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黛她,骑着……一只僵尸?
有短暂的一瞬间,强烈的困惑甚至盖过了疼痛。
江白砚哑声:“施小姐。”
施黛也瞧见他,咧开嘴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
正如宋凝烟所说,僵尸经过长时间的奔跑跳跃,会与赶尸人的感应渐渐减弱。
青青从最初的生龙活虎,成了此刻这副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模样,在回程时从围墙跌落,卡进竹林里头。
然后开始僵尸大战植物。
江白砚:……
眼前的景象过于离谱,他宁愿相信,这是因疼痛滋生的幻觉。
早些时候的雷声已然退尽,天边现出一轮昏黄月亮。
借着月光,施黛遥遥望见江白砚的脸,苍白得像纸糊一样。
陡然意识到什么,施黛摘下青青背上的符箓,轻盈一跃而下,小跑至江白砚窗边。
大昭的年轻男女常备熏香,施黛腰间系着个香囊。
冬夜幽寂,萦绕他身侧的唯有血气与寒潮。施黛靠近时,清雅花香如一瞬清风,拂在鼻尖上。
与他浑然不同的气息,带来领地被隐秘侵占的错觉。
他并不喜欢。
疼痛到极致,凝出隐晦杀念,江白砚眸底暗色渐浓,视线落在她纤细脖颈。
他渴求她的血。
“江公子。”
施黛问:“是不是血蛊发作了?”
江白砚房中尚未燃烛。
一轮清月明浑似水,铺开单薄光晕。江白砚额前的碎发仿佛被月色浸湿,定神看去,才发觉是溢出的冷汗。
根据原主的记忆算算日子,这几天恰好是血蛊发作的时间段。
这两个字在心头滚上一遭,施黛攥了攥袖口。
从《苍生录》中透露的只言片语来看,当年江家灭门惨案牵连甚广、扑朔迷离。江白砚要想调查真相,必须借助施敬承与镇厄司的力量。
血蛊是他为了留于施府,亲手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哪有人会对自己这么狠的。
她问话时仰着头,目光在江白砚脸上逡巡一圈,察觉对方轻微的颤抖,笃定了猜测。
听说这种蛊毒阴邪狠戾,疼起来能要人半条命。江白砚居然还能神色如常与她对话,不得不说,是个狠人。
一墙之隔,江白砚立在窗边看她。
眼底汹涌的暗潮被瞬息压下,连带杀意一并消散无踪。
即便心中填满杀戮的欲念,当他开口,仍是一派温和:“嗯。”
这种眼神让阿狸打了个哆嗦。
江白砚这家伙……刚才一定在想,究竟割破施黛的心口还是脖子。
察觉到危险,狐狸尾巴不由自主竖起老高。
阿狸抬头,直勾勾撞进江白砚的双眼。
那是一对漂亮的桃花眼,带了似笑非笑的戏谑,令它脊骨一冷、头皮发麻。
江白砚在看它。
他……莫非发觉它神态不对劲了?
它本就是极为脆弱的天道残片,依靠最后一丝力量,才附着于这只狐狸的身体里。
要是哪天被江白砚一剑干掉……
心底悚然,小白狐狸佯装出懵懂无知的模样,乖巧趴回施黛身上。
因为在镇厄司当差,施黛身上常备金疮药和小刀,这会儿毫不犹豫掏出一把短匕,刀锋凌厉,横在指尖。
血蛊这东西顾名思义,会让江白砚渴求她的鲜血,就像吸血鬼的本能冲动。
然而吸血鬼的故事大多伴随凄美的糜丽之感,男女主要么咬手指,要么啃脖子,暧昧得难舍难分——
与她和江白砚的相处方式差了十万八千里。
先不说大昭讲究男女大防,就凭原主对江白砚满心戒备的态度,也绝不可能让他碰自己。
每每血蛊发作,都是由原主割破掌心,将血液滴在杯中,交给江白砚。
主打一个非接触式隔离。
从记忆中看,割破手掌只是一眨眼的事,但真做起来……
施黛握刀的右手微僵。
她生活在风平浪静的二十一世纪,受过最严重的伤,是切菜时不小心割破手指,以及八百米跑时摔了一跤。
每次看吸血鬼相关的电影,施黛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浪漫,而是好疼。
一个好端端的人,被当作鸭脖啃,能不疼吗。
看出她的踌躇不定,江白砚轻笑一声,递来一把明晃晃的黑金小刀:
“此刀锋利。施小姐只需用它划破指尖,再将刀交还于我便可。”
施黛:“指尖?”
