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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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心里一松,抚着心口道:“可算是说出来了。”雪雁笑道:“我就说你多虑了,姑娘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还怕她跟你发火不成?”紫鹃嗔怪道:“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啊,到现在还扑通扑通地跳,怕给姑娘添麻烦。”
她的意思黛玉也知道,这毕竟是叔叔家,虽然如今她帮着理家,可兴许该学一学宝钗那样一问摇头三不知的做法才好,只从旁辅助,而不是自己拿主意。可是黛玉一向能干,也乐意展示自己的过人之处,难得婶子支持,韵婉大度,她便格外愿意在这片天地里大展身手。因此对着丫头的担忧,她只用玩笑的口吻道:“怕什么,二嫂子不是还没过门嘛!”
几个人正说着话,小厨房把菜烧好了,黛玉便命人放进食盒,拿棉絮裹着保温,提着往畅意居去了。
馥环正在写字,听到她来,不慌不乱地收了尾,叫丫头们拿去吹干,而后才去净手。黛玉已经带着丫头们把菜摆好,她看着桌上的菜色,笑道:“该温一壶酒才是。”
身边的丫头都极有眼力,听了这话,便取了酒去温,又笑嘻嘻地问馥环添什么菜好。
“先把火盆拿来,新到的菌子烤一烤吃。”
“馥姐不是不能吃这些熏烤之物?”黛玉奇道。
馥环道:“味道真的不赖,我横竖想了一想,口腹之欲同多活两年相比哪个重要些,到底没比得出来。你最近还在吃药膳?”见黛玉点头,她把脸都皱了起来道,“我可坚持不下去,那些菜我还是先紧着眼下高兴吧。”
黛玉皱眉道:“偏偏姐姐最近,分明不高兴。”
馥环沉默了半晌,像是安慰妹妹一样轻声道:“会好起来的。”
黛玉穷追不舍地问:“何时能好?”
馥环像是卸去了全身力气一样瘫坐在椅子上,愣愣地盯着年幼的妹妹看了半晌——日日相处并不觉得,现在回忆起初见时的景象,这妹妹似乎长高了一点,竟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奇怪得很,她们名为姐妹,实际也才相处了这么短短一年,可这妹妹眼底却分明是为自己流的泪。她看着那样的眼睛,大梦初醒般,带着恨又带着不舍地说:“恐怕等他死了,我会好一点。”
黛玉不安地握住她的手,带着泣音唤她“姐姐”。
馥环终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来。

第66章 第66章
冬日里天色暗得快, 姐妹俩用过膳,看了眼窗外, 夜色沉沉,竟如深夜一般, 馥环道:“索性在我这儿歇下吧, 明儿个一起去太太那里。”
黛玉正欲同她说几句体己话, 闻言便笑道:“那我便烦馥姐一晚了。”
她幼时住在贾府, 睡在贾母房内的碧纱橱里,湘云来玩时,便时常与她同住, 因而此刻与堂姐共处一室,也并不觉得别扭。何况馥环屋里也常年一股子药味, 黛玉嗅着, 还觉得更亲切些。
姊妹俩洗漱完躺到床上,难免要说起今日的客人, 黛玉对钱几栀印象颇佳, 说她“看起来极好相处的”。馥环笑道:“你是主她是客,这话该她说你才是。”
黛玉也是头一回当“主人家”, 颇有些不适应,笑道:“多了去的人说我小性儿难相处呢。”又小心问道,“钱姐姐日后, 可是要在家里长住了?”
