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陈庚年出来了,大家都默契的给苦主让出一片空地。
那汉子当即跪下:“草民叩见县太爷!昨日,草民按照孙成差役的说法,把家里的猪崽给劁了,可您也看到了,这猪被劁了以后,很快就死了。”
陈庚年看向那猪,又问了汉子一些信息,当即了然。
劁猪,15天时间算是最合适的,有的10天就能劁了,但超过15天再劁,就很难活下去。
“我家猪崽出生20天了,可是15天,和20天也没什么区别啊!”
听闻县太爷的说辞,汉子以为他想赖账,有些急。
这也是孙成不理解的地方。
他站在县衙里,想听听陈庚年怎么说。
陈庚年给那汉子解释。
刚出生的猪崽,腹股沟闭合不完全,过早阉割,可能会导致内脏从腹股沟滑出来。又因为猪崽太小,身体虚弱,稍微流血过多,都会导致死亡。
但超过15天的猪,劁起来也会有风险。
因为猪长大了,劁的时候刀口就会变大,导致无法止血,伤口没办法恢复。而且猪是活的,都长这么大了,突然间那儿被割了,就会应激发狂,不吃不喝,最后的下场只能等死。
除此之外,劁猪的时候,刀子也要清洗干净。
还有,现在是夏季,温度特别高,劁猪的时间最好选择在早上,温度适宜的时候进行。
劁的时候刀子一定要快,猪圈也得清理的干干净净,不能让猪崽伤口沾染上粪便,不然很容易就把猪弄死了。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
怎么,这样一不小心会死,那样一不小心也会死!
好复杂啊。
本来盼着赶紧劁完猪崽,开始养猪的人,都开始打起退堂鼓。
“这——我家的猪是我自己劁的。刀子确实不够快,割的时候很费劲,我也没有清理猪圈,听您这么一说,好像确实那猪崽被割了以后一直在发狂,然后也不吃不喝,最后死了。”
汉子回想昨天的场景,只觉得一一全都对上了,顿时明白过来,应该是自己操作不当把猪弄死了。可他还是觉得委屈:“这些,孙成差役都没有跟我说啊!”
衙门里,孙成缩了缩脖子。
其实这些陈庚年都教过他,可他哪能全都记得住?
“你放心,这个事情县衙会负责的。你家的猪崽,县衙会赔偿。但是我要告诉大家的是,劁猪是个非常专业的事情,并不是说,你自己在家就能随便劁。专业的事情,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看到我身后这位钱师傅了吗,他叫做钱朋,家里是开猪肉铺的。他跟猪打了一辈子交道,劁猪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大事儿。”
陈庚年指了指身后的钱朋,和众人说道:“也就这几天吧,衙门会出面,给钱师傅,以及其余的杀猪匠们,培训劁猪相关的技术。然后经由县衙作保,钱师傅等人去各个村里,给大家劁猪。当然,大家是要出钱的。一头猪定价是两文,哪个师傅劁的猪,将来杀猪的时候,还要把猪下水免费送给这师傅。这个价格不算便宜,但也肯定不贵。张阿花家的猪崽那么肥,大家都看到了,劁完肯定不亏的。”
那这倒是!
只要劁了以后,猪崽长得肥肥的,两文钱算什么。
而且猪下水这玩意儿,腥臭的很,大家都不爱吃的。
为了彻底打消大众的疑虑。
陈庚年带着钱朋,亲自去了一户养猪的人家,劁了一只适龄的猪崽。
钱师傅不愧是杀猪匠出身,手法很利落。
猪崽劁完后,虽然蔫蔫的,但始终活的很好,一个时辰后已经开始主动喝水了。
那苦主汉子,衙门给他赔了钱,所以最后也没有再追究。
这事儿也被民众们传开。
“县太爷没有骗人,劁猪肯定能迅速长肉,但是得专业的人来干这事儿,咱们自己劁的话,很容易把猪弄死。”
“是嘞是嘞,一般人还真下不去手,看着怪血腥的。”
“县太爷懂得可真多啊,他说的那些话,我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都听不懂。”
“要不人家能当县太爷呢,就是有本事呐!”
“先前那个孙成差役,估计都没学明白,这一上手,可不就出事了嘛!”
