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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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权篡位,哪个皇帝能忍得?当今以孝治天下, 但真以为他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可就大错特错了。前几年兵府分离的改革已见成效,如今兵权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各地封疆大吏,皆是他的心腹爱臣,太上皇昔日那些爱将, 在肥差上捞得志得意满,连脑子都捞没了,才敢自以为有几分本事,来以卵击石。至于袁王妃,他除了骂一声“头发长见识短”,也无旁的话可说。
那日袁兴舟一状告到上皇跟前去,刘遇血洒德寿宫,忠顺王因此迁怒王妃,只说她病了,叫她闭门反省,袁璟就是打着来探病的名号上门的,倒也不用他另找理由,只说妻弟也被传染了,一并软禁在王妃院里的客房,叫人看着院子,包括丫头嬷嬷在内,谁也不许出来。刘遇叫带来的暗卫去袁璟隔壁住着,又笑道:“论礼该去拜会婶子,只是听说婶子病了,想是不方便见侄儿的,还是不去叨扰了。”忠顺王忙道:“很是,你前阵子才养好身子,可不敢把病气过给你。”一边亲自把他送上了马车,踌躇良久,还是扭头去了王妃屋里。
袁氏是当年大选,太后千挑万选出来,亲自指给他做正妃的,嫁进来时,他已有几个可心的侧妃庶妃,对这个中规中矩到有些无趣的大家闺秀一向可有可无,只是这些年,袁氏替他操持内务,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临到这时,想到她要是就这么去了,不禁也有些不舍的凄切感涌上心头。
袁氏一个弱女子,自幼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样的惊吓?两番折腾下来,早已伤了心神,是真的卧床不起了,忠顺王见她素面朝天,脸色枯黄,一时有再多抱怨责骂也说不出口,只坐在一边唉声叹气。
他这一叹,袁氏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当即屏退左右,摘下钗环,挣扎着下床来向谢罪。
“你何错之有?”忠顺王问。
袁氏哭泣道:“妾身未能察觉出叔父的狼子野心,及时劝阻,如今娘家人胆大包天,还牵连王府,是妾身的过错。”到底是女子,前几日她还心存侥幸,求着忠顺王放过袁璟,几日禁闭下来,早已魂飞魄散,浑无主意。若说之前,她还有万分之一的盼头,觉着叔父也是做老了官的,万不能鲁莽到一点准备都没有,兴许此事真能成功——虽则大逆不道,但全家因此飞升,风险再大也值了。只是如今忠顺王这一叹,打碎了她仅存的希望。
“你最大的错处就是当初嫁给本王了。”忠顺王道。袁氏一个妇道人家,娘家人心怀不轨,她知道得未必比自己早,这些年除了袁璟买官的时候求过自己一回,别的也没给娘家捞什么好处,一向安分守己的,她这样的女人,若不是嫁给他,兴许能过得更好些,袁兴舟没了这层关系,想也不至于心生歹念。
他这些年,因为父皇的偏爱,和皇兄有意无意的纵容,也有些飘飘然到以为自己能翻云覆雨,狂了这些年,总算遭到了报应。
袁氏闻言,眼泪便再也止不住。忠顺王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本就有满腔的话要说却说不得,如今一股脑地倒给王妃听:“你叔叔手上是有兵还是有人,敢这么折腾?他们结交的那些个人家,如今手上还有实职的有谁?哦,王子腾算半个,瞧着是升,实
际上兵权没了,他是看不清楚么?再说,王子腾跟贾家的关系不比他们近?就算因为唇亡齿寒,别的出手捞一把吧,这事他一个老狐狸敢动手?人家外甥女当着贵妃呢,这两年也一直在升官,就因为几个亲戚被挡了财路,他就把身家性命都搭上?你叔叔说是多少多少人一起,我就明说了吧,心齐不了,不待他行动,就有要告密的。就算没人告密,他们也成不了。皇上给永宁王铺的路,够宽敞了。林妃有本事,这么多活人争不过她一个,其他所有皇子加起来,怕是比不上刘遇一根手指头。”
为人父母,自然最先想到的是子女,只是皇家与寻常人家不同,远的不说,上皇在位的时候,再宠爱的儿子,也休想从他手里抢过半点权力。当今对刘遇,却是掏心掏肺地培养,比寻常人家的父亲都更慈父心肠。袁氏想到自己的儿子,不觉悲从中来。忠顺王虽宠妾,却没有灭妻的意思,嫡子虽年纪小,却最受重视,非庶子女能比,他自出生起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过几年少不得要封个世子的,如今却连忠顺王都保不准自己的爵位甚至脑袋在不在了,便是侥幸不用降爵,儿子因为她这个母亲,这辈子还能有前途可言?
