的找我哭了几次,又有什么用?她拗得过她婆婆?现在太妃倒是也后悔了,但我看夏家可不是省油的灯。”
“再不是省油的灯,难道能拿郡王府怎么样?耽搁的是她家姑娘自己的年岁。”宋氏不喜南安太妃的手段,出言讽道,“再拖拖,拖个几年,夏家还不是什么都答应了?不就是抱着这个打算嘛。”
事实上,南安太妃也不是脑子糊涂了,他们大小是个郡王府,云渡又是要袭爵的,便是和馥环和离,想再找个勋贵人家的女儿,难道会找不到?云嵩自己的续弦就是侯家嫡女。是南安郡王府如今入不敷出,又要还国库的债,实在是手头紧缺,不知道从哪里变出钱财来,正逢夏家女对云渡芳心暗许,可不得打上吃绝户的心思?现在倒是后悔了,翻脸不认,只肯收为妾室,也就是仗着没有郡王府撑腰,夏家孤儿寡母的守不住偌大家财,早晚要被族人欺辱。宋氏虽看不惯夏家作风,但真要说起卑鄙,夏家也比不过那位高高在上的尊贵太妃呀,因而道:“你妹妹也别哭了,她家的事,她又做不得主,要是事事都想清楚了,事事都得哭。反正横竖都是太妃拿主意,还是让太妃把心都操了,她自己什么也别想,来得快活。”
忠勇侯夫人苦笑道:“说得轻巧,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回头他们家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妹妹说声‘都是婆婆做的主,我什么也不知道’就能什么事也没有?”
宋氏吓道:“能出什么事!”
忠勇侯夫人自知失言,叹气道:“如今这局势,一天一个变化,谁说得好呢。有时候我都委屈,我家老爷要是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我是能提前知道还是能劝得住他?可他要是惹了麻烦,我能躲得过去?”
“也只能希望他们在官场上惦记着妻小,小心谨慎些了。”宋氏跟着道。
忠勇侯夫人起身告辞:“治国公府的那小子是个良配,哪怕我是云渡的亲姨母也得说这句话。要是云家单有我妹妹那个婆婆,其实算不得什么,上头有……就哪哪儿都比不上了。也别因噎废食了。环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不瞒你说,最早的时候——少说有十年了吧,我就问过马太太,要不要看看你家环丫头,那时候也没看成。环丫头要是真铁了心,再不嫁人,那没法,要是心还没那么绝,过了马家这村,倒也还有其他的店,可肯定是不如他了。”
宋氏摇头道:“我可是怕了,现在我们家两个女孩儿了,哪个委屈了都影响另一个,先不说她自己愿意不愿意,我们又不是养不起她,干嘛非得把她嫁出去?婆婆再好能好过自己家?”
忠勇侯夫人又起了别的心思:“我听说租你家房子的钱老太医,也有个孙女的?也不叫来我见见。”
宋氏推她:“你可算了吧,别吓着我们家的客人。”
她们正说着话,锦书来报:“太太,玉姑娘来了。”
宋氏奇道:“这样冷的天,她怎么出来了?”一面命人再生一个火盆。黛玉不多时便踏进来,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尖尖的小脸淹在长毛围脖后,越发显得灵动,她一进来就先脱了大毛衣裳:“给婶子请安,见过忠勇侯夫人。”
宋氏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捏着她的手问:“怎么这么着急就脱衣裳,小
心别冻着。”
“不冷,”黛玉回握住她,让她试自己的体温,“我刚从春绿园回来,紫鹃她们担心我受冻,给裹了好多衣裳,我身上差点出汗。”
忠勇侯夫人笑道:“我才刚说呢,怎么不让钱姑娘一起来玩?”
黛玉道:“几栀在做功课呢,我今天把书给她送过去,她除了要念书,还要学药理,试药方,好生辛苦。”
宋氏道:“你有没有同她说,我的功课不急?”
