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庚年嘿嘿直笑:“低调,低调。”
陈申没忍住,也跟着笑了,笑过以后,他叹了口气:“郑文峰可不是好对付的,臭小子,你悠着点。”
“放心吧爹,我心里有数。”
陈庚年心头微暖,笑着回道。
裴家,大门口。
裴宝来把差役服穿的板板正正,随后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推门回家。
裴仲等了儿子一天,瞧见他醉醺醺回来,张嘴就要骂。
结果,裴宝来抢先硬邦邦说道:“办了一天的差事,累的不行,跟同事们喝点酒,解解乏。要没别的事儿,我回房睡觉了,明天还得当差。”
裴仲:?
办了一天的差事,什么差事,是指跟郑文峰的人打架吗?
裴老爷很想骂人。
但不知道为何,看着儿子难得穿戴整齐、腰身板正的模样,又有些恍惚般的怔忪。
原来一眨眼,儿子竟然已经长大了啊。
虽然他觉得这小子没救了,可此时此刻,裴老爷真的觉得,他儿子如果变沉稳了,学好了,应该就是这个板正样子。
“知道了。”
所以,裴老爷到嘴边的怒骂声,最后也还是没说出口。
裴宝来心中震惊。
操,陈庚年真的神了,这都能行!
他不信邪,继续说道:“还有,我以后也算是衙门里的人了,爹你以后别动不动就骂我,有话好好说。”
裴仲藏在衣袖里的拳头都硬了。
可他还是强忍住情绪,生平头一次扮演起一个慈父:“嗯,既然进了衙门,那就好好干,回去睡吧。”
裴宝来晕晕乎乎又不可思议的回房了。
等儿子离开后,裴仲这才小声骂道:“笨蛋玩意儿,被对门陈家小子当枪使了还乐呵呵装蒜!”
就如陈申所说,裴仲跟人精似的,昨天没反应过来陈庚年的用意,到了今天,哪里还看不懂!
如果裴宝来真的跟着陈庚年学好了,那就算被当成枪使,也无所谓。
毕竟,不是还有一大帮二世祖的爹们站在统一战线的吗!
这些年,他们没少被郑文峰那老东西剥削,不如就此趁着这个机会,联合起来,搞死郑文峰!
裴老爷眼睛里浮现出一抹狠戾。
基本上,其余家的乡绅老爷们,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孙成、胡铭等二世祖们回家后,非但没有被骂,还得到了父母的鼓励。
众人在心里直呼庚年哥牛逼!
并一致决定,继续在衙门做差役,跟庚年哥学习,做个有身份的大混子!
“你叫——李泉,对吧?”
瞧见李泉,胡铭率先跟他打招呼:“今天要干什么活儿,你跟兄弟们说说。”
李泉:?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这群二世祖竟然主动要求干活儿!
虽然很懵,但李泉还是把任务发派给他们。
最近县衙推广曲辕犁,实在太忙了!
不久后。
赵强、牛天明二人先后进来,瞧见正在分发契书的二世祖,用眼神询问李泉。
李泉无声摊了摊手,示意自己也没看懂什么情况。
相比于牛天明、李泉的疑惑,年纪稍大的赵强思索片刻,突然就琢磨出味儿来了。
昨天,县太爷带着这帮二世祖们,收拾了邢大强。
邢大强是郑文峰的人!
这件事在江县传的沸沸扬扬,所有人都觉得,郑文峰肯定要动怒。
然而一天一夜过去,二世祖们安然无恙。
那只能证明一件事,郑文峰奈何不得他们!
想到这里,赵强眉头一跳。
看来,表面跟个二世祖似的县太爷,其实远没有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啊。
县衙大门准时打开。
令人惊奇的是,今日衙门外依旧围满了人,但大家井然有序排队,连嚷嚷声都小了很多。
甚至,裴宝来等人吊儿郎当出来,都没人敢嘲笑。
排在最前面的中年汉子有些拘谨的说道:“裴差役,我来买曲辕犁。”
“来这边按契书。”
裴宝来佯装神情淡定,其实心里一直在‘啊啊啊啊’。
他没骂我,没嘲笑我!
