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来人落了地,众人的心也落了地。
此时乌云尽散,曜日高悬,天与地之间再无遮拦。
众人终于看清了自虚空而降的神秘来者。
这是一个身量娇小,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她披着一件从脖子遮到脚的拖地白袍,祥云纹堆叠在她的脚边,如神明降世。
有一片白云虚虚地遮住了她的脸,众人只能隐约瞧见她微勾的唇角。
江也手一松,双肩包掉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卧槽!
你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方渺沐浴着所有人的目光,歪了歪脑袋,转头看向一侧的萧枫。
萧老太爷单手拄杖,站得笔直。他习惯了喜形不露于色, 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只是眉眼极其隐秘地抽动了两下。
感受到一道视线穿透云雾落到自己身上,萧老太爷微微颔首, 恭声问道:“敢问尊者何来?”
方渺负手而立, 只觉得自己此时气场两米八。
她低低地笑了两声,道:“我方才在云间打瞌睡, 远远瞥见你们在这里斗法,觉得有趣……便想着来参一脚, 解解闷。”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你们不介意吧?”
闻言,所有人又是蓦然一窒!
得知真相的江也同样一窒:“……”卧槽!
忽然之间, 他不知道该感叹这小丫头片子真的有通天本领,还是该感叹她的操作之骚——好家伙,装起神仙来了。
不等其他人反应, 方渺又抬头朝天扬声道:“诸位又觉得如何呢?”
话音刚落,众人心中悚然:她在同谁说话?!
在众人再次抬头望天的时候,方渺在等身白袍的遮盖下悄悄掐起咒诀,就见天上飘渺无形的白云凝聚成了一道道仙气飘飘的人形, 或坐或躺。
他们无一例外, 都低着头,望向下面的天台……
恍然间, 一声庄严的钟声在天地间回荡, 玄音朗朗, 涤净了众人的心头杂念。同时,一阵空灵的笑声响起来,若有若无,不知是真还是幻。
再然后,天台中央的白袍女子又笑着推辞了一句:“那我就不客气啦。”
众人愣愣出神,慢了半拍地想着:她在同谁说话……?是天上那些神仙吗?
这念头刚一闯入脑中,众人就觉身上一重,仿佛千斤压顶,每一块肌肉骨骼都咯吱咯吱作响,坚持不住一息就跪倒在地,耳面赤红,汗水直流,砸湿了地面!
霎时间,还站着的只剩下了在场的老年人。
方·尊老爱幼·渺满意地点点头。
这波秒杀我给满分。
尽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玄术界的老者们都激动起来,手指忍不住哆嗦起来,说话声都颤颤巍巍:“敢问您是哪一位仙人?难道这世间即将灵气复苏,诸般道法又能重现了?!”
还有一位头发斑白的老者红眼哽咽道:“好,好啊……咱们道统又能传承下去了?”
借着云雾遮面,方渺悄咪咪地瞥了一眼萧家人。
跟激动到热泪含框的玄术界众人不同,萧家人的脸色逐渐凝重起来,种种猜测翻上心头。
说白了,自家的氏神仍属于厉鬼之神,眼前这一位十有八九跟传说中真正的神仙有着莫大关系……难道鬼王娶亲这件事真的惹怒了上天,因此特地下界来阻止?
萧致言喘了两口气,转头低声道了句:“太爷……?”
却见萧老太爷仍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萧枫凝视着人群中心的那道白袍身影,锐利的目光在云纹上逡巡少刻,又移开了。
迎着玄术界众人期待的目光,方渺摇了摇头,道:“灵气并没有复苏,末法时代已经无法逆转。”
“昔日清浊倒转,众仙家陷入苦战,竟半数神陨……剩余的仙家为了不消耗天地灵气,选择长久地陷入沉眠。”
“好在灵气与浊气终是恢复了平衡。尽管灵气凋敝,道法难以传承,但相对的,阴晦秽物也难以成型。”
方渺说的可都是真话。
接着,她话锋一转,又道:“这次我携诸位仙家的一丝神念来到此处,其实是为了另一件事。”
玄术界众人失望了一瞬间,立马被方渺透露出的来意吸引了注意力,连忙发问:“难道是萧氏鬼王娶亲一事?这居然惊动了仙人?!”
