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不过头点地。萧景曜这一手,直接把文人最重视的身后名给毁了个干干净净。虽然他们是贪官,贪官也要脸啊。《大齐日报》全大齐发行,驿站一层接一层,一直将《大齐日报》从京城送到各地衙门。皇权不下县,《大齐日报》能直接送到最低一层的县衙,官府还不能不卖。
朝廷办的报纸,正宁帝亲自写过文章的。你不许治下卖《大齐日报》,是何居心?
除非各地一把手想扯杆旗来造反了,不然真干不出这种没脑子的事儿。
虽然说最底层的老百姓消息都不灵通,一辈子都在自家的那一亩三分地打转。但谁家还没几门拐着弯富贵的亲戚呢?就算没有富贵亲戚,百姓们家里有什么喜事,也要进县城买些体面的东西。不可能完全同外界隔绝。
这一进县城,说书先生慷慨激昂说着朝廷钦差愤怒斩贪官的事儿,街头巷尾还有穿着士子衫的读书人,拿着张大纸,面色沉醉,抑扬顿挫地为不识字的百姓们念着报纸上的最新新闻。
人嘛,天性就爱吃瓜凑热闹。底层百姓们的生活十分单调,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每天起早贪黑地干活,挣点糊口的口粮,一年到头,也就是过年那阵儿有点盼头。虽然要花点银钱置办年货,但大家的心情是高兴的,辛苦了一年,这么奢侈一把好生庆祝一回,自己也高兴。
现在除了过年之外,他们进城听到了这么新鲜的事情,能不回家同村里人好好说一说?
这可是朝廷的最新动向呢,听起来多高大上啊,虽然他们听不太明白,但听起来就觉得朝廷很厉害,再一看读报先生激动欣慰的脸色,大家也能猜出来,这是对老百姓有好处的东西。
朴实的老百姓有自己的智慧,多年的生活经验弥补了他们不识字的短板,总归是有些见识的。
报纸上还有很多版面,种地的农人竖着耳朵认真听读报人念的农桑小妙招,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想着等到明年种这个时,自己试一试看看。这是朝廷大官写出来的东西,皇帝也看了的,总不能骗大家。留一块小小的地试试,若是有用,以后就都这么干。
喜欢听故事的小孩子们最为兴奋,他们三五成群挤在一块儿,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读报先生,满心满眼都是对新故事的渴求。
平日里这帮淘气皮猴子只会到处疯跑惹事闯祸,甚少有这般乖巧的时候。长辈们瞧了,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
熊孩子惹人厌恶,但乖巧懂事的孩子,就十分招人疼。成年人对孩童包容性本来就强,读报先生见了这么多乖巧机灵的孩子,眼底也有了笑意,继续用抑扬顿挫的声音读起报纸上的故事来。
报纸上的故事都是些什么?钦差斩贪官,梁九弘智斗神棍,每一件事都跌宕起伏,就像一把小钩子一样,将小孩子们的心牢牢钩住,让他们的心情随着读报先生读出来的话,不住起伏,是不是还瞪大眼,发出“哇”的惊呼声,有时候又拍掌大笑,高声叫好。听到高兴的地方,他们还会高举双手,蹦蹦跳跳不停欢呼,气氛组属实到位了。
孩童的创造力是惊人的。他们的思维天马行空,常有惊人之举。
有小孩子是梁九弘的粉丝,沉迷于听梁九弘的各种光辉事迹,想象着自己如同梁九弘那样,冷静地将所有装神弄鬼的家伙全都打倒,将这些神棍们建立的邪神庙全部推倒,不让他们继续为祸人间。
这可是弑神诶!多么令人血脉贲张!
小孩子们最喜欢这样的冒险故事,有的小孩甚至因为听同一个故事太多次,都能将故事给背下来,央求家里给他买一份刊印了那个故事的旧报纸,好家伙,比对着报纸上的故事,竟然还认识了好些字。
当真是意外之喜。
还有的孩子听了大贪官伏法的故事,平时玩耍时,就会来个角色扮演,有人扮演钦差,有人扮演坏蛋贪官,还编了朗朗上口的顺口溜,没过多久,顺口溜满大街都是,大人们或多或少都听了一耳朵,无意识就记住了。
其他地方还好,要是在贪官们的家乡也来上这么一出……呵呵,这年头儿的人讲究个“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相应的,在家乡留下这样臭不可闻的名声,那真是祖宗十八代都跟着蒙羞。
朝廷也就要了他们的脑袋,家乡老百姓愤怒起来,可是会刨他家祖坟的!