他叫我‘裴差役’,他好客气。
不仅裴宝来。
所有的二世祖们都在心里暗爽。
跟着庚年哥混果然没错。
搁在以前,兄弟们走在街上,不是被翻白眼,就是被指指点点,何曾被人这么客气、尊敬对待过?
难道这就是陈庚年说的‘出来混要有身份’?
莫名有点子爽啊。
民众肯配合,二世祖差役们肯办事。
所以,今天衙门的事务进行的相当顺利。
此后一周。
曲辕犁迅速在江县顺利推广开来。
如果仔细留意的话,就会惊奇的发现,先前那些关于县太爷是二世祖、不靠谱、带着一帮二世祖手下做祸害等言论,逐渐消失。
甚至人们提起陈庚年,都说的是‘县太爷’,而并非‘那二世祖’。
原因很简单。
陈庚年带着一帮二世祖打了郑文峰的人,事后,陈庚年等人毫发无损,郑文峰一声不吭。
说明郑文峰怂了!
先前陈庚年研发出曲辕犁,有人感激他,有人质疑他,有人用着他发明的犁,还不屑的嘲讽他。
但现在,陈庚年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压了郑文峰一头,于是,所有的质疑与嘲讽,统统消失。
破家县令,灭门府尹,可不是说着玩的。
邢家兄弟险些被县太爷发配凉州苦役场,这事儿大家可都听说了!
谁还敢轻易嚼舌陈庚年?
而当大家放下成见,正式将陈庚年当做‘县令父母官’看待以后,惊奇的发现,其实县太爷做的竟然还不错。
往年这个时候,锄地的人们个个浑身伤病,田里、村里没个笑脸。
可今年情况变了。
田埂地头,人们干活儿的时候,脸上都带着笑。
“这曲辕犁,就是好使啊!感谢县太爷!”
“犁地速度快,还不伤身体,我家已经犁完了。”
“我儿子在木匠铺做学徒,每个月多出来五十文收益,以后说不定能做木匠师傅,造曲辕犁呢!感觉日子总算是有了盼头。”
“是啊,往年这个时候,哪有这么舒坦。”
“但是也不能松懈,犁完地晒几天,就得开始忙活夏种。”
提到夏种,人们脸上的笑意都淡了。
这个年代,粮食收成本来就低,一亩地能收一百多斤粮食,都算好的。
收了粮食以后,要先给朝廷纳三成税粮。
余下七成粮,看似很多。
但播种的时候,还要拿出来家里粮食的一半,洒到地里去。
洒的少了不行。
天气干旱,土壤劣质,种子干瘪,多方原因导致发芽率低,洒的种子少了,地里不出秧苗啊!
就算出了秧苗,若遇到旱灾、涝灾、虫灾等自然灾害,就会直接导致颗粒无收。
可问题是,把家里的粮食分出来一半洒进地里,剩下的根本不够吃啊。
这也是为什么,这年头大家晚上不吃饭。
因为节省点,才能紧巴巴过日子。
但日子这样苦,这样累,一年到头在田里呕心沥血忙活,却看不到一点盼头。
久而久之,人就麻了。
要不然一张曲辕犁就能让民众们笑许久呢?
说到底,靠天吃饭的百姓们,苦啊。
邢铁牛一脸不甘心:“郑爷,咱就这么算了?”
现在外面都传,郑爷怕了陈庚年。
连其余被开的衙役们,都不敢闹事了,担心被陈庚年发配苦役场。
“算了?”
郑文峰闻言冷笑道:“且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这小崽子。”
随着时间来到六月中旬,购买曲辕犁的热潮开始褪去。
因为大多数人家,都翻完了地,等再暴晒几天,就能开始洒种子了。
衙门没了活儿,一帮二世祖们,窝在县衙里斗蛐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但陈庚年这几天没怎么来县衙,说是在邵家木匠铺待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大宝,上啊,咬死它,咬死它!哈哈哈赢了,拿钱拿钱!”
晌午刚过,一点风都没有,又闷又燥。
裴宝来今天手气好,他那个名字叫做‘大宝’的蛐蛐,神勇异常,接连战败好几只对手。
胡铭则是输麻了,本来皮肤就黑,现在脸色更黑了。
他把最后十文钱递给裴宝来,琢磨着该怎么跑路,一抬头瞧见陈庚年满头大汗进来,立刻说道:“庚年哥,渴了吧,我给你端碗凉水!”