“县太爷不仅有本事,还有耐心,亲自跟着咱们一起去劁猪,确定那猪崽活下来以后他才走的,饭都没吃呢。”
“不仅没吃饭,他还急着去裴家田地里呢。”
“去裴家田地干什么?”
“挖坎儿井啊,裴差役当众挖了个尿坑,惹来一片嘲笑。县太爷急着赶过去,给大家证明坎儿井是能挖出水的!”
“哎呦,那我也去看看热闹。”
“我田地里还有活儿,去不了,让家里婆娘煮俩鸡蛋给县太爷带过去。大热天的,饭都没吃,还热的一身汗,县太爷真辛苦啊。”
“还不是因为他手底下那帮差役,一点指望不上!大家差点以为县太爷骗人呢。”
劁猪的事情解决完毕以后,陈庚年已经热的满头大汗。
这种高温天气,他在外面还必须得穿着厚厚的官服,来回一路奔波,实在难受的紧。
陈庚年身后。
裴宝来,孙成、胡铭等二世祖默默跟上,看着满身汗的庚年哥,一个个都觉得自责极了。
明明是他们闯的祸,但却要陈庚年来帮他们善后。
偏偏庚年哥一句训斥话都没说他们,整的兄弟们都很揪心。
大家从未如此直观的感受到——
原来你办砸了事情以后,并不是就算了,是得有人来替你扛着的。
陈庚年去了裴家的田地。
没办法,从哪里跌倒,还是要从哪里爬起来。
要是在这里挖不出水,那旱灾危机估计又会让民众们提心吊胆,县衙也会因此失去公信力。
裴家作为乡绅,家里的田地都很不错,属于整个江县都比较肥沃的。
按照正常人的思路来看,裴家地里,或者附近,肯定有水。
但其实不是。
影响土壤质量的因素太多了,水源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陈庚年在裴家田地里勘测,没有发现水源,只能顺着田地往高坡点位走,足足走了四百多米,才找到了水源。
来围观县太爷开凿坎儿井的人很多,但大家看着陈庚年指的‘水源点’,一个个欲言又止。
裴宝来没忍住,在后面说道:“这地方光秃秃的,连草都不长,也没有出露,真的会有水嘛?”
这话刚说完,就被裴仲呵斥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的!”
有人哄笑,有人不屑。
反正,裴差役因为‘挖尿’一事,彻底在江县出名了。
陈庚年笑道:“没有长草,是因为这片土地沙化比较严重。我猜测,这下面应该是沙坎,这种井一旦挖出来,出水量大,而且水流稳定。”
当然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他有系统加持,所以能看到别人注意不到的、一些微小的细节。
听到县太爷这话,众人齐齐瞪大眼。
真的吗,听着怎么这么玄乎呢。
陈庚年这边刚说完。
赵强到了。
他不是自己来的,还带着三四个汉子。
原来,吴峰还真认识凿井师傅,就在他们那条巷子里住。
只不过因为江县太穷太旱,这几个师傅早些年都转行了,现在靠着一身力气打铁。
但打铁也是个清贫劳累生计,所以一听说县太爷有需要,他们立刻就赶来了。
为首的汉子姓曾,叫曾文。
别看这些汉子不起眼,但这都是江县难得的技术工种啊,高级人才!
因此,陈庚年对他们态度很和煦,用请教的姿态询问道:“曾师傅,你们凿井的时候,遇到这种不太确定有水源的情况,一般是怎么再二次确定的。”
曾文被县太爷的态度搞得受宠若惊,赶忙说道:“回县太爷的话,草民师傅在世的时候,曾教导草民一个法子,用火来试。在水源地挖出一个坑,坑底放木柴点燃,观察火坑冒出的烟。若烟是直直冲天而起,代表地下干旱。若烟蜿蜒曲折,则代表其被水汽所滞,表明下面有泉水。”
要不还得是技术工呢,专业的就是厉害!
高手在民间啊。
陈庚年当即让人凿坑点火。
为了作对比,还特地在数十米外,一处确定无水源的地方,再次点了一堆火。
结果,水源处的火坑,烟雾蜿蜒,像是被什么东西无形的拖拽住。
另一处的火堆,烟雾直直冲天而起。
众人当即打消了疑虑。
石门村的十几个汉子齐齐开挖,不到四米,就把水源给挖了出来!
