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沙雕克反派TXT全集 by纪婴
纪婴  发于:2024年01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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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五郎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回头——
一眼万年。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在他家窗前,会立着个双目淌血、面如白纸、脖子歪斜的红衣女鬼啊!!!
尖叫从喉咙猛然溢出,赵五郎目眦欲裂,掉凳跌落在地:“啊——!”
红衣女鬼,不是他们为了躲避官府审讯,一起在莲仙娘娘的指意下编造的谎话吗?!
又是一道阴风,门锁应声而开。
女鬼立在窗边,歪着脑袋:“为什么……?”
赵五郎眼泪都快吓出来。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真正遇上厉鬼,他绝不会在乎对方是红衣还是白衣,在强烈的求生欲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为什么?”
女鬼如泣如诉,嗓音飘渺:“为什么要告诉镇厄司,是红衣厉鬼作恶?”
她说着眸色渐冷,露出能将人生吞活剥的恨意:“都怪你们,镇厄司对我大肆追杀,都怪你们!”
霎时间阴风大作,门窗散落一地。
赵五郎几乎是瞬间号啕大哭:“对、对不起!是我的错,求你饶了我吧!”
殊不知另一边,身穿红衣、被画皮妖画了张鬼脸的施黛暗暗挑眉,朝藏在暗处的江白砚竖了个大拇指。
江公子的剑气,就是好用。
她心知赵五郎不是好人,循循善诱、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他不适用。
面对恶人,要用更恶的法子。
他不是口口声声说,自己见过一个红衣厉鬼吗?
那就顺他心意,让他亲眼见一见好了。
感谢画皮妖阿春提供的五星级妆容效果,感谢江白砚用剑气卷起的阴风特效。
屋子里的赵五郎已经泣不成声,妻子从厨房出来,还没看清鬼影的脸,径直昏了过去。
红衣厉鬼步步逼近,赵五郎退无可退,刚要狼狈爬向侧屋,猝不及防,瞥见一袭白影。
是个半边脸被烧焦的恶鬼。
再扭头,身前身后竟又靠近两道鬼影,一大一小,皆是面色煞白、满目冰冷。
施黛朝着江白砚、施云声和阎清欢使了个眼色。
江白砚:……
他戴着张半边脸烧毁的面具,想来极其骇人。
手中长剑轻晃,流泻一片寒光与鲜红色水墨颜料。
江白砚面无表情,背诵设计好的台词:“你们受何人指使。”
他一身白衣,眼底好似清寒霜雪,覆上血色阴翳,杀意尽显。
是寻常人见了,定会双腿发软的神情。
有够吓人。
施黛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视线。
这演技,江公子大才。
她今日查案,没带阿狸,如果狐狸在现场,必然冷汗直冒:
什么演技,明明是原形毕露!
赵五郎果然两腿一颤,心理防线几近崩溃。
“你……”
在他身侧,阎清欢咬了咬牙。
他觉得不太对劲。
他看话本子,憧憬的是正派主角,但此时此刻他们的模样……是大魔头吧,一定是反派大魔头吧!
这和他想象中的行侠仗义不太一样啊!
目光落在赵五郎惊骇万分的脸上,阎清欢竭力凶神恶煞:“快说!不说的话……我们要了你的小命!”
可看着身前的恶棍剧烈颤抖、哆嗦个不停。
阎清欢想,好像,似乎,也许,感觉还不错?
舔了舔下唇,阎清欢继续回忆话本子:“快给我老实交代!”
于是,当沈流霜与柳如棠听见一声尖叫,闻风赶来,见到这样的景象。
夜黑风高,怨气森森。
赵五郎蜷缩在房屋角落,哭得梨花带雨,在他跟前,是四个相貌可怖的厉鬼。
——如果不是其中一个拿着江白砚的剑,另一个挂着施云声的刀,沈流霜还真信了。
沈流霜:……
柳如棠:……
袖口里的《复生吧,我的爱人》随她一抖,啪地掉落在地,翻开那一页上,赫然是大反派罄竹难书的罪迹——
【“桀桀。”魔头将利爪横在她侧颈,阴恻恻怪笑道,“不说?不说的话,我就将你掏心剖腹,整个吃下!】
施黛语气幽幽:“不说?你们害我至此,今日就要你偿命。”
找上赵五郎的,是几只面目全非的厉鬼,和他们镇厄司有什么关系?
