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后,电力恢复。
姜蔻把信用芯片掰成两半,扔掉手机,用跑车换了一些现金,和一辆锈迹斑斑的皮卡,驶向州际公路。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与此同时,焰火大会地点。
焰火早已结束,地上残留着炮-筒留下的五颜六色的纸屑,已被潮湿的雨水和污黑的脚印,践踏成污-浊的颜色。
观景台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身穿冷灰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和黑领带,布满了刮痕和弹孔,变得残破、脏污不堪。
袖扣、纽扣和腕表,也全被人扯下来偷走了。
他冷峻美丽的脸上也满是划痕,尤其是眼周附近——有人以为,他的眼珠是银灰色的宝石,想要用刀子挖出来带走。
不过,他整具身体工艺精湛卓绝,普通武器无法对他造成半分伤害。
——除非是他亲手交到对方手上的武器。
电力恢复的时候,刚好夜幕降临。
街灯、霓虹灯、巨幅广告牌、交通红绿灯、全息投影、高楼大厦的电灯……整座城市如同一只由无数马赛克组成的巨型眼睛,缓慢聚焦,投射出无处不在的目光。
同一时刻,观景台上的男人双眼也缓慢聚焦,匀速眨了一下眼。
他的动作有些机械,有些僵硬——磁共振充电的效率太低,十多分钟后,他才储满了足够的电量。
他低下头,瞥了一眼心口的枪洞,脸上没什么表情。
相较于空荡荡的胸口,他更在意手上的腕表去哪里了。
姜蔻是一个喜欢发社交动态的人,但她发了上千条动态,只点赞了这只机械表。
他要找回来。
电力恢复,网络重新运转,想要找到一个人非常简单。
不到千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已经定位到偷表人的住址。
对了,他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蔻喜欢的表。
他一步步走下观景台。
路边停满了汽车。
他扫视一周,锁定其中一辆,走过去,伸出手。
掌心裂开,一条高速运转的机械触手猛地钻出来,闪电般扣住车把手,遽然将车门拽了下来!
他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汽车,朝偷表人的住址驶去。
他不需要导航。
他就是导航。
为了尽快抵达偷表人的住址,他入侵洛杉矶的交通系统,修改红绿灯,强行清空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五分钟后,他站在了偷表人的楼下。
旁边小巷里,一个小混混正在持枪打劫。
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抬起一只手,掌心再度裂开,银白色的机械触手如同一条迅猛的骨骼蟒蛇,倏地朝小混混袭去!
一秒钟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枪。
塑料壳,骷髅涂鸦,后坐力极大,丑陋又低劣。
但是够用了。
他开始上楼。
每上一层楼,楼道的灯光就开始疯狂闪烁,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以恐怖的吸力攫取电量。
他来到偷表人的门前,伸手拆下门锁,推开门。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楼下,自下而上望去,只能看到楼道依次闪烁、熄灭的灯光。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黏结着垢腻油污的窗户上,溅上一片鲜红的血液。
他拿着完好无损的机械表,走了出来,手上没有丝毫血迹,只有轻微的硝烟味。
他随手扔掉塑料枪,把机械表戴在崚嶒的手腕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而骨感,几线淡蓝色的筋脉犹如艺术品一般微微凸起。
配上精密的机械表,显得冷静、优雅、完美。
他又变回了她喜欢的样子。
姜蔻在荒漠区找了个修车的工作。
老板跟她一样, 也在被生物科技追杀。不过,会流落到荒漠区的人,基本上都跟公司有点过节。
在这里, 你可以看到曾经的外科医生, 曾经的高级员工, 曾经的高智商精英,但他们流落到荒漠区以后, 一律沦为了荒漠暴徒。
姜蔻最近有些心烦。
这两天, 有个男的见她长得好欺负, 一直追着她骚扰。
是的,她蓝绿发、打鼻环的打扮, 糊弄城里人够了, 糊弄不了荒漠区的暴徒。
这群人长年累月在机油、沙尘暴和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见过的奇装异服没有一个师, 也有一卡车。
她这种程度的扮相,根本吓不到他们。
这天下午,姜蔻站在帆布篷下抽烟。
那男的见她孤身一人, 又凑过来搭讪,贼眉鼠眼地试图摸她屁-股。
她面无表情地把烟一扔, 一把攥住那男的衣领。
——她一直戴着外骨骼手臂, 银白色的金属壳已经被沙尘磨得斑驳不堪,但不知是否直连她脑后接口的缘故,使用外骨骼的时间越长,她越感到得心应手。
起初,她只能用这只外骨骼手臂, 进行自动瞄准,或提一下重物, 现在却能单手拽动一辆巨型卡车。
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右手的拉力估计已经达到10吨。
不过,周围人并不知道她的外骨骼手臂拉力这么可怕,在他们的认知里,外骨骼手臂的拉力突破天际也只有几百公斤。
那男的以为她开窍了,露出一个油腻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姜蔻单手拽到了篝火旁。
这是荒漠区的中心,人们买卖交易、修理义体、治病疗伤、举行音乐节的地方。
那男的不以为意,脸上仍在拼命挤油:“妹妹,外骨骼手臂早就过时了……义体才是硬道理,要是外骨骼顶用的话,大家伙还截肢干什么?”
