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嘉有些哭笑不得,听叶母话里话外的意思,姥爷忍痛已经忍了不知多久了。
这小老头犟了一辈子,要不是这次疼晕过去,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他膝盖的问题。
安清县人民医院内。
七点半的天空低垂,住院大楼里人声喧杂,大厅灯光开的很亮。
冷风打着卷,吹起地上的枯枝烂叶。叶母挂了电话,抬头,小路上正走过来两个人。
为首的是烫着羊毛卷发型的小姨,小姨坐着叶家的车一块来的医院,知道姥爷没什么大毛病后,就张罗着出去买饭。
姥爷这手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做,总之不能吃发物,她干脆全买的粥,自己拎着五六碗粥,后头舅舅跟着她,手里则是几盒小炒菜。
跟两姐妹比起来,舅舅叶广平五官端正、性格憨厚。
身为家中长子,舅舅学习比不过大妹妹,人情世故比不过二妹妹,初中毕业就不上了,去广东打工的时候学了门手艺回来,现在在集镇上开了家修车店,日子过的平平淡淡。
小姨眼尖,看见叶母挂电话的动作,“姐,给谁打电话呢?”
叶母接过她手头的粥,“还不是嘉嘉那孩子,他担心他姥爷,已经跟知韫到榕城了,马上就能来医院。”
小姨一愣,“知韫也来了?”
“自家人,”叶母语气挺淡,“过年那阵子也没让知韫坐下来跟你们吃顿饭,这趟顺便见见。”
这就自家人了?
小姨心中嘀咕,过年那会儿叶嘉草草率率的结了婚,叶母比谁都不高兴,连带着叶父被诊断出是误诊后,叶家一直鸡犬不宁到叶嘉去上学。
现在才半年,叶母就真心认这个儿婿了?能被叶母这么眼高于顶的人纳为自己人看待,这个沈知韫也算有点能耐。
小姨心里思索着,把剩下的粥全递给叶母,“行,那到时候见见。这俩孩子来应该也没吃饭,我再去买两碗粥回来。”
“我去吧。”舅舅憨厚的笑着,插了话,“俩大小伙子胃口大,又开了一天车,一碗粥肯定吃不饱。我看对面小餐馆有卖盒饭的,两荤一素还配汤,这个顶饿。”
叶母点了头。
“两份不够,四份吧。”小姨说。
两人同时看向她。
小姨便笑道:“瑶瑶这孩子也带着白朗回来了。哎,这俩孩子,闹分手闹完了,本来准备请个假出去旅游的,一听说她姥爷住院了,旅游也不旅了,开车就回来了。我这也是才接到的电话,可不是巧了。”
……是够巧的。
叶母没法说什么,毕竟沈知韫跟叶嘉回来的突然,小姨事先也不知情。现在表姐带着白朗回来,同样的年纪、同样的辈份儿,别的不说,俩“连襟”一块出现,难免产生对比。
她在心底无声地叹口气。
小姨的手机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看了眼来电人,她顿时笑起来:“你瞧瞧,说曹操曹操到。瑶瑶给我来电话了,哥,姐,我出去接。”
她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病房里还有人在等着,叶母没耽搁时间,上了电梯,舅舅站在她身边,问了句:“大妹,嘉嘉那里要不要我去看看?”