江白砚闭了闭眼,将长剑横上赵五郎脖颈。
阎清欢质疑反派,理解反派,最终成为反派,凶残狞笑:“吃了他!”
感觉真的很不错!
施云声不甘落后,恶声恶气:“别逼着我们让你掏心掏肺。非要我们把你开心,和你掏心窝子讲话吗?”
好一个文化水平不太高、听起来很血腥的素质三连。
赵五郎终于大哭:“我说我都说你们别伤害我!是莲仙娘娘承诺庇护我们子孙满堂我将女儿献给娘娘为了不被官府追查才声称有鬼!”
柳如棠:……
好家伙,那是一个停顿也没有,居然比她和沈流霜费尽心思的谋划效率更高。
这何尝不是一种兵不血刃。
话说回来,她这几位新队友,应该是正经人……吧?
冷风吹过,话本哗啦作响。
察觉有人到来,赵五郎痛哭流涕,挣扎着投来视线。
在四目相对之前,沈流霜已经戴上自己凶神恶煞的傩面具,轻扯嘴角,语调森森:“桀桀。”
柳如棠:……
你也加入其中了是吗!

然后她决定配合演出。
她没有沈流霜的傩面具,也没有画皮妖给予的面具,干脆扮演在镇厄司当差的自己本人, 足尖一踏, 来到赵家门前。
柳如棠深呼吸:“大胆妖鬼, 竟敢在长安城中作乱, 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施黛眼前一亮:她正琢磨着应该如何退场, 才能合情合理又不失格调。
柳如棠的突然出现, 可谓喜从天降。
阎清欢脊背一颤:是、是他“想要说出口的话本台词”第三名, “还不束手就擒”!
惩凶除恶的主角总算出现, 他这个反派……居然意犹未尽,没怎么演够。
柳如棠出面镇场, 哪还有厉鬼敢继续逗留。
施黛把神行符暗中一掐,与另外几人迅速离开赵家小院,临走前没忘念出那句经典台词:“是镇厄司!快撤!”
柳如棠:……
白九娘子:……
这也不是她想象中的行侠仗义。
赵五郎哭得昏天黑地,抽抽噎噎昏迷过去。
柳如棠一个巴掌将他扇醒,冷着脸道:“方才你所言的一切,我都听到了。莲仙娘娘是谁?”
不敢再有任何隐瞒,赵五郎一边哭一边抖,讲述了来龙去脉。
十几天前,坊间不知从何处传来消息, 莲仙娘娘神通广大、慈悲为怀, 只要能将一名女子献给娘娘, 就能得到神明庇佑。
赵五郎鬼迷心窍,去土地庙下的莲仙神宫里走了一遭, 听说莲仙娘娘不仅能保佑财源不尽,还能令他后世子孙满堂, 一时动起了歪心思。
他和妻子生不出第二个小孩,家中又因他好吃懒做、沉迷赌博而日渐穷苦,这两个要命的问题,只需将女儿流翠献给莲仙娘娘,就能迎刃而解,一举两得。
莲仙娘娘没有骗他,在他献上流翠的第二天,家中出现了一袋沉甸甸的银钱。
“什么莲仙娘娘。”
柳如棠实在难以理解,紧蹙着眉:“你就不怕那是邪祟的伪装?一个不明不白的东西,给你一袋银元宝,你就心甘情愿把女儿交出去了?”
赵五郎答不上来,只能讪笑:“这……这不是,给她一个当灵童玉女的机会吗。”
话音方落,左脸就被柳如棠脖子上的白蛇晃动尾巴,用力一抽。
白九娘子收回蛇尾,懒洋洋打哈欠:“哎呀,尾巴打滑。”
这些人将亲眷献给邪祟,触犯大昭律法,免不了牢狱之灾。
但当务之急,是查明“莲仙娘娘”的藏身之地和真实身份,尽可能救出失踪的女子。
走出赵家大门,柳如棠揉了揉眉心。
施黛等人已经褪下画皮面具,候在街边等她。见柳如棠出来,施黛探头探脑挥挥右手:“我们在这儿!”
他们刚从沈流霜口中听完了详细情报,一致决定,要在明日去土地庙一探究竟。
“我与如棠问询的男人声称,近日官府严查失踪案,莲仙那边有所戒备。”
沈流霜道:“虽然明日的朝拜仪式将如期举行,却并非什么人都能进去。”
柳如棠将袖珍版本的虐恋话本收入袖口,接过话茬:“这次,那劳什子莲仙娘娘只见曾经去过‘神宫’的人。”
施云声歪了歪脑袋,眼瞳黢黑,隐现战意:“直接打进去?”