“我说了,但她说,要是懈怠个一两日,人就懒散了,就难再勤奋了,弄得我也不好意思了。”黛玉撒娇道。
宋氏便对忠勇侯夫人道:“你看,钱老太医的孙女是要继承他老人家的衣钵的,用功得很,我倒是能把她请出来玩,可是她出来玩了,回去了都要加班加点地把没做的功课补了,我看着也心疼。”
忠勇侯夫人原先是看看姑娘好不好看、说个合适的人家的心态来的,听说要继承钱老太医的衣钵,也奇道:“我才叹息了女子身在后宅,什么都做不了,就被打脸了。”
宋氏叹道:“她选这路,比旁人艰难呀。”
黛玉低下头,羡慕道:“再怎么艰难,她的路由她自己走,不是随便谁摆布的呀。”
第86章 第86章
黛玉不喜欢忠勇侯夫人, 略坐了一会儿,宋氏见她兴致不高, 便推她先回去:“我们打牌,你肯定觉得没意思, 回去自己玩罢。或者找你哥哥玩去, 今天征儿在家。”
黛玉惊喜道:“婶子怎么不早说!”
“我早说了, 你是不是从春绿园出来了就直接去他那儿, 都想不起来我了?”宋氏笑着点点她,对忠勇侯夫人道,“不知道怎么的, 这丫头最喜欢她大哥哥。”
黛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林征身材魁梧, 不苟言笑, 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好亲近,可是她头一次见到他就觉得这个哥哥可靠得紧, 像是什么山一样, 什么风雨都挡得住。一定要说的话,她外祖父家虽是武功起家, 可一家子从舅舅到表兄弟们再到侄子辈,都挑不出一个有林征半分精气神的。她幼时也曾听父亲说过祖辈们因军功列侯的事,见到林征, 难免觉得,那位骁勇善战、庇荫子孙的老祖宗,年轻时应当就是这个哥哥的模样。她冲宋氏和忠勇侯夫人福了福身子, 便高高兴兴地去大哥院子里了。
林征夫妇俩住得靠外,雪雁给她叫了顶小轿子,地上还积着雪,走上去吱呀吱呀的,紫鹃不禁道:“这样冷的天气,大爷天天在外头,怎么受得了的。”
黛玉抱着暖手炉,点头道:“可不是,天天说我家哥哥有出息、被器重,明里暗里地妒忌的、说酸话的,不知道有多少,可要是真让他们吃那样的苦,到阵营里驻扎上那么十年八载的,也没见几个去。”
别的人也罢了,可千万别有人在她面前叹息云渡可惜。林征能有今天,就算永宁王出了五分力,剩下五分也是他自己在晋阳与将士们同吃同住,辛苦挣来的。就连大嫂子的丫头都说回了京以后没事情做,活成副小姐了,闲得慌,可见他们在外头过得什么日子。她握过林征的手,差点误以为自己在握一块石头——粗糙、坚硬,老茧层层叠叠,几乎看不清原先的皮肉,林征自己都不好意思:“妹妹松手罢,我手上的皮都老了,随便一道疤恐怕都能刮伤妹妹。”他如今的位子他们艳羡,他曾经,包括现在,吃的这些苦,他们倒是也经历一遭去呀。兴许军营里确实有怀才不遇的,可多半是贫家子,云渡这种勋贵世家出身的,便是有什么“文武双全”的美名,自己不舍得安逸舒适,只道别人“偏他有个那样的表弟”,连她这样的闺阁女子都要瞧不起的。
不过云渡好歹是和大哥一年考上武举的,他家里人羡慕两声也就罢了,另一些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也拿自己和大哥对比了一番,说他“只是运气好罢了”。
林征自回京来,也是难得歇在家里,正和韵婉围着暖炉说话,见到妹妹来,笑道:“来得正巧,我们在想你侄儿侄女的名字,你来一起想想,咱们列出来,回头请父亲大人挑一个。”
黛玉忙道:“叔叔都说了,这是你们第一个孩子,你们自己拿主意。”
韵婉“噗嗤”一声笑了:“又不是就生这一个,第一个第二个的,那么重要么?”