方渺缓慢地点点头。
萧家人的脸色晦暗起来,彼此交换了几道视线。
而方渺嘴角的笑却更深了,心想:嗯,既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那下一步……
她转过身,一步步朝萧老太爷走去,直至在对方身前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见此情景,每个人的心弦都揪紧了。
云雾笼罩住了白袍仙人的面容,引人侧目。她的长袍垂地,每走一步,就有袅娜的雾气从袍下弥散而出,仿佛下一刻就要登云腾空。
她的声音和平而温柔。
她说:“我为贺喜而来。”
这六个字坠地,天台上响起数道倒抽气的声音。
连见多识广的萧老太爷都愣了愣:“这……这是为何?”
“因为萧氏鬼王前世乃是怀有大功德之人,拯救苍生无数,今世亦然……”方渺字字为真,这番话掀起了她对萧玉随的思念,不由得停顿了一霎。
萧老太爷闭了闭眼,连连点头,苍老的嗓音多了一丝喑哑:“正是,正是……!那个时候我二叔救了许多人的性命,更是为了保护他人,献出了自己的一条命!他生前死后都没有害过人,哪怕成了鬼,也绝不会祸乱世间!”
“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啊……”萧老太爷陷入了回忆,眼尾渗出点点湿意,提着手帐在地面上重重点了两下,“他只有这么一个念想啊!”
闻言,方渺的呼吸急促了几分,她强压下自身的情绪,继续用空灵若仙的嗓音道:“正是,他有一前世姻缘,今生仍因他而来。”
“为此——”
“天地同贺。”
一场交锋就此偃旗息鼓。
白袍仙人挥一挥衣袖,腾空而去。
天台上。
玄术界众人恍恍惚惚:卧槽,我见到神仙了?!
萧家人也恍恍惚惚:卧槽,神仙专门来给我家鬼王贺喜,这也太有排面了吧?!
由于刚才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魔幻,再加上原本的对立立场已经不存在了——毕竟神仙都亲自下凡道贺的婚事,谁TM敢反对啊?!
两方人忍不住互相搭起话来。
天师门的张思仪别别扭扭地凑到萧致言的旁边,举着手机道:“啧,你还挺厉害的……要不加个好友,下次再切磋一下?”
萧致云已经套上了西装外套,整理着袖口,“交个朋友可以,但我估计没什么空……”
他叹了一口气,道:“当总裁是很忙的。”
场面一片和谐。
两拨人甚至相约着去吃萧氏的大食堂了。
江也站在风中凌乱,与他们格格不入。
江也:“……”这是什么春晚小品吗?扯完头花还能欢聚一堂包饺子?
一声卧槽道不尽他心中的千思万绪。
他盯着自己脚边的粉色双肩包,忍不住怀疑起了人生。
江也揉了揉眼睛,压低音量自言自语:“……是不是最近深夜直播次数太多,熬夜过了头,所以现在出现幻觉了?”
这时候,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也回身看过去,就见戴着口罩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后,只露出一双光辉流转的眸子,声音清脆如风铃,“哟!”
江也:“……刚刚那个,真是你吧?”
方渺重新背起粉色双肩包,无辜地眨了眨眼,“对啊,你不是看到我纵身一跃的英姿了吗?”
“卧槽,你整这么大一活儿……”江也发出灵魂中的一声呐喊,“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方渺摸了摸下巴,深沉地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婚姻保卫者。”
想婚闹?门都没有。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结婚!没有人!
方渺:计划通√
二十七楼,董事长办公室。
窗户半开,风钻了进来。
萧致言将萧老太爷扶到沙发坐下,随手关了窗。
中央空调稳定运转,室内空气清新又舒适。
“太爷,你说那位仙……”到了私下场合,萧致言才摘下了沉稳可靠的精英形象,像个毛头小子一样语气激动得不行。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老太爷打断了,他笑呵呵地挥挥手,指挥道:“致言,先去烧一壶水,再帮我把柜子里那套新拍下来的紫砂壶拿出来,我要泡茶。”
萧致言止住了话头,先将萧老太爷吩咐的事情办好。
水很快烧好,萧致言坐到萧老太爷左手边的单人沙发上。
见老者拢共洗了三个茶杯,在自己身前放了一个,在左侧边的萧致言身前放了一个,最后一个放在了对面的空位前。
萧致言问:“太爷,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
“嗯。”萧老太爷点点头,见萧致言脸上仍旧带着激动,脸上的沟壑深了两分,笑问,“你刚才看那位白袍仙人,有没有觉得眼熟?”
