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莫要?留下了受委屈。求二夫人亦或是求大夫人,许你门亲事?,或是我们走的远远的,叫谁也?找不着。”
太白山终日苦寒,清冷的厢房内一方床榻挨着墙角,挂着素白的帷帘。
被衾冷似铁,伺候萧衍的下人皆是随他出行的下属,各个没有女?儿家心细。这样冷的天,后山的月牙湖无活水的地儿都结了层厚厚冰面,也?不知道去山下头讨盆炭火在厢房内生起。
任由府上郎君因失血过多,上药后起热,额上汗涔涔而?又浑身忽一会儿发冷,忽一会儿发热地俯面卧于床榻上。
云山端着医师嘱咐抓好,生沸水熬好的汤药风风火火进来了,见这屋内冷清,公子面色不好却不好好待在床榻上,反倒扶着一旁的矮几?坐了起来。
连声?嚷嚷道:“公子,使不得,医师说了伤筋动?骨一百日。若您这伤口再崩开该如何是好?再养养,明?后日便可无需卧床了。”
见云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伸手接过,见得里头乌黑浓稠的药汤。
唇瓣却扬起,想起了南栖在他院中为了佯装腿伤的很重被迫喝了一连半月的药。似乎那药,也?同今日的这般的苦。
只不过一是伤药,一是疗养身子的药。
郎君接过药碗,不再多思,虎口扣着碗边一饮而?尽。这般男儿粗犷的动?作?叫他做来却不觉得粗鄙,中衣宽袍垂落,露出白如玉的下颔,端的是风流尽显。
如此?这般,他也?算作?尝过了南栖尝过的苦。
云山在一旁看着,只觉公子这伤引起的发热严重,烧的人病得愈发重了。喝着苦药竟还能笑着。
饮完药,将?瓷碗搁置在一旁矮几?的托盘上。郎君唇边笑意已没,漆眸若高山寒潭,淬着冰。
看向云山道:“昨日里让你去信回府,可曾去了。府上我们的人可有传回了什么消息。”
云山答道:“昨个属下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信了。未收到府上的来信,许是无事?发生。一日三?换,公子先换药吧。”
萧衍冷冷嗯了声?,解开外裳,除掉裹在上身的白布。
云山洒了药粉,咋舌老太爷对亲孙子竟也?下的这般狠心,昨夜里上过一次药了,今日这伤口仍旧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将?新的白布裹着缠好,云山就要?拿着托盘出去了。
见公子没有躺下的意思,因伤着背也?不便于靠在软枕上,就这般侧卧着,一手支着脑袋拿了卷书看了起来。
“安顿好马匹,明?日一早便回临安。”他半只脚刚退出了门,却听得里头传来清冷的声?音。
虽淡淡的,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算是被打的那日,过了今夜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养伤养了两日,公子这便等不急要?回去了。
江南那处的事?办妥,已告知圣上要?去太白山见萧老太爷,圣上也?允了假。原不必这般急的。
但?云山知道多说无益,公子做下的决定岂能由旁人置喙。
夜间?,马厩食槽内放满了清水,装上上好的粮草,还佐以谷物。下人仔细检查了马蹄,就待明?日主子启程要?用。
却见暗如墨的天色里有信鸽飞的一摇一晃,落在马厩的蓬上。
瞧着是腿上绑着什么,外头有公子密信的徽印。
这下人放下刷马毛的活计,三?步两步上了马篷,解了信鸽腿上的密信。粗瞧一眼便惊觉不好,往上头萧衍所住厢房赶去。
路上遇见云山,见状连连喊道:“云山大哥,不好了,临安有人传信,府上准备为二公子议亲。事?都谈妥了,只待公子归。”