指尖就那么点儿血,怎么滴进杯子里?
她微微一愣,一仰头,望见江白砚轻颤的长睫。
他显然疼得厉害,眼底没什么笑意,下唇不知什么时候被咬破,露出一个红艳艳的豁口。血渍散开,落在唇边那颗小痣上,格外醒目。
像是无声的催促。
见他这副模样,施黛哪里敢耽搁,手起刀落,在指尖割开血口。
疼痛如期而至,却比不得江白砚正在承受的半分,将黑金小刀递给他时,施黛忍不住想:
如果她是江白砚,肯定早就哭得没了力气。
接过小刀,江白砚垂头,将沾染鲜血的刀锋衔入口中。
薄唇抿起,舌尖触到刃上滚烫浓稠的液体。
好似猫咪舔舐溪水,他眉眼低垂,将鲜血卷入舌尖。
施黛看着他的动作,莫名生出怪诞的错觉,仿佛江白砚并非刀尖舔血,而是在涂抹口脂。
因为太疼,他的唇色淡而薄,此刻轻轻抿起,染着刀刃上的殷红血珠,像是刀锋开出的灼灼桃花。
察觉她的目光,江白砚掀起长睫,同她四目相对。
施黛看得大大方方:“江公子,好些了吗?”
喉结滚动,咽下血珠,江白砚扬了下嘴角。
他被疼得没什么力气,靠在窗边微微颔首:“无碍。多谢施小姐。”
施黛正在给指尖的血口涂抹金疮药,不习惯疼痛,轻嘶一声:
“没事就好。江公子血蛊发作,为什么不来找我?若非我与青青路过此地,你岂不是要疼上一整晚?”
江白砚不置可否,看向她手指上的伤痕。
她划得急了,伤口有些深,但于他而言,连轻伤都算不上。
仅仅这样,就能让她觉得疼吗?
“对了……我不是有意闯进江公子院里的。”
想起与青青一同狼狈坠地的情景,施黛摸摸鼻尖,不太好意思:“娘亲给你说过僵尸送货的事吗?我们在试验僵尸的持久度。不知怎么回事,稀里糊涂就摔进林子了。”
她晃了晃从青青身上撕下的符箓,抬手指向不远处的竹林:“它叫青青,今晚带我在长安城中绕了大半圈。”
竹林里,被撕下符箓的僵尸呆呆立于树影间,与施黛目光相撞,歪了歪脑袋。
江白砚对僵尸毫无兴趣,瞥向施黛被冬风吹得乱糟糟的发顶:“施小姐今日心情不错?”
“相由薪生嘛。赚钱赚得多,心情自然就好啰。”
提起这一茬,施黛笑意绽得更开:“对了,今晚作乱的傀儡师找到了吗?”
“尚未。”
江白砚语气淡淡,忽地话锋一变:“施小姐之前说,你在捉妖时磕破了头。”
出于本能地,趴在施黛肩头的阿狸感到一缕杀意。
不对劲。
江白砚怎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白狐默默绷直身体,窗边的江白砚仍是含笑。
他的笑意过分温柔含蓄,如同被描摹于唇边的虚假弧度,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显出一丝讥诮冷意:“过去之事,一概不记得了么?”
“大概记得一些。”
施黛应道:“怎么了?”
