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这话一出, 太子与胤禛对视一眼,随后何柱儿上前问道:
“汝此言何意?我们爷问你话你且老老实实的说全乎,自有你的好处!”
那人看着面前之人气势不凡的模样, 吓得浑身哆嗦,抱着自己的双臂不停摇头, 他慢吞吞用并不熟练的官话道:
“大锅, 说,说不得,说不得!要不是看嫩们给口吃的的份上,这话俺才不说。”
太子一招手,御林军统领将一袋子干粮拿了出来:
“如此, 能说了?”
粮食的味道总是让人最为敏感, 那人看着那打开的口袋, 眼睛都直了。
随后, 他一咬牙, 直接将那一袋子干粮抱在怀里,低着头:
“大锅好仗义, 俺, 俺说!”
只是说话间,刮起一阵狂风,兜头兜脸的风雪吹的人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胤禛连忙将小胤祯的脸按在自己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小胤祯的背:
“乖乖呆着。二哥,这里风大, 先寻个避风的地方吧。”
太子看向那人, 那人立刻道:
“几位大锅, 跟, 跟俺来。”
跟着那人,一行人有过了几条巷子,随后在一家门匾有些褪色的胭脂铺子停下了脚步。
那人露出一个有些憨厚的笑容,示意众人稍等,随后上前叩门:
“伢来,爹回来了呦!”
那一口浑厚的土话让几人面面相觑,随后御林军统领点了一个人过来做翻译。
“大锅,进来!俺让屋头的先弄些热水暖和暖和”
“爹!”
一进门,一个头大的离谱,看上去像根豆芽菜的孩子裹着家里仅有的厚重棉被,怯怯的唤了一声父亲就不敢动了。
那人忙推了下孩子:
“伢来,让嫩娘烧壶水来。”
“俺娘说,家里头没得柴火,要去外头找还没得回来。”
“这婆娘,捞头八基的,冰刺哇凉的,哪达来的柴火?”
那人嘴里念念有词,看了众人一眼,随后将手里的口袋塞给了孩子:
“去,屋头去,爹和大锅们说说话,等嫩娘回来。”
随后,那人才有些拘束的搓了搓手:
“大锅,坐,坐。”
可是放眼看去,这里头除了空荡荡的货架外,只有两个小小的木机子。
太子倒是没有嫌弃,直接坐了下来,胤禛见状,也抱着小胤祯坐了下来。
有了屋子的遮挡,没有了寒风侵扰,小胤祯也才胤禛的怀里探出头来,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胭脂铺子的货架上似乎还残留着脂粉香气,可是这会儿上头已经积了不少灰,胤禛看了一眼问道:
“既无柴火,为何不先烧了货架?”
那人表情一僵,连连摆手:
“大锅,这都是活命的家伙,烧不得!”
“正午便已经这么冷,等到晚间可如何是好?汝家中尚有幼子……”
“俺要是烧了这家伙,老爷们才要杀头嘞!”
“哦?何出此言?”
太子有些不解,那人将手笼在袖筒里,冻的瑟瑟发抖,磕巴道:
“俺也不清楚,老爷们说了,路通了还有老爷上头的大老爷要来瞧瞧俺们这儿。
到时候,城里原来甚么样子,就要是甚么样子,一点子不能有变。”
“竟是如此?”
太子沉吟一下,看了那人一眼:
“若是如此,为何这一路来不曾有人在街上走动?”
那人苦笑一声,将破衣裳笼的更紧了些:
“大锅这话说得,人动弹是要力气滴,要不是俺伢儿饿的不行,俺得去那头山下背白面土吃俺才不出去哩!”
“白面土是什么呀,好吃吗?”
小胤祯一听到吃的立刻把头探出来看向那人,那人看着玉雪可爱的小胤祯眼里的喜爱之色简直可以化为实质。
“大锅屋头的伢儿好排场!要是没有这过劲的雪,俺伢儿也能这样!”
“哎,你大胆……”
何柱儿就要斥责,皇子阿哥,岂是寻常草民之家可以比拟?
但随后便被太子拦住了,他示意那人:
“汝继续说,这白面土……既然是土,又如何吃?”
“能吃哩!就是不敢吃多,不然肚子背罗锅。”
那人说着,去厨房摸索出来了一小块白面土给太子看,胤禛想了想道:
“二哥,这应该是书中的白土,多食恐会腹胀而亡!”