林征笑而不语。理是这个理,不过第一次当父亲,那种忐忑又期待的心情骗不了人,更何况,自从刘遇位子稳妥后,越来越多的人觉得他是沾了头生子的光,莫名其妙就刮起了一股长子为重的风气。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毕竟有爵位的人家,都是嫡长子袭爵的,可现在这股风刮得邪门了。远的不说,便是黛玉的亲外祖母贾家,据说她的大舅舅贾赦就以此为例,在母亲、弟弟面前耀武扬威,被母亲好一通数落。
“大哥今天怎么有空回家来。”黛玉被韵婉拉着坐到她身边,喝了一口茶,才想起来问。
林征叹息道:“京里的事,比晋阳多多了。晋阳也只是苦罢了,京城里可真是……”
韵婉笑道:“你就是享不得福,就是没事做,也要给自己找点事忙起来。不过这几天是吃了不少苦,看起来比练兵辛苦多了,我听说你前几天还威风到母亲、妹妹面前去了?妹妹有没有吓到?”
“我有什么好吓到的,抓的人我也不认识。”黛玉苦笑道,“就是有些不值罢了。”
林征与韵婉对视一眼,问:“哪里不值?”
“我也说不好。”黛玉其实完全知道自己在不值些什么,只是这些话若是真说出口了,别人该说叔叔婶婶没把她教好了,“嫂嫂当初是怎么愿意嫁给大哥的呢?”
韵婉道:“我当时刚被张家退了婚,你哥哥这么个比张家老三强百倍的人求上门来,我自然扬眉吐气,就为了以后我们家的老管事的见到张家人可以昂着脖子走路,我也得嫁了啊。”
她是找了个不咸不淡的说法,其实当时她一个弱女子,得罪了太子,就算太上皇赐了个忠义孝女的牌匾,又能如何?她父亲堂堂督军,还不是说杀就杀了?那些人要想拿她出气,多得是办法,也不怨张家不敢接手这个烫手山芋。林家来提亲时,她才看见了生路——林家人丁虽不兴旺,毕竟也是传了百年的世家,一家子好几口都在天子脚下当着朝廷命官,她嫁进来时,自己都觉得在利用夫家。而进来后,丈夫英武、公婆和蔼,就更是意外之喜了。
黛玉却道:“那不是和……和馥姐现在一样?”
“你姐姐不是我,她没那个必要嫁出去。”韵婉道,“而且我猜那马大,也不是真心。否则以阿徹和他的交情,能不在家里帮着说两句话?”她忽然奇道,“对了,该不会是阿徹想出口气,特意找了他来演这出戏吧?”
黛玉被逗笑了:“那这戏也太真了些。我看二哥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功夫,他忙得都快和大哥一样了。”她原本猜马家是想来攀永宁王的亲,心里还,倒不在意了。
“环丫头理家是个好手,她手底下的几个铺子,管的都井井有条的。我想就是那些从小教孩子拨算盘的商贾人家,都没有她那样的眼光和能力。她在家里好好的,只要心结解开了,日子过得不比她当年的小姐妹强些?”韵婉道,“母亲想来也是这么觉得,才回绝了马家。你别说,要是馥丫头真想嫁了,马兖还不错。”
林征嗤笑了一声:“她哪有什么小姐妹,小时候成天跟我们一起玩的。都回绝了的事,不要再提了,我怕馥环恢复了本性,又张牙舞爪地,要闹咱们。”
韵婉笑了:“她要是真变回那样子,你头一个就是最高兴的。”
黛玉也跟着笑起来,但她忽然意识到,家里人已经不提她的亲事了。从前虽然在未出阁的女子前多有避讳,可林家氛围到底与外间不同。何况便是宋氏不提,韵婉也不是那些遮遮掩掩的,先前为她相看夫家时,也不是没问过她的意见。可如今,家里却只字不提。她虽不想离开家里,可是要是一点风声都没有,不免要怀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心里忐忑,因此避开韵婉,私下里同林征商议:“大哥,我先前……永宁王说要是我不乐意,就告诉他,我同他说了,他……”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问出口了,“他会听吗?”