馥环自然是晓得她想问什么,见丫头们都在外屋,便也直接道, “太太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请了钱家人来,怎么都会有始有终的,若是钱家人开口相求,她能连钱姑娘的婚事也一手包办了。”
黛玉听她提到钱几栀的婚事,也大着胆子问道:“三哥不是正说亲?我还当·······”
“老三,大约是不会的。”馥环道,“老三又不是那些不屑仕途经济的,他自己盼着在官场上施展开拳脚,那总归是要岳家的助力的。老爷太太给二弟选了刘家,哪怕是为了一碗水端平,也得给他挑个差不多的亲家。”
黛玉心里也知道,做父母的心,再喜欢别人家的孩子,也是要给自家孩子让路的。外祖母难道不是真的疼她?只是心里还是贾家自己人排第一,为着自己家,小辈们算计女婿家的家产,也只得睁只眼闭只眼,管束不得。她心里酸涩,不自觉地道:“大嫂子倒是不同。”
“大嫂子是大哥自己开口求来的。当时老爷同太太原是属意另一家女儿的,都想着托媒人去说亲了,大哥去求他们,老爷说孩子都开了口,怎么都得应了他,否则强按着他的头成亲,日子也过不下去,还白白连累人家的好女孩儿到咱们家受苦。要是老三自己喜欢上了谁,去跟老爷太太说,其实也会应的,老爷比别人以为的更疼孩子,可是老三的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到时候多半和二弟一样,说句‘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再者说了,我看他也没那根弦,多看别人家姑娘一眼都不会,更别说有什么心思了。”
林徥正派到几近古板的性子黛玉是见识过的,虽则没觉着这样有什么不好,但也由衷地怕他这么活着没什么乐子。她和钱几栀今日初见,听说不会成为自己的三嫂子,也没别的情绪,料想钱几栀也不会是怀着那样心思的女孩儿,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觉着日后相处可以不必想那么多,更自在些。她反倒更在意另一件事了:“姐姐原先就是叫叔叔婶子叫老爷太太的么?婶子那天还说,听到你这么叫她,觉得伤心。”
馥环沉默不语,黛玉便嘟哝道:“我打娘胎里落下的病根,自吃奶起就在吃药,晓得生病的痛楚。馥姐原先健将康康地出门,落了一身的病回来,你也说了,叔叔婶子一向疼孩子,可不是拼着被你埋怨也得把你接回来?”
“你也觉得我是在埋怨老爷太太?”馥环苦笑道,“多少人家出了门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为了父母亲自己的面子,女儿吃再多苦也装看不见,还教着要懂事听话。南安王府那样的人家,说句不客气的话,你外祖家那样的国公府都得巴结着呢,老爷太太愿意为了我同那样的人家把亲结成仇,这份情,就是我父母还在世,只怕也不定能给。我便是再不识好歹,也不会埋怨他们。我只是觉着,我和云渡走到这一步,你们再给我找借口,也是我自己的错多些。我既不
是那种贤良大度的媳妇儿,又没法和大嫂子那样真的不顾别人的眼光过日子——既要面子又要里子,可不就是什么都得不到?云渡比起那些纨绔子弟来讲,已经是十分难得了,我跟这样的人,都能把日子过得这么糟糕,实在是不像话。叫老爷太太,实是觉得丢脸,不好意思叫叔叔婶子了。”她最后道,“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你莫要学我,学学大嫂子,都说她运气好,相公同她一条心,婆婆也和善好说话——可若不是葛督军去世时她自己闯出了那条血路,大哥又哪里有机会听说她,倾慕她呢?”
黛玉也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能惹来馥环这么一大段,她到底还小,瞠目结舌地听完,想了半天,才算回味过来,倒也是觉得有些道理。若论婚嫁前的情形,韵婉比馥环不知艰难了多少倍。都说她否极泰来,方嫁得如意郎君。但能让素未谋面的林征倾心不已,不顾父母之命要求娶她过门,本身也是因着她难得的胆识气魄。都说人各有命,命的一半是老天爷给的,另一半就是自己活的了。她心里想明白了,仍劝馥环:“你反省的日子也够长了,好改口了。要拿大嫂子当标准,也未免太难了些,本朝出了多少孝女,就她一个女中豪杰。要是人人都像她一样,我外祖家的探春表妹也不必恨自己不是男儿,现下就该出外闯荡了。到时候只怕那些儒生们都要自裁泄愤才是。”
黛玉想了想,笑道:“那也不赖。”
姊妹俩说笑了半晌,见时候不早,方沉沉睡去。第二天果真起晚了些。好在宋氏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拉她们坐下用早膳,又说:“不是你们迟了,是我起早了些,差人送了些东西回娘家。”
馥环也听说了先前宋子宜染上风寒的事,到底是冬日里,老人家有个小病小痛的都能伤筋动骨,何况宋子宜年纪实在是大了:“叔祖父可大安了?”