萧致言疑惑了,摇摇头。
萧老太爷又问:“你真觉得那人是神仙?”
闻言,萧致言察觉到萧老太爷的态度,皱着眉道:“但是……太爷,如果那人不是神仙,或者跟神仙有某种关联,又怎么能做到那种程度呢?”
他犹感余威,讪讪道:“我是咱们这辈修为最好的了,但在那人面前,不要说毫无还手之力了,连一点反抗的心思都升不起来。”
热水冒着滚滚白烟,冲泡出澄澈的茶汤,清香四溢。
萧老太爷摇摇头:“你呀,还是不够敏锐,眼力不足。”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道:“反正吧,我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见过把我办公室里的窗帘布往身上披的……”
“——神仙。”
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一道小缝。
一个脑袋从这道缝中探了出来。
方渺摘下口罩,将其挂在手腕间,淡定地走了进来,不用人招呼就在萧老太爷的对面落了座。
她端起热腾腾的茶,嗅了一下,叹道:“好香啊。”
偌大的办公室中, 只剩下了方渺与萧老太爷两个人。
在看清方渺真容之后,老者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沉思半晌,饮了两杯茶, 才赞叹道:“……万万没想到, 帮萧氏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的人居然会是你。”
听到这话,方渺倒是不太意外。
自己毕竟是方家的二女儿, 早在萧氏派人上门来商谈联姻的时候, 她的个人信息和档案大概第一时间就被送上了萧老太爷的案头。
只不过,是作为一个配角。
两人友好和谐地交谈了几句, 方渺这才明白萧老太爷误以为她过去隐藏了自己的修士身份,这次也是暗地里来为家姐出头的……
嗯, 这误会可就大了。
不过, 方渺没有立即表明真实来意与身份,而是问出了自己最为关注的问题:“萧老, 能不能跟我讲述一遍关于萧玉随的事情?就从他死后开始……”
她相信,方天应一定做了不少事。
方渺隔着衣服,摸了摸紧贴肌肤而染上体温的扳指。
这枚白玉扳指曾经被她送给萧玉随, 现在又以传家之物的存在出现在了方家……而萧玉随化身鬼神之后陷入百年沉睡,听起来像是被人为封印了。
鬼王娶亲这一仪式,更像是开启封印的钥匙。
这十有八|九也是方天应的手笔,可惜自己记忆中没有相关讯息, 只能来萧氏探一探。
萧老太爷听到她冷不丁地吐出二叔的名字, 愣了一下,盯着从紫砂壶中袅袅升腾的水汽, 叹道:“既然你也是方家的女儿, 且同样知悉玄术界之事, 那我也没什么好隐藏的。”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只是我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萧老太爷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第一次见到那位仙长,正是二叔死去的那一天,他……”
老者的嗓音沧桑极了,仿佛将方渺拉回了过去,身入其境地见证了这段往事。
“……什么?”方渺突然瞪大了双眼,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那天他带走了萧玉随的尸体,还给你留了一句话?!你确定这是原话吗?”