“只是觉得,施小姐方才放血时,动作生疏得很——原来是忘了。”
江白砚低声:“从前施小姐不会这般待我。”
江白砚来历不明,原主对他颇为忌惮,莫说亲近关照,连一句话都不愿同他说。
至于血蛊之痛,在原主看来,纯属他自作自受。
“我这不是,忘了很多事么。”
江白砚心中对她必然有怨,施黛很有自知之明:“和江公子有关的记忆,我大多记不清了。”
“今日相见,施小姐待我极好。”
江白砚凝睇她双眼,笑意更浓几分:“往后,也能这样吗?”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阿狸头皮发麻。
这绝对不是江白砚能讲出的话。
强烈的错位感令它如鲠在喉,又一次预感到扑面而来的浓郁杀意。
它下意识觉得不能应答,可在施黛的认知里,江白砚纯良无害、毫无攻击性。
果不其然,它听见施黛的声音。
施黛道:“自然。江公子今日救我一命,我日后也会保护你。”
寂静夜色里,响起一声轻笑。
清朗温润,如冬日化开的薄雪,初听清清泠泠,待细细分辨,方能窥见冷意。
长剑出鞘之声清越如风,再眨眼,剑锋已横于施黛侧颈。
如同毒蛇吐信,停在与皮肤毫厘之距的半空。
“可在下觉得,施小姐不似失忆,而是被……”
纯良笑意褪去,江白砚露出玩味之色,尾音沉沉,滋生潮涌般的侵略性:“夺舍了。”
瞬息的寂静。
不止空气,连血液与心跳都仿佛凝固。
阿狸愣在原地,一时没回过神。
施黛的性格与原主其实大差不差,直率明快,喜欢撒娇,少了几分任性,多出些娇憨,无伤大雅。
没想到会被他如此直白地戳破,一道刺骨寒意自足底腾起,顺着骨髓攀附而上,充斥全身。
它一颗心悬到嗓子眼,却意外发现,施黛似乎并未被吓到。
像是早有预料一样。
被一把剑横在脖子上,施黛当然不太好受,抿了下唇,右手攥紧又松开,对上江白砚视线:“江公子何出此言?”
江白砚轻哂:“施小姐知晓缘由。”
施黛的转变过于异常。
他们之间的联系本应仅限于血蛊,施黛对他的情绪,唯有恐惧、排斥与厌恶。
而不是如今日这般,毫不设防出现在他身前,说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她的关照与在意,于他眼中无异于沁着毒的甜腻饴糖,令人作呕。
施敬承贵为镇厄司指挥使,施黛倘若真被妖邪附体,按理来说,能被很快看出。
或许她并未被夺舍,真的只是失去了记忆,真真假假,江白砚一概不关心。
他只想知晓,眼前此人接近他的原因。
她想接近他、利用他做什么?
出乎意料地,施黛并未如他所想那般,被吓得瑟瑟发抖脸色惨白。
意味不明打量她一瞬,江白砚长睫轻颤:“施小姐不怕死?”
呸,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
施黛深吸一口气。
早在江白砚说出那句“你在捉妖时磕破了头”时,她就隐隐意识到,这人对她起了疑心。
都说失忆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现在看来,还是有塌房的风险。
施黛从小就是直来直往的性格,最受不了明明长着一张嘴,却把话憋在心里不说。
原本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和江白砚说开,他突然拔剑横在她脖子上,倒是大大超出预料。
江白砚,好像比她想象中更凶一点。
感受到脖颈旁侧剑锋的冷意,施黛飞快应声:“当然怕死。之所以没躲开,只是因为我腿软了。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剑收掉?”
头顶传来一声低笑。
长剑并未挪开分毫,江白砚俯身,拉近二人距离。
问句被他生生压成不容置喙的陈述句,嗓音温和,却透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施小姐怕我?”
阿狸浑身紧绷,屏着呼吸趴在施黛肩头,垂首看去,剑光寒冽如冰。
江白砚身量极高,与施黛之间隔着一扇敞开的窗,因距离近,覆下一片漆黑如墨的影子。
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满溢戾气,压迫感太盛,只一眼,便令它四腿发软。
完蛋完蛋完蛋,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
施黛身为原主转世,魂魄与这具身体彼此契合,哪怕请来镇厄司中的巫祝萨满,也不可能察觉她已换了芯子。
关键是……江白砚如果想伤她,哪会在乎施黛究竟是不是原主?
他对原主可没丝毫好感。
如今他已经动了杀心,虽然受制于血蛊,无法将施黛置于死地,却有无数种办法令她销声匿迹、生不如死。
自幼在邪术里长大的疯子,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阿狸在心底骂了句脏话。
曾经那位“施黛”的确怕他。
但凡知晓江白砚过去的人,都会对他敬而远之,毕竟邪修二字的分量,足以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
什么是邪修?
阴戾凶残,杀人如麻,修炼见不得光的邪门术法,不被正道所容。
事实是,江白砚的确如此。
当下的情形不允许它轻举妄动,只能屏住呼吸,时刻准备扑上前去,为施黛争取时间。
以施黛的性格,应该会说些好听的体己话吧?