“不用,”叶母不在意道,“嘉嘉来过人民医院,知道路怎么走。”
舅舅便点了头。
他看一眼叶母,再想想小姨,心里有几分无奈。两个妹妹的孩子都带着对象来了,某种意义上来说,今天都是首次见面。
年初那次在医院,他跟小姨其实压根没见到沈知韫。
叶母一点也不掩饰自己对叶嘉这段婚姻的不满,碍于面子,找了个借口把他跟小姨支出去,两人再回来,便只看见了一个模糊而高大的背影。
小姨私下跟他发过牢骚,说叶母心气太高,都是一家人谁还能看谁笑话不成。
这次叶母愿意让沈知韫露面了。
换而言之,叶家内部的矛盾应该也是解决了。
一个沈知韫,一个白朗。
沈知韫那里好说,家境普通,跟叶家不相上下,听说在海市打工,有车没房,背着房贷,人应该很和气,好说话,普通人没那么多性格上的毛病。
至于徐芝瑶的对象,那个叫白朗的,舅舅就有些拿不准了。
据小姨说,白家在海市开厂,富贵人家,白朗不光是独生子,自己还有出息,现在在大公司打工,月薪都两三万了。
年纪还小,跟徐芝瑶同岁,两个小年轻都有出息,心高气傲点也正常,现在自家人见面还好说,就怕过年的时候,有好事亲戚拿两个女婿出来比较。
以叶母和小姨的性子,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舅舅实在头疼,决定待会儿见了两个外甥女婿,还是多跟沈知韫说点话,照顾照顾对方,免得沈知韫落差太大,回头再惹得人家心底不痛快。
大老远跑过来一趟的,也不容易。
舅舅如此想着。
他这边在考虑接待两个外甥女婿的事,小姨跟他一样,走出住院部大楼就开始打电话,催着徐芝瑶赶紧接。
“妈,干什么呀?”徐芝瑶正在副驾驶上化妆,摁了免提,涂着口红道:“姥爷不是没事了吗?我跟阿朗还在路上,就快到了,你别老催我们。”
“谁催你了,你跟小白这趟来带没带东西?”这个话题有些敏感了,白朗在驾驶座上忍笑,徐芝瑶瞪他一眼,顾着母亲的面子,把免提关了。
“带了啊,你放心吧妈,带了不少呢,给你买的包包、香水。大姨那里是一套护肤品,舅舅那是一条烟一箱酒,姥爷那里是保健品,绝对都——”
“什么?”不知电话里小姨说了什么,徐芝瑶皱起眉头,脸色有些不爽,白朗竖起耳朵,悄悄地听,“不让我们带下去,那怎么行?我跟白朗可挑了好久……哦哦,行吧,嘉嘉也来了,你也不早说。”
徐芝瑶给了白朗一个眼神,白朗问:“怎么了?”
“待会儿前面超市停一下,下去买两箱牛奶上来。”徐芝瑶嘱咐完,心底其实还有些不痛快,但也识大体的应着小姨的话,“妈,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等等嘉嘉,跟他们一块上去?”
小姨道:“对,要是嘉嘉两口子没带东西来,你们牛奶就别拿了,跟他们一样空着手上来就行。要是嘉嘉他们也带了东西,你们再拿牛奶上来。”
徐芝瑶知道她这是在为叶嘉考虑,便点了头。前面已经能看见安清县人民医院的牌子,红光明亮,人口车来车往、人流不息。
县城医院不论什么时候人都不少,门口一个电闸门,好在占地面积大,该有的大楼设施一应俱全。
“我们已经到了,开车进来了。怎么等嘉嘉他们,给他们打电话问问吗?”那也太别扭了,关系没好到特意打通电话一块去的份儿上。
小姨闻言顿了顿,“……算了,还是你们先上来吧。”
“牛奶呢?”
“牛奶也提着。”小姨说。
徐芝瑶这才有了笑脸,自己母亲还是向着自己的。
白朗寻到露天停车场的一个空位,把奔驰车停进去。隔壁距离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空位,那里有辆黑色大众,应该是跟着他们进来的,也在停车。
徐芝瑶没抬头,还在打电话:“妈,嘉嘉跟他老公一块来了?他老公到底长什么样子,待会儿万一碰面了,我都没认出来,那多尴尬。”
小姨道:“别说你了,我都是第一次见。”
“嗯?年初那会儿不是……”徐芝瑶想到叶母的做派,恍然,“大姨可真是……”
身为小辈,她把话咽回肚子里。
电话挂断前,小姨跟他们说了病房号。
终于有了聊天的空隙,白朗熄了火,解开安全带,疑惑着问:“你那个表弟?他们也来了?”
“对。你一会儿态度记得好点,”徐芝瑶担心的帮他理理领子,“我们家这边的亲戚人都很好,你要是无聊,就跟他说说话,都是‘连襟’,以后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白朗点头,“亲姐妹那才叫连襟……行了,我懂得。”
他跟徐芝瑶下了车。
徐芝瑶绕了车子一圈,在后备箱里检查东西,怕一路颠簸把酒给磕着碰着了。
白朗站在旁边,撑着后备箱的盖子。
隔壁不远处也传来一声开门声,走下来两个人。前面的男人身形高大,一身简单的休闲装,低沉夜幕下,也能看出他通身沉稳从容的气势。
他弯下腰,从后备箱里拿出东西。
身侧还站着一个人。
个头稍微矮一些,被挡了个严实,只露出一只修长的手,接过男人递来的东西,便跟他并肩离去。
两人一人拎着一箱牛奶,走进了住院部大楼。
“好了,走吧。”
徐芝瑶的声音唤回了白朗的注意,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把那箱酒也搬了下来。
白朗连忙接住,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不是说……?”不拿上去吗?