一样都是甜滋滋的雪水!
这下,在场的民众们彻底放下心,一个个兴奋极了。
江县的旱灾,有救了啊!
县太爷果然神乎其神,听他的准没错。
但民众们是高兴了,石门村的人却一个个脸色发苦。
他们村那条坎儿井,只有四十米,二十几人合力,挖了足足六天。
裴家这条坎儿井,四百多米,就算他们全村齐上阵,日夜挖掘,估计也得月余。
按照先前的约定,他们得给裴家无偿挖两条坎儿井呢。
但最后,石门村还是决定,挖!
因为那个叫做石满的女孩儿,说服了村里人。
石满话并不多,性格也有些怯,父亲的死,让她打击挺大的,但也变得坚强。
“县太爷,我们村的情况您也知道,穷。不仅人穷,地里条件也恶劣,每年收成都吃不饱肚子。”
经过商议后,石满作为代表,鼓足勇气找到陈庚年,说道:“听说您白天的时候,有意培养一批杀猪匠,来给江县人劁猪。那您是否可以培养凿井工匠?我们石门村的人,能吃苦,也是江县第一个开凿坎儿井的,我们知道怎么挖。接下来,我们会帮裴家,把坎儿井挖出来,也让全江县看看我们石门村人挖出来的井是什么样子的。以后,如果有哪家老爷想要出钱挖井,可以找我们村的人。”
石满说完以后,石门村人都目光期待的看着县太爷,眼含期盼。
他们穷啊,太需要一些赚钱的活儿了!
而挖掘坎儿井,让大家看到了希望。
陈庚年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石满。
这小姑娘,挺厉害。
他点点头,笑道:“当然可以,不过井下作业不安全,而且想要做专业挖井工匠,你们得派出三四个代表,最近这段时间,来县衙接受正式培训。”
石满激动道:“多谢县太爷,多谢县太爷!”
其余石门村人,也都红着眼睛道谢。
他们终于能有条活路,看到盼头了啊!
等和石门村人谈妥以后。
陈庚年转过身,看向民众们:“大家这下也都相信了吧,江县地下是有水源的。我教大家一个最基础的寻找水源的方法,露水比较重的地方,一般都是有水的。如果白天不能确定,那就晚上去看。明天,每个村的人,都在自己村子附近,按照这个办法找水源。你们找到以后,先别冒然开挖,县衙的师傅们会一个村、一个村的过去排查,定点。等定好以后,就能开挖了。但是!注意听,但是!很重要啊!井下挖掘是个很危险的事情,一定要对自己的安全负责,量力而行。一旦觉得眼前发黑,呼吸不顺等情况,一定要及时出来透气。挖井是次要的,你们每个人,每个活人,都是江县的宝贝,一个都不能出事儿,听到了吗?”
民众们哄笑出声,然后齐齐表示听到了。
县太爷可真是个好官呐!
有陈庚年亲自出面,凿井、劁猪这两件事,算是彻底定了民心。
从当天下午开始,江县就进入热火朝天的全民搞发展状态。
“我家的猪崽已经给县衙报备,马上就能开始劁了。”
“我家母猪快生了,也提前报备好,师傅们会数着日子上门来劁。”
“劁完以后记得按照县太爷指示,好好喂饲料,把猪圈打扫干净啊。”
“哈哈哈我们村找到水源了,为了确定真实性,直接挖了四米多,挖出水了,冰凉的甜雪水!”
“我们村水源不太好找,得让县衙的凿井师傅们来再掌掌眼。”
“那你们可太慢了,我们村都开始挖井啦!”
“我们村找到了四个出水点,准备一次性挖四条坎儿井!”
“大家还是得注意身体呐,县太爷可是说了,咱们每个人都是江县的宝贝,不能出问题。”
“对对,听县太爷的!”
这个干旱的夏天,江县人一点都不愁了。
得了热病能有药汤医治,家里的猪崽马上就能长得胖胖的,努努力挖坎儿井,就能挖出水源,还愁什么呢!
现在人们走在路上,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因为民众们心里踏实啊!
而最大的喜悦,莫过于挖出水源的那一刻。
“我们村终于挖出水了,那可是甜滋滋的雪水,喝着可真好喝啊!地里的庄稼有救了啊!”