“姻缘生死局尚有一丝生机,百年后可逆转。”
“这句话我是绝不可能记错的。”萧老太爷捋了捋白须,“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仙长,便是十几年后了……他仍是风尘仆仆来去匆匆的模样,让我带着一张姻缘符咒回了蓉城,将其供奉在二叔的养魂神炉前。”
方渺恍然明悟。
因为方天应只知道自己是他的后代,却不知是哪一位,于是以白玉扳指为描点,制作了一道感应符咒。直至半个月前,在方渺渡过十八周岁生日的时候,符咒自燃,显现出她所在的方位。
却又因为年幼时的方渺将扳指送给了方子清,闹了个误会,凭空在两人的姻缘之间增添了一道波折。
萧氏找到方子清之后,查到方家濒临破产,就立即提出了联姻之事,条件极其优渥,甚至将冥婚一事都如实告知了,态度不可谓不诚挚。
方渺闭了闭眼,忍不住心中翻涌着的滚烫——她没有想过生死局还能开解,早早就做好了准备,等自己老去之后,她再度化萧玉随,与他一同轮回转世。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再世为人,早不是高高在上的冥君了,而稀薄的灵气与天道规则也做不到让人死而复生……
可方天应却违背天理,为她埋下了一丝希望。
方渺有些出神地喃喃:“姻缘生死局尚有一丝生机,百年后可逆转……这句话……”她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眼尾微红,“是他借萧老的口,留给我的线索。”
闻言,萧老太爷也愣了,哑然地望着少女,“你……”
刚吐出一个字,就见眼前的少女抬手在嫩白的颈更多肉文在企饿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间摸了一下,食指勾出一截红绳,随着她的动作,挂在红绳上的白玉扳指从领口冒出来,在半空中微微晃动。
日光微移,穿透高空的玻璃,斜斜地折射在室中,为白玉扳指覆盖上一层暖意。
萧老太爷清楚地瞧见戒身沁着一丝血色。
……那是萧玉随的血。
这是二叔的扳指。
萧老太爷的眼皮跳了跳,乍然反应过来,猛地抬眼,与少女四目双对,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方渺的眼眸映出雨后初晴般的流光,她将白玉扳指凑到唇边吻了一下,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蓉城,阴山。
这是一座无人荒山,是萧氏名下的私产,更是百年前萧家的坟场所在。
方渺背着双肩包,宛如一个寻常登山客般行走在这片山林。
此时已是午后四五点。
日头西移,阳光变成了浓郁的金橘色。
当暮色渐深,星影稍现的时候,方渺终于找到了山林深处的一处荒宅。
屋檐高高吊起,圆柱的色泽暗淡,外皮剥落,看起来很是寥落。而头顶硕大的牌匾上提着两个游龙走蛇的大字——
方渺上下左右扫视几遍,看到外墙亦有几处塌陷,不像是人为损毁的,大概是宅子独处于深山,荒废了百年,便自然而然地破败了。
方天应最后一次现身的时候嘱咐过萧老太爷,不许任何人这座宅邸,免得惊扰了养魂中的萧玉随,直至时机来到……
因此,方渺只是久久地站在门外,没有迈入荒宅半步。
想了半晌,她抬腿往荒宅院墙外的一棵枯树走去,三两步就蹬上了树身,稳稳坐落在最高的枝杈上。
树荫浓密,沙沙作响。
方渺摩挲着颈间的白玉扳指,望向宅内同样寂寥荒废的景象,心中却流淌着期待与柔情。
白玉扳指只记录过她与萧玉随的魂息,但萧玉随轮回转世,生前没有修为,无法调动灵力打开储物空间,死后又沉眠不醒,因此里头空空如也,只有一片虚空。
静默地在林间坐了好一会儿,迟来的疲倦与困意才重回方渺的身体,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又或是现下正处于萧玉随的养魂香炉附近,让她免不得卸下了思绪……
方渺的眼皮渐而沉重。
这时候,插在双肩包侧兜的手机响起来电铃声,猛然在寂静山林间盘旋,惊起了数只栖息的飞鸟。
方渺连忙掏出手机一看,屏幕显示了致电人的姓名。
是她的发小死党,梁许。
在接起电话的一瞬间,方渺的脑中已经闪过了数道思绪,有种恍如隔世,许久未见的感觉……
方渺:“喂?”
“喂个溜溜球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喂?”梁许的声音从手机那头连珠炮一样地炸过来,“渺,我今天回了趟家,偷听到了一件特别恐怖的事。”
方渺摸不着头脑:“你不是早就不住家里了吗……”
梁许扬声道:“这不是重点!”
方渺蹭蹭蹭两下就下了树,不舍地回头望了几眼荒宅,往下山的方向走去,“那重点是……?”
梁许语速极快:“重点是,这事跟你家有关!”
他接着道:“我听到我爸跟我那小妈说,今天一伙人找上了萧氏,还惊动了萧老爷子,大家都悄摸关注着呢……发现那些人都是各地的道门天师,哎,修仙的!”
“要跟你大姐联姻的,居然是个死人!这是冥婚啊卧槽!”