“总算是好了。”宋氏也松了一口气。宋子宜几年前便告老还乡,同京城实在是山高路远,有什么事,做女儿的也没法照应到。如今的宋太太是宋子宜的续弦,比宋氏也大不了几岁,当年为着宋子宜要把藕舫园给宋氏做陪嫁的事儿,还闹过不快,宋氏当年也是娇惯着养大的,很是和继母别扭了一阵。如今两人都是做祖母的年纪辈分了,当年的事早就抛到脑后,更是庆幸有继母同弟弟照料老父的晚年。
“明年叔祖父不是要过整寿?”馥环问,“太太去贺寿么?”
宋氏叹了口气:“我倒是想,只是这样远的路,一来一回,少说一两个月,哪有这么长的闲工夫呢,明年的事只会比现在更多。”
“我替太太去吧。”馥环道,“正好我觉着没什么意思,去散散心,也好些时候没见着叔祖父了,希望他不嫌弃我。”她小时候宋子宜还在京里做官,同女婿家常来常往的,对她也颇是疼爱,和几个外孙子一般看待。
黛玉知她是厌烦了京里的闲言碎语,想避一避,只是拜寿从来都是外孙的事,没有外孙女去凑热闹的——何况还不是正儿八经的外孙女。林家兄弟三个到那时节只怕都忙,馥环一个人去怕是不像,怕宋氏不答应,便跟着帮腔:“常听说桐城风景如画,四季如春,馥姐去那儿,心情也舒缓些。”
宋氏笑道:“还是别去了,先头你叔祖父来信,说馥丫头回来就回来了,青年才俊多的是,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只怕你人还没进桐城呢,他那边就张罗着给你看人了。”
黛玉素来喜欢婶子、二哥那副天大的事也没什么要紧的态度,如今才知道是随了谁,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馥姐倒也不用担心,这世上能有几个称得上
青年才俊呢。”
馥环嘟哝了一声:“我又不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害臊,有什么好担心的。”
宋氏笑话她:“就别嘴硬了,叫你叔叔听见了,当了真,到时候你再臊也来不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恼着呢,恨不能打南安王府的脸,都快魔怔了。”
“当着妹妹的面,婶子说什么呢。”馥环忙连声讨饶。

第67章 第67章
她们说的这些, 黛玉自然是听得懂的,约摸猜的出来是叔叔婶子还想着馥姐改嫁的事。只是昨晚馥环的哭泣声犹在耳畔, 要她一下子忘了云渡,怕是不能的——恐怕时间再长也不能够。何况云渡当年看来, 也算的上如意郎君了, 馥姐尚是这般结局, 换一个又能怎样呢?还不是要看运气。她想到自己, 亦觉得前程未卜,惴惴不安,只恨不得一辈子不提婚姻嫁娶, 住在娘家才好。