“什么!”云山听后跳了脚,粗略看了一眼,纸张最?后落笔之?人是巧儿。
便知此?事?假不了了。
这巧儿原是萧衡安插在柳氏身旁的人,当日他要?奔赴边关私下写信与南栖,让她有事?可寻萧衍。那会儿柳氏有对南栖不轨之?心,萧衡走前便告知了萧衍,此?婢子是他的人。
可做他寻常探查消息之?用,合依不比巧儿待在柳氏身旁消息灵通。萧衍便走前亦命合依告知巧儿,凡府上发生与南栖有关的事?,事?无巨细皆告知。
得知府上要?给他议亲,对象还是崔家那小姐崔涟漪。
萧衍舒朗的眉皱起,漆眸内不善的眸光冷得仿若要?冻死?人。他看向一旁的下属道:“你留在这,想必府上会传信来得祖父的首肯。告知祖父,无论如何,某的妻只能是叶南栖。”
云山此?刻还在看搁置于桌案上的信条,越看越替公子感到忧心。
“公子,这上头还写到大夫人对表姑娘提及你与崔家小姐的婚事?,事?后还留了她私下里说话。表姑娘回去后便闭门不出。”
“公子,你说大夫人不会要?逼表姑娘离开吧。”云山神经乱跳,自家公子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也?挨了一百鞭,大好姻缘等着他回府去呢。
如今竟来了这么一出。
离开二字触痛了床榻上郎君的心,他扶着桌案一角,白如玉的大掌上头青筋暴起,似是隐忍,似是压抑。
“某与旁人没有婚约。”
“备马,回临安。”萧衍扶着床榻起身,穿上皂靴便要?走。
医师嘱咐他至少卧床将?养十日,不然恐会伤口崩裂感染。
果不其然,他扯了外袍穿上,面色发霁向外头走去,后背才养好了些的伤口又撕裂开了。
点点血渍从?里衣渗出,乌金云绣衫墨色的衣料子仿若越发的深了。
此?刻正值深夜,外头狂风大作?,斗大的雪从?空中落,要?压死?人般。
才一出厢房,便已觉周身如坠冰窟般冷。
后背裂开的伤痕刺痛,勒着马缰,翻身上马。同南栖此?刻的仓皇无措相?比,萧衍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她此?刻应当是怕极了。
第58章 走
下月便是?春闱, 萧铎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今日刚从国子监下学归来,不知为何,觉得府上气?氛与之前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 正是?府上主子用晚膳时, 下人将一天的活儿都忙完了,正是?躲懒的好时候。
往素院内最爱躲懒的扫洒丫鬟温珠今日却依旧拿着扫帚刷刷地扫着青石板道上并不存在的落叶。
虽开了春, 春寒却依旧料峭。温珠穿着府上粗使丫鬟统一的深绿袄子,外罩同色系褙子。年纪尚小梳着双丫髻,此刻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扫着地。
手被冻得通红,隐约可见皲裂。
萧铎自问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院内人躲懒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耳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刷刷声有?力。
有?节奏得律动着。
眼瞅着天色变黑, 再过一会儿?廊下便要挂上灯笼了。萧铎看了眼身旁的云礼, 后者会意?上前道:“温珠, 你今个?儿?怎么还在这当值。天都黑了, 你扫叶子瞧得清吗?”