他是君。林征在心底回答自己的小妹妹,便是再亲近,看起来再平和,那也是高高在上的永宁亲王,他们平时以表兄弟相称,甚至可以玩闹,但不代表,他们能拒绝一个皇子的要求。
何况如今的刘遇,已经不再是普通的皇子了。
林征到底没舍得让妹妹失望,咬牙道:“我去同他再说一次吧。”
“别!”黛玉不是不知道永宁王的地位,她还住在外祖母家的时候,听说永宁王要来,荣国府上上下下忙活了半天,她的舅舅们亲自领着人候在门口,生怕说错了一句话。哥哥爱护她,愿意为她去得罪人,可是她不敢让整个林家承担这个风险。几个兄长前程似锦,都是这么多年拼出来的,最后为了一个她,被永宁王厌弃?她道,“我只是想心里有个数。要是我非得……那我现在学的这些,到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第87章 第87章
林征欲替妹妹求情, 只是一直碰不到刘遇,因此去问林徹, 让他问问永宁王的时间。林徹找了个他当值的时间来找他,茶也没喝, 倒是先坐下来叹了声气。
林征冷笑:“怎么, 你也怕得罪永宁王, 影响前程?”
“大哥说的好像你拼着掉脑袋, 就能让王爷听你的话似的。”林徹苦笑了一声,“咱们不可或缺到这地步,能威胁到人家的决定?别说他已经摆出了势在必得的架势, 能劝住他的人也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事已经过了御前?林征瞪大了眼睛。
“他又不是心血来潮,况且就算只是心血来潮, 若咱们真能劝得他改主意, 也不是以理服人,不过是看在从小到大的情分上。说到情分两个字, 上次我被他问, 妹妹是隔了两三代的堂妹妹,弟弟是亲姑姑家的表弟, 怎么妹妹是亲戚,弟弟就是路边随便认识的?”林徹声音渐渐低下来了,“咱们家是承了三伯父家的情, 但说句不好听的,难道没承过永宁王的情?”
“你替我约就是了。”林征道,“世上哪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事。”二弟说的是一回事, 可男女婚配,是“情分”二字能解释的?如今的情形,就是黛玉并不愿嫁进皇家去。
林徹想了想,笑道:“我一直觉得不对劲,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一样,哪哪儿都不痛快。现在我好像知道自己丢了什么了。”
“为人臣子,是该你这样。”林征也不是什么天真的人,君是君,臣是臣,除非是到了乱世,否则谁会天真任性到违逆皇权?兴许林徹说的对,他也不过仰仗着刘遇与他们有亲,又是个有情有义的,想求他放手罢了。
林徹走之前问:“大哥,你还记得郭奇箐吗?”
郭奇箐是四十年前出了名的大才子,娶了上皇青梅竹马的嘉陵君。当时上皇还只是太子,嘉陵君的母亲宜清长公主地位十分超然,又疼爱独生女儿,没理会上皇的请求,把嘉陵君许配给了当时名动四方的翩翩墨客郭奇箐。可惜郭奇箐一路仕途不顺,被贬往惠州时,“不慎”落水而亡。嘉陵君痛不欲生,不久就病逝了。如今宜清大长公主依旧在荣养,驸马家也人丁兴旺,可郭家却早没落了。
林徹的意思很明确,以他们家和永宁王的关系,多半不用担心刘遇对林家下手,可是黛玉未来的夫家,就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了。即使刘遇和上皇性子不同,可是谁说得准呢?难道上皇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样?