况且提到嫁娶,难免要想起刘遇来——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起刘遇时的这种心情, 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 要真从心里讲,刘遇身居高位, 还能对她礼让有加, 算得上谦谦君子,论相貌论手段, 更是人中翘楚,若是把出身也算上,这京里所谓的“青年才俊”再没人配同他比了。可是那座深宫大院, 像一个幽黑的枷锁,锁住了太多的人。这让她一想到刘遇就生起一股恐惧。偏永宁王这样张狂的人,连这座江山都敢窥探一二, 要让他将早已视为囊中之物的东西拱手让出,无异于天方夜谭。何况整个朝堂,没人会不把林家看做他麾下棋子,他开口要林家的一个小女子,连他的敌人都不会因此给他使绊子,即使再严苛的长辈,只怕都懒得在这点小事上扫他的兴。
可是对他来说是一句话的事,对她来讲,却是一辈子。
只是黛玉也不知道,这事儿对于刘遇来讲,也没有那么容易。上皇圣寿在即,排场比往年都更大些,京城里什么牛鬼蛇神都有,他是头一年当差,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也不甘心一腔心血看不到结果,自是屏着一口气咬牙硬扛着,什么儿女情长,自然没空去想,便是见到林徹,表兄弟二人私下嘀咕的也是公事,只恨不得一天能有十三个时辰,好处理那些根本看不到尽头的差事。
他再有时间想起林家表妹,还是陪着上皇用膳,丽太妃又把给他府上添人的事拿出来说的时候。其实也不算想,只是丽太妃打趣“咱们永宁王这样的品貌,在老圣人同皇上看来,只怕谁家的姑娘都不配他,只是永宁王也这样大了,该是有自己盘算的年纪了”时,脑子里浮现出了黛玉模糊的面孔,他微微低了低头,把情绪掩去,才借着酒气笑道:“太妃拿我玩笑做什么?”
上皇不乐意看自己妃子往永宁王府塞人的样儿,显得刘遇一个小孩儿,真成了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似的,人人都要讨好他,只说道:“他敢有自己的盘算皇帝不打他呢。”
刘遇闻言,轻笑着摇了摇头,从温酒壶里取出酒来,用手指背试了试温度,才凑去上皇身边,给他斟了一杯酒。上皇眯着眼细细看了他一眼,指着他自己的酒杯:“也给你自己倒一杯。”
“是。”其实他下午还有事要忙,论理不该饮许多酒,不过皇祖父开了尊口,做孙儿的也没有不听话的道理,利索地倒了满满一杯,颤颤巍巍地举起来敬上皇。上皇笑着同他干了一杯,叹道:“朕这么多孙子,当数你最伶俐,当年才多大,说的话就下去。当年他最喜欢、最风光的两个儿子,都没什么好下场。
刘遇伸手摸了摸脸颊,有些烫,估摸着也红起来了,他借着酒气卖乖道:“我也就剩这个舌头有几分用处了,这舌头也快没用了,什么都做不成,父皇说我就会逞嘴上的能,要割了我的舌头呢。”
上皇冷笑一声,点着他的额头说:“你好好地当你的差,别指望朕去皇帝那里给你说话,你们父子一条心,回头朕落了个不好。”
刘遇笑着拖长了音调回了声“是”。他又陪了一会儿,直到忠顺王来了,才告退。上皇知道他最近忙,也没为难他,他倒是自觉地多喝了三杯,才往外头走。
“王爷仔细脚底下,昨儿下了雪,路还有点滑呢。”身后的小太监急
得很,“要不还是传辇架罢。”永宁王今儿个喝了不少,脚底发软打了滑,他们几个脑袋就别想留着了。
“就这几步路,走过去也就是了,不然以为我架子多大呢。”冷风一吹,刘遇也清醒了不少,倒没托大,扶住小太监的手,一步步踩实在了。只是刚出德寿宫不久,就听到有人唤他:“孰湖留步!”