徐芝瑶道:“拿着。你还没进门,得正式点——我表弟那边,毕竟都结婚了,随意一点也没事。还有,我没跟我妈说你早就从华腾离职的事,他们现在还以为你在华腾工作,你别说漏嘴了。”
“……祖宗,我就毕业那会儿在华腾干过半年,那会儿华腾总裁还没换呢。现在华腾什么样,我是真不清楚。”
白朗无奈,却也知道徐芝瑶之所以这么对外界说,是在为他贴金、提高地位。
“不知道怎么了?你当我们家这边会有人比你还了解华腾吗?”徐芝瑶干脆地帮他做了决定,领着他往住院部走去,“行了,先过了这关再说,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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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专家组也在准备中了——
待会儿两个小辈都要带对象来,叶家一大家子齐聚一堂。
姥爷饭也吃不下了,随便抿了两口粥,在舅妈王桂花的照顾下,声音很是洪亮,半点听不出病痛的折磨。
“我这点小病,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折腾的嘉嘉跟瑶瑶都回来了。”
王桂花身下也有两个孩子,不过孩子年纪小,在读寄宿制高中,这会儿不在身边。
她性格勤劳淳朴,知足常乐,全部精力都用在两个孩子身上,闻言笑着道:“孩子这是孝敬您呢。”
“哪儿用的着,”姥爷嘴上说着不乐意,实际上笑得红光满面,“就会给孩子们找事。”
叶母跟小姨懒得搭理自己这个爸,两人勤快的打扫卫生,虽说这次见面的场合不算正式,但也得敞敞亮亮、干干净净。
叶父下了晚课急急忙忙赶回医院,他骑电瓶车赶来,一路上冻得手脚通红。这会儿跟舅舅站在窗前的小桌子上,看一个板板正正的茶包。
茶包里头是二百一两的金骏眉,专门用来招待两个外甥女婿。
叶父心里其实有点别扭,叶母总跟他说自己这个哥哥多憨厚、多淳朴,实际上舅舅这人要是没点心眼,在这处处攀关系讲人情的小集镇上,也开不起来修车店。
就拿这茶叶举例。
下午那会儿知道嘉嘉跟知韫要来,舅舅可没动买点东西招待的心思。一个晚饭的功夫,知道徐芝瑶要带白朗来,二话不说就去医院对面的烟酒超市临时买好茶好烟去了。
叶父越想越不痛快,也知道沈知韫跟白朗没得比,一个是已经结亲的外甥女婿,一个是未结亲的,理所当然的要对那个未结亲的重视点。
只是知道归知道,他跟舅舅说话还是变得敷衍起来。
舅舅倒还是笑呵呵的,半点没察觉。
电水壶里嘟嘟嘟的烧着热水,下面的温度显示100°,水开了,他找出来一次性杯子,每个杯子里都抓了把茶叶,笑道:“老叶,趁这会儿嘉嘉跟瑶瑶都还没来,咱们先来尝尝这茶叶好不好。”
他给叶父倒了杯茶,金骏眉是出了名的红茶品种,茶汤鲜红、香气扑鼻。
叶父给他面子,等茶凉的差不多了,抿了口尝尝,味道醇厚悠长,跟家里平时五十多块钱一斤的茶叶果然不是一个等级。
看得出来用了心思。
喝完茶。
舅舅放下茶杯,犹豫的看他一眼:“老叶,咱爸这个腿,我之前也在网上查了下,说是要做膝关节置换手术。这种手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还是想让爸去省城或者海市那种大城市做。”
叶父点头:“那就去。这手术一场下来多少钱?”
“医保报销,差不多两万。”
“两万,也不贵,”叶父心里琢磨着,“真要是去省城,那得提前约号,谁去照顾爸也得安排好。”
舅舅肩负着赡养姥爷的责任,在集镇上经营修车店。舅妈则在集镇唯一一所大型超市里当导购员,一月两千,还得照顾上高三的孩子,都走不开。
叶父还在想家里有谁能有空去帮忙,舅舅便递来一根烟,肉眼可见的紧张:“我想着知韫不是在海市定居吗?要是让爸去海市做手术,是不是能让知韫帮忙照顾一下……”
“你说什么?!”