“玩不起啊串子!”
裴宝来嘲笑道:“还有两局呢!”
周围一帮二世祖们跟着起哄,一个个都没安好心。
串子跑了,他们就得对上裴宝来,那铁定输啊!
胡铭殷勤端了碗凉水给陈庚年,眼神可怜巴巴的。
陈庚年接过碗咕嘟嘟一口气喝了,舒适的叹口气,这才说道:“我有点事儿,串子跟我出去帮忙,你们继续玩儿。”
胡铭脸色一喜。
裴宝来等人扫兴的嘘出声,但也没人真拦着。
大家心里都门儿清,这县衙,庚年哥说了算。
“走。”
喝完水后,陈庚年带着胡铭步履匆匆离开。
胡铭本以为,庚年哥说带自己去帮忙,只是个借口。
但,等他和陈庚年一起出了县衙,瞧见等在外面的邵安后,才知道是真的有事儿要忙。
邵安,胡铭认识。
庚年哥的发小,江县第一个做曲辕犁的,最近据说忙的每天只睡一个时辰。
这么一个大忙人,不在木匠铺造犁,来县衙做什么?
胡铭觉得有些奇怪。
邵安跟胡铭打了个招呼,随后一脸不确定问陈庚年:“庚儿,你说这耧车,真能行?”
耧车?什么玩意儿?
胡铭这才注意到,邵安身边还停着板车,板车上,放着一个先前从没见过的玩意儿。
木头制造的,足底是铁,中间是个大木斗,模样有些奇怪。
它叫三足耧车。
拿到图纸后的这几天,陈庚年请邵安帮忙做了出来。
“能不能行,试试就知道了。”
陈庚年招呼胡铭:“串子,来帮忙,推着这玩意儿去李家村。”
胡铭赶紧来帮忙。
这热天的,三人轮流推着板车,去往李家村。
路上,陈庚年也不知道为何,一直拉着胡铭聊天:“串子,这玩意儿叫耧车,播种用的。你看,这是耧车、这是耧把,然后依次是耧杆、耧铧等等。到时候,种子要放在耧斗里,你得用手这么压着耧把,重心下沉,肩膀发力,然后微微晃动,种子就这么从耧斗里滑进耧腿,然后落进地里。但是你得掌握好力度,太浅种子容易被晒死,太深种子没办法发芽。还有,晃的时候也得均匀发力……”
这是在干什么,上课教学吗?
但似乎播种不用这么麻烦吧,用手抓一把洒进地里就可以啊。
说实话,胡铭听得不是很懂。
但相比于其余二世祖,他这人沉稳许多,也清楚陈庚说这些话,应该有他的用意,于是多少听进去一些。
好吧,确实听进去一些,但是并不多。
邵安看着陈庚年耐心教导胡铭,神情微异。
因为此时整个江县,除了陈庚年,怕是只有他知道,这个三足耧车有多么惊人的作用。
李家村。
听说县太爷带着‘播种机’来搞实验,立刻引来村民们热烈欢迎。
他们村子的地,目前已经全部犁完了,这都靠县太爷发明的曲辕犁呐!
而且,前阵子李家村的李东,被邢家村人欺负,是县太爷帮他们做得主。
现在提起陈庚年,李家村人都赞不绝口。
一听说他要在李家村实验新发明,众人都很有热情。
“县太爷,这玩意儿叫三足耧车播种机?”
看着板车上的大家伙,爱凑热闹的张阿花新奇问道。
陈庚年笑着点头:“对,是用来播种的。”
张阿花没太明白:“播种?”
“应该是往田地里洒种子的意思。”村长李福试探性的猜测道:“难道这个玩意儿,洒种子特别快?”
陈庚年回想着系统图纸里的介绍,说道:“挺快的,应该能日种十亩。”
日种十亩怎么能算快!
洒种子又不费劲,大家一抓一把种子,嗖嗖往田里洒,不到一天就结束了啊,轻松省力。哪里用得上什么播种机嘛。
这纯属……咳,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没敢把这话说出来。
“县太爷。”
眼看有些冷场,村长李福怕陈庚年下不来台,迟疑道:“要不,先在我家地里试试?”