会这么叫他的人实在不多,刘遇停下脚步,微微躬身:“见过忠顺王叔。”
“呵,你小子。”忠顺王亦觉得头疼,上回袁兴舟来闹了一回事,累他挨了上皇一下子,现下还留了道红印子在脑门上呢,后来又为了不让皇帝为难,他还主动来请罪,这小子心气一向高,这一出出下来,忠顺自己设身处地想了一想,也觉得难有好脸色。只是他也委实冤枉——谁能想到袁兴舟竟胆大至此?这不,匆忙寻了个借口追出来,想着不管他听是不听,总要解释一下。
又一阵风吹来,刘遇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忠顺王赶紧解下自己的斗篷,亲手给他披上:“你如今是个大忙人,可千万别受了凉?是喝了多少?我看你行动都比往常慢些。”
刘遇笑道:“王叔若是真心疼我,有的是法子让我轻松些,省得难为自己说这样的客套话。”
忠顺王不禁道:“你说说看。”
“比如,可以不必拉着我在这风口站着说话,是不是就不用担心我着凉了?”刘遇慢悠悠地问。如今他的忙碌,多半是出于整顿上皇旧部对税改的反对,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又在试图谋划什么,忠顺王真的一点风声都不曾耳闻?最开始,也是乐得见这位王叔若有似无地示好的,只是如今,网越张越大,只等着收网,却还要提防着明枪暗箭的时刻,那些迂回便令他有些不耐了,他轻声道,“连这斗篷都不需让给我。”
忠顺王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忍不住抖了一抖,自己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刘遇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他拿那些有二心的上皇旧部做敲门砖,正儿八经地站到他背后去?
“王叔回去吧,皇祖父等着您呢。”刘遇笑了一声,系好斗篷,折身往御书房去了。
刚巧有一批人议完事出来,为首的蔡客行笑着同他行了个礼,刘遇与几位大人一一见过,便安静地候在廊下烤着火,等里头的动静。不多时,就有人匆匆忙忙地出来:“陛下宣永宁王。”他便把斗篷脱了给底下人,整了整衣衫,进了御书房。
皇帝见他脸颊通红,不觉骂了声:“是喝了多少!”又命人给他打水洗脸,见他收拾妥当了,仍不放心,叫他坐近了来,问他困不困。
“父皇这般忙碌,儿臣岂敢独自贪闲。”刘遇忽然想起,“父皇午膳用过了?”
“和蔡客行他们一起吃了些。”皇帝指着案上,“王子腾来奏折了,说新法实行颇有难处,只怕还要劳民伤财。”他冷哼道,“若是让他去推行新法,恐怕就没这么多话了。”
刘遇叹了一声:“贪得无厌啊。”王子腾原先不管做官如何,为人倒还算小心谨慎,如今自己被参了,还浑然不觉,对朝政指手画脚,怕是贤德妃的荣耀真迷住了他的眼睛,叫他看东西都不分明了。
皇帝见他说话都慢了半拍,知道他是喝高了,忙命人收拾软塌,叫他过去躺躺。刘遇推辞不过,加上脑袋确有些昏昏沉沉的,便依言歇下了。
周昌敬进御书房的时候,见着的便是这么个场景——永宁王安安生生地躺在龙床上,所枕所披,无一不是皇上才用的明黄衾盖,皇帝一边披奏折,一边还往他那儿时不时
看几眼,叮嘱小太监准备好温水,永宁王一叫渴就好奉上。
他不禁小声提醒道:“陛下,这于礼不合”
“无妨。”皇帝只问他,“朕要的帐你算明白了?”
周昌敬忙双手承上,不敢再说话,只是仍不由自主地想着,今儿这一出,是皇帝特意给他看,敲打周家的么?

第68章 第68章
到底年轻, 酒劲儿散得也快,刘遇心里惦记着事, 没舍得歇息太久,周昌敬还没对完账, 他已然坐起身子, 颇有些迷蒙地揉着眼睛。一边的小太监极有眼色, 不等吩咐就献上香片, 刘遇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总算清醒过来,整理了衣冠来向皇帝谢御前失仪的罪。
“怎么不多睡会儿。”皇帝也不过略宽慰了一句, 便挥手教他上前来,周昌敬的账本上有一笔和他前日的奏折数目有出入, 刘遇略扫了一眼, 自袖中取出一本折子来,细翻了翻, 指着一处道:“是这儿了, 周老的账是按户部文书记载所写,广阳府其实一直是亏空的状况, 后查出广阳府理事尹嵘峥中饱私囊,他入狱后家财尽数充了公,以填广阳府的漏缺, 周老的账本上把这笔也算上了。只是前不久不是在给尹嵘峥翻案么,儿臣想着,大理寺出结果前, 这笔先缓缓,暂不算上——一共是二十四万两,父皇看看,是不是这笔出入?”