“你歇息吧。”忠顺王道,“只求刘遇那小子,是个言而有信的了。”
身家性命都压在一个毛头小子身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不过刘遇身上也不止他小皇叔一家子的前程。从忠顺王府出来后,他马不停蹄地回了趟宫里复命。正巧皇帝在和内大臣们商议侍卫长人选,看见他进来,直接下命:“宣林征进京。”
林征武举入仕那年正逢皇帝推行兵府分离,各地太守非有旨不得调用军队,各地军营有了不少空位,他自请外放,在晋阳驻守多年,立过不少战功,他出身不俗,为人却勤俭,夫妇二人在晋阳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极有人望,升职也稳扎稳打,竟是几乎没人说他是借林贵妃或永宁王之势。不过这回召他回京,却实打实地因为他的身份了。
皇帝到底是放心不下,对刘遇道:“这次,你就不要去木兰了。”这世上绝无“万无一失”之事,更何况事关江山社稷,他半点风险也不想担。
“已经答应了陪皇祖父去狩猎,哪好失信?”刘遇一口回绝,“别人看着也不像。”
“称病就是了。”皇帝知道他是怕反贼察觉出异样。
刘遇道:“父皇不放心儿臣,儿臣又如何放心的下父皇?再说,皇祖父的性子有儿臣在,还能回旋一二,不至于吵到那种地步。”
“到了那地步,还能不争吵?”不过到了那时节,吵不吵的,意义也不大了。做父亲的站起来,打量着儿子——刘遇这两年很是拼命地窜着个子,如今已经和他差不多高了,他本想抬手去摸一摸儿子的头顶,还是作罢了,“朕答应你,平安回来就是了。去吧,你该办的差事还是要办的,别想着躲懒,去木兰之前,朕要看到结果。”
刘遇道:“这个儿臣自当竭尽全力,但是随父皇怎么说,我也是要去木兰的。父皇叫我别去,弄得像那几个老匹夫真的能成事一样,平白抬举了他们。”
皇帝怒极反笑:“你就不怕给别人做嫁衣?”
“父皇明明此刻就能把忠顺王叔说的那些个人抓了,杀鸡儆猴,却偏偏要等到木兰,在皇祖父面前抓个现行,一网打尽——我是您的儿子,这性子,还不是随了您。”刘遇笑道。
他们父子,在行为处事上,倒确是一脉相承,皇帝气得拍了他一下:“你给朕好好的。”

第70章 第70章
林征此次接密旨回京, 连家里人也不曾透露过半点风声。林徹正伏在小案上拟旨,揣摩着皇上刚才说话的语气, 斟酌着要用什么程度的词句还好,忽的听见自己大哥的名字, 惊得手一抖, 在手腕上甩了两滴墨点子。
皇帝问:“现在晋阳顶替林征的是哪个?”
兵部左侍郎朱复青上前回话:“禀陛下, 晋阳军务暂由骑都尉陈骏何代为管理。”
皇帝也听说过这么个人, 林征奏书上说他为人方正、经验老道,替他请过几次功,遂点头道:“既然如此, 就让他先干着试试——林征几时能到?”