旁边,晚一步开口的张阿花撇撇嘴。
她对县太爷莫名信任,自然也想试试那三足耧车,可既然村长先开口了,张阿花就没再吭声。
张阿花当然知道村长打的什么主意。
李福家里有头母猪快生崽儿了,他想跟县太爷套套近乎,到时候让县太爷帮忙照看下他家的猪。
其实张阿花也想向县太爷请教如何养猪。
她觉得,县太爷肯定不止会给母猪接生,应该还是养猪的一把好手。
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请教。
陈庚年倒是不知道这两人的小心思。
听到李福的话,他笑道:“好,那去你家田里。我记得你家有耕牛,直接把种子倒进耧斗里,就能开始播种了。”
就撒个种子而已,还得用牛?
李家村人在心里直犯嘀咕。
李福也有些怔愣。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说道:“县太爷稍等,我让家里婆娘去准备。”
陈庚年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来,大家对耧车播种机没什么热情。
但他也不准备解释。
洒种子虽然速度快,但种子都浮在土壤表层,很轻易就会被太阳晒坏。
就算没有晒坏,勉强发芽了,也无法吸收到足够多的土壤养分,养分不足,自然也长不出来多少粮食。
洒种子,会让麦苗杂乱无序生长,不利于光照、除草、除虫,以及后期的收割。
而播种机,都能完美解决这些问题。
可现在解释这么多,是徒劳的。
只有等先种出来一亩地,让人们看到效果,他们才能懂播种机存在的价值。
虽然李家村人并不看好耧车播种机,但还是围在田埂边看热闹。
李福家的婆娘,把种子、耕牛都带了过来。
“和曲辕犁的用法类似,先把耧车套在牛背上,然后把种子倒进耧斗里。”
陈庚年指挥,李福依言照做。
三足耧车的耧斗并不算大,但是很深,装满以后,刚好是三十斤的粮食。
这么多种子倒进去,李福皱巴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心疼。
但,只有把这些种子种进去,秋天才能有收获啊!
因此李福叹了口气,转身问道:“县太爷,接下来该怎么做。”
陈庚年说道:“耧车的操作需要一些技术,如果掌控不好的话,可能会影响种子发芽。”
李福闻言脸色一紧。
“不用担心,我让人来帮你。”
陈庚年这样说。
然而,还没等李福松口气,就见县太爷对身边那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差役说道:“串子,你来帮李村长播种。”
李福:?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差役就是某个二世祖少爷吧!
让这草包玩意儿给他家田播种,开什么玩笑!
李福下意识就想反对。
可一来想求陈庚年帮他照看家里的母猪,二来,陈庚年最近威望大增,李村长愣是没敢开口。
“啊,让我去?”
当众被点了一把的胡铭也很懵,他磕磕巴巴的说道:“庚年哥,不对,县太爷,我不会啊。”
陈庚年伸手将胡铭推到耧车旁边,笑道:“来的路上,我不都教你了吗?没事,按照我教你的办法来就行。”
教,那确实是教了。
问题是我听得也不是很懂啊。
感受着身后村长、以及村长婆娘虎视眈眈的目光,胡铭如芒在背。
早知道,他还不如留在县衙跟裴宝来斗蛐蛐,输钱就输钱,总比在这里丢人现眼强!
胡铭很有自知之明。
他从小到大就没干过农活儿,哪里干得了这个啊。
可陈庚年非得让他帮忙播种。
众目睽睽之下,胡铭没办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久后。
李福赶着牛,胡铭双手压住耧车,手忙脚乱开始播种。
“吓!怎么是个二世祖在播种?他这样子一看就没干过活儿。”
“衣裳穿的松松垮垮,模样吊儿郎当,这也太胡闹了!”
