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淡淡地抚了抚衣袖,接道:
“——系统已完成演算,演算结果?错误。”
他用平板无波的语气?,念出?了一长串系统日志:
“简昊元帅主持的010号决议通过,已将?通缉犯林恒作为?NPC投放入此?世界……正在重新?进行演算。”
“演算结果?:无论该NPC进行多少次轮回,均无法拯救宿主。”
“系统建议宿主立刻自?杀,以免落入不可挽回的境地。”
“……”
楚娇娇骤然瞪大了眼睛。林恒和谢双安皆是惊愕地望来——
神父却已看向了大门之外。大门之外的广场,无数穿黑袍的信徒正在聚集。
“咚、咚、咚——”
钟声响了三下,仿佛命运车轮转动的巨大声响,宣告着它将?朝面前这?三只?渺小的蝼蚁碾压而来——
“盛典开始了。”神父道,“我?们的主,即将?降临于此?。”
他回过头来,侧脸镀上了一层昏黄的烛光,在漆黑的大厅里闪着微光。
“皆时,主会降临,给予信徒他想要的东西。”
他漆黑而冷淡的双眼微弯,竟是绽开了一个笑的模样?。
“我?想要的——是你。”
呼喊声如同野火般蔓延,海浪的声音变得异常的明显。
钟颤动起来,发?出嗡嗡地?声响,从?始至终,楚娇娇都没有?看到这里有?任何钟表样?式的东西,就好像那?钟声真的是来自命运的预兆一般。
外面?的声响却丝毫不被钟声影响,而大厅之内,神父也跟着慢声念诵:
“通过我进入无?尽深海之城。”
“通过我进入永世长眠之坑。”
“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梦境。”
“通过我那?崇高之主,我将得偿所愿,与?天地?一同长久。”
而在这句话后,外面?的声音逐渐消弭。神父却轻声接道?:
“主啊,梦境是你的国度,请引领我们进入你的国度。”
他的尾音骤然在空气中?荡开了几圈涟漪,胸前挂着眼珠在一瞬间睁到最大!
然后,那?眼珠动了。黑暗自眼眶之中?掠过,然后,从?眼睛之中?,传出了古老而不可名状的声音:“……”
像是剧烈的咆哮,像是指甲剐蹭在玻璃上的刺耳尖啸,又像是人类的哭嚎。
没有?人能听懂那?句话里的含义?,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声音里欢喜和应许。
在声音落下的一刻,在场的所有?人忽然眼前一黑,沉入了无?尽的可怖梦境之中?。
在神父开口的一瞬间,谢双安就已经有?准备了。
这是林恒告诉过他的,在神降临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会?陷入幻梦之中?,这幻梦是人记忆中?最深刻的部分,邪神会?潜入幻梦,窥伺人的记忆。所以要警惕梦中?任何一个不同常理的地?方。
谢双安自审半晌,觉得自己的生命没什么波澜。
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模样?好、家室好、学习好,家庭美满,友人和睦,一路顺顺当当的活到这个年纪,也没什么深刻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会?梦到在校园之中?的生活,但再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校园之中?。
他正踏在一条石子路上,随着路往前走了几步,每一步脚下都微微发?亮。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脚下踩着的似乎是什么模拟屏幕,并不是真正的石子路。
……这是什么高科技?
他警惕起来,往前走过一个拐弯,注意力被前方站在树下的女孩吸引了。
那?是一个穿着奇怪长裙的女孩,长发?随风微微扬起,她低了低头,挽起鬓边垂落的发?,露出一张漂亮而纤细的侧脸——是楚娇娇!
他在学校里的时?候,和楚娇娇并不熟悉。虽然他已经用各种方法与?她偶遇过,又在暗中?观察过她许多?次,但对于迟钝而内向的女孩来说,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同学?”谢双安走上前,想装作偶遇的样?子,打个招呼。
可女孩却对突然出现的他视若无?睹。她看向前方,像是在等?什么人,身影与?树荫融为一体。
“……同学?”谢双安又喊了一声,伸出手,想拍拍她。
“——谢双安!”身后突然响起的一大声吓了他一跳。回过头,两三个少年模样?,穿着校服的人嘻嘻哈哈地?拍着他的肩膀,“丛云老头的课要点名了,还不进去?等?着他罚你吧!哈哈哈……”
众人笑成一团。
谢双安只觉得莫名其妙:“什么课?你们别吓着她……她?”