由于命格的偏移,萧氏并没有在蓉城遍地设立神龛,供养鬼王这件事也只在玄术界与各家族中内部流传,外界大众是不太清楚的。
蓉城中人津津乐道的只是萧氏与方家联姻之事。
要知道,一个是百年望族,另一个却是外强中干的破落户,还是女方高嫁,当然惹人热议了。
方渺本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就是这个。
她回复的口吻十分淡定:“哦,我知道啊,我家人也都知道,萧氏已经跟我家说清楚了。”
梁许更震惊了,“卧槽,你爸妈不是挺看重你大姐的吗?居然能狠心把她推火坑?”
“嗯,大概是还有那么一点点不忍心吧……”方渺想了想,并没有跟上次一样隐瞒他,而是吐露了实情,“所以他们让我替嫁过去。”
霎时间,电话那头安静下来。
方渺有所预感地将电话从耳边移开,心中默念三二一。
果不其然,梁许的声音大到险些刺破天际,“我勒个操——!他们还是不是人啊?!”
方渺将电话贴回耳边:“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梁许无力槽,“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玩梗?你在哪儿啊?要不你赶紧收拾包袱跑路吧?”
身后的荒宅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方渺又回头看了一眼,干脆道:“这样吧,我现在过去找你,我们见了面再说……”
两人约在了某家常去的饭店。
正值晚饭点。
厅堂不大,坐满了食客。
方渺与梁许坐在靠墙的位置。
两人面对面,桌上已经上满了菜。
方渺饿坏了,大口吃饭,看梁许实在担心自己导致食不下咽的样子,咽下了嘴里的饭菜,“你不要用看‘被恶霸强娶的可怜女儿’的眼神看我好不好?”
梁许满脸沧桑:“我的乖女儿,真的好惨……”
方渺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对自家发小讲起了自己与萧玉随缠绵悱恻的前生今世的故事。
对方脸上的沧桑替换成了震惊。
梁许总结道:“所以说……你是神仙转世,那个人也是神仙转世,但你们前世BE了?然后你穿越时空干掉反派,回到现在,再续前缘,谱写一曲人鬼情未了的佳话?”
方渺吃了口菜:“嗯哼,概括得很精准。”
梁许开始怀疑人生,疑惑地看着她:“就在这时候,你又发现死了一百多年的前男友还有机会诈尸活过来,打算上演续集《复活吧我的爱人》?”
方渺沉思片刻,摇了摇头。
梁许刚要松口气,就听她修正道:“准确的说,我们压根没有分手,所以他不是我前男友,是我即将结婚的未婚夫。”
梁许:“……”
方渺:“由于这样那样的原因,我结婚那天就不邀请你来喝喜酒了。”
梁许:“……”
方渺:“顺便一说,我打算复读了,你要不要一起?开奶茶店也要学学工商管理吧?我看你面相,这几年的财运都不是很好啊,还不如念书。”
梁许的表情彻底裂开:“……真的假的?”
第45章
跟梁许分开以后, 方渺没有回到方家别墅,而是到了另一处住所——萧老太爷知道她与方家关系不洽,因而主动安排的。
方渺想了想,没有跟他客气, 欣然接受了。
尽管两人的年龄差距极大, 但按照亲族辈分来算,萧老太爷还得喊方渺一声‘二婶’呢。
关于复读的手续, 萧老太爷也一并安排下去了, 只让方渺安心待嫁,万事不必操心。
这些时日里, 方渺对萧玉随的思念日益剧增,整天盼星星盼月亮, 就盼着时间快点过去。实在无聊了, 她便翻出从方家库房里搜刮来的家传旧物,这些可都是她的老朋友了。
旧书堆, 阴木罗盘……
往事历历在目。
不得不提一句——
方渺还是痛失了替嫁剧本。
前几日,方子清没有按照方家父母的计划行事,不仅大大方方地提前出国, 还单方面切断了与方家父母的联系。
萧氏在方子清出境的第二天就上了方家的门,吓得两夫妻够呛。
好在萧氏适时提出由方渺顶上婚事,那两人心中一喜,忙不迭连连点头, 签下了与方渺断绝关系的文件, 从此一别两宽。
拿到文件的方渺不甚在意。
她已经让人给那两人带了话:多行好事,可保安闲。