“不妥。”
沈流霜摇头:“我们对莲仙的实力一无所知,也不了解土地庙地下的构造,倘若打起来,可能吃亏。而且……”
她说着顿了顿,神色沉凝几分:“我们尚且不知,那些失踪女子的处境究竟如何。如果她们还活着,却因为我们贸然闯入,而被邪祟杀害,那就得不偿失了。”
这是她真正顾忌的地方。
要说硬闯,沈流霜不怕。可失踪的姑娘们等同于邪祟手里紧紧攥着的人质,在找到她们之前,绝不可硬攻。
往年镇厄司探查的案子里,就有过硬闯邪祟老巢,致使邪祟自爆身亡、连累好几名人质死去的先例。
那样太鲁莽,不是沈流霜的作风。
“的确是这样。”
施黛点头:“证人不是说过,他女儿在一天前回过家吗?虽说有妖魔假扮的可能性,但也不排除,他女儿真的还活着。”
“所以,还是得去‘神宫’探探虚实。”
阎清欢道:“但我们全是生面孔,根本混不进……”
说到一半,蓦地停住。
阎清欢抬头,正对上施黛一双盈盈含笑的眼睛。
“没错,就是她。”
施黛竖起大拇指:“居家旅行必备,降妖除魔首选,我们的好朋友,画皮妖阿春。”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他们几人全是生面孔,可长相的问题,在画皮妖手里从不是问题。
身为镇厄司在职人员,他们有了赵五郎的口供,能顺理成章扣押那些献祭妻女的人渣。
不过为了避免惊扰邪祟、打草惊蛇,施黛等人并未在今日逮捕所有人,而是暗中选取其中两户人家,先行关押,征用身份。
一户是一家五口,父亲姓李,母亲姓沈,生有一子两女,大女儿被献给了莲仙。
据那父亲哭哭啼啼供述,他们并非卖女求荣,只不过想让女儿早日荣登仙途,庇护全家罢了。
没过多久,家里的小女儿便悄悄告诉施黛,爹娘向莲仙娘娘许下的心愿,是希望弟弟能仕途通达,封官进爵。
另一户,是沈流霜与柳如棠讯问过的男人。
男人姓郑,妻子早亡,自己的身子向来不好,是坊间出名的病秧子。这次献祭女儿,一来为了祈愿身体康健,二来想沾些仙缘,讨个好老婆。
郑姓男人有个姐姐,明日朝拜莲仙娘娘时,他打算领着姐姐一并前往。
类似团伙发展下线。
其实赵五郎家的身份也能用,一男一女,一夫一妻,数量刚刚好。
没冒充这家人,出于沈流霜的一点点私心——
起初选择一家五口的身份时,她因为恰好姓沈,选定了女主人,阎清欢则充当父亲的角色。
施云声与小儿子年纪相仿,柳如棠高挑的身形和二女儿相似,伪装起来不令人生疑,顺理成章敲定角色。
如此一来,只剩下施黛与江白砚。
开玩笑。
沈流霜才不会让她妹妹去和任何一个男人伪装夫妻。
沈流霜笑得含蓄:“赵五郎略有驼背,身量也不足,江公子很难模仿。不如选用另一家吧,那对姐弟怎么样?”
字字句句入情入理,叫人无法反驳。
江白砚对此没有异议,扫一眼身旁的小孩,笑着应:“可。”
施云声:?
这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是怎么回事?
与狼群生存时,领地被侵占的不适感卷土重来,施云声磨牙:“我不能和他换角色?”
此话一出,得来几道饱含怜爱的视线。
“江公子是这样。”
沈流霜朝着头顶比划一下,又将右手压低到胸口:“你是这样。”
柳如棠看得好笑,双手环抱,眉眼弯弯:“总不能说,那姓郑的得到莲仙娘娘庇佑,返老还童了吧?”
施黛憋着一句吐槽没讲。
成年人侦探在调查案件时变成小孩,这剧情不能叫《苍生录》,而是《名侦探柯云声》。
伪装身份仅限于明天,不是什么大事,因而很快定下。
不知不觉夜色更深,已然到了亥时。打道回府之前,几人又去拜访了冯家。
在这么多与失踪案有所牵扯的人家里,唯有冯家,是真真切切丢了女儿,心急如焚。
“是诸位大人!”