腾的一下,叶父怒瞪起双眼,一怒之下差点脱口而出“放屁”两个字!
白朗也是海市人,在海市还有房有车,凭什么就让知韫跟嘉嘉去照顾老人!
俩孩子年纪轻轻的,没被姥爷养过一天,莫名其妙就来替他们大人承担起赡养更老一辈老人的责任,舅舅是失心疯了吧?这话也敢说?!
一看他这脸色,舅舅便讪讪的闭了嘴,生怕这文人气很重的妹夫被自己气出病来,“行了行了,老叶,你别生气,我也就是随口说说……”
“随口说说?“叶父绷着张脸,额角青筋绷起,一股一股的,脸色非常难看,硬梆梆道:“那你别想了,这事不可能。咱们大人的事儿反倒让小辈来帮忙,太丢人了,显得跟多不要脸一样。”
舅舅被刺了一顿,自知理亏,“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这会儿清醒过来,也懊悔地想给自己一巴掌。
刚才那话真不是人说的,嘉嘉那么小,知韫也是忙于工作和生活……哪儿能让两个孩子忙这些。
他有心给叶父赔个罪——
“咚咚咚”
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
病房内一静。
叶母跟小姨同时抬头看过去,房门紧闭,门外隐隐有说话声。
“这是谁来了?”舅妈紧张的站起身,扯了扯衣服,“要不要我去开门?”
“你去什么,”叶母赶紧下了陪护床,穿鞋,“我去吧。”
小姨就坐在床边,脸上笑容根本收敛不住,她起身道:“肯定是瑶瑶跟白朗来了,这俩孩子刚给我打完电话,这个点也该来了。”
单人病房的布局四四方方,门口凸出来一块,是卫生间。两张病床跟卫生间平行,看不见房门。
倒是叶父跟舅舅站在床尾的窗户边,一扭头,便能看见门口。
小姨独自一人去开了门,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徐芝瑶和白朗。
“哎呦!”屋内几人只听见她热情洋溢、眉开眼笑的招呼声:“瑶瑶!小朗,可算是等到你们来了,怎么这么半天呢?刚才不是打电话说早就到了吗?”
她话音落下,屋内众人也都看见了走进来的两个年轻人。
徐芝瑶一身呢子大褂加连衣裙,妆容精致,手里提着一箱牛奶。
身边的白朗相貌堂堂,精神奕奕,他个头应该也有一米八了,手里拎着一箱酒,第一次见这边的亲戚,表现的莫名有几分僵硬和不自在……目光总往身后扫去。
“大姨,舅妈。”徐芝瑶跟屋内几位长辈打了招呼,神情自若,说道:“说来也巧,我们路上碰见嘉嘉他们了,干脆就一块来了。”
她说完自然的转过身,看向门外,随着她的动作,众人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两个人。
小姨就愣在门口,一只手还扶着门,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半天才找回声音。
“这是嘉嘉和……知、知韫吗?”
“嘉嘉?”坐在床边没动的叶母站了起来。
徐芝瑶跟白朗堵在不大的门口,这让她隐隐只看见了两道影子,听了小姨的话才知道是叶嘉跟沈知韫也来了,“这么巧?你们一块来的?”
徐芝瑶和白朗堵在门口的必经之路上,两人往旁边退了退,一个撂牛奶、一个撂酒。一箱茅台酒价值不菲,舅舅本还想去看沈知韫,这下见状,忙走上前帮忙。
“小白是吧?”他笑着,帮着白朗扶了下酒箱,“怎么买这么贵的东西过来?”
“不贵,这酒在我那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带过来了。”白朗也笑,他刚从徐芝瑶那认识到这个是亲舅舅,这会儿虽然还没回过神,但已经开始交际。
姥爷生着病,这箱酒其实带来的不是时候,不过没有任何人会嫌礼物烫手,何况礼是茅台了。
跟白朗把酒放好,门外又走来两个人。
舅舅被白朗一番话说的心情舒畅,一抬头,先看见的是叶嘉,叶嘉手里也拎着箱牛奶,正跟叶母说话,询问姥爷的病情。
不过最让屋内众人在意的,还是他身后那道影子——
陌生男人踱步走进屋内,一身简约宽松的休闲装,气势沉稳、从容,风度翩翩。
他身量过于高大,掀起眼皮,眉眼线条走势凌厉,一举一动都充满距离感。一进屋,无形的气场便以他为中心,四下散开,莫名便让人噤了声。
不过很快,对方唇角一抹温和的笑意便冲散了这股距离感。
“爸。”男人看向叶父的方向,如是道。
屋内众人终于反应过来。
这就是……沈知韫?