陡然听见有?人叫她,温珠身子颤了颤,一抬头发现是?四公子的贴身近侍云礼。后头站着个?身量颀长?的郎君。
淡淡月色落于那白?色衣袍上泛着一圈光晕。
温珠哆嗦了下转瞬又想到她在认真干活不用害怕,拿着扫帚行了了一礼道:“见过四公子, 见过云礼大哥。”
“奴婢不敢偷懒,此刻还未到下值的点。”
“往常也不见你这样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跑到小厨房烤火躲懒去了吗?”云礼不信, 笑?嘻嘻揭了她的短。
萧铎则怀疑是?否芳姨娘来过了,敲打了他院内的下人。
公子清隽的眉梢皱起,芳姨娘虽是?他亲娘, 但他向来不喜她插手房内琐事。
见得公子面色不太好, 云礼忙劝道:“这处干净的很,白?日里你当值的很好, 公子仁心,见不得这样冷的天下人还在外头。你无需在这了,回去吧。”
温珠闻言如?蒙大赦,但还是?犹豫了一番道:“今日里大夫人杖毙了一人。是?二表姑娘院内的人。由头是?未尽好奴婢的本分,所以?奴婢才?怕未尽好本分也被杖毙了。多谢四公子仁心。”
说完话温珠连忙拿着扫帚退下了。
实则是?她未亲自去观看杖毙,只?听得府内下人传的流言,传来传去就变了模样。由偷窃财物污蔑主子变成不守本分,偷奸耍滑,温珠便理解歪了。
是?南栖表妹院内的丫鬟被杖毙了,萧铎皱着的眉梢未有?一点儿?放松反倒皱得愈发的紧了。
他不是?这样奴仆,想到的只?是?眼前的事。
栖迟院的下人虽归大房管教,但若真犯了错,南栖表妹自会管教,再不济去求助二夫人。怎么就严重到了如?此地步,闹到了大夫人那还被杖毙了。
表妹她可否因这丫鬟受了大委屈。
萧铎直觉事情不是?如?此简单。
他从廊下入,穿过几道拱月门,从栽着青葱枇杷树的小道上过,回了院内去。
他归来的晚,还未用晚膳,此刻更加吃不下了。
所幸入了书房,拿起笔洗上头的青玉雕花纹管紫豪提笔,便摊开宣纸开始写策论。写着写着字迹愈发凌乱,心中有?杂思,思维凝滞下笔迟缓,豆大的墨从笔尖落于宣纸上头。
将一旁写的字亦晕开了。
若是?科考时,卷子脏污了乃是?大忌。
他搁了笔,将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拧成一团丢到纸篓子里去。云礼在书房门边探出了头,见公子心不在焉杵在桌案前。
走了进来道:“公子,芳姨娘听闻公子刚刚下学归来还未用饭。请公子去留芳院用晚膳。公子要不要应下?乌枝姑娘还在外头等着呢。”
“哦对?了,姨娘还说一人用饭太寂寞,已将后院的芙娘子先请去陪他了。”芙娘子便是?之前芳姨娘做主塞到萧铎房内的人。只?待日后娶妻三年期满后抬作姨娘。
知母莫若子,萧铎明?白?芳姨娘的用意?。
看着笔洗上头隔着沾了墨毫毛湿漉漉的提笔,心头有?些烦躁。为何他的娘亲不能如?嫡母般识大体,从不干涉他房内事。
正是?春闱要紧的关头,他哪有?心同芙娘子整些风花雪月的事,本就是?把她当做身旁大丫鬟看待的。
他张口正要推辞忽又想起扫洒丫鬟说的那件事,他终究不比芳姨娘是?内宅妇人,对?后宅消息知道的详细。
此番借着用膳的机会去问上一问,说不得有?些头绪,也好过在这徒自烦忧。
“姨娘好意?,莫敢推辞。你去说,我待会儿?便至。”萧铎看向云礼道。
云礼哎了声,不曾多思便往外头去了,与在前厅站着的一丫鬟如?实说了:“乌枝姑娘,公子说他待会儿?便至。劳烦你回去同姨娘说声。”
乌枝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闻言笑?了起来:“这样好,姨娘许久未见得公子了,我这番回去回话,她定是?十?分高兴。”
乌枝走前看向云礼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我观芙娘子走时衣裳单薄,也没披件氅衣。你警醒些,替公子敲打敲打蘅芜苑的下人。”