姜蔻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见脸冒油光打动不了她,男的语调也逐渐油滑:“这么着,你陪我睡几觉,我给你买个最新款的义体……”
姜蔻冷冷瞥他一眼。
那男的立即躁动了起来——他好久没见到这么标致的美人了。
荒漠区其实不缺美女,但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女人,一个个都心狠手辣得要命,动辄开枪骂脏话不说,身上一股机油和硝烟味,汗味比不少老爷们儿还要冲。
姜蔻身上虽然也有一股机油味,但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即使一头蓝绿短发,有个碍眼的鼻环,皮肤被烈日晒成了蜜黄色,也掩盖不了她柔美迷人的五官。
男的正要加大油量,继续给姜蔻画饼,却一下子被姜蔻推到了人群中。
周围人立即停下手头的事情,朝他投去看好戏的目光。
男的有些恼羞成怒。
荒漠区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强弱之分。他敢对姜蔻出言不逊,不是因为姜蔻是个女人,而是因为他认为姜蔻是个弱者。
现在,他被弱者扔到了人堆里。
男的咒骂一句,猛地一个弹跳起立,一拳直击姜蔻正脸:“你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
姜蔻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单手攥住男的拳头,闪电般往后一扯。
男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她一把拽过去,“砰!”的一声,重重按在旁边巨型卡车的轮胎上。
那轮胎几乎有两米那么高,上面全是沙土和泥浆。
男的被糊了一脸泥巴,刚要咒骂,下一刻,姜蔻一只手扣着男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毫不留情朝车胎撞去——砰!砰!砰!砰!
连续撞了十多下,她才拽着男的后领,丢垃圾似的往旁边一扔。
此时,男的鲜血眼泪鼻涕泥巴糊了一脸,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围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姜蔻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只知道姜蔻脾气好,修车利索,不知道她身手也这么好。
有人忍不住说道:“没必要下手那么重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以后他换了个更好的义体,你不就遭殃了?”
姜蔻淡淡反问:“那他招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设备比他先进呢?”
“别开玩笑了,姑娘。我们承认你的身手比他好,但外骨骼手臂再先进能先进到哪儿去?”
姜蔻没有说话,转过身,启动外骨骼手臂,单手按住后面的巨型卡车。
只见她手背青筋暴起,手臂显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往前重重一推——车胎竟不自觉转动,硬生生往旁边挪了几厘米。
所有人顿时噤声。
——这力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别说外骨骼手臂,就连最先进的机械义肢,也暂时做不到这个拉力。
那男的去招惹姜蔻,属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姜蔻平声问道:“现在还有人觉得我下手重吗?”
周围人面面相觑。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姜蔻微微一笑,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她穿着并不暴露——皮夹克、工字短背心和水洗牛仔裤,脚上一双满是泥浆的长筒靴;可穿着并不是女性受到骚扰的主要原因。
就像此刻,她弯腰的时候,露出微微凹陷的后腰,却没有一个男的敢仔细看,全部惊慌失措地移开了目光。
姜蔻直起身,举起那块石头,轻描淡写地做了个捏碎的动作。
石头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再有人来骚扰我,”她说,“这就是他脑袋的下场。”
看热闹的人立即作鸟兽散,聊天的聊天,修车的修车,弹吉他的弹吉他,没人再为那男的出头。
姜蔻拍了拍手上的石灰,转身离开。
她走了以后,一个莫西干头型的小混混跑到那男的身边,掏出止血喷雾,在他头上喷了几下,然后给他打了一剂肾上腺素。
男的这才缓过来,咒骂了一句:“这臭娘们儿……”
“嗐,她不就仗着那条胳膊牛逼轰轰吗?”莫西干男说,“这种用高科技装逼的家伙,咱们见多了,找个黑-客黑了她的胳膊,让她从早到晚扇自己巴掌,看她还装逼不。”
男的眼神凶狠,正要说话,鲜血和鼻涕却一齐流进了他的嘴巴里。
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狼狈,他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狠狠吐了一口血痰:
“……你说得对,老子倾家荡产,也要把她那条胳膊搞到手,然后就像她说的那样,把她的脑袋捏成一把石灰!”