挖出水源以后,人们迫不及待的拎着水桶,一桶又一桶的打水,往地里挑。
虽然很累,但是看着被浇了水的秧苗逐渐变的嫩绿,心里就跟那雪水一样,甜滋滋的!
老天在大旱,不给活路。
但我们江县有县太爷,县太爷帮我们挖出水啦!
田地里,本来因为秧苗逐渐枯萎而嚎啕大哭的农民,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期盼的笑意。
今年,肯定是个丰收年!
不仅粮食丰收,家里还有胖胖的猪崽呢。
县衙出面培训劁猪师傅、挖井工匠。
人们忙着挖水养猪,先前备受嘲讽的孙成、裴宝来也不再被指指点点谩骂了。
但,这二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反而主动往上凑。
孙成的爹,孙元河,前些天偷偷来县衙,给他塞了一两银子。
当时孙元河是这么说的:“多大点事,谁刚上任工作的时候不会出错呢。你把这钱赔给县太爷,以后好好干,爹相信,我儿子以后肯定有大出息。”
孙成红着眼睛收了钱。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陈庚年赔钱,而是拿着笔和纸,上午在县衙旁听劁猪培训,下午跟着师傅去村里,一家一户看人家劁猪。
他也不说话,就看,看着看着,偶尔写一写。
可书到用时方恨少,很多字其实都不知道咋写,连记笔记都没法记。
最后干脆不记了,就看,一遍一遍的看。
有人认出他是劁猪失败的孙差役,嘲讽他。
孙成也不恼,默默承受着。
至于裴宝来,他因为‘挖尿’这事儿太出名,不管去哪个村,都会被哄笑。
可他到底是脾气不好,谁笑他,他当场就敢笑回去。
他跟孙成一样,也看人家挖井。
但他不是默默的看,他嘴碎,不懂就上去问。人家一开始都不稀罕搭理他,可他一直问,自来熟似的,再搭手帮帮忙,有时候还真能被指点几句。
倒也不是说裴宝来转性了。
他是被刺激的。
一是看着那天陈庚年辛辛苦苦给他处理麻烦。
二是,他爹裴仲笑话他:“算了吧儿子,咱就不是那块料,把尿水当泉水挖,闹笑话似的。”
裴宝来不服。
从哪儿丢的人,他就要在哪儿爬起来!
但裴宝来不知道的是,他去学习挖井,舔着脸上手帮忙求指点、被嘲笑的时候。
裴仲就在远处悄悄看着他,既骄傲,又心疼。
跟着裴老爷的家丁说道:“老爷,您明明心疼少爷,为什么总嘲讽他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裴仲叹了口气:“我的儿子我知道,就他这德行,干事三分钟热度,不刺激刺激,上不了道儿啊!”
不仅裴宝来、孙成两位菜鸟在磕磕绊绊努力。
从县衙开始授课,系统培训劁猪、挖井以后,所有的菜鸟们,都在逐渐成长。
但成长速度还是有些缓慢。
所以,陈庚年最近不仅得负责授课,偶尔还得亲自下现场,去处理劁猪、挖井难题。
更麻烦的是。
已经有人挖出井水,开始浇地了。
人们欢欢喜喜浇地,感谢县太爷救活了秧苗。
但唯有陈庚年清楚,土壤湿润以后,不仅秧苗活了,各种害虫也开始滋生了!
制作杀虫农药,得提上日程了啊。
还有开荒的事儿。
他现在手里竟然连个完整的江县地域图都没有,一百口人,至少得开二三百亩的荒地,这些都得确定选址啊!
好不容易得了个空闲。
陈庚年缓了口气,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准备眯一会儿,顺带整理下思路。
他太累了。
江县最大的危机,从来都不是郑文峰。
是开始大力发展以后,陈庚年手底下的草台班底。
从劁猪、挖井开始,以后江县人的发展需求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草台班底,顾名思义,一群草包菜鸟组成的班底。
现在又是江县正式开始火热发展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全民参与。
而凡是全民参与,不用想,肯定会乱。
不是负面乌七八糟的乱,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的乱。
但说白了还是乱,需要衙门来引导。
一帮菜鸟,肯定不顶用啊!