谁不怕这个啊?
贪官们只要在脑海里想想那个场景,都觉得一阵窒息。
坏人是不会从自己身上找错处的,他们从不内耗自己,只会责怪别人。又因为欺软怕硬的本质,不敢恨正宁帝和阁老们,只会将仇恨全部放在提出办报纸的家伙身上。
他大爷的,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想出这么阴损的主意来害我?
正是因为如此,正宁帝他们才出于保护萧景曜的角度,没有往外说提出办报纸的人是谁。
有人倒是往萧景曜身上猜了。但报纸一出来,除了能给贪官污吏震慑,十分有效地从源头上遏制贪腐行为,又能让百姓归心,还能为朝廷搂钱。
天知道那些大商贾们一个个捧着银子进京,为了报纸上一个小小的豆腐块版面互相砸钱砸得看客们都快心脏骤停时,多少官员们心中将想出办报纸主意的人给夸上了天。
一石多鸟,如此老辣的手段,萧景曜不过是个官场菜鸟,怎么可能会想出这般妙计?
不得不说,年纪小是把双刃剑。官员们下意识轻视萧景曜,怀疑萧景曜的办事能力的同时,也不会将这些拉仇恨的大事算在他头上。
客观上来说,虽然玻璃镜的效益更高,但从重要程度上来看,在官员们心里,玻璃镜的地位是比不上报纸的。
报纸怎么说都占了个“文”字,是兴教化之善举。玻璃镜嘛……虽然新鲜,但也是小道,又是替正宁帝的内务府挣钱,挣来的银子和国库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在朝中清流们眼中,这样的做派,未免有媚上奉迎之嫌。
将萧景曜办报纸的功绩公开来,足够堵住正宁帝再次提拔萧景曜的悠悠众口。
有本事你们也想出这样惊艳的办法来为朕分忧。不行就闭嘴!
萧景曜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去六部还不太保险,他得继续想办法为自己再拿一道护身符才行。
这么想着,萧景曜便对正宁帝笑道:“陛下待臣一片爱护之心,臣铭记五内。陛下如此待臣,臣也不能让陛下惹朝臣非议。一年一次破格提拔未免太过惹眼,依臣之见,不若再等半年,到了明年再提,好歹没这么刺眼。”
正宁帝一听就笑了,很是亲近地打趣萧景曜,“你又有了什么鬼主意?”
萧景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陛下对臣这么好,臣也想再做出更令人瞩目的成就,才好报答陛下。”
正宁帝扬眉,“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萧景曜摇头,“还没有。不过臣不想让陛下被朝臣非议,只有臣做出了更亮眼的成绩之后,才会让他们心服口服,同意陛下再次给臣升官之事。若是臣做不出来更好的事,那不过也是再等两年,考评时,莫非陛下还会给臣一个下等吗?”
“那可未必。”正宁帝哈哈大笑。
正宁帝对萧景曜的信心,比萧景曜对自己的信心还足。
听萧景曜这么一说,正宁帝也就点了头,“那你可得好好动动脑子,正六品升从五品,也没那么简单。”
胡阁老张嘴欲言,却被李首辅一个眼神制止。转念一想,不过也就半年功夫,他等得起!