胤禛话音落下,太子手中的白面土顷刻落地,脸色难看:
“吃这东西无异于饮鸩止渴,家中还有孩子,何至于此!”
那人连忙弯腰把那块白面土捡起来,拍了拍土咬了一口:
“能吃能吃,大锅你看!”
胤禛连忙要去抢:
“说了吃不得你怎么还吃?!”
“屋头的草根,树皮都啃完了,伢儿饿,大人也饿,有啥子吃不得呦?”
“爷,您可别听他吹!奴,小的方才跟他去厨房,可是见到里头堆了两袋子白面白米!”
何柱儿立刻大呼小叫着,太子也不由脸色一沉,此人竟敢行骗!
“你大胆!”
那人一愣,随后忙道:
“吃不得,吃不得!都是有数的,还要还给老爷们嘞!”
随后众人才知道,那些白面白米乃是官府昨日就让人送来的,只不过每家每户都有定量,等上头的“大老爷”们走了,还得还回去的。
“那这些米面是整个合肥有,还是只有县城有?”
那人对于这些并不知道,太子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人退了出去。
随后,太子又与那人说了许多话,但越说越迷糊,一时间竟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明明那封密信写着此地遭遇雪灾后的种种,县城百姓也过的苦不堪言,甚至不惜要吃那能夺人性命的白面土。
但是……官府确确实实给每家每户分发了米粮。
出来一趟不光没有解惑,反而又添了不少疑惑。
大半个时辰后,众人告辞,那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想着那一袋子干粮心里头欢喜极了。
“孩他娘,咱有吃的了!”
太子一行人裹着风雪回了驿站,还没进门,就看到雪地里回了一个黑黢黢的人影,见到众人立刻磕头请安:
“奴才合肥县令给太子爷,四爷请安,您二位万安!”
胤禛定睛一看,只见那合肥县令生的清瘦无比,说一口带着北地口音的官话,他身后是两排清晰的脚印。
随后驿丞也笑着走出来跪下磕头请安:
“太子爷,四爷,昨个下头人眼拙,没能认出您们,奴才给您们磕头赔礼。”
太子叫了起,漫不经心问道:
“看你身上的落雪,来了有一会子了?”
县令还未曾说话,驿丞立刻道:
“大人晨起听说了这事儿便来给二位爷请安,只是不巧……奴才有心要请大人入内等候二位爷,但大人说二位爷何等尊贵,您们落脚的地儿也跟着一道显贵,他可不能不敬。”
驿丞口齿伶俐,句句不经意,又句句刻意,县令还谦虚道:
“哪里,哪里。刘大人谬赞了!奴才不过是打心眼里敬着二位爷罢了,对了,四爷怀里这位小爷是……”
胤禛没有理会,但那双狭长的凤眼瞥了两人一眼,随后便冷淡道:
“这位……刘驿丞好一张利口啊。不过,若县令心有敬意,那你明知我二人身份,还堂而皇之呆在驿站里又作何解释?”
“这,奴才,奴才……”
明明数九寒冬,刘驿丞却不由流下了汗水,不过这汗是吓出来的冷汗。
胤禛冷冰冰道:
“刘驿丞方才不是挺能说的?怎么不继续说了?爷观这县城不小,县令赶来尚需要个把时辰,你尚且要通报县令,莫不是打昨个我等进了驿站就知道我等身份?
若是如此……你这狗奴才竟然还敢第二日前来请安,真是狗胆包天!来人,拿下!”
胤禛一番发作,立刻便有御林军上前拿人,一旁的太子笼着手不发一语,只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切。
而一旁的合肥县令见状也是心里一个激灵,忙道:
“听闻两位爷昨日到这里时候已经不早,想必是刘驿丞不愿打搅您们休息,他也是一片好意……”
胤禛直接怼了回去:
“你给爷住口!怕打搅爷难道不知在门口磕个头,请个安?好意出自你们口中才是糟蹋了!
还有你!方才那刘驿丞口口声声给你说好话,说你如何用心,你今个当着太子和爷的面,你敢发誓你是今个一大早跪在这儿的?!”