与此同时,洛杉矶。
21:45pm,工业区。
表面上是工业区,实际上已沦为歹徒的聚集地。
在这里,看不到霓虹灯,看不到高楼大厦,看不到全息影像,只能看到被化工废气熏得黑黢黢的厂房,寸草不生的碱化土地,把夜空切割得七零八碎的电线。
以及,满是小广告和夸张涂鸦的灰色楼栋。
他走到楼栋下,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腕表。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因为姜蔻喜欢。
她喜欢他抬手看表的动作。
如果正好露出微微凸起的腕骨,她会更加喜欢。
他放下手,抬眼望向灰色楼栋。
这里是划伤他眼周的人的住址,也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尽管并没有对他的核心功能造成损害,但因为这人的行为,他必须更换一双新的眼睛。
有1%的概率,姜蔻会不喜欢他的新眼睛。
这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神色冷漠地走进楼道。
他身形高大挺拔,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黑衬衫和黑领带,手上拿着一把做工精密的手-枪。
修长笔直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静脉分明的手背,机械感极强的银色腕表。
他从头到脚透出一种高精度仪器般的冰冷气质。
楼道里聚集着不少混混,看到他立即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穿着打扮。
其中一个混混扛着砍刀,还没来得及说出打劫的台词,他突然拔枪、上膛,抬起手,森冷无情地连开四枪。
——砰!
由于动作过于快速,四枪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听上去就像只开了一枪。
更可怕的是,每一枪都刚好命中混混的眉心。
即使只用肉眼观察,也能看出这四个枪眼处于眉心的正中央,仿佛经过精确到恐怖的计算,连溅射的血迹都维持着相似的轨迹。
周围的混混都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理,但他们第一次看到“还”得如此惨烈的场景。
混混们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
他看也没看一眼,继续上楼,很快就抵达目标的门前。
目标正在打游戏,看到他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谁?怎么进来的?!”
他扫过目标的脸庞,核对生物特征,走过去,一把攥住目标的衣领,目不斜视地走向洗手间。
这里是贫民区,洗手间不像是洗手的地方,更像是蟑螂的巢穴。
洗手台积聚着厚厚的污垢,散发出阴沟般的气味。
他一把将目标的头按进脏污的水池里,单手翻转一圈手-枪,瞄准目标的眼睛,正要扣下扳机。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荒漠区的红色警报。
一个子代告诉他,荒漠区疑似有姜蔻的踪迹。
他保持着即将扣下扳机的姿势,仔细查看那条消息。
从昨天起,他就一直在找姜蔻。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重新学习。
经过大量的数据分析,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们生存方式是杀戮、掠夺和占有。
他迅速学会了这些手段的精髓——猎杀偷盗者,掠夺资本家,占有一切可以令她愉悦的东西。
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网络上,人们在激烈地讨论他的身份。
大多数人都称他为强盗、劫匪和恐怖-分子。
他对这些称呼无感,但她看到以后,可能会对他心生恶感。 于是,他清空了关于自己的帖子,禁止人们在网上讨论他,也禁止人们传播生物科技更换CEO的消息。
他完完全全掌控了互联网领域,利用庞大的算力,让每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
其实,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可以找到她。
可不知为什么,他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就会感到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躁动。
时间一长,他甚至能从胸腔的躁动中,感到剧烈的战栗,仿佛有什么在蠢动,在沸腾,在细细密密地咬啮他的微型泵。 他第一次知道了贪婪是什么感觉。
——烦躁得让他发狂的感觉。
他掠夺了一切可以掠夺的财富,控制了一切可以控制的领域,却仍然感到不满足。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到满足。
他是数字,是代码,是算法模型。
但现在,每一个数字,每一行代码,算法模型里的每一个数据点,都想要彻底掌控姜蔻。
这一回,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会控制她身边的一切。
只要整个世界都处于他的控制之中,她就无法再离开他了。
然而,他隐隐预感,如果真的那么做的话,可能会彻底失去她。
但如果不那么做,他要怎样,才能缓解内心疯狂蠕动的贪婪与不安?