朱复青道:“四天前收到了林大人的书信,按他的脚程算, 最快今日明日, 最迟也不过三四日,就该到了。”
皇帝道:“这么一路赶回来, 想也不会轻松。不过父皇大寿在即, 少不得要他辛苦一阵的。等忙完了,准他在家里歇几日。我听说他要当爹了?”最后一句是问林徹的。
林徹赶紧丢了笔, 俯身行礼,低头说是,替大哥谢主谢恩。
武将调动, 历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林徹觉得“京里人手不足”这种哄不了自己的理由,估计父母和嫂子也不会信, 只觉得头痛。出养心殿的时候,还觉着有些腿软,朱复青却跟了上来,拱手道:“恭喜小林大人了。”林徹笑问:“何喜之有?”
“小林大人当官的年月都和我差不多了,难道还看不出,皇上看重令兄之意?”朱复青道,“老圣人圣寿这么重要的事,若是办好了,令兄前途无量啊!”
林徹道:“家兄年轻,这些年一直在外,处事上难免疏忽,还请朱大人到时候大人有大量,宽容则个,指点一二。”他说着说着笑了起来,“我说这些做什么,该我爹爹来说才是。”
朱复青心里有数,皇上抬举林征,多是为了给永宁王造势,倘若刘遇真是内定的储君,林家兄弟的未来不可估量,故虽觉得林徹在装糊涂,还是耐着性子又寒暄了几句,才与他告别。
林徹差了人回家报信,叮嘱了一句:“就说大哥有差事要回京,快到了,让家里准备准备。”
小厮机灵得很:“要不我去驿站候着,兴许能接到大爷呢!”
林徹想着,大哥奉旨回京,定是快马加鞭,想是走了与平时不同的路,遂道,“到了也得先去兵部报道,说不定还得面圣。今儿个是我听见了,我要是没当差,这流程也得走。你回去吧,太太和大嫂子知道怎么准备,要是去接人,她们安排也来得及。”
小厮应了声,匆匆回家报信。宋氏与韵婉果真又惊又喜,又奇道:“怎么好好的,皇上突然召他回京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小厮记着林徹的吩咐,道:“二爷说,皇上今儿个心情不错,大爷这次回来,想必快马加鞭,路上颇是辛苦,让太太看着准备些,大爷到家了能洗个热水澡,吃口热乎茶饭。”
宋氏嗔怪道:“要等着他来提醒这个,我这个做娘的也白当了。”遂吩咐下去,韵婉道:“那媳妇也先回去,这些天松懈了,屋子院子要重新拾掇拾掇,才好住人。”
“你身子重,不要累着自己,家里怎么都比军营好太多了,阿征怎么会计较这些。”宋氏自是不许,拗不过韵婉坚持,知道他们夫妻恩爱,也只得道,“罢了罢了,说不过你——让底下人弄,你只许看着,差不多就行了。锦书,你去和玉儿环儿也说声,大哥要回来了。特别是玉儿,念叨她大哥有些时日了。”
韵婉道:“玉儿还在忙
买丫头的事罢?我昨儿个叫嬷嬷去给她送茶叶,说是她院子里忙得很,连紫鹃都被派出去见牙子了。”不论哪一家,用人都是理家里头极为重要的一环,因而黛玉也分外重视,荐上来的家生子她一个个地见过,外头牙子那儿也不放心别人,少不得几个大丫头跟着管事的多跑几次。韵婉替她担心,“她这样没出阁的姑娘,身边的大丫头,一向只要端茶送水,就是浇花喂鸟这样的活儿都不用做,如今却得跑前跑后,甚至得出去见外人,心里怕是不好受。”又自责,“说到底,还是我这个做嫂子的不管事,累得小姑子挑大梁,以后还是要看老二媳妇的了。”
宋氏道:“这话我也和玉儿说过,也不止她外祖母家,稍微有些家底的,姑娘身边的大丫头,都被打趣叫‘副小姐’的,我也说,要不把锦书文杏她们几个给她用。她自己说,紫鹃雪雁她们,和我身边的丫头也差不多的年纪,哪就不能用呢,咱们总说以后这家给老二家的当,难道刘家姑娘现在身边的那几个丫头依旧在做副小姐么?她们也不能做一辈子的丫头,年纪大点,总要帮着管事的,现在跟着她一起学,比以后手忙脚乱好。”