“奴才,奴才……”
合肥县令跪在地上嚅了嚅唇,抬头悄悄看了胤禛一眼,胤禛面若冰霜,厉如修罗:
“用你祖宗八代起誓,你可敢?!”
“你若敢,爷就让人放了这驿丞!可是,你敢吗?”
合肥县令这下子死活不敢开口,胤禛一手抱着小胤祯,几步走过去一脚踹的合肥县令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爷就知道你不敢!今个雪就没停过,你若早早来了那地上脚印早就被盖上了!狗奴才,以下欺上,罪该万死!”
太子适时道:
“梁钰,绑了,审审吧,看看是谁给他的胆子,胆敢以下犯上。”
方才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二人直接被绑成了一串糖葫芦推进了驿站。
因为上头的驿丞一个照面直接被绑,是以下头人的今个格外用心的给太子等人准备了热水和午膳。
有些简陋的驿站内,百年黄梨木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仔细一数,乃是六六三十六道佳肴。
当地人总喜欢讲好意头,可是这会儿看着满桌的肥鸡肥鸭,鱼羊猪肉,所有人都不由沉默了。
今日,此地,有一户人家因饥饿意图饮鸩止渴。
今日,同地,驿站之内正大摆筵席。
就连小胤祯看到桌上的一切,也第一次没有为了口腹之欲的动手,他仰起稚嫩的小脸问太子和胤禛:
“二哥,四哥,这里有这么多好吃,为什么那位叔叔要吃土?白面土是不是很好吃?”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满桌盛宴者,非为田中人。”
小胤祯有些不明所以, 太子也低头喝了一口茶水,方才道:
“老四, 动筷吧。”
“二哥?”
胤禛眼神第一次有些茫然的看向太子, 太子淡淡道:
“待你大婚后在外多走动走动吧,孤知百姓不易,可正因为知道,这些民脂民膏孤更不能浪费。”
“二哥,我……”
“动筷。”
这一顿饭, 是兄弟三人吃的最沉默的一顿饭, 满桌佳肴却让人有些食不知味, 味同嚼蜡。
未曾用完的饭菜, 太子也让何柱儿分给仆从, 随后他想了想,让人跑了一趟, 给那胭脂铺子的一家人送去了些。
“那孩子, 看着和十四弟一般大……”
太子似是自言自语,随后与胤禛也没有闲着,一面让人去审合肥县令及驿丞, 一面动身去了乡下。
这一次的引路人正是那位胭脂铺子的老板,老板姓于,名唤于庆来, 是个很喜气的名字。
这一次一行人只赶了一辆马车, 太子在上头叮嘱道:
“打现在开始, 咱们就是去赵家庄买发绣给祖母的三兄弟了, 四弟,十四弟莫要露馅儿。”
江南乃是举国上下绣技顶峰会聚之所,而发绣更是精中之精。
而赵家庄上正有一位发绣大家,人称周玉娘。于庆来能将三人引去那里,也是因为他的妻子便出身赵家庄,而周玉娘曾对其略做指点。
“大锅们坐好,前头路陡,仔细磕着!”
于庆来一边说着,一边抓紧了马车的边缘,将自己缩到最小的挤在车外头。
几个恩人今天只问了他几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就送了自己那么多粮食,过后还送了饭菜给伢儿。
想起自家伢儿吃的喷香的样子,于庆来就浑身是劲儿,他无论如何也是要给伢儿挣一口饱饭的!
虽然不知道恩人为甚要往村子里钻,但是恩人都是好人,于庆来虽然只是个小商贩,但是在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好事还是愿意想着村里人的。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下,小胤祯第一个探出头去,结果被于庆来抱了下来:
“呦,嫩这伢儿,快小心些!”
“你大胆……”
何柱儿就要呵斥,可是随后于庆来直接让小胤祯在自己脖子上骑其大马:
“俺伢儿最喜欢这样哩!伢,嫩欢喜不?”
小胤祯红着脸,眼中是压不住的兴奋:
“高高!宝宝喜欢!”
堂堂皇子这般成何体统?!