至于听不听……
也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
很快, 日历翻过一页又一页, 终于翻到了农历七月十四。
中元节前夕。
方渺起了个大早, 来到萧家坐落于市中心的主宅。
一大群人在屋子里进进出出,却又静无声息。
方渺闭着眼,任由化妆师为自己梳妆。
萧氏请来的团队专业到了极点,等她再睁开眼,就见落地长镜中的人身上一挂的红,长裙拖地,头发被挽起来,梳成一个髻,赤金步摇的流苏相撞着,发出细微的擦响……
凤冠霞帔,红绸金线。
方渺对着镜子里的人笑了笑。镜中人脸上的稚气被妆容遮掩,稍显成熟,眉心的红印灼灼生辉。
门外人影晃动。
整个宅子都覆盖上了一层红色,喜气逼人。
然而,这场特殊的婚礼没有邀请任何客人,低调而诡异,甚至等到月上梢头了才缓缓开场。
可要说它不隆重,实则非然。
因着这场婚事,萧氏各国各地的族人尽数回了蓉城小镇的主宅中。
吉时已到,随着一声鸡鸣,以萧老太爷为首,几百人齐齐跪地,面容肃穆,一同朝某个方向叩拜念咒……
凡人肉眼所看不见的愿力源源不绝地从众人头顶钻出,化作一条条浅白的丝线,往天上飘去,往荒山飘去。
深山荒宅的某个祠堂之中。
桌案上的古朴香炉贪婪地吸收着愿力,炉口微微泛出莹莹的白光。
萧家主宅。
众人的前方摆了一个火盆,燃得正旺。
橘黄色的焰色在人的脸上闪动,映出满室的庄严。
直到萧老太爷站起身,其他人才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
这时候,萧致言上前,沉声道:“太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萧老太爷点点头,目光移向火盆一侧,摆了几样色彩鲜艳的纸制品——纸扎的元宝,纸扎的花轿,纸扎的迎亲队伍,还有……纸扎的新郎官。
除了一纸姻缘符咒,仙师还留下了相应的冥婚物件,这么多年以,它们被萧老太爷稳妥地保存着,没有半点损伤。
“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个萧氏族人上前来,将纸元宝丢入火盆中。
火舌飞速舔咬着金灿灿的纸元宝,将其化为了点点灰烬。
下一瞬,一堆带有特殊标记的纸元宝出现在了地府之中,发现的鬼差目瞪口呆,这是多少钱啊!
他连忙掏出手机,通报了小队长。
一个黑西装男人疾步而来。
方渺头顶红盖,按耐着心中的期待,端坐在无人的室中。
青烟漫漫,一顶花轿骤然出现在她身前。透过盖头下的缝隙,她看到好几只人的脚,却没有听到一丝丝脚步声……
鬼气充斥着整间屋子,森然可怖。
只不过这番景象落在冥界旧主方渺的眼中,却尽显亲切。
一道熟悉的嗓音在她身边念起祝词。
同时,那人弯腰背起鬼新娘,将方渺背上了花轿。
方渺忍不住眯了眯眼,调笑道:“小黑,带亡魂们上来做兼职,赚外快啊?”
“……没办法。”背着方渺的人默了默,“他给的,实在太多了。”
此夜深深,风也比寻常更寒。
临近午夜,翻过零点就是中元节了,蓉城的街道空空落落的,不见几个人。
偶有行人路过,也是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哇,有没有觉得忽然好冷啊,感觉有一道阴风穿过……”
“少说废话了,你别故意吓唬人啊!”
一顶红轿悄无声息地从行人身侧飘过,往郊外荒山而去。
圆月悬挂在穹顶,黑云遮蔽星河。
天底下是一派荒凉山景,不见人烟。
花轿落地,停在了深山中的荒宅大门前。
当方渺穿着绣鞋的脚踩到地面的那一刻,花轿与送亲队伍顷刻消失,只剩下了飘渺的青烟,风一吹,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今夜温度骤降,尤其是深山之中,更是寒冷难耐。
真到了结婚这一天,方渺紧张得不行,心脏跳动的节奏时快时慢,掌心不停渗出薄汗,黏腻得不行,她的体温更高,像是发了热,面上热气腾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