永宁王不是这样的人,林征想这么说。可若是刘遇真的有那么心胸宽广,那他作为表兄,就更要内疚了。
他也是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和刘遇谈这事。
刘遇大笑:“难道二表哥没和大表兄说过这事?”他反问,“我自幼到如今,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会主动放手的?还是表兄以为我就只是说着玩玩,转头就忘?”黛玉当初对他说,她志在山水。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江河无不是天子疆土。她便是嫁入寻常人家,又有什么机会能去游山玩水?而他开拓守护的每一寸河山,都能刻上他妻子的名字。
深宫险恶,她不愿来,可他已身在此,且天生就不是什么洒脱、愿意放手的人。
春雷乃名士之琴,他当日以此琴相赠,便是引此姝为知己伙伴。她这般推拒,倒更像是一回事了——若她是那等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女子,也弹不出春雷的清越辽阔之音。
她喜山水,我能给她,我还能给她更深更远的……江山。
林征被他说得一愣,也知他决定的事无人能改,只得在心里叹息道:“自妹妹来我家,我也没见她几面,她亲近我信任我,我却没有替她反抗的胆量,今后又有何颜面听她唤这声大哥
但刘遇一旦开始大刀阔斧地动作起来,林家兄弟们就来不及腹诰他的不讲道理了。他思路清晰,目的明确,上皇躺着,不必与他报备,就更放开了手脚。他自己做事利落,也不许人拖泥带水,更是放话出来,要是觉得自己老了,跟着他熬不动了,直接告老还乡,把位子让给干得动的。他从前生怕皇上要疑心他结党营私,从不理人事调配,如今却是日常做了决定,再去请示。皇上也毫不介怀,特准永宁王四品以下官员调动可先斩后奏。他要查什么人,哪怕再位高权重,拿出证据来,也是说撤就撤,不讲情面。
“改革本来就是要踩着血骨改的,若今日改革的不是永宁王,那站在风口浪尖的就是尔等。前朝改革,惩贪反恶,谁不是扛着棺材上任的?”皇帝对内阁重臣说道,“如今他替你们挡刀子,竟说朕对永宁王疼爱过分,若朕不在京里,永宁王是要监国的!”
蔡客行忙俯身谢罪。
“不过,父皇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最是惦记着孙儿们的前途,是该给他们都定下来了。也好给宫里添点喜气。”皇帝摆明了要册封自己儿子,倒是也给他的兄弟们下了旨,可以上书为自己的儿子请封爵位了。该封世子的就封,其他侄儿们,也看情形赏一赏。
礼部原就在暗地里准备着上皇的丧事事宜,忽地得了信,要立太子,都有些惊疑——虽然永宁王地位超然,大家背地里都猜太子就是他了,可谁也没想到皇上竟然等不到上皇去世就要定下来。
“永宁王如今在忙的都是什么事?盐务、田税,哪一项不是国之根本?四品以下官吏调动可先斩后奏,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确吗?偏还有不信邪的,去上书他权力过大,皇上能不心疼?”沈劼教训他儿子,“永宁王肯定会再三推辞的,但走完这个流程后,该立太子还是要立的,后面那么多王爷等着跟在后面请封世子呢,真有人上书,这些王爷们都饶不过他。”
沈跃扬叹息道:“父亲日后不就是太子少傅了?儿子怕过刚易折,永宁王什么都好,就是做事不爱留退路,这短短一个月,得罪了不少人。日后若是……”
沈劼道:“倘若瞻前顾后,也成不了大事。若无他这样破釜沉舟的气势,怎么打开盐政的缺口?你看着吧,到他收网的时候,你就知道,现在这一切都值得。”
海晏河清,朗朗乾坤,谁不想要?即便他已经这个年纪了,看到朝纲重振,旧疴渐除,也难得地心潮澎湃,斗志昂扬,恨不得多活几十年,再大干一场。
大事频生,本该是一年最热闹的过年,和上皇的身体、册立太子这样的大事比起来,也不值一提了。黛玉帮着宋氏把年礼单子拟好,着人送出去。
宋氏又查了一回:“给你外祖母家就这么定了?”