冯栩开门,苍白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大人们,敢问露露有消息了吗?”
到目前为止,其实不能完全确定,冯露的失踪与莲仙娘娘有关。
施黛抿唇思忖。
不过……莲仙需要的祭品只限女子,不必与信徒有血缘关系。
既然有人绑走流浪的女子献给邪祟,冯露消失不见,会不会也是某人心生歹念,顺势将她掳走,献祭给莲仙?
“明日之后,应该能给你答复。”
沈流霜温和笑道:“除了镇厄司,大理寺也会帮衬着寻找冯露。”
阎清欢想到什么,轻声开口:“您的娘子病症如何了?”
几个时辰前,这户人家的女主人卧病榻上,久久未曾醒来。
他话音方落,院中正堂的木门吱呀一响,从中走出个面色惨白的中年妇人。
“是这位大人相赠的灵药?”
妇人低咳几声,作势要拜:“多谢……多谢。”
阎清欢哪里见过这种情景,耳朵霎时通红大半,赶忙上前将她扶起:“分内之事而已,不必言谢。大娘,您身子如何了?”
“好多了。”
冯栩搀好自家娘子:“她原本昏昏沉沉睡了许久,服下灵药后,热病褪去大半,人也清醒很多。”
阎清欢松了口气,认真叮嘱:“这几日好好歇息,莫要劳心劳神。冯露的下落,我们会竭力去查。”
他说罢退回队友之间,目光不经意一扫,在院子角落的小凳上,看见一本医书。
阎清欢好奇:“家中有人是大夫?”
“称不上大夫。”
冯栩眼底柔和几分:“是露露的书。她小时候被拐过一回,逃出来后,想着日后要当个大夫,救死扶伤。”
施黛:“她儿时也失踪过?”
“露露那孩子,小时候顽皮得很,整日整夜溜去外边玩儿。”
冯栩喟叹道:“十一岁那年,她被拐去乞丐窝,硬生生自己逃了出来。打那以后,她就没再不着调过,开始自学医术,说是……见到太多人受苦了。”
阎清欢连连颔首:“我这里有不少医学典籍,等她回来,能教她一些。”
施黛却是不由自主想起了赵五郎家的赵流翠。
赵流翠与冯露都是十几岁的年纪,一个被迫学习做饭和女红,以便能嫁个好夫婿;另一个在爹娘帮衬下,习得自己想要的医术。
失踪后,她们家人的态度亦是天差地别。
施黛垂着眼,抿了下唇。
一只手轻轻落下,握住她冰凉的掌心。
抬眸望去,沈流霜的神色柔软却坚定,在月色掩映中,双目淌出明烛般灼然的光晕:“别担心。”
沈流霜轻声道:“我们能找到她们。”
施黛这晚睡得不怎么好,第二日迷迷糊糊醒来,离开房间前,揉着阿狸的脑袋与它告别。
她伪装成赵家阿姐,顶着这么只狐狸在肩膀上,无疑是自爆身份。
“所以说,我不喜欢查案。”
小白毛团摇晃着尾巴,苦恼万分:“你们深入敌营,一定非常危险。切记万分小心!”
不仅要防备敌人,还必须当心江白砚。
它可没忘,每到查案杀妖的时候,江白砚都好似杀胚,骇人得很。
“知道知道。”
施黛一笑:“流霜姐姐、江公子和柳如棠都是镇厄司里的高手,不会有事的。”
阿狸:……
请把第二个名字去掉。
今天是信徒朝拜莲仙娘娘的日子,赵五郎透露过,莲仙的信众约莫有几十人。
这么多人浩浩荡荡一起踏进土地庙,定会引起官府怀疑,于是莲仙娘娘下了命令,让每家每户在不同的时间前往。
施黛与江白砚扮演的郑家,是最早的第一批。
前往孟轲的皎月阁,被画皮妖阿春轻车熟路画上妆容,施黛透过铜镜,看了看自己。
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眼尾微微下垂,是略显伶仃的苦相。
很好,搭配在郑家寻来的翠色衣裙,活脱脱就是郑家阿姐本人。
施黛没忍住惊叹:“阿春,好手艺。”
阿春被她夸得羞赧,颊边浮起淡淡红晕:“小姐谬赞。能帮小姐的忙,是我的福气。”
另一边,江白砚也换好衣物。
郑家二郎体弱多病,面上无半点血色,身形颀长瘦弱。他穿着件粗布白衣,腰间束出一道明显的弧,如一笔勾画的韧竹。
施黛默默看了一眼。
施黛默默收回视线。
“土地庙下深浅莫测,你们最先抵达,一定小心。”
沈流霜道:“前去参拜的信徒里,有不少人互相认识,不到万不得已,莫要暴露身份。”
施黛乖巧点头。
随机应变随时开演嘛,她懂。
“我们一个时辰后就到。”
柳如棠活动着手腕,发出咔擦轻响,展颜笑笑:“早就看那帮家伙不顺眼了。今晚能大干一场吧?”