萧景曜顺利为自己争取到半年的时间,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
想在这半年中再搞出个大事来,还得让文武百官都心服口服,一致闭嘴,不对正宁帝再次破格提拔他而瞎逼逼,这个难度可太高了。
萧景曜最喜欢这种挑战,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有压力才会有动力。萧景曜刚刚做出来玻璃的那股子暗暗得意之心瞬间散去,认真思索着还能从哪里入手,为自己争取一个硬得不能再硬的升职加薪的理由。
眼镜出现之后,受到了读书人的大肆追捧。让萧景曜没想到的是,风流潇洒的陆含章竟然也是个近视眼,他戴上眼镜后,连着写了三首诗来夸眼镜的妙处。萧景曜一看到他的诗题,《咏眼镜》,整个人就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陆含章在士林中的名声很不错,虽然恃才傲物了一些,但他的才学都是实打实的,也渐渐有了新一代领头羊的趋势。
什么?萧景曜?他已经在裁判席了,没必要和陆含章来抢赛道。
陆含章本身的影响力,再加上三首脍炙人口的《咏眼镜》,引得他的一些追随者纷纷以戴眼镜为雅事,眼镜再掀一阵浪潮。
不止如此,正宁帝的近视度数较深,离得稍微远点他就看不清人脸,所以正宁帝对眼镜的喜爱毫不掩饰,甚至直接戴着眼镜去上早朝。官员们有样学样,自己是近视眼的,都把眼镜戴上。
萧景曜上朝时,看到好些个穿着圆领官服,戴着官帽的官员,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整个人更加恍惚。
这算不算是改变了历史?萧景曜低头忍笑,琢磨着这会儿要是有画家画个什么朝堂图或者官员夜宴图,放眼望去,画中好几个四眼官员。后世人一看,嘿呀,我们华夏在大齐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眼镜,甚至工艺还比较成熟,官员们都戴着呢。
话说大齐官员的近视率还挺高哈。
一想到那个场面,萧景曜就觉得十分可乐。
对于再立奇功,萧景曜也没给自己太大压力。左右他的功劳已经够多了,又简在帝心,没有什么犯忌讳的地方,萧景曜自然没有那么强的紧迫感。
中书舍人多好的职位啊,多待一阵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么想着,萧景曜还问正宁帝要了个口谕,拿着鸡毛当令箭,跑去琉璃坊折磨匠人们,看看能不能做出烧杯和量筒这些东西。
梁九弘名扬四海,让大齐所有热衷于研究数理化的大佬们全都往京城赶,想要一展所长,为朝廷效命,也算是光宗耀祖。
萧景曜和吴阁老提过几次,说是可以想办法安抚住他们,好歹将他们留在京城。正好这帮人先前天南海北互不相识,搞研究的都是孤独的,和时代主流不符,更加孤独。这些人能在如此困境中,在缺乏名师教导,缺乏系统性理论知识的情况下,还能做出一番成就,可见他们之天才。孤独的天才们齐聚京城,那不得找到好几个知己?
公孙家那位离家出走找小伙伴一起搞研究的叛逆青年公孙覃也带着小伙伴回了京城,并高兴地又结识了另一帮志同道合的小伙伴,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快活过。哪怕回家后挨了亲爹的一顿爱的教育,公孙覃的大好心情依旧不减,领着小伙伴们住到了自己名下的一间院落中。
每天醒来就能和一帮有共同话题的小伙伴们畅想未来,聊一聊自己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对方不仅不会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你,还能顺着你的思路往下说,甚至讲着讲着两边就动起手来,亦或者双方聊得太投缘,一起撸袖子干活,共同完成这个设想。
天啦,这是什么神仙日子!公孙覃美滋滋。
然后就掉进了萧景曜为他挖的坑里:他主动将前来京城的大佬们全都给留下了。
有人来京城,本就是为了一展所长的。奈何现在报纸上只要梁九弘这一块招牌就够了,不需要他们来和梁九弘抢招牌。
萧景曜看得着急,朝廷并不重视理工科,都不仔细看就将这些全部打为奇技淫巧的小道。好不容易这些理工科天才全都来了京城,要是将他们放走,萧景曜得吐血。
现在交通不便,想再次将他们聚齐,多难啊!
好在有个公孙覃,人傻钱多……不是,人帅心善,正好能用他出众的人格魅力将大佬们都留下来。
萧景曜在听到一大半大佬都去了公孙覃的院子时,长长松了口气。
正宁帝还笑话他,“就这么喜欢这些奇技淫巧?”
萧景曜振振有词,“不论是正经大道,还是奇技淫巧的小道,只要能为朝廷谋利,为百姓造福,又有什么高低之分呢?”
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
这些大佬凑在一起,万一就来了个质变,冷不丁就点亮了科技树了呢?
萧景曜对此抱有不小的期待。
正宁帝虽然不知道萧景曜为何如此重视这些小道,但正如萧景曜所说的那样,只要能为百姓带来好处,大道小道,不也就殊途同归了吗?想到内务府这个月激增的账目,正宁帝微微咳嗽一声,觉得萧景曜这话说得有道理。
萧景曜则趁机向正宁帝提议,在京城办个研究所,广招天下奇技淫巧的人才。给他们一个展示的平台,让他们安心做研究,还能和志趣相投的好友们互相商议,群策群力,指不定又能做出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萧景曜也有足够的理由说服正宁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们都是一群有创造力的人才,一定能为陛下,甚至为整个大齐带来惊喜。如卫淇铭,钻研水力纺车二十余年,终于将水力纺车再次改进,纺车织布的速度,比原来快了许多。原来五天才能织出来的布,如今三天半就能完成。织布速度快了,市面上的布匹也多了,织布成本却降低了。若是水力纺车普及后,老百姓们买布,就更加方便了。温饱问题,一直都是民生大事。若是陛下一举解决百姓们的穿衣问题,这个温字,不是已经达到了一大半了吗?”