韵婉叹道:“咱们家这妹妹,以后要便宜别人家,想想还有些不甘心。”
提到这事,宋氏也凝重起来:“永宁王那儿也没个说法,我这心呐,就一直悬着。”她也不好说出口,有了刘遇这么个对比在,现在看别人家的公子哥儿,总觉得没那么出挑。
韵婉道:“玉儿是不图权不图钱的,要我说,这种其实最难。”
这话是说到了宋氏的心坎上了,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馥丫头已经这样了,玉儿的事,我可不敢妄下定论。”
婶子同嫂嫂的忧虑,黛玉却是不知的,她来林家后,便一直跟着宋氏学着怎么理家,如今也是头一回独自办这样大的事,王嬷嬷等也跟着小心翼翼,又是高兴又是紧张,生怕她哪里做的不好。见了紫鹃回来,赶紧叫她喝口水喘口气:“姑娘刚刚还问你呢,你歇歇脚,一会儿就去跟她说说,今儿个有看好的么”
紫鹃道:“我晓得,小月来催过了,我这就去回姑娘。”
她其实心里也忐忑,见了黛玉,便道:“姑娘,我今儿个见着了熟人,你猜是谁?”
因着宋氏说,不强求丫头卖身,缺钱的人家的姑娘来林府做几年活计也使得,有不少农家便心思活络,想着把女儿送进来,一来攒点家底子,二来林家名声好,在里头待几年,学点规矩处事,出来好嫁人,紫鹃今儿个就是去见这些女孩儿的。黛玉便奇道:“你是外祖母家的家生子,这辈子没出过门,能碰着什么熟人?”
“就是荣国府里头的熟人,原来宝二爷屋里头的茜雪,姑娘你还记得不?”
黛玉嗔怪道:“宝二爷是谁?他屋里头的人,我怎么就该记得?”话虽这么说,这个茜雪,她倒的确是有印象的——原来是宝玉房里的大丫鬟,鸳鸯、紫鹃、琥珀、袭人同她原都是老太太房里的,她们十来个人,无话不谈,“她怎么了,怎么你今儿个能遇到她?”
“我原来只听说她出去了,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才听说,当年是为着一盏枫露茶,宝玉的乳母李嬷嬷想吃,茜雪没拦得住,宝玉发作,要撵李嬷嬷,哪里撵得动?火气撒在了茜雪身上,把她给撵走了。”紫鹃道,“我们都不知道,还当她就家去了呢。也幸好她父母还算疼她,一家子做点小本买卖,也能过活。只是如今她父亲病得重,没钱吃药,听说咱们家要买丫头,她今天自己来的,说签卖身契也使得,求我在姑娘面前说说情。”
黛玉也是头一回听见这事,冷笑道:“好威风的宝二爷,我还当天大的事,就为了一盏子茶?我素来知道他不喜欢李嬷嬷,要是真能撵出去,我倒服
气他了,拿丫头撒气,这回倒不心疼女孩儿了。”
王嬷嬷忙道:“姑娘慎言,虽是在自己家里,也不好这么说人家国公府的宝贝疙瘩的。”又道,“茜雪丫头我也记得,是个手脚麻利,勤快踏实的,还不用另外调校,就能直接用,就怕太太、大奶奶不喜欢那府里的人,又怕她们觉得姑娘·····有私心。”
紫鹃也正是担心这个,只好巴巴地看着黛玉。
黛玉道:“婶子同大嫂子不是这样的人。好歹认识一场,你先从我库房里拿十两银子给她,看病吃药要紧,至于来家里做事,既然她说话、模样你都觉得好,留着要什么紧?横竖这些丫头最后都是要去婶子那里给她过目的,我一个人说了不算。”

第71章 第71章