公子向来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到芙娘子,如?今快要春闱了,他身为公子的贴身近侍更加不会去触公子的霉头。
再者芙娘子性情温和?,平素里不说一句重话,当年她做公子跟前大丫鬟时便很受下头小丫鬟们喜欢。
想来如?今成了公子房内人,小丫鬟们只?会待她更好,哪会出现奴仆苛刻主子的现象。
听得乌枝这般提醒云礼笑?得乐呵呵应下了,心头却不把这当一回事。连连再道:“乌枝姐姐快些去吧,不然待会儿?晚膳备晚了,饿着了几位主子便不好了。”
看了擦黑的天色时候确实不早了,乌枝连忙哎了声收回了心思匆匆而去。她也是?看云芙可怜,好好的姑娘家熬得不见鲜活颜色,明?明?以?前是?那般温柔,通身肌肤嫩的能掐出水般的人。
不然,也不会被芳姨娘选中塞入公子房内。
如?今提也提过了,希望能帮上她一些,也算全了以?前的姐妹情分。
云礼到底是?年纪尚轻的半大少年,瞧事情的眼光太过于流于表面。云芙是?大公子跟前大丫鬟时,人生的好看,又得宠,脾性又好,自是?得下头丫鬟们喜欢。
然成了公子房内人后,饶是?没名没姓的通房只?要得到公子喜欢,日后诞下一儿?半女前途也是?不可估量,说不得能谋半个?夫人当当。
刚被收入房内时自然人人都好生伺候着,但心头却是?不服。凭什么一样的丫鬟贱籍她就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往日里情分都变了味。
时日久了,再一看公子根本不来她房内,不喜她,冷落她。下头丫鬟们便心思浮动,巴不得见云芙的笑?话。
可劲儿?的奚落欺负她,嘲弄她不要脸面入了公子的房内,结果过的还不如?当丫鬟的时候威风。云芙性子又软,就算被欺负了也笑?一笑?便过了。
就是?这般日日夜夜熬着,熬得人越发瘦了,一身湖蓝色绣球纹锦缎裙穿在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肩处瘦削,险些要兜不住了。
萧铎进了留芳院便见得芳姨娘身侧坐了这样一位女子,似开败枯萎了的丁香花,细瞧眉眼又是?以?往温顺熟悉模样。
下意?识皱了眉唤道:“云芙?”
见得她抬头才?知真是?她,不解问道:“你如?今怎的越发消瘦了,可是?下人伺候的不尽心。若谁伺候的不尽心便告诉我,尽数拖出去发卖了。”
直接发卖了是?很严重的惩罚了。
云芙眼眶略有?些湿润,恍惚见得公子一路从外头来,一身白?衣依旧清隽如?许,眉眼落拓温柔。
这是?她从少年儿?郎翩翩年少一直看到如?今温文尔雅模样的公子啊。
听得他唤她才?惊觉自个?儿?又出了神。
连忙从圆凳上起身福礼:“云芙见过公子,公子安。”似是?想起刚刚他问她话了,又赶忙回道:“劳公子费心了,云芙一切都好。能得公子挂念,云芙心头欢喜。”
见她无碍,依旧与从前般问什么都道无事,只?不过与从前相比会说些漂亮话了。
萧铎便淡淡嗯了声,再唤她起来坐下。
芳姨娘乐得见这样一幕,拉过二人的手道:“你二人情谊相通,为娘就放心了。”
思及等会儿?还要问南栖的事,萧铎未出声反驳,只?是?低垂的眉梢无声蹙起又松开。
正沉浸在公子关心她了,神情更加恍惚的云芙自是?没注意?到这一幕。听得芳姨娘的话,面上泛着红晕低下头去。
真好,还能离公子这般近。公子心中还是?有?她的,说不得只?是?此次春闱太重要,他才?寻不得空来见她。
她一向知道公子的宏心,做学问上亦是?兢兢业业,多年来上学未懈怠过一日。只?求老爷能越过大公子二公子看一眼公子。
不流连于后宅,不耽于女色是?正常的。
玉箸夹了块嫩乎乎的茄子,云芙吃了一口,觉得这菜再是?甜不过了。
饭菜用了一半,萧铎见时候差不多了便旁敲侧击问道:“今日儿?子下学归来见院内扫洒的丫鬟办事都比平日尽心。一问才?知是?大夫人杖毙了一丫鬟以?儆效尤,娘亲可知发生了何事?”