他转头,却发?现原本站在自己面?前女孩已经不见了。
——好不容易才遇到的!这么完美的偶遇!谢双安心里立刻憋了一股气,把人吓走了怎么办?!他火一起来,脸就拉了下来,拍开自己肩上搭着的手,冷声道?:“说了别扒拉我!把人都吓跑了!现在好了,人还没记得我,就先被吓跑……”
身后几个少年笑容一顿。
半晌,领头那?个看起来有?些大大咧咧的男生露出了有?点畏惧的表情?:“谢哥……你在说谁啊?”
“……刚刚这里,没有?人啊?”
谢双安一愣。
“谢哥,你最近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另一个男生犹豫着说,“自从?你和丛云老头从?遗迹回来之后,就一直有?点不对劲的……对了!昨天神话史的老师才跟我们讲过,古地?球有?个什么神神叨叨的金字塔诅咒,说是进入金字塔的人都会?被那?个法老诅咒……那?个遗迹也是古地?球遗留下来的东西,不会?那?个遗迹也有?这玩意吧?!”
“说什么呢!”另一个人立刻道?,他看起来也有?点畏惧,但吞了吞口水,还是强撑着说,“我们又不是地?球人,我们是新人类,怎么会?被那?种东西影响!”
有?人推了他一把,让他别说了:“走了,走了!马上要点名了,被丛云先生抓住可有?乐子看了!”
谢双安被他们拥簇进了教室。
这教室也和谢双安记忆中?的教室很不一样?,但他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刚刚找到地?方落座,就看到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匆匆进了教室。
“丛云先生!”前排有?学生小声问好。
丛云点点头,算是回应。谢双安打量着他,外面?的几个人说他是老头,但显然只是戏称。这个男人很年轻,或者说年轻得过分。他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约莫也就二三十来岁。
这个年纪,成为皇家学院最热门学科中?的顶级教授,只能用天才来形容。
谢双安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莫名的眼熟——但他比记忆中?消瘦了许多?,像是日夜忙碌,脚步匆匆,眼底也坠着黑眼圈,但依然很有?精神。
他打开智脑,没有?一句多?余的寒暄,像是默认所有?人都能听懂并且记住前一堂课的内容一样?,接着讲了下去:
“神话,一般是由古地?球人类口头创作、故事内容表现古地?球人类对于神秘事物的美好想象的一种文学体裁。”
“按照分类,神话分为创世神话、英雄神话、洪水神话、宗教神话几种;按照体系,又分为华夏神话、古巴比伦神话、埃及神话几种。”
“星际人类认为,神话之中?蕴含着古地?球人类的智慧,也蕴含着生命从?创始的意向到毁灭的预兆。”
“而在诸多?神话之中?最重要的就是中?庭神话。在古地?球神话之中?,‘中?庭’这个词代表人间,也就是古地?球。在中?庭神话中?,英雄们之间的桎梏会?导致战争,而世界最终会?在这样?的战争中?走向毁灭,这场战争无?可避免,注定失败,最后古地?球将没有?幸存者,但即使如此,英雄们也会?坦然面?对毁灭和死亡。”①
如果是一个老师,此时?就该提问了。但丛云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他用平板无?波的语调接着讲述:
“按照现在的推测,神话中?的英雄,代指的是古地?球人类。而世界灭亡之后,新生的神明将会?在废墟上重建家园。”
谢双安听得很专注,但身边的人突然推了他一把,小声说:“嘿,这英雄是人类,神明是星际人,不就代表着我们星际人比古地?球人更牛逼?”
“那?可不是!”坐在谢双安另一边的男生也迫不及待地?加入了这场对话,他先是吐槽,“丛云老头的课还是那?么无?聊,说真的,他会?讲课吗?院长说他理论实践两手抓,是很牛逼,但又牛逼不到我脑子里去,要不是跟着他能去古地?球遗迹长长见识,我才不选他的课呢!”