白九娘子挺直身板:“可不是么!”
阎清欢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住自己紧张怦怦的心跳。
今晚,他绝不会拖后腿。
施云声:……
闷闷瞪一眼江白砚,施云声看向施黛,攥了攥袖口,别扭小声:“注意安全。”
土地庙位于城西。
在来之前,几人做过充足准备,根据郑家与赵家的描述,大概知道了所谓“神宫”的形貌与布局。
推开土地庙正门,斑驳日光泻入阴影,清晰可见半空中飞舞的烟尘。
这地方香火不旺,供台上零零星星摆放几个半腐烂的瓜果,线香燃了大半便熄灭,引颈受戮般颓着身子,自顶端落下一抹灰屑。
土地公的神像一如既往慈眉善目,可惜它并不知晓,自己脚下的土地已被邪祟霸占。
施黛警惕端详着四周,江白砚先她一步踏上前去,从袖口掏出一张符箓,贴在东南角的木柜上。
——邪祟异常谨慎,这张符是莲仙娘娘给予信徒的信物,类似于敲门砖,只有手持符纸,才能打开神宫入口。
从赵家和郑家手上,他们各得了一张。
符箓紧贴柜门,触动一道无形阵法。
再眨眼,土地爷神像后的地板缓缓敞开,露出一条通往地下的长梯。
施黛探头望了望,万幸廊间亮着灯,不至于一片漆黑。
江白砚:“我在前。”
他说完便走,施黛不敢耽搁,跟在他身后。
长廊里比她想象中亮堂很多,烛火被做成莲花灯盏的模样,连绵成片,莹莹生辉,照亮蜿蜒的阶梯和两侧的白净墙壁。
想来也对,邪祟对外自称“莲仙娘娘”,既然是仙,总不能让老巢阴森森的。否则还没招揽几个信徒,就把人全吓跑了。
顺着阶梯一路往下,施黛有些紧张,看了看身旁的江白砚。
他走路极轻,几乎没有声音,足步却很稳,行走在这种诡谲莫测的地方,如闲庭信步。
察觉她的视线,江白砚侧头过来,温声笑道:“紧张?”
“有点儿。”
施黛正要脱口而出真心话,想起这里是邪祟的地盘,迅速代入角色:“我没见过莲仙娘娘。照你所说,她老人家真能实现我的愿望吗?”
似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快入戏,江白砚一顿,喉间溢出低笑:“自然。莲仙娘娘神通广大,我已向她许下心愿,盼望这副身子能早日好些。”
江公子果然很会接戏。
施黛喜欢和这种省心的聪明人打交道,还想再开口,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我寻思着是谁走在前边儿,原来是郑家的病秧子。”
是个男人的声音,吊儿郎当:“怎么,病还没好?还没死呢?”
施黛回头,借着明晃晃的烛光,看清那人长相。
二十多岁,浓眉大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老旧长袍,正站在高处的阶梯上俯视她和江白砚,面带不屑。
想起来了。
为了防止露馅,施黛曾详细询问过郑家人,在信徒里与谁相识、彼此间关系如何。
身前的青年是大安坊有名的地痞流氓,住在郑家隔壁,时常对郑二郎出言嘲讽,每每碰面,都要威吓几句。
郑二郎生性懦弱,没一次敢还嘴。
江白砚垂眸不语,轻抚袖间的黑金短匕。
抚摸刀鞘和剑柄,是他一直以来的习惯,就像挥剑斩断某人头颅一样,能借此排解百无聊赖的情绪。
他对旁人的讥讽习以为常,此刻并不恼怒,只觉无趣——
也许还掺杂有一丝不悦。
与施黛的嗓音相比,这青年的腔调沙哑难听,骤然响起将她打断,惹人生厌。
拂过刀柄,江白砚指腹的力道渐渐大了分毫。
这种时候,理应克制杀意。
他无意理会陌生人的找茬,听青年又骂了几声,正欲转身离开,视野中陡然覆上一抹翠色。
“我寻思着是谁不长眼,原来是不学无术、整天靠爹娘过日子的败家子。”
施黛学着青年的语气,扬起下巴:“怎么,还没被爹娘赶出家门呢?”