“夫人那般的脾性不像能做出这般事的人。”
芳姨娘听不得亲生的儿?子说崔氏好,四下看了眼见没有?外人便道:“哼,你是?不知道。这事可没有?看来这般简单。”
“听说啊是?崔家那小姐寻了栖迟院那处的错处,被杖毙的那丫鬟做了伪证。这事那日闹得大,太夫人二夫人二老爷都去了。”
“最后查明?了真相,为安青台院那边的心,太夫人做主杖毙了这丫鬟。”
芳姨娘吃了口菜,放下玉箸,她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这般一说话匣子一时便打开了。
“你娘亲我比你多吃了几年饭,知晓这事定不是?表面这般简单。柳氏打的心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呸,就她那两?个?外甥女什么身份也想嫁入我兰陵公府的大房。”
“那崔涟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听了这流言怕了,借机挑的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然,太夫人为何要杖毙那丫鬟,死人的嘴可是?最牢靠的。”
芳姨娘同大夫人不对?付,自然见不得姓崔的好,她乐得见崔氏,崔涟漪倒霉。
就这般胡乱猜测竟也将事情猜对?了几分。
萧铎才?不管什么丫鬟杖毙,崔涟漪偷鸡不成蚀把米,他只?忧心南栖可好。见芳姨娘说到心头上放下了箸便低垂眉目,夹了一筷子菜至芳姨娘面前的碟子内。
旁敲侧击道:“娘亲说的是?,那大夫人和?崔小姐没有?讨着好,栖迟院的二表姑娘又如?何了?”
芳姨娘此刻觉得不对?劲来,他这儿?子她知道,向来不喜听她说内宅这些事。正在吃粳米饭的云芙听得此话也觉得不对?,口中嚼完最后一口饭也放下箸来。
她依稀记着云落同她说过的,公子曾巴巴得送礼给这位叶家的二表姑娘,但人家并不稀罕公子的一番好意?。
看着公子执箸为芳姨娘夹菜的手,面上虽毫不在意?,云芙却察觉出他话内的焦急与在意?。突然觉得口中吃着的粳米饭,适才?觉得再是?香甜不过,如?今竟再尝竟尝不出味来了。
也许,公子只?是?随意?一问,是?她多思了呢。公子进门来便先注意?到她了,关切她为何又瘦了。
但云芙自幼时便伴于萧铎身侧,向来最是?了解萧铎的心思。如?今这般只?是?偏偏自个?儿?罢了。
芳姨娘不去吃萧铎夹的那菜,眼中带着警惕叮嘱道:“铎儿?,你莫要去沾惹那姓崔的和?姓叶的。我儿?下月春闱便将考取功名,有?的是?五姓贵女要嫁与你,何苦去沾那破落户。”
见萧铎面上不喜,云芙还是?笑?着找补道:“公子,姨娘的意?思是?崔家小姐怕是?要与二公子成婚,你即将春闱,叶小姐也无大碍,无端地让这些内宅事扰了您。”
芳姨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接话道:“是?这个?理。都怪为娘多嘴,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萧铎继续替芳姨娘夹菜,清隽之音听不出悲喜:“姨娘,叶家也是?在朝为官的,算不得破落户。菜要凉了,姨娘快些吃吧,儿?子还有?事便先回去了。”
语罢萧铎便搁下箸,拿起一盘的茶盏含漱后离去了。
留芳院一下少了个?人,似乎又冷冷清清了,芳姨娘哭丧张脸道:“芙娘,你听见没,他刚刚唤我什么。”
“这是?怨我呢,没给他一个?有?权有?势的外祖家,让他在两?个?哥哥前丢了份儿?。我这不是?想着为了他日后仕途能顺些,别娶个?同我般出身的,寻个?五姓高门的儿?媳,撑撑门面。日后也不至于在他两?个?哥哥前又矮了一头。”