他说得义?愤填膺,但根本不敢大声。在丛云先生的课上讲话,被抓住了可不是那?么好玩的。
他说完,对着谢双安挤挤眼睛。
“谢哥,前段时?间你不是跟丛云老头去遗迹了吗?怎么样??古地?球遗迹好玩吗?”
另一个人也说:“谢哥,听说你们挖到了很厉害的东西?是什么啊?这么大的遗迹,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保密程度这么高,一定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吧?”
谢双安一怔。一段回忆忽然窜入了他的脑海。
斑驳的废墟……漆黑的地?下空间,只有?角落燃着一点点蓝色的微光……
他跪在泥土地?上,拿着小小的刷子,一点点扫去古代棺椁上的灰尘。
日夜不分,饮食只靠最低级的营养液。不知在黑暗的地?底工作了多?久,他头脑混乱,只记得玻璃逐渐清晰,一张美丽的苍白脸庞映入他的眼帘。
不是骨粉,不是骷髅碎片。她是一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古地?球人类。
丛云在他的对面?。他也跪在低矮的洼地?里,满身的泥水,却全然不顾,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拂去棺椁上的尘埃。
他喃喃道?:“这是hel……”
“脚穿金鞋的赫拉?”谢双安疑惑地?复述,“古希腊神话里那?个生育女神,宙斯的妻子?”
“不,不。”丛云说,“是海拉,中?庭神话里的死亡女神。她是所有?神话英雄之中?,唯一在世界毁灭后不知下落的人。”
“她的卧室名为毁灭,她的床名为忧愁,她的窗帘名为火灾,她住的宫殿名为悲惨,她有?许多?房间来收容那?些从?阳间来的客人……”②
“喂,喂,谢双安!”身边人的呼唤又打断了他的回忆。
谢双安从?回忆中?醒来,一时?微怔。他看向自己的掌心,遗迹中?每一寸废墟的痕迹,每一分泥土的温度……这些都离他远去,却又似乎还残存。
见他不说话,周围的人撇了撇嘴。有?个学生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又是不屑,又是嫉妒的语调开口:
“挖到厉害的东西?你们的消息都过时?了!我有?个远房亲戚,就那?种远房亲戚你们知道?的,上次他来我家,跟我说遗迹里发?现的那?个东西早就被偷走了!”
“啊?!”另一个男生叫了起来,差点引起了丛云的注意。但好在丛云专注地?讲着课,也没有?理会?他,他做了个给嘴拉上拉链的姿势,等?着对方继续讲。
这个学生家里有?些钱,不过没什么权势,听说做得都是下三滥的买卖,所以很有?些小路门道?。不过他在这个学校也算不得什么。这里是皇家学院,自从?古地?球各种遗迹陆陆续续被发?现以来,‘古地?球’三个字一直是星际人类热烈讨论的话题,几乎每一个星际人都对古地?球有?着异样?的痴迷,因此,古地?球学也成了最热门的学科。
顶级学府最热门的学科,这里的学生要么是天才,要么是非富即贵的弟子,自然有?得是门路,最早这门学科还叫做古地?球遗迹学,但自从?在遗迹中?找到了‘考古’这个古地?球人类用的词之后,皇家学院的学子们联名请求将学科改名,最后竟真的被学院批准,这些学生的门路之广可见一斑。
学生接着说:“古人类知道?不,就那?种古地?球人类,活的!被偷走卖到严楚先生的地?下拍卖场拍卖。”他想用一种傲慢的姿态,高高在上地?在这群土包子面?前点评一番以显示自己的消息灵通,但最后,想到自己曾经在地?下拍卖场看到过的那?个人,还是憋红了脸,结结巴巴才说出话来:
“还、还是个女孩子呢!长得贼好看!古地?球人类都这么好看吗?”最后一句话小得几乎没有?人能听清楚,“呆呆的……嘿嘿,老婆。”
只是不恰好,谢双安坐得离他最近,清晰地?听到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一种诡异的扭曲的嫉妒从?他心里升起——明明他才是最早见到她的人!是他先来的!轮得到这小子叫老婆吗!
旁边有?人看不惯那?个学生的嘴脸,切了一声:“要我说,你们的消息都落后了。”
他哼了一声:“我爸说,那?个被拍卖的古人类是被星际海盗偷走了,本来送到傅先生的拍卖场去卖,但是傅先生一眼就看上了,直接买下来了。”
“什么?”最开始的学生说,“不可能,我在拍卖会?场见过她!”