江白砚抬眼看她,只见到微微晃动的后脑勺,和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他眼底生出困惑。
“你……”
青年被她噎得哑口无言,认出她是病秧子的姐姐,撸起袖子靠近。
“想动手?”
施黛哼笑一声,并不怕他:“这里是莲仙娘娘的神宫,你在这地方闹事,是要遭神罚的。”
又一句,不仅让对方无法反驳,连动作都停滞在原地。
这群人将莲仙视为神灵,看一眼都觉得战战兢兢,怎敢背上“在神宫闹事”的罪名。
青年脸色变换不定,咬牙切齿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们等着。”
青年加快脚步忿忿离去,施黛朝他隔空挥了下拳头。
一回头,听见江白砚一声轻笑:“这是做什么?”
“护着你啊。”
施黛答得不假思索:“我是姐姐嘛。”
郑家姐弟关系不差,她帮弟弟解围,不算崩人设。
江白砚一看就是温温和和、不与人起冲突的性子,她要是沉默着当哑巴,青年指不定还要怎么折腾。
不如三言两语把人赶走,既能清净,又不必让江白砚听见污耳朵的羞辱。
轻抚刀柄的动作顿住,江白砚眨了眨眼。
护着他。
这三个字,于他极为陌生。
儿时被邪修囚禁,无人愿意护他,后来他剑术精进,再不需旁人相护。
方才施黛站在他跟前,分明是具脆弱得能一剑斩断的身体,却气势汹汹,像只盛气凌人的——
江白砚偏头想了想。
大概是猫。
而且是对真正的危险浑然不觉,张牙舞爪、上蹿下跳晃动爪子的那种。
施黛猜不出他的所思所想,一路沿着长阶往下,走到尽头,豁然开朗。
视线所及,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厅堂,四下聚有三三两两等候的百姓,堂内灯火通明,处处摆满绽开的莲花灯盏。
八名身穿白衣的童男童女立于两侧,清一色肤白如玉、朱唇皓齿,像极侍奉于神灵身侧的灵童。
施黛却感受到无比浓郁的妖气。
这些“灵童”,恐怕全是妖物所化。
“新客来。”
一名小童缓步行来,递出手中的圆盘。
圆盘以青玉制成,盘子里,盛有几块莲花形状的点心。
“此乃仙糕,以莲子所制,凝有莲仙娘娘施予的灵气。”
小童脆生生道:“请新客品尝。”
施黛脊背发凉。
点心做得玲珑小巧,粉白交织,融融如烟霞。
瞧上去的确好看,但……
它是邪祟送来的吃食。
对方还说什么“凝有莲仙娘娘的灵气”,鬼知道邪祟的“灵气”,能是什么东西。
环顾四周,不少信徒都在吃着点心。莲仙娘娘送来的糕点,在他们眼里,是至高无上的馈赠。
她和江白砚要是不吃,会令邪祟生疑。
应该没什么问题。
赵五郎他们都吃了这玩意儿,到现在仍然活蹦乱跳,没毛病。
小童黑瞳定定,轻启红唇:“客人?”
心里虽然膈应,迟疑须臾,施黛还是佯装欣喜,从小童的圆盘里拿起一块莲花点心。
她没来得及把它吃掉。
毫无征兆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猝然靠近,拿去她手中糕点。
触碰的瞬间,指尖不经意划过她指腹,柔软微凉,像阵不期而至的风。
施黛愣了愣,江白砚恍若未觉,顺势将莲花糕送入口中。
见他吃下,小童眸光稍敛,退开一步。
“你体质特殊,吃下莲子,不是会身感不适么?”
喉结一动,将邪祟送来的糕点咽入腹中,江白砚斜过视线。
烛影晃动,随他长睫轻颤,落下几点细碎光斑。江白砚扯了下嘴角,看向她时,露出颊边小小的酒窝。
用了漫不经心的语气,他噙笑道:“……姐姐。”

同样是“姐姐”两个字, 江白砚与施云声说起来,给人的感受截然不同。
施云声性格傲娇,总把情绪藏在心里, 低低叫出一声姐姐时, 语气闷沉, 却有千钧重量, 字字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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