前因后果弄清楚了,皇帝也就继续翻阅奏折了,没去计较这笔出入按谁说的算,更不可能因此去责备谁。但周昌敬偷偷抬眼看了一眼刘遇,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二十四万两,足够小门小户的几辈子吃喝不愁,但放在官宦人家,却不够看的,尹嵘峥为官二十载,广阳府位置又极重要,倘他真是贪污腐败之徒,怎会只攒下这些家产?这案子要重审,再自然不过了,他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事,但算账的时候,却完全没想到这一层,刘遇手上那本折子厚度不浅,看得出来,是下了狠功夫了。
永宁王当差不过一年的光景,手上负责的事却越来越多,足见皇上的栽培之意。他的老师沈劼曾担心过多做多错,劝他推辞掉几件事,他却不知怎么想的,给一样就担一样,如今不说京里没了他就要乱套,你要在皇上每日批阅的奏折里找出一件跟永宁王没关系的事,还真不容易。蔡客行已位极人臣,蔡嫔同他也不过是同族远亲而已,储位之事他才可袖手旁观,甚至为了讨皇上的欢心,更亲近永宁王。但周家却不同,周贵妃是他亲女儿,二皇子现在还在因为出言不逊被罚思过呢,要说周家会支持刘遇,怕是他自己都不信。何况皇上正值壮年,永宁王和二皇子因为年纪差距而显出的天堑般的地位差别,以后只会越来越小——有这样的想法的,不止周家一家。可如果刘遇一直这么来者不拒又滴水不漏呢?倘若周贵妃在皇上忘记林妃的温柔小意前,先遭了厌弃呢?
承恩侯曹家的态度尚不明朗,但中宫皇后却已然悄悄地透露出了立场,她说其他几个皇子公主尚且年幼,又都有自己的母妃,两处跑着实在是辛苦,免了他们的晨昏定省好让他们多睡会儿——如今只有刘遇需要地去给这个嫡母请安了。这实在是个顺理成章的选择,其他几个皇子生母尚在,唯有刘遇为储,方能避免日后可能出现的二后同朝的尴尬场面。承恩侯尚做着皇后日后能抱养一个皇子,从小教养的美梦,但皇后似乎已经放弃了这个可能,一心一意地支持永宁王了,这对其他抱着希望的外戚来说,并不是个好消息。
就连周昌敬自己,在如今的情势下,都开始盘算起刘遇的亲事了,周家是望族,有不少适龄的女孩儿,做两手打算,一向是这个老爷子喜好的稳妥方式。
只是他也没想到,为何帝后、包括刘遇自己,都仿佛在急不可待地加快立储的进程。
他正思索着,内官来报,忠顺王求见。
忠顺王是御书房的稀客,在上皇大寿的当口,他也是门庭若市,忙得脚不沾地,周昌敬自然是知道刘遇血洒德寿宫的那一出,察觉出忠顺王无事不登三宝殿,赶紧告退。
他出去的时候,正看到忠顺王往里头去,衣衫单薄,神色匆忙,两人互相见过礼后,忠顺王便急忙进了大殿。
刘遇见他鼻子都
冻红了,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是侄儿疏忽了,皇叔的披风忘了还回去。皇叔一路来冷着了吧?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忠顺王一路走来,因为心里揣着事,倒不觉得冷,此刻被御书房内烧得过旺的地龙热气一熏,才觉得寒气从全身已经窜到了胸口,冷得他连打了好几个寒颤。
他跪行至皇帝案前,把头狠狠地磕了下去:“恳请陛下屏退左右,臣有要事相奏······”
整个御书房安安静静的,除了方才欲随内侍一并离开却被皇帝下命留下一块听奏的刘遇失手打碎茶碗的声音外,便再无一丝动静。也不怪他沉不住气,无论什么时候,有人密谋行刺皇上,都是惊天动地,动辄血流成河的大事。