譬如“我相信你不是坏人”“我只是想对你好”之类——
江白砚会吃这一套吗?
求求了,无论如何,千万要苟住!
它正提心吊胆胡思乱想,猝不及防,见施黛忽然伸出右手。
她的动作轻而快,勾出一缕清风,隔着衣袖,握住江白砚手腕。
这个举动出现得莫名其妙,阿狸双眼圆睁,江白砚亦是微怔。
施黛不知道的是,她出现之前,江白砚曾在手腕割开过一道血口。
她的指尖不偏不倚,恰好从伤口边缘拂过,因力道极轻,并不疼。
只有羽毛般的痒。
在周身剧痛的当下,这缕痒意如同坠入岩浆的一片雪花,流连于肌理,再缓缓渗入骨头,竟让他生出战栗。
江白砚不明白这是什么感受。
“施小姐,”江白砚挑眉,“这是何意?”
“我不畏惧江公子,只是怕剑。”
施黛松开他手腕:“你看,我能像这样触碰你,却不敢碰刀——刀剑无眼,莫说是江公子,就算被一个八十岁的老头老太太用剑架在脖子上,我也会害怕。”
江白砚:……?
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种话,江白砚罕见微怔。
有生以来头一回被和老头老太太做类比,他倒也不恼,轻笑出声:
“施小姐知晓刀剑无眼,所以将短匕抵在我心口上?”
什么短匕?
阿狸听得云里雾里,垂下头去,猛吸一口凉气。
趁江白砚愣神的刹那,施黛竟掏出袖口中那把小刀,直直对向他。
这、这这这这——
这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
新手村都没出,你就直接单挑魔王吗?
“自保嘛。江公子不会朝我挥剑吧?”
施黛眨了眨眼,尾音微颤:“之前的事情,我确实记不清了。你既然怀疑我被夺舍,大可同我去镇厄司,搜一搜我的魂——要是冤枉我,得给我道歉。”
即便做过心理准备,在这种对峙下,还是会感到紧张。
在长久的寂静里,她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
江白砚这回没应声,眼中黑沉雾霭如乌云压顶,瞬息万变。
他又有些弄不懂了。
他想过施黛会哭哭啼啼,亦或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试图安抚他、同他亲近。
就像儿时,那两名邪修对他做过的一样。
结果这姑娘毫不犹豫将一把小刀靠在他心口,让他道歉。
垂眸看去,施黛仰着脑袋与他对视,一双杏眼好似明丽宝珠,其中并无惧意,直勾勾盯着他时,像只不服气的、骄矜的猫。
冷风拂过窗棂,吹得窗户噼啪作响。
“抱歉。”
长剑被收回入鞘,江白砚似乎心情不错,扬唇笑了下,“作为冒犯施小姐的歉礼……”
开口的同时,江白砚抬起左手,缓缓握住施黛手里的短匕刀锋。
他生了双好看的手,修长洁白,手背覆有淡青色筋络,在月色下宛如玉质。
掌心用力,将血肉没入刀锋,再重重一划——
手掌顿时血如泉涌。
施黛哪曾见识过这种自虐的操作,倒吸一口冷气:“江、江江江公子!”
“无碍,我房中有药。”
熟悉的痛感蔓延,江白砚道:“天色不早,施小姐回房歇息吧。”
所以这是,结束了?
主人家下了逐客令,她不便在此久留。
施黛挠头,不大放心地看一眼他左手:“你不用这样道歉,我没生气,这也不是道歉的方式。明天……”
看上去好疼。
他对这种事习以为常吗?哪有人用这种办法说对不起的?
“不必搜魂。”
江白砚:“今日是我唐突,抱歉。”
直到施黛与江白砚道别,重新给僵尸青青贴上符箓,阿狸脑子里都是一团懵。
“你、你你你不害怕吗?”
等总算回过神来,小白狐狸颤抖一下:“他说你被夺舍……”
“有什么好怕的?江白砚怀疑我,很正常。”
施黛将青青小心扶正:“我猜到他生疑,与其今后别别扭扭憋出毛病,不如直接把话挑明。”
“可你方才态度那样强硬,还拿了刀。”
想起江白砚睚眦必报的性子,阿狸语气弱了几分:“你不是觉得江白砚过得苦,要对他好些?这样做,不怕他心生怨怼?”