小姨眼里还有些惊骇和难以置信,越过众人,跟同样僵着脸的徐芝瑶对视。
徐芝瑶莫名的难堪。
率先收回了视线。
她无声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白朗。
可是现在除了她,已经没人再在意白朗了——包括据说,特意买了贵茶贵烟,等着白朗上门的舅舅。
五分钟后,病房内莫名紧绷的气氛终于散去。
“姥爷,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寒暄完毕,叶嘉便跟着叶母坐到陪护床上。
姥爷精力不济,不过看见外孙和外孙女都陪在跟前,还是强撑着说:“我哪里有事,我好好的。”
“好什么好?”叶母让叶嘉脱掉外套,病房里暖气充盈,叶嘉的冲锋衣外套沾了露水,她正在用毛巾擦拭。
“都疼晕了,还在嘴硬。”叶母没好气道。
病床的另一边,徐芝瑶不留痕迹地从叶嘉身上收回探查的视线,问道:“那现在怎么办?直接动手术还是再看看?”
姥爷道:“输点水就行了。”
“行什么行!”一直显得有点心不在焉的小姨被气回了神,不耐烦道:“爸,您少逞点强,你这膝盖要是做手术也有医保报销,别担心那点钱。”
姥爷被自己女儿堵得一噎,眼看着嗓门就要提起来,舅妈连忙给他压了压被子,“爸,您可别动肝火……广平(舅舅姓名)那边还跟两个孩子聊天呢。”
这话像瞬间起效的止火药,姥爷往床尾的小桌子处看了看,小桌子上烧着水,泡着茶,四个男人围着桌子坐着,窗外天空一片黑沉,看模样也在说话。
姥爷便降下音调,斥了句:“医保又不是全给报销,这么点小毛病哪儿用得着动手术!”
“行,”舅妈继续好脾气的道,“明天等专家来看看,要是说可以不动手术,咱们立刻就回家。”
姥爷这才满意的闭了嘴。
叶嘉对姥爷的脾性也有点了解,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无意间抬头,对上了床对面表姐和小姨的视线,两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的看他。
叶嘉一愣,“怎么了,小姨?”
叶母给他擦衣服的动作一顿,闻声也看过去。
“没事没事,我就随便看看。”小姨尴尬的掩唇一笑,心底其实莫名的焦躁,静不下心。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舒服,从叶嘉跟徐芝瑶各自带着对象来了后,她就总觉得这病房的氛围憋闷,难以喘息。
某一刻她恨不得给远在广东的老公打电话,狠狠骂这个眼里只有生意的老公一通。
叶嘉便将疑惑的视线重新投向徐芝瑶,用眼神问她又怎么了?
徐芝瑶五指紧攥成拳,紧紧的放在膝盖上,她神情自若,涂着口红的唇瓣弯起,状似不经意的问:“哦,我在想工作上的事。白朗没法在这待太久,嘉嘉,你跟知韫呢?”
“我已经放假了,知韫哥也在放假期间,不急着回海市。”叶嘉回道。
“放假?”徐芝瑶下意识追问,“怎么可能,什么公司现在就能放假?”
叶嘉一顿,敏锐的听出些别的意味。
他并非迟钝的人,早在沈知韫和自己进入病房后,对面的小姨和表姐就总在用一种微妙的眼神看他。
这眼神算不上恶意,也算不上不满。
顶多就是有点酸涩和郁闷。
像是风光被抢了后,不高兴,但又不能明着说不高兴。
他其实不太理解这两人在想什么,可事关沈知韫,叶嘉不愿意让沈知韫丢面子。
他云淡风轻的开了口:“具体什么工作我也不太清楚,公司上个月派他去新加坡出差,解决那边分公司的合作案……”
说到这,叶嘉诡异的默了一秒。
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套用的是那位华腾“沈总”的工作日历——坏了,他就不该查那些“沈总”的资料!