“村长真可怜,他家这块田会不会废掉。”
李家村人看着胡铭小声议论,眼神里充满了不赞同。
听着周遭的质疑声,胡铭心烦意乱,而他越是心烦,越记不得来时路上陈庚年教的内容,于是开始慌了神。
万一他把这一亩地的种子都弄坏了,可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
“别走神。重心下沉,肩膀压住耧车,轻微晃动,注意看耧斗里的种子,让它们保持均匀晃着漏下去……”
陈庚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仿佛带着某种力量,让人心安。
胡铭没那么慌了。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陈庚年说的,压着耧车开始播种。
酷夏的日头很毒辣,胡铭被晒得浑身冒汗。
原来干农活儿是个这么辛苦的事情。
好在耧车播种速度很快,一亩地不到半个时辰就播完了。
胡铭狠狠松了口气。
但村长李福则是快要哭出来了。
“县太爷,这,这怎么就播完一亩地了呢?”
李福惊慌道:“才下了三十斤的种子啊!”
正常情况下,一亩地要洒收成一半的粮食,也就是至少五十斤种子,才能保证发芽率。
甚至很多时候,五十斤种子能有一半发芽率,就算运气好的。
三十斤种子,根本不顶用啊!
“李村长,你别着急。”
陈庚年温声解释道:“这个三足耧车,它的功效之一就是节省种子。因为经过耧车播进去的种子,埋的深,吸收到的养分足,所以发芽率更高。”
什么功效,能节省二十斤种子?
那可是将近一半啊!
李福心里后悔极了。
他刚才就不应该主动站出来,让县太爷在他家田里做实验。
这一亩地到秋天的时候,该不会颗粒无收吧!
哪怕心里后悔,他也不敢说,只得勉强笑道:“县太爷,我相信您!”
可李福也就是嘴上说着相信。
等县太爷走后,他脸色都跨了,他的婆娘则是埋怨道:“就算你想巴结县太爷,也不能任由那个二世祖差役在咱家田地里瞎胡闹!这下好了,县太爷没巴结着,把自己也给赔进去了。”
“县太爷说了,那三十斤种子,都能发芽呢!”
李福心里慌神,但依旧嘴硬。
但大家都是跟田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庄稼把式,多少种子出多少麦苗儿,都心里门儿清。
这天过后李家村人都在传,村长李福那一亩地,被二世祖差役弄坏了。
因为江县常年干旱,日照充足。
基本上,种子只要洒进地里,三天以后就陆续开始发芽了。
然而三天过去了,李福家的那块田,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李福急的直冒火,脸色一天到晚都是黑的。
李家村人不敢触村长霉头,只敢在背后议论,并且一致决定,不用县太爷的耧车播种机。
随着犁好的地被晒干,有些人家开始迫不及待的洒种子。
“这么着急?不再等等看村长家那块田什么情况吗?”
“不等啦,三天了都没出苗,肯定出了问题。”
县太爷确实是有点本事,可他又不是神仙,发明的每个东西都能有用。
一亩地节省二十斤种子,还得保证全部发芽,神仙都办不到哟!
眼看村里陆续有人开始洒种子,张阿花也急了,一直跟儿子李泉打听三足耧车的情况。
可李泉也不懂,母子俩只能干瞪眼。
最后,还是张阿花咬牙说道:“再等等,再等几天,我总觉得,县太爷值得信任。”
但村长李福已经彻底失去了信心。
这几天,他三天两头往县衙跑,因为不敢叨扰县太爷,所以只能找胡铭。
“胡差役,三天了,地里还没有发芽。”
“究竟要几天能发芽,你给句准话啊,你不知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呢,县太爷都说了你懂!”
“第五天了,再不发芽,相当于浪费了整整三十斤粮食啊!”
胡铭回答不了这些问题。
于是只能四处躲避。
裴宝来提议道:“多简单的事儿,找几个兄弟,把那老头儿轰出去。”
换做往常,胡铭肯定同意这么干。这次他叹了口气:“别别,由着他吧,我尽力躲着点。”
可躲得过李福,却躲不过自己的良心。
甚至胡铭最近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是李福满是忧虑、眼眶通红的模样。
也是奇了怪了,为什么总会有种说不清的负罪感?
三十斤粮食而已,胡铭家有上百亩田,什么时候在乎这点东西!
连胡铭的老爹胡志峰都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
胡老爷问道:“你该不会又惹事了?”