胤禛正要说什么,太子使了个眼色:
“老四,打咱们来这儿,十四弟还没有这么开心过,随他去吧。”
胤禛闻言,看了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太子一眼,只希望二哥不要后悔。
不过,若是日后小十四兴起要骑大马,想来二哥是个不错的人选。
到达赵家庄,并没有想象中的百姓们在村庄走动的热闹,甚至……一片破败。
于庆来看着眼前的断壁残垣,招呼众人跟上自己,他一面逗着小胤祯,一面道:
“大锅们跟俺走,住城里头就是耳朵不灵,前头就听哪个村子把屋头压塌了,没想到……”
从那仅剩的土疙瘩,稻草,木头看去,上面已经有过了翻找的痕迹。
或许是将遇难者的尸身挖出安葬,又或许……只是饥饿的村民在里面寻找食物。
于庆来带着众人走到后山,后山远看有几分秀致,乃是江南山水特有的风情。
只是等到近前才发现整座山已经光秃秃的了。
上面的树都被砍伐干净,四周布满了坑洞,乃是树木被烧完后不得不开始烧了树根。
越往里走坑洞就越多,那一个个黑黢黢的窟窿眼,像是一只只绝望麻木的眼睛。
没有知道,大灾来临之际,前有被暴雪压塌房屋,以至与亲人生离死别;后有家中无米,腹中无食,柴火尽断的赵家庄村民是怎么度过那一个个绝望的日日夜夜。
“哎呦,这伢儿可不能看!”
于庆来眼疾手快的将小胤祯搂紧怀里,捂住了小胤祯的眼睛。
胤禛和太子因为周围一片白茫茫的,甚至有了雪盲症的前兆,闭了一会儿眼睛这才看到不远处躺着一具尸骸。
一具不着寸…缕的尸骸。
这具尸骸的主人是冻死的。
人在受冷到极致的时候,身体反而会感觉很热,很热,所以便会脱掉衣服,是以很多遭受严寒天气而亡的人被发现的时候总是衣不蔽体的。
太子嚅了嚅唇:
“让人埋了吧。”
于庆来一手搂着小胤祯,一手抹了把眼泪:
“谢谢大锅,这是村头的刘老汉,脑子不机灵,为人好哩,他怕是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活头喽,才走出来……”
没有大马骑的小胤祯就要胤禛抱,胤禛才接过小胤祯没多久,便已经跟着于庆来到了一处山洞。
“你是……于家老三?倩妹子她男人?!”
于庆来才走过去,就被人认了出来,那人原本手里还拿着棍子,这会儿也杵到了地上,但没有完全离手。
“啊对对对,就是俺!”
“这时候你过来作甚?是俺倩妹子给你说的地儿?”
“恩,这大锅想找赵五屋里头的买发绣!”
“啧,人都吃不饱了还拿甚绣?想要发绣?去下头自个刨去!”
那人语气很是强硬,手里的棍子更是不愿离手,梁钰已经拔剑出鞘,太子抬了抬手:
“不知这些东西做定金如何?”
随后,侍卫将扛着的一袋子大米放到那人眼前,打开了袋子。
“米,大米?!!”
那人眼珠子都不会动了,嘴里念念有词:
“这些是都是给赵五屋头的?”
“发绣珍贵,大锅诚心要,这是定金。”
那人立刻收起棍子:
“那嫩们等着!”
那人一溜烟跑了,于庆来还有闲心逗弄小胤祯,太子瞥了他一眼:
“你知道会这样?”
“啊?”
于庆来有些不解,随后一拍脑袋才反应过来:
“大锅说这啊?这年景不好,谁知道有什么人到处跑,每个村子都有躲得地方,也都有看的人。
你憋看只有一个人,那是这一个人可以紧饱吃,不容易哩!”
这也是普通百姓生活的智慧。
“这是还俺爷的爷传下来滴,那时候有一个村子当天晚上趁另一个村睡熟了,把东西都搬跑咧!”
而那个没了东西村子的人,自然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说话间,那人回来了。
“行,嫩们跟俺进去。”
许是因为一袋米的缘故,今日的山洞里破天荒的点了油灯,一进去,小胤祯便看到一双双直愣愣的眼睛朝自己看来,吓得小胤祯赶紧缩进了胤禛的怀里。
“就是嫩要发绣?这遭灾了嫩不知道?”
说话的是一个白胡子老者,看上去瘦骨嶙峋,但是眼睛是亮的,很有几分精神头。
“我们打北边过来,没听说这里遭灾。家中长辈诚心供奉佛祖,听人说,这发绣的佛祖像方显诚意。”
“噫,这不是胡扯……”
老头声音越来越小,随后他看了一眼太子,压低了声音:
“这地方什么样子你们也知道,嫩们真愿意用粮食换窝不能吃的?”