陈庚年要是不未雨绸缪,提前规划,那这县衙都转不起来。
提起提前规划,他不仅要找人画地域图,可能还得做个初筛人口普查,只有前期基础工作做扎实,后期工作才会顺畅,要不然,工作越到后面越乱!
当领导的,就是得站在高位,提前把能想到的事情都想到,并交代下去。
要不然你永远猜测不到,你的菜鸟草包属下们,会给你带来什么样的‘惊喜’。
陈庚年脑子里刚浮现这个想法,下一刻——
“县太爷,不好了!”
陈庚年痛苦的捂住额头。
他现在听见这句话都觉得脑仁痛。
但脑子还是下意识开始分析。
外面喊话的人是李泉,李泉负责的是佃户开垦耕田项目,这孩子还算稳重,不至于犯太大的错误,应该能兜得住。
然而,然而啊!
看着最稳重靠谱的,闯的祸反而能吓死人。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也不算李泉本人闯祸。
可办差事的时候突发情况太多了,有时候闯祸的确实不是你本人,但你就是把差事办砸了。
李泉慌里慌张跑进来:“县太爷,总算找到你了!不好了,我本来计划着,让那些佃户们给乡绅老爷假装服个软,回去再做一年工。等明年夏天,脱离乡绅老爷。可那帮乡绅老爷态度猖狂,佃户们一不小心说漏嘴,说自己准备一年后开荒自立门户。乡绅老爷们一听,都不愿意雇佣他们这帮短期工,还把他们的房产都给没收了。现在那一百多佃户无家可归,在衙门外哭闹呢。”
“……”
陈庚年很窒息。
他看着李泉,这孩子眼睛里浮现出清澈的惊慌和愚蠢,一副‘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模样。
可爱,是挺可爱的。
一拳头砸过去,应该能哭的更可爱吧。
陈庚年深吸一口气。
在他沉默的这片刻,李泉已经脸色惨白,一副自己闯祸天都要塌了的表情。
“没事,你别慌,我来解决。”
于是,陈庚年只能出言安慰。
孩子还菜,需要鼓励式教育!
李泉怔怔的看着县太爷,瞬间没那么慌了。
县太爷真的好能给人依赖和安全感啊,不管什么事儿,到了他这里都能轻松解决,令人心安。
此刻在李泉眼里,县太爷浑身都散发着伟岸的金光。
但其实——
县太爷想锤死他。
“这帮乡绅太不是东西了,把人往绝路上逼!”
“我们给他们干了这么多年的活儿,最后却被如此对待, 实在让人心寒!”
“这日子可怎么过下去啊!”
佃户里,有个年纪在四十岁出头的汉子,叫做田大山。
别看这人个头不高,模样也黑瘦,但思路清晰, 办事儿麻利,人也很有担当,是佃户们的话事人。
被乡绅没收房产赶出家门后,田大山当即带着一群同伴,来县衙报官。
县太爷陈庚年是个好官呐, 他一定会为大家做主的!
大约一刻钟后, 陈庚年出面升堂。
但最近衙门太乱了,全江县到处都需要人, 这次升堂, 也就陈庚年、李泉两个人。
但这个无所谓。
重要的,还是得把问题给解决掉。
所以,陈庚年让佃户这边的话事人田大山进了衙门。
同时也把那几位涉事的乡绅传了过来。
这里头有个比较微妙的情况,几位乡绅以前是郑文峰的人。
先前他们听从郑文峰的安排, 把家里百余位佃户集体开除, 还扬言旱灾一定会来临,在江县造成了极大的恐慌。
“县太爷, 草民虽然家里田多, 但日子过得也凄苦啊。”
来到公堂后, 那姓林的乡绅开始哭穷:“先前因为害怕田地里颗粒无收, 所以我们才辞了这群佃户。现在他们想回来,草民咬咬牙也就接纳了。可他们吃里扒外,竟然想着自立门户,只想做一年短工!那草民为了田地安稳,肯定得招长工啊。而且这群佃户,连住的房子都是草民出钱盖的,实在不知好歹!”
这是什么颠倒黑白的说辞!