“江白砚拿剑指着我,不反制回去,被他伤到怎么办?再说,他吃过很多苦,我就要无条件迁就、无条件哄他吗?那么多杀人犯的童年都不幸福,不还是被毙掉了。”
施黛戳了戳肩头小狐狸的鼻尖:“我和江白砚互不相欠,就算想对他好,也没必要唯唯诺诺。大家都是正常人,把话说开、正常交流不就行了?”
再说,如果仅仅因为被他用剑指着,就吓得方寸大乱连连求饶,未免太丢人了。
施黛要脸。
它好像,被说服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大学报的是警校。
阿狸一阵恍惚:“所以,江白砚今夜质问你,你生气了?”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施黛跳上青青后背:“我和原本那位施黛本来就不同,江白砚怀疑我被夺舍,是他有脑子。在这种妖邪横行的世界里,假如我身边有人性情大变,我也会逼问对方是不是换了芯子。”
她正要指挥青青跳上围墙,意料之外地,听见身后江白砚道了声:“施小姐。”
扭头看去,窗边竹影摇曳,打碎层叠月光,影影绰绰的光影落在他眼底。
左手合拢,指尖按上掌心伤口,极致的刺痛席卷全身。
江白砚笑意慵懒,似是随口一提:“施小姐说要保护我,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
施黛趴在僵尸背上,撩起一缕被风轻扬的碎发,朝他挥挥手:“江公子快去疗伤吧。明日见。”
明日见。
青青腾空而起,冬风拂面,吹得小白狐狸一阵哆嗦。
无论是利用妖物开拓财路,还是今夜与江白砚的对峙,施黛的每一步,都踩在未曾设想的地方。
稀里糊涂离开江白砚的院落,它有些晕晕乎乎。
但总而言之——
施黛,好像有点儿东西。
事实证明,僵尸耐力有限,没办法跑马拉松。
从江白砚的院中离开后,施黛乘着青青一路回到施府前院,和等候在这里的其他人汇合。
“看样子,我的符箓顶多控制它远行两个时辰。”
宋凝烟抚摸青青的脸颊:“两个时辰,够吗?”
僵尸双目微眯,蹭了蹭宋凝烟掌心。
“当然够。”
施黛展颜一笑:“两个时辰,不仅能让僵尸行遍长安城,还可以去一趟周边城镇。单是长安城里的送货生意,就能赚一大笔钱。”
虽然做不了长途快递,短距离的外卖也很好,都是赚钱,她不挑。
孟轲也很满意。
僵尸速度快、效率高,最重要的是很能打,实力远远超过大多数镖师,不用担心被半路劫货。
妥妥的送货天选之子啊!
趴在施黛肩头的阿狸:……
从声名赫赫的凶物,一朝沦为大昭送货员,僵尸它不要面子的吗?
僵尸不会觉得疲累,青青狂奔这么久,到现在生龙活虎。
被夸得开心,声名赫赫的凶物原地蹦跳两下,嘴角半扬,一副还能大战三百回合的样子。
阿狸:……
好吧僵尸它不要面子。
“至于阿春姑娘,我明日带她去脂粉铺子看一看。”
孟轲笑得像只狐狸:“你与青青离开后,我们讨论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可以让阿春帮僵尸上妆,让它们看上去与常人无异,走在路上,不会吓到人。”
一加一大于二,这叫组合牌。
等一群人商量结束,施黛回房歇息,已是丑时。
阿狸困得眼皮子打架,趴在她肩头半睡半醒,突然听见施黛轻咦一声。
睁眼才发现,施黛卧房的窗口前,落了个纯黑信封。
信封上绘有暗金色繁复纹路,是镇厄司专有的印记。
来活了?
踏着落雪走上前去,施黛打开信封,不出所料,看清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
“明日酉时,镇厄司。”
《苍生录》里,原主没收到这封信来着。
“这叫蝴蝶效应。”
阿狸说:“在原主的人生轨迹里,她今天主动去过镇厄司,领了个捉妖任务。你在半路上遇见画皮妖,和她的经历不同。”
说完遗憾地轻叹口气:“可惜,如果你跟着剧情走,能未卜先知。”
施黛对此没什么兴趣。
与其如履薄冰紧跟剧情,吃些“未卜先知”的红利,不如按照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来活。
将信纸叠好,施黛进入卧房。
“说起来,”施黛扭头,看向那团雪白的毛绒绒,“你提到过的那场灭世之灾,要怎样才能找到线索?”