开口那?人又切了一声:“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那?个古人类本来好好的,但不知道?哪个伙计上错货了,把她上到一个古地?球生物的笼子里送去了拍卖场,最后被人拍下来了。”
“怎么可能?”另一个听八卦的学生不干了,“那?可是古人类!伙计不说供着吧,怎么会?粗心到把古人类跟古生物弄混,当我们都是傻子啊!”
“嘿!还真就把我们当傻子。”那?人摊手,“我爸说是因为那?个伙计也喜欢那?个古人类,看不惯傅先生独占她,直接把她送去卖了。不过,傅先生那?边,一直咬死了说伙计不小心——那?伙计现在可能被傅先生弄死了吧,谁知道??反正死无?对证了。”
他咂咂嘴:“我是没有?见过那?个古人类了,不过这么脆弱的人类,被人拍下来,岂不是要被玩死?”
周围的人都是一愣。
那?人露出一个猥琐的表情?:“你也说了长得好看,地?下拍卖会?能有?什么好人参加,那?些人当个宠物拍下来,还说不定怎么玩呢。”
谢双安二话不说,站起来直接给了他一拳!
男生猥琐的表情?在拳头下扭曲变形,指骨撞击血肉的声音头一次听来这么悦耳,男生发?出了一声惨叫:“啊!!!你、你干嘛!”
谢双安充耳不闻,把他压在地?上,一拳接着一拳!
“谢双安!你疯了!”男生疯狂挣扎,却完全挡不住谢双安的拳头,甚至在这其中?,还有?其他人趁机偷偷地?踢他。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满座皆惊。
丛云停下了讲说,皱着眉呵斥周围的学生把他们俩拉开。
两人被拉开时?,谢双安气喘吁吁,双目赤红;男生则被打得鼻青脸肿,面?目全非,活似个猪头。
丛云扫了一眼两人,目光看向自己最看好的学生谢双安:“怎么回事?”
谢双安双唇紧抿,抬手擦去脸上的汗,一言不发?。要让他复述一遍这个人说的话,他不愿意。
身边的学生看他不吭声,悄悄地?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丛云。
丛云听完,冷笑了一声。他喊了一声那?个男生的名字:“过来。”
男生看了他一眼,没敢过来。谁都看得出来,丛云眼底的怒火——这些象牙塔里的学生,还是第一次见丛云生气。
“这是军方的机密,你是怎么知道?的?”丛云压着火,又说了一声,“不要让我说第二遍,过来!”
那?男生的父亲确实是军方的人,而且地?位还不低。平常都是别人上赶着捧,哪有?一个教授当众这么落他面?子的?男生的倔脾气和火气也一下子涌了上来,梗着脖子说:“是我爹跟我说的!丛云先生你这么说,就说明我没有?说错对不对?”
众人一时?骇然。
丛云又是一声冷笑。只见他缓慢地?挽起袖子:“卖?我告诉你,明天我就是当众把你卖去傅云眉的拍卖场,也没人说半个不字。我保证,你的下场绝对比海拉差一百倍,一千倍。”
没人说话,学生们都能看出来,丛云是认真的。
丛云的袖子挽到了头。众目睽睽之下,他一拳揍在了男生的脸上!
“啊!!!”
一场闹剧令人目瞪口呆的闹剧,最后以焦头烂额的院长赶来圆场做结尾。
其他学生都被告诫禁言之后放假了,教室里只剩下打架的三人和之前说八卦的五个男生。院长把几人教育了一通,苦口婆心的话还没说完,又被另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请了出去。
几人走出教室,只见整个教室的附近都已经被戒严了,穿着军装和便服的男人站成一排,像是封锁命案现场似的把教室围了个水泄不通——活像是他们俩把男生打死了似的。
谢双安看到教室外,一个高大的便装男人倚着墙,吊儿郎当地?站着。他太?显眼,虽然整个人没个正形,但身上却发?散着一种强势到令人敬畏的气息,周围所有?人都隐隐以他为首。
丛云看到他,皱眉:“简昊元帅,我得提醒您,校园内是不能抽烟的。”
“知道?。”男人笑了笑,他叼着一根仿古地?球制式的香烟,穿着便衣,只有?肩膀上象征性地?披着一件军装外套,“我这不是没有?点燃吗。”
他看起来也很年轻。只比丛云大一点,这样?的人,居然就是……元帅了?