“图谋不轨,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可不是你一张嘴皮子说说的事,你是有确凿的证据,还是只是猜测?”皇帝终于开了尊口。
从把这事说出口开始,忠顺王就有一股奇妙的庆幸的感觉,如今,他终于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了——这对父子太镇定了,即使是刘遇,他打碎茶盏时候的表情也是惊讶多过于惊吓的,比起有人要行刺的消息,他似乎更讶异于自己的倒戈。他们应该,不,是一定,提前听到了风声。他想通了这一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哪里还有平常轻狂的样子:“兹事体大,臣弟不敢胡说。谋反的人中,便有臣弟正妃娘家嫡亲的叔叔,臣弟自己都在这九族里了,哪里敢平白冤枉人。具体事宜臣也不知,但他们应当就是要在木兰狩猎的那几日动手的,王妃同她来报信的兄弟臣弟已经绑在家里了,一切听候皇兄发落。”
皇帝转向刘遇:“你怎么看?”
“不管是真是假,狩猎那几日人多眼杂,确实是牛鬼蛇神最好作乱的时节,父皇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刘遇低眉顺眼地回答道。
“尽说废话。”皇帝骂了一声,“不出去,待在这宫里头最安全了。”
“谁说不是呢!”尤其是确认了领侍卫内大臣忠顺王都正式站好位子后,皇宫里的确如铁桶般无懈可击了。
“你皇祖父盼着这次狩猎判了多久,谁敢扫他老人家的兴”皇帝冷笑道,“你今天就不能说几句有点用的话?”
“儿臣以为,既然皇叔还没有打草惊蛇,不如来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刘遇立刻改口。
这次狩猎比往年的秋狩确实推迟了好久,是为了迁就太上皇的圣寿——他老人家不服老,想趁着昔日旧部都来京里为他贺寿的巧儿,和这些老部下再去木兰好好地跑一回马。故而准备工作做得格外漫长小心,可正如忠顺王所说,木兰那么大个地方,比起皇宫,更适合心怀不轨的人行动。更何况,上皇的旧部······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心呢?
“倘若真有异心,有些人就不必回来了。”皇帝的声音很轻,却叫忠顺王听着又抖了两下。
他直到走出御书房的时候,还觉得腿发软。刘遇追出来,还了他的披风。他接过来,开口问道:“永宁王这下有空陪我喝酒了罢。”
“皇叔饶过我,晌午的时候陪皇祖父饮了几杯,险些醉了,在父皇那儿小睡了会儿才清醒,现在还有些难受呢。皇叔要找我喝酒,至少过了这一阵,我稍有些空闲的时候。”刘遇笑道。
忠顺王松了口气:“你好好的。”
“皇叔放心。”刘遇应诺了一句。

第69章 第69章
这声“皇叔放心”, 约莫是要保他的意思。忠顺王干笑了声,叫他万事小心。刘遇笑道:“皇叔脸色不好, 父皇让我送皇叔回去,也好照应一二。”忠顺王一愣, 立时明白, 他府上拘着袁家姐弟, 皇帝虽不想打草惊蛇, 却也放心不下,想派自己的人看着。事情过后,袁家作为主犯, 自然没什么好下场。他这个被上皇旧部认定要拥立的新主,皇兄真的能毫无芥蒂?就算因举报有功捡回一条命来, 以后也得夹起尾巴做人, 做个真正放浪形骸、无所事事的闲王了,就是袁王妃, 要全身而退, 也怕是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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