黛玉知道她的意思,今年是头一年她从这边给荣国府家送年礼,规矩就此定下,往后就可以按着今年的“旧例”办了。这单子看着也足够客气了,比照着宋氏给宋子宜的年礼定的,可是和往年林海送的比,就显得有些寒酸了。
“往年我母亲还在的时候,也就差不多这么多年礼。”黛玉摸了摸林华送来的、林海给岳家的礼单,笑着说,“后来怕是因为我过去了,父亲觉得麻烦了外祖母家,过意不去,才加了那么多吧。”
她如今自己理家,漱楠苑的吃穿用度、大小开销自然心里有数。林海本就清高,把女儿托付给岳母是无奈之举,自然要有所表示,把她的开销也算了进去。可惜外祖母家里有些嚼舌头根的不知道,说她“一针一线,一纸一笔,俱是
走的家里的公账”,她听了只觉得难过,寄人篱下,不敢吱声,如今想来,倒是恨自己当时没敢教训教训那些人,替自己父亲和家族的名声出口气。现在她住在叔叔婶婶家,宋子宜和她外祖母同辈,也是为官多年,名声显赫,若是给外祖母的年礼还按着林海当年的给,压了宋子宜一头,传出去难免宋家有意见。何况,自武曲鼎事之后,她越发觉得外祖母家的事一团糟,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外祖母毕竟年事已高,且不愿家里闹大矛盾,有些事懒得管,有些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久而久之,必有内乱。她也去过藕舫园,看到渔娘辛苦,农庄的农夫想必比她们更甚,才供上些许银钱上来,她吃的用的、收的送的,无不是那些人的血汗,便不愿胡乱大方,给那些明明对她不满的人好处。
宋氏也不再劝,着人送出去了。
王熙凤收到礼单,笑着问周瑞家的:“林家的人还没走?”
周瑞家的回道:“是,来了两个婆子,还在等着回话呢。”
“老祖宗好久没见着林妹妹了,想得紧,特意嘱咐过我,林家的人来了,留她们喝杯茶。我去看看老太太在忙什么,要是她想见见那两个婆子,就领她们讨赏去。”
周瑞家的忙道:“那我再留她们一阵,等二奶奶的吩咐。”
第88章 第88章
自武曲鼎事发后, 贾母是又气又急。但说句不好的,家里入不敷出了这么多年她能真不知道?一直冷落王夫人、提拔凤丫头, 也是因为觉得王夫人躲事,家里还好的时候争着要理家, 攒了不少私房, 后来看着情况不好了, 就把事情推给小辈, 自己做好人。这事是凤丫头做下的,说到底,也是他们家确实进账不多, 开销过大。凤丫头前一年就说过要削减开支,可各房各院的, 谁愿意?最后怨声载道, 不了了之。真要说起来,这两年家里最大的开支是什么她也不是没数。桩桩件件都是省不下的, 偏偏凤丫头拿了最不该拿的那件!好歹是黛玉自己发现的, 自己收回去了,要是林家家传之物真流落在外, 被别的人家得了,她老婆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如今别的也罢了,她就怕黛玉因为这事就记恨上他们, 因此早早吩咐下了,林家的年礼到了,要好生接待。
凤姐原先不知道那尊玉鼎的来头, 等被贾母骂了,“扑通”一声就跪下了。这事儿麻烦得紧,亏得是黛玉一个人来的,要是叫她叔叔家的人晓得了,能不做文章?就是黛玉自己,心里对她们就没想法?她忐忑了多日,如今见到林家的礼单,只觉得“还是来了”,便急急地去找贾母拿主意。
贾母正和探春姐妹说话逗乐,看了看礼单,笑着问:“怎么了?”
“林家的婆子还等着呢。”凤姐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往年林海送的年礼,差不多是全府上上下下一个月的月钱了,更别说还有布匹文具等,够应付好几桩过年期间的人情往来了,今年一下子减了那么多,想来还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贾母掂了掂那几页纸,道:“好,那留她们吃顿饭罢,好生招待着,不可怠慢。”又道,“玉丫头倒是还记得她妈妈当年的习惯,这单子列得一模一样的,我刚刚还一恍惚,以为是我的敏儿从苏州千里迢迢送来的呢。”
凤姐惯会察言观色,立刻反应过来,如今这年礼才是按着正常的模板置办的,往年是林海心疼女儿,在规格之外多塞了不少。只是虽是这个道理,但家里总共就这几个子儿,哪些用到哪儿去都是算好了的,骤然少了一笔收入,又要想法子,她知道原先祸是自己闯下的,只能暗地里咬了咬牙,强笑道:“林妹妹才多大,如今都开始管这些了,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不知道,到处玩呢。”
“她家里那个样子,嫂子又不管事,姐姐想管也管不了,除了她自己辛苦点,能怎么办呢。”薛姨妈叹道。
探春笑道:“原来管家是这么辛苦的活计,怪不得凤姐姐这几个月消瘦了这么多,晚上开席咱们得敬凤姐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