谢双安脑袋里冒出一句话:在动乱的年代,总是天才辈出的。
“让我来说吧。”简昊旁边走上来一个人,穿着副官的制服,鼻梁上搭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斯文而秀气,“这些人的资料,可能获得信息的渠道?,都已经查清楚了。丛云先生,请把这些人交给我们处理。”
“当然,顾副官。”丛云点点头。“有?人说了很难听的话……我想需要注意一下。”
顾觉皱起眉:“是的,我们会?处理的。泄露军方机密是重罪,他父亲会?被革职。至于他……”他看了一眼那?个鼻青脸肿,哭得不成人形的男生,“以后他就不是什么少爷了。”
“对了,傅云眉先生也听说了他的话。明天他可能会?出现在哪里……谁也不能保证。”
几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简昊懒懒地?扫了一眼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学生,叼着烟嗤笑:“一群小兔崽子……就是你们在讨论军方的计划?——带走。”他一挥手,没太?在意,“早就说了让楚封看好他的消息,天天不许我们进实验室看人,现在好了,别人什么都知道?了,还把我们拦在外面?。”
他伸了个懒腰往外走:“哦对了,还有?严楚,让他看好娇娇的直播间,别一天天的给我老婆流量,没轻没重的。”
“等?一下!”谢双安大声喊住他,“简先生!”
简昊懒腰伸了一半,回头看他。
“这个人,他父亲是军方的人,他的消息不会?错的!”谢双安指了指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生说,“海拉现在在哪里?!她真的被人偷走了?!”
顾觉皱了皱眉:“你是……”
丛云在旁边说:“谢双安是我的学生,海拉……是他跟我一起挖出来的。”
简昊伸手,取下了一直叼在嘴里的烟。他短促地?笑了笑,说:“那?你或许还不知道?。hel海拉只是你们对那?个遗迹的代号,她现在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一个古地?球人的名字,楚娇娇。”
“……事情?就是这样?。她确实被人偷走了,在这一点上我们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丛云一边走,一边跟谢双安介绍着,“后来经历了一些波折,她最终回到了这里。”
“这个计划最初是由研究院开始的,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件事。”
“最初这个计划名为‘狩猎计划’意为对死亡女神的狩猎。但最开始加入研究的那?些人,都因为不明原因死亡了,关于她的研究也因此被闲置。后来这个计划被楚封先生接手,我也听说了一些风声,找到了她,加入了研究。”
“这个研究有?极高的死亡风险。目前我们只知道?,对她心怀恶意的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但偶尔也有?例外,她有?自己的意志,似乎会?自行判断,具体标准没人知道?。”
丛云用卡刷开了研究室的大门,一边带着谢双安往里面?走,一边说:“现在这个计划被我们更名为‘房间计划’。”
“房间?”谢双安想起了什么,是当时?在遗迹之中?,丛云说的那?段话。
丛云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想:“她的卧室名为毁灭,她的床名为忧愁,她的窗帘名为火灾,她住的宫殿名为悲惨,她有?许多?房间来收容那?些从?阳间来的客人……”
“我们就是‘从?阳间来的客人’。”丛云指指自己。“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客人。大部分人,只能成为她身边不起眼的NPC。”
他顺着门往门口看去,丛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一个穿着研究服的男人颓废地?靠着墙,嘴里喃喃着:“她不理我……她不理我……她不要我,娇娇呜呜呜……”
谢双安:……
丛云冷淡地?扫了一眼这位失败的情?敌,随手关上了门。
他拉开研究室一边的玻璃,从?玻璃处可以看到隔壁研究室,那?里坐着一个冷淡而英俊的男人,正抬头看着眼前巨大的,不停滚动着的数据屏幕。
“这是楚封先生。房间计划的实际主持人。”丛云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然后他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但最近……我们遇到了一个问题。”
“娇娇被困住一个世界,出不来了。直播公司的严楚先生也无?能为力。”
“我们已经想了办法,把一个通缉犯投放进去帮她了。但局面?只是僵持住了,依然无?法解决问题。”
“谢双安,我知道?,你也很关心她。”丛云看向他。“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申请加入房间计划。”
谢双安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他问:“为什么是我?”