话已至此,在表姐和小姨愈发复杂的目光中,叶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去了差不多一个月,这趟回来公司就给他放假了,让他休息休息。”
在一旁默默帮他擦衣服的叶母险些笑出声。
没想到结了个婚,以前对小姨家这种暗搓搓炫耀显摆的情况全装看不出来的叶嘉,这次却是直接顶了回去。
眼看着小姨和徐芝瑶这对一脉相承的母女露出憋屈又无力的表情,叶母忍笑丢掉手头的毛巾,虚伪的打圆场:“知韫每天都辛苦啊,白朗也是。他们这个年纪就是要拼么,都在大公司打工,出差那是常态……”
徐芝瑶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
想到白朗连个正经工作都没有,一天天的瞎搞什么创业创业,便是那么好的家庭背景,都让她产生了一股烦闷感。
小姨却被叶母随便一句话哄得喜笑颜开,“也是,都是辛苦的孩子,明天我给爸熬点骨头汤带过来,顺便给俩孩子也补补。”
与此同时,距离病床较远的窗户前。
一张小方桌,四个男人。
舅舅把茶叶捻进一次性杯子里,捻进去后,他才想起来城里人都讲究,自己直接上手,会不会惹得两个外甥女婿不舒服。
有点忐忑的放下手,他第一时间抬头,去看并肩坐在背靠窗户位置的两个男人。
“怎么了?”沈知韫察觉到他的视线,温和的侧头看来。
“没事,”被沈知韫这么一看,他明显更加局促了,“这,知韫……我这泡的红茶,叫什么金骏眉的,也不知道你和小白喜不喜欢?”
白朗是个人精,看出他笑容中的忐忑,立刻便笑着说:“怎么能不喜欢,我们办公室天天都是绿茶茶包和咖啡,好久没喝这种天然茶叶泡的红茶了,味道还挺香。”
舅舅脸上的神情不由轻松了几分,“好喝你就带走,反正买的多。”
“那就麻烦了,”白朗道,“等下次陪瑶瑶回来,我再来您这喝。”
短短两句话的功夫,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拉近很多。
沈知韫平缓的听着这对舅甥东拉西扯。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病床,叶嘉正在说些什么,灯光洒在他脸上,他唇角带笑,温润柔和的眼睛看向对面,语速相比较平时,似乎快了许多。
沈知韫动作略微一顿,微不可见的挑起眉,眼底有些兴味。
他还是第一次见叶嘉这副模样。
这是怎么了?
接下来,在舅舅与白朗拉家常的聊天声中,沈知韫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茶,静静聆听,余光却似有若无的总往不远处看,眼底的笑意也越来越深。
……原来是被惹了。
他轻笑着想。
“知韫呢?”忽然传来的一声询问,让沈知韫不动声色地敛了笑意,去看发问的舅舅。
他神色如常,放下一次性茶杯,“什么?”
白朗便贴心的重复了一遍舅舅的问题,“沈哥……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舅舅问你在哪里高就。”
没人觉得白朗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
沈知韫这样的人、这样的气势,真要是管别人叫哥,才会让人大吃一惊。
白朗感兴趣的看着沈知韫,眼底有些探究,“说起来咱们都在海市工作,以后闲暇时间也能聚一聚。”
来之前徐芝瑶叮嘱过他,让他别太显摆,免得伤了自己大姨家的自尊心。
一路上他猜半天,以为这个弟婿多木讷、老实、腼腆,结果等沈知韫其人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他才发现这人跟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哪怕不说话,淡淡的坐在这,存在感都很强,令人不敢忽视。
这间病房里一共三位男性长辈。
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姥爷,舅舅和大姨夫都跟他们坐在这小桌子上,喝茶聊天。
舅舅很是照顾他,总与他聊天说话,相比较而言,对一旁的沈知韫,舅舅的表现便显得陌生且疏远。
白朗心底升起一股隐秘的自得。
关系场上,他这种人才能混的如鱼得水。
比起他跟沈知韫谁更受欢迎这一话题,他更想知道沈知韫在哪儿工作。海市身为经济重地,雄企颇多,一块砖头砸下去,都能砸中几个大企业工作的职员。
沈知韫这一身气势,让白朗有了些许猜测。
起码是个管理层,就看是什么企业的管理层了。
……只要不是华腾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