卫淇铭就是萧景曜最开始写信联系的那几个理工科大佬之一,家里开布庄的,还有自己的织布坊。这年头儿,布匹具有金钱和货物双重属性,虽然朝廷规定买东西都得用金银和铜钱,但某些情况下,拿布匹当硬通货,以物换物,完全没问题。
卫淇铭改进水力纺车,让水力纺车的效率大大提升,就相当于给家里弄了个印钞机,每天嘎嘎印钞。生产力嗖的一下就上来了。
正宁帝不懂什么是生产力,但他听明白了一点,布匹的产量变多了!
那确实不是普通的奇技淫巧。正宁帝皱眉思索了一会儿,又看向萧景曜,叹了口气,“这确实是好事。只是,他们钻研这些,花费应当不小吧?”
卫淇铭成功之前,可是失败了二十多年呢!想想这其中的花费,正宁帝就顿觉头大。
这还只是其中一人研究的东西,正宁帝都不愿意去想,这一堆人凑在一起,所研究的东西,到底要花多少银子。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搞研究确实烧钱,但是嘛……萧景曜幽幽道:“陛下,琉璃坊的收益,可是个令人震惊的数目啊!”
正宁帝瞳孔地震,“朕也有一大家子要养啊!把银子全给研究所烧了怎么行?国库出银子也不行,那个数目太大,胡阁老能跟你拼命。”
就知道会这样!萧景曜叹了口气,退了一步,“研究所不好挂在朝廷名下,他们身上没有任何功名,若是领了官职,未免难以服众。那就只能陛下这边照管着,给他们安排食宿,再给他们发一点薪俸。其余的,他们应该可以自己解决。”
正宁帝茫然,“他们自己解决?这么多银子呢!”
萧景曜两眼望天,“咳……那么多年,他们家里都支持他们做研究,银钱总归是不缺的。现在又入了陛下的眼……”
懂了懂了,正宁帝目光一亮,惊奇地看着萧景曜,“朕可算是明白胡阁老为何如此稀罕你了。”
贴钱干活,胡阁老都没办成的事儿,萧景曜竟然快办成了?
萧景曜赶紧为自己辩解,“那不是现在国库支撑不了他们的研究吗?等到日后国库富裕了,还是得给他们发粮饷的。”
等研究所做出了成绩,就想办法给他们搞个编制!先搞能赚钱的东西,胡阁老肯定喜欢。
萧景曜又紧张兮兮地看着正宁帝,苦着脸,“陛下,您不会真的一毛不拔,让他们带着钱来干活吧?”
正宁帝笑骂了萧景曜一句,而后道:“行了,别故意在朕面前耍宝。朕是这么冷酷的人吗?他们研究的东西,朕可以开私库贴补一些,但最多一半。到时候做出的东西,归朝廷所有。但做出成果的人,下次再做研究,一应花销都由朕出。”
萧景曜心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哪怕正宁帝不同意,卫淇铭等人依然会为自己的研究倾注一辈子的心血。自己想办法凑钱做研究,还要忍受别人的白眼。
现在他们虽然还是没有官职,但在正宁帝面前挂了号,住的是正宁帝命人给他们安排的房子,吃的也是公家饭,甚至做研究还有正宁帝的私库补贴。
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了。
如卫淇铭家,不差钱,就差这份体面。要是正宁帝能开这个口子,不知有多少商人捧着银子来研究所,大笔大笔砸钱,就为了给儿子砸出一个研究所的位置。
多体面,多风光啊!