胤禛接话道:
“自然,不过……我们要看样品。”
“样品?打样的东西?人都吃不饱,谁还有闲心绣那东西?”
老头嘀嘀咕咕,胤禛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可是,方才那位小哥说,去下面废墟里刨刨就有……”
老头:“……”
老头立刻看向方才外头守着的那人,怒气冲冲:
“赵大头,老子括死你个不争气滴!滚滚滚,找不回来发绣嫩就窝雪地吧!”
“村长,俺,俺不是有意的……”
村长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叫了一个女子上前:
“这是俺屋老五媳妇,嫩要绣佛祖像问她就对了。”
周玉娘并不是个娇怯的,胤禛说了自个的要求,她使一根没烧完的木枝便在地上七七八八的画了起来。
而另一边的太子听着村长让人赶紧将米下锅,也顺口和村长寒暄起来:
“我看这儿受灾这么严重,官府也不管吗?”
村长摸出了自己好久不用的烟枪吧嗒吧嗒起来,没一会儿就云雾缭绕:
“官府?官府管个……甚!”
太子:“……”
他严重怀疑这位暴躁村长方才是要说些有辱斯文的话。
“哼!不信?嫩怕是打皇城根来的吧?”
梁钰别了一下腰间的佩剑,随后便听村长道:
“也就只有皇城根的官老爷好使些子,不然闹起来皇帝老爷也受不住!
俺们这儿不到收税见不得官府的影儿,哦,谁屋头有个漂亮的大姑娘小媳妇也能见一面,见了就要人命!”
村长说着,随后又看了一眼不远处胤禛怀里的小胤祯:
“你们这个伢儿也要瞧好喽……”
“这是……我家少爷,我家少爷还小,你这老头怎么说话呢?”
何柱儿气呼呼的说着,村长怪笑一声:
“就是小男娃才要看好喽,嫩瞧着嫩家少爷小,可是那些不是人可不嫌伢儿小!”
村长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看到小胤祯呛了两下便弄熄了:
“俺就过过瘾,伢儿受不住俺不抽了。俺也是听人说,上头有人要下来,那里头还有,还有太子爷哩!
官老爷说太子爷就喜欢长的好的男伢儿,嫩这伢儿长的真排场,不好,不好咯!”
太子:“……”
胤禛:“……”
胤禛没忍住回过头看了太子一眼,和太子来个一个对视,随后太子就呲了呲牙,这么幼稚的表情,胤禛已经多年没见了。
小胤祯也抬起头:
“四哥,二哥喜欢……”
作者有话说: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张瑜《蚕妇》
胤禛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小胤祯的嘴, 压低了声音道:
“小十四乖,这会儿别说话,四哥回去给你奖励一盘蜜饯!”
小胤祯顿时眼睛一亮, 点头如捣蒜。
胤禛这才松了一口气,要是二哥是个好男色的, 怕是皇阿玛回去会气的想杀人。
至于那位村长的话……其实也非空穴来风, 只不过都是被人以讹传讹,传成这样。
胤禛依稀记得那时二哥十一岁时发生的事儿了,当时他才只有七岁。
彼时,二哥因为身边的一个小太监总会些子稀罕技巧,譬如口技, 草编, 唱戏等, 性格也分外讨喜, 是以二哥总是带在身边随侍。
但之后二哥在上书房时和兄弟们玩闹时偶然蹦出一句字正腔圆的戏腔。
当天, 整个皇宫都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皇阿玛下了狠手,勒令当时的皇贵妃佟佳氏严查此事, 务必找出带坏了太子的罪魁祸首。
而也因为此, 所以二哥在承乾宫小住了几日,胤禛和其也在这期间有了几分兄弟情。
后来,那个小太监自然被查了出来, 皇阿玛直接就让人砍了他,二哥自然不肯,还忤逆了皇阿玛。
结果, 那小太监的命也没有留住。
胤禛过后想了想, 如果自己是二哥, 若是碰见个好玩的东西, 也不愿意被人轻易毁去的。
可是……这种事被当成桃色事件穿出来,胤禛就有些想笑。
太子威胁了胤禛一通后,仔细理了理方才的信息,虽说官府管理向来是民不告,官不究,但是逢大灾方才是官府出力的时候。
可是今时今日,百姓遭灾,官府置之不理此为一罪。
方才观那村长之言,官府中人尚有那等强占民女之人,此为二罪。
而最后……那意图贿赂之罪自然更是逃不了的!