公堂之上,田大山怒道:“你胡说!姓林的,你整日压榨我们,还克扣工钱粮食,我们日子活不下去,只能咬牙签了卖房契,管你们借粮活命。你还有脸说,我们的房子是你出钱盖的!而且你那是诚心要招我们回去吗,你给的工钱,是以前的一半!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更可恶的是,你给我们的粮食,里面都是草籽!县太爷,您一定不要被这小人欺骗啊!”
双方各执一词,很快开始新一轮的争吵。
吵到激烈的时候,田大山让一个同伴,背进来一个大麻袋。麻袋打开以后,竟然还真的全部都是草籽。
可几位乡绅并不承认。
他们狡辩,是佃户故意把粮食换成草籽污蔑人。
田大山气的脸色铁青,眼睛里蓄满了浑浊的泪。
李泉在旁边无措的看着,只觉得头都大了。
这事儿该如何处理啊。
乡绅和佃户,看样子是无法和解了。
可一旦双方撕破脸,佃户们无房无田,粮食储备也只够撑到秋天。
那这一百口人,该如何活命生存!
公案桌之上,陈庚年看的很窝火,但也只能暂时压住火气。
因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官员剥削乡绅,乡绅剥削农民。这是阶层的压迫,一个小县令根本无力去改变。
但短期内无力改变,不代表以后不行。
当江县开始发展起来,普通人田地里收成越来越多,农业、工业,商业越来越繁华,那么就会造成一个可以预料到的局面——人力资源会越来越贵。
到时候,乡绅们就会发现,雇佃户的代价会越来越高昂。
尤其是眼前这几位乡绅,他们觉得佃户到处都是,随便开除了然后继续找。但等将来江县发展起来后,哭的最惨的,绝对是这几位。
而可以预料的是,陈庚年这个县令,迟早会站在乡绅利益的对立面,和乡绅们决裂。
打地主,从来都是社会发展中最不可缺的重要一环。
但江县现在刚开始发展,陈庚年不能打草惊蛇,也不能明着偏向佃户,惹怒乡绅群体。
所以他在头疼,怎么帮助佃户们渡过这次危机。
直到陈庚年看见田大山打开麻袋,露出里面的‘草籽’。
乡绅们不识货,心又黑,故意用不值钱的草籽当粮食坑佃户。
可这哪里是草籽,这是药材啊,紫云英的种子!
系统先前奖励的【荒地开垦详解资料】里,记载了一种【绿肥法】,意思就是,在荒地上种植绿肥作物,从而增加土壤有机质含量,改善土壤结构。
而绿肥植物,一般要选择豆科、禾本科植物,这样可以达到固氮的效果。
巧了,紫云英就是非常典型的豆科植物,在系统资料里被详细记载。
这种植物,种植简单,生长周期快,一般情况下,一个多月时间就可以成熟收割。
而紫云英,浑身都是宝!
明目消肿、喉痛咳嗽、祛风利尿、健脾益气,解毒止痛,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它的根茎,可以治疗白带、月经不调。
全草,用来治疗神经痛、疱疹、疥疮、痔疮。
哦对,还可以作为优质饲料,喂给牛羊!
还有紫云英的花,香味清甜,适合作为蜜源,制作蜂蜜。
还是有文化好啊!
要是没文化,就跟这帮乡绅似的,用草籽代替粮食,以为自己占了大便宜。
其实呢,这一大麻袋的所谓草籽,可比一袋粮食值钱多了!
因此,陈庚年出面打断双方的争吵,问道:“这草籽,一共有几袋?”
田大山咬牙道:“回县太爷的话,足足有四大袋,四百斤全都是草籽!”
四百斤,那妥了,稍微节省一点,种二百亩地问题不大!
那林乡绅见状,估计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地道,怕被县太爷责问,于是轻咳一声:“草民愿意吃些亏,再多赔他们一袋粮食。”
瞧瞧,不愧是乡绅,有底气,说话也漂亮。
陈庚年一声哂笑:“那这些佃户,目前连个住的地方也没有。到时候,岂不是全江县都要骂本官治下无方,你这是诚心给本官找麻烦呐。”
官官相护,官和乡绅自然也会相护。
当官的,最不喜欢看到辖区闹腾,只要维持表面稳妥,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林乡绅自以为听懂了县太爷话里的意思,赔笑道:“是草民该死,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这样,草民和几位乡绅商议,决定再让这些佃户免费在房屋里住半年,半年之后,必须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