“近日并无端倪。”
提起这事,阿狸打了个激灵:“过段时间,大昭将渐生异变。你在镇厄司好好干,多关注风声。”
施黛:“没问题。”
大昭在她看来,如同一幅描绘有万千神鬼妖邪的画卷,诡谲却绮丽。
能在镇厄司中多见识见识,正合她意。
天色已晚,月华掩入层云之中。
施黛摸摸小白狐狸毛绒绒的脑袋:“明天见,晚安。”
第二天起床前往膳厅,施黛正巧遇上江白砚。
他口味清淡,常吃素净的汤面糕点。
不像施黛,什么美味来什么,酸甜辣样样喜欢。
这人用膳的习惯也和她不同,半垂着眼慢条斯理,正在吃一碗阳春面,安安静静的,脊背笔直。
施黛没忘记昨晚血蛊发作时的景象,瞥见他苍白的侧脸:“江公子,你身体好些了吗?”
脸上血色很浅的样子。
再看被他亲手划破的掌心,没缠绷带,血倒是止住了,现出一条暗红长痕。
江白砚抬眸。
昨夜他将剑锋横在施黛脖颈,换作旁人,已对他退避三舍。
看她泰然自若的神色,像是当真不在意。
循着施黛的目光,瞥向掌心狰狞的血痕,江白砚淡声:“无碍,多谢施小姐。”
“你缠缠绷带比较好。”
施黛好心提醒:“否则伤口可能更严重。”
哪怕涂了药,也是会感染的。
施黛莫名怀疑,江白砚是不是连药也没擦。
“小姐。”
侍女采枝候在一旁:“来用膳吧,今日厨娘做了你爱吃的单笼金乳酥。”
说起吃的,施黛一瞬回神:“是不是还有软枣糕?我闻见香味了。”
“是。”
采枝笑道:“原本还做了鱼汤,没成想突然跑进一只猫,把鱼给叼了。”
施黛觉得有趣,噗嗤一乐:“那只猫是飞檐走壁进来的?能进府里的院墙,轻功了得啊。”
“结果还是被逮住了。”
孟轲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看,猫赃并获。”
施黛回头,孟轲怀里抱着只黑猫,与沈流霜站在膳厅门前。
孟轲嘴里闲不下来:“早些时候,我和流霜来膳厅,刚好见它窜出来。”
“流霜一把就给它擒了。”
孟轲低头,轻捏黑猫侧脸:“跑得倒快。”
黑猫睁大一双圆润的眼,巴巴看着她,可怜兮兮。
施黛眼一弯,合拢它两只前爪,朝孟轲拜了拜:“大人,草猫知错了。饶了我吧。”
她的笑声清凌凌,带着点儿向孟轲撒娇的意思,落在耳边,如清泉激石。
江白砚撩起长睫,眼风恰好扫过施黛白皙的侧脸。
长安的世家子女往往温静得体,举手投足带有矜贵之气。
与之相比,施黛的性格实在称不上循规蹈矩——
爱吃爱玩,只要觉得高兴快活,便不加掩饰地笑开,生机太盛,叫人无法忽略。
这样的人,江白砚难以理解。
正如他不明白,一只平平无奇的黑猫,为何能引得她眼笑眉舒。
他从不觉得这些动物有什么特别,五花八门的糕点于他而言,用处也仅限于裹腹。
遽然间,正在逗猫的施黛侧过脑袋。
四目相对,她勾起唇边,握着猫爪子挥了挥:“江公子要来瞧瞧吗?”
指腹轻蹭掌心的刀痕,痛意给予他短暂的欢愉。
与施黛对视须臾,江白砚移开视线:“多谢,不必。”
酉时是傍晚时分。
施黛这次前往镇厄司,身边除了阿狸,还跟着道小小的影子。
——施云声沉着脸走在她身边,偶尔鼓一鼓腮帮,踢飞路上的小石子。
这孩子被从狼群寻回施府后,在学堂念了一段时间的书。然而施云声对念书毫无兴趣,反倒热衷于向施敬承学刀。
今天听施黛前往镇厄司,小孩眼中露出羡艳之色,很快又被他死死压下。
施黛敏锐察觉,大大方方问了他,想不想去镇厄司看看。
“我、我没有很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