太子憋了一口气,又朝村长打听:
“既然如此,那为何没有人上告?”
村长摇头晃脑:
“想告,可是俺们平头百姓能见到几个官老爷,怕是连上头老爷的官府大门朝哪边开都不晓得。”
“那……何不举家搬迁?”
“哪里都一样,哪里都一样,在这儿若是风调雨顺,交了税,也够一年嚼谷,这样就够了。”
“江南向来富庶,交了税应该颇有盈余吧?我曾在邸报上看到过皇阿,咳,皇上两年前南巡后已经废除了一部分苛捐杂税,如此税收还很大吗?”
胤禛轻咳一声,将自己的要求说完后便和太子坐在了一处。
这件事胤禛虽没有入朝,但却也知道的,因为当初跟去的是大哥。
大哥那人有些爱显摆,南巡发生的不少事阖宫都知道。
胤禛还记得大哥当时的原话:
“皇阿玛去了银库一看,嚯,一片银亮亮的,眼睛都差点没晃掉,米库里的米堆的和山一样高。
结果皇阿玛直接开口减了半,那可是一半的税收啊!”
村长摆摆手:
“皇上老爷开口减的官府倒是不敢违背,可又从别的地方出去喽。
这田税交多缴三分什么耗,耗羡就不说了,俺们家有六个儿子,儿子又生孙子,每逢交丁赋……”
村长呲了下牙花子,看着就很肉疼。
“多子多福,乃是吉兆。”
太子说着,村长却看着山洞外头摇头:
“那俺这福气给你?”
太子一噎,他可还未娶妻呢!
胤禛也是憋着笑低下了头,但笑过之后,心中又不免生出了几分悲怆。
君舟民水,正是百姓的拱卫才有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可是若有朝一日他们连孩子都不敢要了呢?
只一想,便觉得后背一凉。
没多久,山洞里飘起了一股子大米特有的香味,随后便接二连三的响起了“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声音。
村长将烟锅子在地上磕了两下,哼了一声,站起身朝大锅走去:
“出息!”
随后他揭了锅,准备分粥。
胤禛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那么一袋米,怎么煮这么稀的粥?”
村长看了胤禛一眼,隔着朦胧的雾气凉凉道:
“今个吃撑喽,明个喝西北风?”
胤禛:“……”
被怼了这么多次,胤禛竟然有些习惯了。
随后,村长先叫了自己家的人过来盛粥,胤禛本来想说什么,可是看着周围人都没有意见的模样,住了口。
太子站在他身旁,看着村长的身影,轻声道:
“这赵家庄的村长,是个好村长。”
“二哥,何以见得,他方才还屡屡不敬……”
太子拍了拍胤禛的肩:
“看人看事不能只看表面。你只看到村长让自己家了先吃,可是……这米粒向来是沉到底的。”
他让自己家的人用米汤混了水饱,将粮食让给了更多的人,他是个尽职的村长。
胤禛嚅了嚅唇,没有再说什么。
“哎,刘家大婶子,给你和你孙子的吧?来,您端好喽。”
“大米哪来的?害,玉娘那姑娘手艺好,人家知道俺们困难特意送的粮食。”
“瞧您说什么呢,这时候了还分什么嫩的俺的,只要俺们赵家庄的人都好好的就行了!”
等了一刻钟,那一锅粥水才被分完,村长给自己用雪在还有余温的锅底擦了擦,雪化成水,他端着那碗带着大米香气的水,一饮而尽。
“噫,俺看这带米味的水就是香!”
胤禛抿住了唇,而缩在胤禛怀里的小胤祯看着这一幕,身子一挣也跑到村长身边好奇的看着。
村长看着小胤祯,清瘦的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伢儿,看啥哩?”
“水,米水好喝吗?”
小胤祯眼珠子看着大铁锅,满脸都写着想吃。
村长摇了摇头:
“没得厚粥好喝,伢儿在家吃粥什么味道,这个,还要差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