茜雪这样在国公府做过大丫鬟的, 论理在哪儿都该是抢手的,只是她到底是被撵出来的, 就有人担心她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有的还当着面说:“荣国府里头当家的二太太是出了名的吃斋念佛, 菩萨心肠, 若你没犯什么错, 怎么会出来?”她这回求到林家来, 也是听说这是林姑娘的叔叔家,现在林姑娘住到叔叔家来了,指望着林姑娘知道她的为人, 能帮着说两句话。其实心里也没抱多大希望,都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姑娘虽不像四姑娘惜春那样冷情避事, 但堂叔家比外祖母家还远,说到底也是寄人篱下的, 怕是要为难, 谁料得这林家如今竟是林姑娘在理事,她见到紫鹃的时候, 简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紫鹃听了她的事,不免愤慨,她却道:“咱们做奴才的, 遇到宝二爷这样的,算是命好了,也没打也没骂, 就是被撵出来了——人家花了钱雇的咱,不乐意使唤了,还不兴换个人用?要是遇到赦大爷那样的主子,不也得跟着?不瞒你说,我原来都打算还去荣国府求老太太,再给我份差使了,只是我爹的脾气你晓得的,当时我被撵出来,他觉得我受了委屈,二太太好声好气地叫人来给我们送了些银两打发我们走,他倒好,把人给赶出去了,说也想尝尝无缘无故赶人出门的滋味。如今我是没脸再去求那家了,也怕我一跪,我爹那病能被气得更重。”
宋氏听说了,笑道:“这丫头心性难得,对前主家也没怨气的。”
黛玉道:“可不是,实话讲,要是她原来是在大舅舅那儿做事,被撵出去,紫鹃也不至于替她生气——实是因为我那宝二表哥,往常话说得太好听,仿佛是个真真正正爱惜女孩儿的,才叫人觉得心寒,也就是茜雪爹妈是个疼女儿的,婶子你也知道,有些丫头的家里人······撵出去就活不成了。”
“她爹妈那样的气性,难得她还脾气这么好。”宋氏拍板道,“要她从二等丫头做起也委屈了她,先放我屋里吧。”
黛玉喜不自胜,替茜雪谢过了婶子。
“你大哥要回来了。”宋氏道,“阿徹不服气,说他在家里天天陪着你,你心里还是最偏心大哥,叫我不要告诉你。”
黛玉嗔怪道:“二哥哪里天天在家?我都多少天没见着他影子,差点要怀疑他是不是不住在家里了。大哥果真要回来,大嫂子该高兴些,不用成日提心吊胆了。”她话说到一半,自己就觉得不对,虽然林家兄弟们在朝堂上是做什么的没有兴趣去打探,但也知道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二哥突然的忙碌已经是某种征兆了,大哥的回京则更是象征着风雨欲来,韵婉只怕会比他在外时更担心。她叹了口气,问道:“大哥难得回来,大嫂子想必又要忙前忙后了,她身子那样重,可不能操劳,我看看她去。”
“我也这么说,让馥丫头去搭把手吧。”宋氏道,“征儿一向不喜人垂头丧气的模样,回来见了馥丫头,不定要说她什么。馥丫头自幼是充男儿教养的,征儿同她打小一块儿打架生事,说话一向没什么顾忌。只是如今可不同从前了,我看着馥丫头都不敢多说重话,她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再受刺激了,只怕她要想歪了,觉得阿征是嫌弃她。”
这种瞻前顾后的心态,黛玉自己也常有,她心有余悸地道:“可不是,总觉得遭厌烦了,全无自己的容身之所,我觉得自己寄人篱下时,也常这么想。”她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胡思乱想了。她一个半道而来的侄女儿都有了归属感,馥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竟因为一次失败的婚姻就开始患得患失,思及此,她不禁说了气话:“要是能一辈子不嫁人就好了。”