研究所的事,就这么草草定下来。正宁帝吩咐人去城西找了几座大宅院,拆拆修修,正好弄成了研究区和休息区。吃饭工作休息全都在那里,正好如了这帮技术宅的意。
技术宅们开开心心地收拾行李,准备研究所修缮好了之后就拎着行李入住。
正宁帝有意为萧景曜升官,自然不会再瞒着他的功劳。办报纸那茬暂且不提,玻璃镜的功劳都要按在萧景曜身上。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萧景曜就是那个一手制出玻璃镜的人,都很震惊。有人甚至还为萧景曜准备了一场鸿门宴,想从萧景曜嘴里套出烧玻璃的方法。
财帛动人心,玻璃镜的暴利,许多权贵都心动了。可以说,要不是先前卖玻璃镜的是内务府,换个人,早就被权贵们不约而同地将产业全部吞噬光。破财倒是小事,没丧命都算是幸运。
现在知道玻璃就是萧景曜给出的配方,这些人眼睛都绿了,想方设法要在萧景曜这儿找到突破口,他们也想日进斗金!
萧景曜烦不胜烦,为了逃避宴会,萧景曜休沐日,干脆避去了正宁帝赏给他的别庄。
这还是萧景曜第一次来庄子上。
正宁帝给的赏赐,必然不会差。萧景曜一进别庄就被惊了一回。
就这庄子的布局,依山傍水,处处都透着精致,搁后世,直接能成为文物,并且可以收门票让人参观的那种。
这座庄子格外大,面积得按公顷算。因为正宁帝把别庄后头的那座山都一并赏给了萧景曜。
虽说山不是特别高,但山上景色宜人,树木郁郁葱葱,处处鸟语花香,甚至还有不少动物,萧景曜随手就射中一只野兔,开开心心地吃了一回烤兔子。
别庄中还有不少佃户,也是正宁帝一同赐下来的,为萧景曜照看别庄,在别庄中种地养蚕,附近的百亩良田都是萧景曜的,也都归他们种,种得的粮食,给萧景曜交租后,剩下的才是他们自己的。
佃户只要向主家交租,不用再向朝廷交税。土地兼并的弊端就在于此,农民没了地,只能依附于地主豪强。地主豪强有的是办法免赋税,长此以往,国库收上去的赋税越来越少,失地的流民越来越多,只能依附于豪强,成为隐户。
这又是个敏感的话题。萧景曜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不再继续思考下去。
别庄中还有不少头牛,用来耕地。
萧景曜看着面前正在吃草的牛,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第066章
北方多旱地, 萧景曜庄子里的牛,大多是用来耕地的黄牛。有公牛也有母牛,日后还能生小牛, 属实是给它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庄子上的管事也是个机灵的。正宁帝特地赏给萧景曜的庄子和人手,那是要给萧景曜做脸,让所有人看到萧景曜圣恩正隆的。要是庄子上的管事有别的心思, 那真是被打死都不稀奇。
卖身契在萧景曜手里攥着呢,一家老小的命运都是萧景曜一句话的事情, 管事哪敢糊弄萧景曜。
虽说奴大欺主,那也得看这个主子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萧景曜在民间都已经被传成文曲星下凡了, 这得是把下辈子的胆子都借过来, 才敢糊弄天上的星君吧?
管事对萧景曜十分恭敬, 毕恭毕敬地跟在萧景曜身后, 围着庄子转了一圈。管事非常有眼色, 路上并不多嘴, 每到一处,见萧景曜有所意动, 管事便恰到好处地向萧景曜讲解起来这一处是用来干什么的, 有多少人手,安排了什么活计,能有多少收成,可以给萧景曜交多少租子。
每到一处,管事都能条理清晰地将这些细节准确地告知萧景曜。
萧景曜很是高兴,对管事多有赞许。管事得了萧景曜的夸奖,眼中难掩雀跃之色, 恨不得将自己脑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现在,管事见萧景曜看着地里的几头牛, 目露沉思之色,管事当即笑道:“大人,这四头牛也是陛下一同赐下的。两公两母,都是正值壮年的黄牛,干活很是勤恳。据伺候黄牛的人说,有一头母牛应当怀上了小牛犊子,再过六个月,庄子上又能多出一头小黄牛。”
管事是真的高兴。这年头儿,牛属于重要家庭资产。尤其是在农户家中,谁家有一头牛,那一家人不知能轻省多少。种地都是力气活,犁地更是费劲,有了一头牛,家里的青壮也能歇口气,等到收成好了之后,再想办法买更多的地,继续种地,攒钱粮。