萧珏娶了卢氏清瑶,如?今眼瞧着崔氏那口风,是?要替萧衍定下崔氏涟漪,就她的铎哥儿?还尚是?一介白?身,又是?庶出,也不知五姓出身的贵女能否看得上他。
芳姨娘愁啊,便同云芙哭丧着泄气?;云芙自是?轻声安慰着她:“姨娘莫忧心,公子许是?心气?不顺觉得被您误会了,刚刚也许他是?无意?间问及叶家小姐的。”
云芙这般安慰着芳姨娘,好似也能安慰到她自己。
却见芳姨娘握着她的手收了眼边泪道:“你最是?了解他,你这般说我便放心了。你说我图什么啊,若非是?为了他着想,何苦要找个?高门大户的儿?媳压自己一头。照我看,便是?你最好了。”
见得云芙神色郁郁,芳姨娘又劝道:“你也别多想了,就算铎儿?以?后娶妻了,你在我这也是?头一份的。”
这番话换做旁人听是?安慰,在云芙听来却如?钝刀子割肉,心尖滴血。
却说萧衡知晓了南栖无恙却还是?忍不住去见她。
走到了栖迟院门前,鹅卵石铺就的小道旁,长?青的松针叶茂密。错落树荫下头萧铎惊觉他两?手空空,抬起要敲那紧闭门扉的手复又放了下去。
回看了后头畏畏缩缩的云礼,眉梢拧了下问道:“你这是?有?何话要说。”
云礼瞧了眼栖迟院的匾额又瞧了眼萧铎道:“公子,现在夜色阑珊,你寻二表姑娘会不会不太好?”
“无妨,我归府晚。你去,”语罢又思及这个?点小厨房的婢子都歇下了,大张旗鼓做糕点叫人知晓他来寻南栖不好,现在出去买糕点也来不及了。
“罢了,无事,你去外头候着吧。”
云礼应了声,一步三回头有?些担忧地看着萧铎,退到小路外头去了,直至不见了人影,萧铎才?上前扣响了门扉。
里头睡过一觉精神头才?好点了的南栖坐在榻上,任由绿墨在后头替她顺发,在绸缎般的发尾处抹上淡淡花香的头油。
烙色在厢房门边敲了敲门,绿墨叫了进后见她左顾右盼悄声说道:“小姐,外头四公子寻你,就他一人,说是?有?话要同你说。小姐见是?不见?”
从大夫人那回来也小半日了,南栖也派烙色去四处打听过了,还未有?传出消息萧氏要与崔氏联姻。
许是?大夫人唬她的,也许是?事情还没订下。
四表哥,他许是?能知道些什么,南栖扶着床榻要起身。
绿墨见状,去一旁将外氅取来给她披上,轻声道:“小姐快些去吧,奴婢和?烙色去路边守着,一有?人来便告知小姐。”
系好了外头氅衣,南栖娇媚的唇瓣依旧失了些血色。饶是?这般,乌发在身后倾泻如?墨,肌肤欺霜赛雪般白?,眉眼精致妩媚含着愁,依旧是?美得惊为天人模样。
萧铎在月色下负手而立,耳畔依稀听闻有?绣履踏在鹅卵石小路上踩着横生的几簇小草而过的窸窣声,由远及近。
知道是?伊人来。
他转过身去,正好瞧见南栖一人从院门边出来,外氅一袭雪白?的狐裘氅衣。白?绒绒的狐毛贴在她面颊旁,潋滟桃花眸水汪汪,含着无边的情丝。
正如?那夜他酒醉微醺梅园初见那般。
南栖两?手抬起将氅衣罩着的帽子摘下,走到萧铎面前屈膝行礼唤了声四公子。
萧铎想抬手扶她起来,手悬在她肩头上方却见南栖抬起头来,她已是?起身了。
无声收回手萧铎声音温柔说道:“南栖表妹客气?了,唤我一声四表哥便是?。”
南栖听后摇了摇头道:“原不该这般唤的,我只?是?与姨母有?亲缘,与大房的各位公子攀不上关系的。”
娇娇俏俏的美人似乎一夜间落寞了不少,往素里眉梢虽同现在一样,初瞧一眼却是?掩饰不住的张扬妩媚的美。
如?今却像泡多了苦水,当真是?柳腰盈盈不堪一握,风一吹便倒,我见尤怜。
萧铎直觉这般情状与芳姨娘口中所言之事有?关,只?是?不知南栖是?因被冤枉了难受还是?听闻二哥要娶妻了难受。
无端地,心口塞了团棉絮般,夜色愈发浓了,呼吸间总觉含着冷气?,从嗓子眼凉到心里头去。
萧铎背在后头的手指紧紧地攥在了一起,保持着声音依旧如?常道:“南栖,那我便唤你南栖姑娘。”
“下学归来,便听闻母亲将你院中一刁奴杖毙了,不知南栖可因此事受了委屈?”