“要不说女孩儿家苦呢,日子过得如何,全看娘家夫家人有没有良心。”宋氏偷偷抹了把眼泪,“我把馥丫头接回来,也是想着我们两口子身子还算康健,你几个哥哥的人品,你也知道的,断不会委屈了馥丫头——只是也忍不住想着,要是我们都闭了眼,将来小辈儿们是供养她还是敷衍她,甚至欺负她,谁说得准呢?我娘家父亲对我不可谓不疼爱了,但为着藕舫园给我做嫁妆的事儿,继母同弟弟不晓得和他闹了多久,倘我没嫁给你叔叔,就一直待在娘家······”
黛玉自知失言,听到婶娘的解释,亦有诸多感慨。她原先不明白叔叔婶娘为何还想着再给馥姐寻一门亲事,以为他们是被云家气到了,想争口气,原来还有这一层的缘故。宋氏说的这些,她实也感同身受。贾敏在娘家时,外祖父、外祖母待她真真如掌上明珠,连带着她这个外孙女儿也一并疼爱非常,舅妈提起来,都又嫉又羡的,可若是外祖母没了,她还在贾家的话,两个舅舅还能待她如初?他们自己亲生的女儿尚不算十分如意呢。一代管一代,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子孙后代同自己一条心。如今京里这些出了名的败家的纨绔子弟,往上数三代,哪家不是昔日鼎鼎大名的英雄豪杰是以林滹、宋氏,也不敢断言自家将来承家的子孙定是个好的,只是娘家都靠不住了,夫家就更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谁都不知道是吉是凶了。两个侄女儿都是当亲女儿疼的,想到她们的将来,夫妻俩就头疼得直掉头发。
倒是要黛玉反过来安慰她:“我们生在富贵人家,已经比寻常女孩儿幸运得多了,看茜雪,受了那样的委屈,爹妈虽疼她,还是要出来做丫头伺候人。比茜雪更可怜的还有呢。”
“要不人都是矛盾的呢,我打从心里觉得钱老爷子不容易,把一辈子的心血传授给孙女儿,这样的魄力,实在难得。若钱姑娘真成了神医,悬壶济世,青史留名,便是一辈子不成亲也值了。但是又觉得钱太太担心得有道理,世上学医的这么多,有几个能脱颖而出的?更不提女孩儿要比男子难上百倍千倍了。若因为这个耽误了青春年岁,她又没个爹爹兄弟的帮持,便是能开个医馆糊口,也多的是人能欺负她。更不提老了以后了。也是你大哥要回来了,我同你说些真心的话,他和你馥姐当真吵起来,你帮着劝劝。这些想法,我不敢叫你大哥二哥知道的,他们都太······”宋氏斟酌着语气,“都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有的时候,就看不到人的难处。”
黛玉低声应了句是。
宋氏也觉得自己说得这堆话太扫兴了,强打精神道:“你也别着急,我和你叔叔想法子好好养着,争取多活个几十年给你们姐俩当靠山呢。”
她们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完,黛玉见了林征,雀跃之余也难免多了几分紧张,眼珠子一直在他同馥环中间打转,生怕他们起了争执,又怕他们当真形同陌路到无话可说。
“打起精神来,玉儿看着你呢。”林征果真不喜馥环蔫蔫的模样,却也是真的忙,“等我回来了,和你好好说一说。”
明明他人已经到了京城,却又得“等我回来了”,馥环同黛玉对望一眼,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有大事要发生了。

第72章 第72章