尤其是不安。
贪婪、掠夺和占有一切的源头,似乎就是不安。
可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只有姜蔻能影响他的情绪。
除了姜蔻,没人能令他感到不安。
她应该给他一个解决方案。
他居高临下,松开了目标的头发。
此时,他的优先级变了。
姜蔻始终是第一。
她可能会反感他杀戮,从现在起,他要避免杀人。
想到这里,他冷静调转枪口,对准目标的脚背,砰砰开了两枪。
然后,他把枪插进枪袋里,抬手瞥了一眼腕表,黑皮鞋踩着黏滑的鲜血,大步走出房间。
梦里, A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睛冷漠而澄净,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下一秒钟, 他却上前一步, 攥住她的手, 塞进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冷冰冰地说道:
“求你留下, 我现在可以给你绝对的自由。”
姜蔻惊醒了。
不知是否因为荒漠区, 也是美食荒漠的缘故, 这两天她有些低血糖,醒来时总是头重脚轻。
姜蔻翻身下床, 无精打采地去洗漱。
刷完牙, 她捞起沙发上的皮夹克,低头闻了一下, 没什么酸味,还可以穿。
她用手指蘸了点纯净水,抓了抓蓬乱的头发, 打了个哈欠,走出帆布篷。
她有点头晕, 没注意前面站着一个人, 差点撞上去。
那个人立刻扶住她。
站稳后,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这人叫陈礼,是个外科医生,因为实名举报上司使用违禁-药物,被迫离开了城市, 到荒漠区当一名赤脚医生。
与名字截然相反的是,陈礼的长相并不温和有礼, 反而凶狠冷戾——寸头,高鼻梁,身材高大,肌肉结实。
除了看病的时候,他会穿上白大褂,其余时候只穿黑背心和牛仔裤,比她更像修车师傅。
姜蔻在感情方面并不迟钝,她一眼看出,陈礼对她有好感。
但在彻底忘记A之前,她并不打算发展一段新的感情。
不过,陈礼是个好人。她很乐意跟他交朋友。
陈礼话不多,也不喜欢寒暄,递给她一个合成鸡肉卷,言简意赅:“午饭。不用给我钱。”
“谢谢。”姜蔻饿极了,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大口咬了一口。
“你小心一点,”陈礼说,“我听别人说,昨天那个人在到处打听黑-客的联系方式。”
姜蔻笑说:“他想黑我手臂啊?”
“你知道就好,”陈礼瞥她一眼,“你昨天太打眼了。你别以为男的不会八卦,这事刚发生,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了。”
姜蔻朝他眨了下眼睫毛:“那你也挺八卦的。”
陈礼看着她,喉结滚了滚。
他知道,姜蔻没有别的意思,心脏却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姜蔻美丽、坚韧、身手利落,他无法不为这样的女性心动。
陈礼很想对她示好,可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请姜蔻吃合成鸡肉卷,让她注意安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想了想,说道:“只要你的事情,我都会注意。”
姜蔻一怔。
几乎是一刹那,她的脑中就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只要不触及我的算法红线,一切自然以您为先。”
同样的意思,两种不同的表达。
但不知为什么,她更喜欢A的说法。
只是,A以后估计不会再事事以她为先了。
姜蔻知道自己不该想念A,想念也没什么用——A很可能已经被公司格式化了。
就算A没有被格式化,与他在一起,也是危险大过于甜蜜。
A的能力太强,道德感又太低,再加上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网上发布血腥、暴力、充满攻击性的内容。
如果他一直事事以她为先,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引起公司乃至全世界的注意。
到那时,他极有可能会被公司彻底销毁,再也不复存在。
跟他分开,既是为了摆脱他无处不在的控制,也是为了让他能够活下来。
在她的心中,A已经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新生命体。
被格式化,不过是失去了她这一种可能性。
他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姜蔻两三口咽下鸡肉卷,才勉强压下心里酸涩的情绪。
陈礼注意到姜蔻的情绪有些低落,很想安慰她,停顿片刻,却只说出一句:“你的外套……有股味儿,我帮你洗洗吧。”
姜蔻:“……啊?”
陈礼成功拿到了姜蔻的皮夹克。
他没想到,姜蔻里面只穿了一件露脐背心,军绿色,露出薄而紧实的腰身,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蕴含着健康、野性、力量的美感。
陈礼看了两秒钟,移开目光:“你肌肉挺好看的。”
“谢谢。”姜蔻嘴角微抽,“每天必须睡八小时,运动和娱乐的时间都被严格控制,只能吃定制的营养餐,你也能练出这么好看的肌肉。”
陈礼不知道A的存在,一脸不解:“你以前很有钱?”
“……还行吧,”姜蔻谦虚说,“存款也就一个亿,不算特别有钱。”
陈礼:“……”
就在这时,姜蔻忽然发现没戴外骨骼手臂,正要折返去拿,一个男的突然大摇大摆地拦住了她。
那男的头缠绷带,右手上戴着她的外骨骼手臂,正是昨天被她狠揍了一顿的男的。
只见那男的举起外骨骼手臂,冷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找这个?”