胡铭张了张嘴。
他想问老爹要三十斤粮食,赔给李福。
可鬼使神差的,胡铭没开口。
他在这群二世祖里,算是相对来说最沉稳的,也没那么混。
播种机全程是他操作的,胡铭怀疑是自己走神,没有用心听陈庚年的教学,所以把事情办砸了。
“没惹事,爹我出去一趟。”
胡铭心里后悔,大早上的,饭都没吃,急匆匆往李家村赶。
其实他没告诉任何人,最近这几天,他偷偷来了好几次。
只不过每次都失望而回。
这是第六天早上。
胡铭鬼鬼祟祟来到李家村,刚好在田埂外碰见了李福。
李福一张老脸皱的很深,坐在田埂处发呆。
胡铭尴尬打招呼:“李村长,我来看看田。”
李福无声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去看。
胡铭吸了口气,沉默着去了李福家那块田。
片刻后。
田地里响起胡铭兴奋的叫喊声:“李村长,李村长你快来看啊,快来!”
李福听到动静,赶忙爬起身踉跄着去查看。
然后一老一少两人站在田埂上,激动地目瞪口呆。
红日初升,晨光熹微。
田地里一簇簇嫩绿色秧苗整齐排列生长,嫩芽上面挂着清晨的露珠儿,在朝阳的辉映下,一派生机勃勃。
李福神情呆滞:“我的老天爷啊,三十斤粮食,出了这么多秧苗!”
而胡铭,黝黑的脸蛋因为激动隐隐泛红:“一亩地播三十斤粮食,庚年哥说的果然没错,太牛逼了啊操!”
种子都埋进土里了,发芽难道不是正常的吗?
“不是,出了好多芽!又嫩又翠绿,三十斤种子,比五十斤种子出的芽都多!不信你亲自去看看!”
凡是听到这话的人,都齐齐张大了嘴。
三十斤种子,比五十斤种子出的芽都多?
乖乖,怎么可能!
可心里想着不可能,大家还是动作一致,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往村长家地里冲去。
消息传到田地里的时候,张阿花正准备洒种子呢。
她等不及看县太爷那三足耧车的效果了。
李家村是江县最先用上曲辕犁的,而张阿花又是李家村头一个犁完地的。经过这些天的暴晒,她家地早就到了该下种子的时候。
再不种,就晚了!
“张阿花,快去村长家那块田!出芽了,听说满地都是芽!”
同村一个关系好的嫂子站在田埂处喊她,神情激动。
张阿花微微一愣。
随后她把一大包种子往肩膀上一扛,慌忙小跑着跟上去:“出芽了?满地都是芽?哎呀到底咋回事嘛,嫂子你话都说不清楚,要急死我!”
可这嫂子也没亲眼见过,确实说不清。
两人小跑着出了田地,才惊讶发现,路上都是他们同村的人,一个个都神情激动往村长家田里跑。
一个两个的,都这么大惊小怪爱凑热闹!
张阿花在心里嘀咕,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明明还什么没看到呢,她就是莫名觉得,去晚了赶不上趟啊!
此刻,村长家那块田地周围,已经围满了李家村的人。
张阿花好不容易扛着种子挤进去,随后震惊的瞪圆眼。
这田里的嫩芽,可真翠绿啊!
往年用种子撒出来的秧苗,又黄又蔫吧,而且还稀稀拉拉、乱的跟野草似的。
再看看现在。
村长家田地的秧苗,整整齐齐、错落有序。
关键是——它一亩地节省了二十斤粮啊!
那可是二十斤!
一亩地省二十斤粮,十亩地就能省二百斤粮。
以后吃饭,再也不用抠抠搜搜数粮食过日子了,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张阿花有些眼晕,更多的则是后悔。
她那天咋没坚持一下,让县太爷在她家田里实验三足耧车呢!
“这秧苗,长大了肯定能结好穗儿!”
“我活了几十年,头一次见田地里种的秧苗能这么好看、整齐又板正。”
“每亩地节省了二十斤粮,乖乖,县太爷这脑子,咋长的啊,这得是神仙才能研究出来的东西。”
“村长呢,村长在哪里,我得问问他,三足耧车怎么买!”
“对对,我也要买!”
可李福并不在这里。
早上看到出秧苗以后,他跟胡铭一起,赶着去跟县太爷报喜呢!
这俩当事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