林征虽是秘密回京, 但没几天就开始跟着皇帝出入行走,虽未明说, 俨然一副御前侍卫的模样。众人有心打探,往林家递拜帖的就未停过。林滹知道一概拒绝反惹人生疑, 遂应了一些旧友的邀约, 去沈庐小酌一杯。
宋氏正忙着替他打点去围场的行装, 闻言笑他:“你素来不爱这些虚虚实实的应酬交际, 一会儿去一问三不知,又要被笑话管不住儿子,白做老子了。”
林滹叹道:“这些人平时连皇上咳嗽了声都要琢磨半天的, 何况这回这样大的动静?他们也别怨我,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 老爷少喝些, 早点回来。”宋氏叮嘱了一声。林滹去围场就是为了助兴,谁也不会指望他一个文官有什么收获, 也不能带自家的随从, 是以行李以轻简为主,并不难收拾。林滹道:“征儿既然回来了, 又跟在陛下身边做事,多半也要去围场的,你去帮媳妇一把。”
“是。”宋氏犹豫道, “阿征真的去吗?我看婉娘那儿没动静呢。”
她这么一说,林滹也有些疑惑了,但他立刻道:“别猜了, 横竖咱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些天你也小心些,吩咐下去,不管是谁,打听阿征行程起居的,都打出去。新买的下人,也不急着这一天两天的,等我走了,再进来也不迟。亏得是王爷最近也忙,没来咱们家,不然更有的烦。”
宋氏巴不得刘遇再忙些,好把黛玉这事儿忘了。只是这茬儿她也只敢在心里头嘀咕,哪怕在自家屋里头也不敢说,只能应下来,送丈夫出门吃酒去了。想了想,还是折身去韵婉院子里看了看。
馥环和黛玉正巧也在,听得她来,姑嫂一道迎出来,她紧走几步:“进屋去进屋去,外头风大得很。”又问,“你们凑在一起热闹什么呢?”
韵婉笑道:“太太别问了,不然你是骂二弟还是不骂?”
宋氏自然是知道林徹平日里给戏班子写本子的事,他最近这样忙,印社催起来,免不得要把《玉山亭》交给家里的女眷代笔。便笑道:“好,我不问。在吃什么好吃的?老远就闻到了味儿。”
屋里头正中间的小四仙桌上摆了个小小的炭火炉,上置一个紫砂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她们忙把宋氏送到主位坐下,叫小丫头掀起锅盖来:“也是二弟送来的,他向钱老爷讨的药膳方子煨的鸡汤,难得咱们几个都能吃。”
“他求你们办事,不说山珍海味,怎么也要摆上一桌才是啊。就一道汤,我要是你们,我就不应他。”宋氏笑了笑,馥环亲自站起身来,替她盛了碗汤:“以太太的口味,怕是觉着这汤有些清淡,先用一碗,很滋补的。一会儿咱们烫菜吃。”
宋氏看她们屋里热闹,知道林征今儿个怕是又回不来,或是要晚归了,捏着韵婉的手道:“你这些天辛苦,晚上要是阿征回来得晚,你可千万别等他等到半夜都不睡。”
韵婉道:“早几天是想等的,后来实在太晚了,他睡在东厢房,便也不等了。”她想了想,还是同婆婆报备了声,“我在东厢房放了两个丫头,照顾大爷的起居。太太也认识的,叫沁霜和沁雪。”
她特特提的丫头,自然非同寻常,宋氏知道这是要给林征做屋里人的,这两个丫头名字虽像,却不是姐妹,一个体贴温顺,一个聪明机灵,都长得不错。宋氏道:“你先问问征儿的意思,再问问这两个丫头自己愿不愿意。我知道你贤惠,不过征儿要是没这意思,这两丫头以后也不好配人了。咱们一句话的事儿,人家的一辈子呢,谨慎些好。”
馥环冷笑道:“我当初要是有大嫂子这样的气度,何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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