南栖抬头看面前容色清隽之人,察觉出其中关切之意?。若放于往常她定是?会好好利用,可如?今无论与衍哥哥成与不成,都得里府上的公子远远的。
萧铎便见南栖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轻轻柔柔,如?羽毛般抚过人心尖却又不带走什么,辨不出任何感情:“南栖无事,多谢四公子关心。”
他想见南栖如?那夜般,轻嗅初绽的寒梅便笑?的那般满足,那双美极了的潋滟桃花眸洋溢着神彩。而不是?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想着他能给她什么,叫她能如?从前那般发自内心地笑?。
萧铎哑了声般,沉寂一瞬道:“南栖,其实自从梅园夜宴那晚过后我便心悦于你。那日归院后我醒了酒,便问下头的人那位红衣姑娘是?谁。却忘了我们见过的,梅花宴前你在亭子外头,我在亭子里头。”
“不怪你忘了在梅园见过我,我也曾忘了在湖边亭见过你。长?幼有?序,待二哥与崔家娘子成亲后便该轮到我了。我向祖母祖父说明?白?,我会娶你为妻。”
“我是?庶出子,无需同大哥二哥般被娶五姓贵女。只?是?我如?今尚且是?一介白?衣,春闱下月便至,我会考取功名,竭尽全力得个?好的名头,如?何回来娶你。”
萧铎越说越觉此事可行,唇角渐渐由平着的扬起。
南栖低垂着头,待听得“二哥与崔家娘子结亲后”脑中轰鸣,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头重重砸了下来。
砸得她好疼。
知道真相的这一刻她只?觉左边心口有?什么东西砰砰直跳,刀尖剜肉,心头血流出,初时是?疼,后来便渐渐麻木。
“南栖,南栖,你可愿嫁与我?”面前公子书生气?颇浓的清隽的容颜渐渐恍惚,眉睫扑朔间见到得却是?另外一张面庞。
郎君清冷无双的面容被灯壁暖黄的灯火照的温柔而缱绻,白?如?玉修长?的指节挑起她鬓边青丝,那漆眸上的眼皮有?一道不深又不浅的褶,恰到好处,郎君瞧着她时,棕色微浅的瞳仁里头映照着她。
情深似海,世间百苦,心尖上唯余她一人的模样。
那薄唇轻启在耳畔处,声音低沉而又缱绻荼蘼,问她:“南栖,你可愿嫁与某?”
见面前人被魇住般愣在那,萧铎面露担忧,将手轻轻搭在她肩头轻轻唤道:“南栖,南栖姑娘你怎么了,可是?今日被那丫鬟杖毙一事吓着了。”
看着面前这双手,白?皙清瘦,拇指指腹处与中指指节上有?常年提笔的薄茧,根本不是?二郎君那般根根指腹皆布着粗粝的茧。
南栖终于回过神来,接下他的话道:“确实是?被吓着了,本还是?活生生一人,打了几十?棍后听说忧心雪后灾情重惹疫病,便将人烧了,灰扬进了城郊的乱坟岗里头。”
“风一吹,什么也留不下。”
萧铎也不知要如?何劝慰她,却见面前女子已扬起抹笑?道:“多谢四公子关心南栖,南栖无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