丛云也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回答,而是说:“你可能会?死,也可能被永远困在那?个世界里,也可能成为她身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所以,你可以再仔细考虑一下……”
谢双安打断他:“但我不用再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她的消息了,是吗?”
丛云微怔。
象牙塔里的少年,轮廓尚且稚嫩,带着孩子身上独有?的冲动和天真,但已经依稀能看出狼一般的神态了。
他说:“不用考虑,我同意。”
“……”丛云道?,“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为什么是你?”
“是她的意志选中?了你,去当她的客人。”
……是的,又来了。数不清楚多少次,它如期而至。
就像等待着另一只鞋落地,听到那声轰然?的巨响时;就像蝼蚁睁眼看着当头碾下的车轮终于滚到了自己的面前,蝼蚁的思绪也会出现一瞬间的飘忽。
“……”
“你这样关着我,如果我还是死了,那怎么办啊。”
“林恒,林恒?”
月亮微弱的光落在她的床头,黑暗的房间里,她的轮廓显得异常柔软,像一捧轻飘飘的海沙。
下了药,她没什么力气,脑袋歪歪地垂在一边。
杜远生死了,孙云死了,李安安也死了。就只有她了。他只能保住她了。
林恒抱着她,像抱一只精巧的布娃娃似的,放进柔软的床铺里,又跪下身?,脱掉她的鞋子,给她换上睡衣,拷上镣铐。
“别怕。”他听到自己哑声说,“我会想办法?的。”
那尾音颤栗,消散在了空气中。
锁链轻轻挣动,发出冰块撞进玻璃那般清脆的声响:“林恒先生……死是不?是很痛?”
“……”
……别去想。别想,别想!
林恒告诉自己,别去想。这只是梦,别让祂抓到把柄。
祂是面目可憎的恶鬼,从高高的神坛下走下来,贪婪地欺骗和夺走他的一切。
祂是梦境的主人,藏匿在幽幽的深梦之中,窥伺人类最?脆弱的记忆。
但?蝼蚁一般的人类,又何曾控制得住过自己的命运。
那锁链声再次响了起来:“别怕,林恒先生。”
“我经历过的,死亡一点儿也不?痛的。死亡……只是睡着了而已,我们就像迎接明天?的太?阳那样?迎接它吧。”
林恒跪在床边,十指紧紧地抓着床铺,指甲甚至撕裂了床单。他抬头看见她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头颅低垂,雪白的面颊镀着一层月光,食指的指节抵着红润唇珠。
他就像一个卑劣的信徒在神像面前低下头那样?……深深地将头垂了下去,半晌,嘴唇颤了颤:
“我会……想办法?的……求你……”
“……求你……”
“哐当?。”“哐当?。”硬卡不?断落入木柜的声音响起,然?后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哗啦啦!”
最?后一切归于原点,第一个染血证件落入木柜的声音响起:
“哐当?。”
梦开始了。
楚娇娇意识到,自己身?处一处奇怪的空间内。
联系到闭眼之前神父所说的话,她猜测自己似乎是在做梦。
——可是,有这么清醒的梦吗?
她身?处漆黑的洞穴里,隔着石壁,隐约能听到外面翻涌不?息的海潮声,这里似乎是一处海底洞穴,是海底的怪物栖身?的地方。
因为她正坐在怪物的身?上……那蠕动的触腕堆成看不?到尽头的小山,像是童话里堆在山洞之中等人拾取的金银珠宝般,冰冷,坚硬。
弄得她……屁股很痛。只能抿着唇,眼睫乱颤,用力拉着自己的粗布裙子,裙子被粘液沾湿,变得黏糊糊,湿哒哒,拉出黏腻的半透明细丝。
纤细的腿夹着,膝盖以下的小腿无力地蜷缩,娇气的软肉打?着颤,触腕像是热情的小狗非要把脸贴在主人身?上那样?,不?断地紧贴过来,她推了几次都无济于事,于是蜷着脚趾,细瘦手指抓着那节触腕,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