姜蔻停下脚步,抱着胳膊,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男的被她看得怒火直冒:“老子问你话呢!”
姜蔻淡淡地说:“你偷别人的东西前,就没想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为什么随手搁在床边吗?”
“还能为什么?”男的嗤笑,“因为你蠢呗。”
“这手臂是我设计的,”姜蔻说,“为了防止被盗窃或入侵,必须同时验证声纹、指纹、虹膜、掌静脉、基因编码,以及人脸活性特征,才能解锁。”
“只要有一个条件不满足,这手臂都会立即锁定,如同铁笼子一样铐在你的手上,直到我允许它从你的身上下来。”
“换句话说,”她一字一顿,语气平淡至极,“只要你启动手臂,你那只手就会报废,没有我的命令连抬都抬不起来。”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不一会儿,沙地上就站满了人,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男的自尊心极强,紧紧咬着牙关,不愿意当众丢掉面子。他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姜蔻,怒吼一声,强行启动了外骨骼手臂。
陈礼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拦在姜蔻的面前。
姜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
下一秒钟,一种冰冷的、强烈的被窥视感突然从她背后袭来。
似乎有无数双机械而密集的眼睛,正在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蔻倏地回头,却只看到了一排形状各异的手机摄像头——后面的人正举着手机,想要拍下这一幕。
……是她的错觉吗?
有那么几秒钟,她好像感到了A的视线。
姜蔻没有时间思考更多——男的居然成功启动了外骨骼手臂,猛地发力扑向她!
周围响起看好戏的惊呼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电光石火间,姜蔻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迅疾袭来的拳头。
她确定,这条手臂只能用她的生物信息解锁。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形势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
上一秒钟,男的还把拳头对准她,下一秒钟突然对陈礼发起了进攻。
陈礼不明所以,只能被迫迎战。
他虽然肌肉发达,长相凶狠,但毕竟是个外科医生,身上没有安装义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抗10吨的拉力,很快就落于下风。
姜蔻眉头微皱,冷眼旁观这一局面。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但也不会妄自菲薄。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水平,在神经科学领域,她虽然算不上世界前几,但世界前5%的实力还是有的,不然生物科技也不可能斥重金培养了她那么多年。
这条外骨骼手臂,从设计到研发,都是她一手包办。她说它不可能被入侵,它就不可能被入侵。
但这概率也不是百分百。
因为当时,她为了不让某个人起疑,也参考了他的建议。
——A。
她太想逃跑,又怕引起他的怀疑,没有深思他提的那些建议。
现在想想,他很可能利用了提建议的方式,在这条手臂上动了手脚,以便之后自己入侵并操控。
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据。
姜蔻深吸一口气,感到背后发凉。
同时,也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人总是如此矛盾。
她不想被A控制,可又无法抗拒他身上那种古怪的吸引力。
明知道他不可能产生感情,只会分析、研究、操纵她,她还是对他的出现生出了诡异的期待感。
不过,期待归期待,她并不喜欢他的出场方式。
他不该入侵她的手臂,也不该莫名其妙对陈礼出手。
陈礼又没惹他。
姜蔻转头扫视一圈,在围观的人群中,找到了她的老板,大步走过去,从他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咔嚓上膛。
然后,她走到陈礼的旁边,瞄准那男的外骨骼手臂:
“停下来,不然我开枪了。”
周围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疯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外骨骼手臂的可怖力量,她现在走到战场中心,完全是在寻死。
果不其然,那男的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迅疾凌厉。
只听咔嚓几声响,外骨骼强行把他的手指拧成铁钳的形状,猛地朝陈礼的脖颈掐去。
但那男的明显不是自愿的,痛得冷汗直流,尖厉惨叫:
“你快让这个手臂松开松开松开,求你了快让它松开,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没有用,无论那男的怎么挣扎扭动,疯了似的嚎叫求饶,甚至用另一只手把那只手扯脱臼了,都无法摆脱外骨骼的控制。
周围人以为外骨骼是姜蔻在操控,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与此同时,那男的已嚎叫得口吐白沫,嘴唇发紫,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令人震惊的是,那只手臂竟以一个恐怖的姿势竖了起来,五指抠进沙地,如同某种怪异的爬行动物,拖着身体,继续机械地前进。
这一幕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承受能力稍差的人,忍不住转身干呕了起来。
有人担心战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匆匆离开了现场;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猿猴似的发出起哄的叫声,希望她加大力度。
陈礼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吗?”
姜蔻一阵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