不仅如此,家里有牛的人家。平时若是要出门,也可以在牛后面套个木板车,让牛拉着走。不管有多少东西,总能一并带过去,不至于一个人累死累活挑着担子,走走停停,一天都走不了几里路。
萧景曜这庄子上有四头牛,那绝对属于大户人家。
一头牛的价格可不便宜,就算是老牛,最低也要30两银子。如萧景曜庄子上这样健康强壮的牛,一头牛卖到一百两银子都是没问题的。四头牛就是四百两银子,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四百两当真是个天文数字。
再加上母牛还会生小牛,小牛长大后,正好现在的公牛和母牛也老了,可以将他们卖出去,庄子里依然有正值壮年的牛来干活。
好些农户都甘愿给萧景曜这样心善的当佃户,将名下的田卖给萧景曜,成为萧景曜的佃户,不用再给朝廷纳税,只需要每年给萧景曜交租。租子比朝廷规定的赋税少一点或相同都没问题,也有一堆人抢着干。因为成为佃户后,他们不用再去服徭役。古代服徭役,是真的会出人命的,还得自己自带干粮,去朝廷规定的地方去干活,干完了再回家。
百姓家中少油水,徭役又都是体力活,还没有劳动法,不存在什么高温天气不干活的规定。前来监督他们干活的督工只想当周扒皮,恨不得让他们天不亮就开始干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项工程。
没有油水,还得超负荷干重体力活,丢掉性命是常有的事。萧景曜也是从萧平安嘴里得知,在萧家村,徭役任务一发下来,被选中的人家都是以泪洗面。
每回徭役,都有人回不来,这一去,指不定就是生离死别。而且前去服徭役的,大多都是家中的青壮,实打实的劳动力,就算不是家中的顶梁柱,也能算一根有用的,能支撑起这个家的柱子。
这样的青壮要是折在徭役中,对于他们的小家庭来说,就是致命的打击。足够将一个日子过得还行的家庭击垮,连糊口都成问题。
萧平安的大伯就是病气在了服徭役的路上,连尸骨都没收回来。原先过的还成的一家人,瞬间就捉襟见肘起来,还是萧平安来给萧景曜当小厮后,萧家的情况才好转起来。
可见徭役在百姓们心中,是何等可怕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农户们想成为心善主家的佃户,寻求庇护,甚至愿意交比赋税更多的田租,也就不足为奇了。
只是这种事情全凭运气,风险极大。要是碰上了心狠的主家,狮子大开口,要的租子能剥掉农户们一层皮,但农户们的地都在主家手中,想逃脱都逃脱不了,只能默默地忍受来自主家的剥削。
这样踩在农户们的血泪和白骨上的剥削,萧景曜这个资本家看着都心惊胆战。
萧景曜当然不会这么盘剥百姓,又不是活不下去了,何必喝人血,吃人肉。萧景曜先前虽然没来过庄子,但庄子上的事情他也给出过吩咐,让齐氏和师曼娘将庄子上的低价租给农户们使用。之所以收低租金,是担心有人觉得白来的牛不用白不用,没几次就将一头健壮的黄牛给祸祸完了。
现在,庄子里的农户们的精神状态十分不错。和先前比起来,他们干的活虽然多了,但有耕牛帮忙,实际上的任务还变轻了点,又不用再服徭役,没了性命之忧,萧景曜又没让他们交高田租,定下的田租比官府的赋税还要少一成。
百姓们很容易满足,一点点好事就让能让他们高兴许久。两相对比之下,他们现在的日子可比先前好过的多,每天晚上算算账,多出来好几个铜板,睡觉都是美的。
哪怕庄子上的农户们还没见过萧景曜,内心对萧景曜已经十分推崇,真心拿萧景曜当主子看。要是听到有人说萧景曜的坏话,他们是真的会跟人拼命的。
现在萧景曜来了庄子上,农户们都卯足了劲儿,说什么都要让萧景曜看看他们有在认真干活,他们对得起萧景曜这份善心。
只不过萧景曜不太明白农户们的心思,只觉得他们干劲十足,笑着对管事说了一句,“陈管事,大家干活的热情高涨,你对他们说了什么?”
底下人糊弄大领导来视察的一套,萧景曜心里都门儿清,以为这位陈管事也是如此。
但让萧景曜奇怪的是,他以前去分公司视察的时候,员工们都是既激动又紧张,神经紧绷。而庄子里的农户,萧景曜虽然在他们身上察觉到了激动又紧张的情绪,但更多的却是亢奋。他们是真的卯足了劲儿来干活,不是被领导动员洗脑,而是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