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他们的直觉很准。
林随安很早就发现了, 与花一棠在一起的时候,能?够更容易压制她的杀意, 或者换一种?说?法,她这具身体似乎对?花一棠有种?天生的亲近感——林随安尴尬挠了挠脑门,直觉这事儿不能?细品——不过这一次的杀意与前几?次战斗时的嗜血杀意不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没有减弱,反倒有增强之势,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仿佛沉睡在心底的什么东西被唤醒,再也不肯闭上眼睛。
千净受到影响,在她怀中发出低低的嗡鸣,震得她心口抽着疼。
真是久违的感觉啊,林随安心道,她刚穿越到这具身体的那一刻,便是这般心如刀绞。林随安有种?感觉,这应该是来自身体深处的记忆,莫非,这股杀意与原主的死因有关?
看来,她对?这具身体的了解还?远远不够。
而更奇怪的,是花一棠。
一路从别院过来,他一句话都没有,和平日里的话痨形象判若两人,此时蹲在床头,盯着那两笔死亡留言沉默半晌,突然冒出一句,“其实,我幼时曾见过当?今圣上一面?。”
林随安:“啊?”
“彼时,她刚即位不久,只有十九岁,穿着最简单的罗裙,头上只有一根白玉簪,笑?着送了我一个小糖人。”花一棠的声音的很轻、很柔,仿佛透过遥远的时光将他的回忆送到了林随安的眼前,“自那日之后,几?近没落的花氏便成?了‘独树一帜,以商立世’的花氏。”
林随安脑中“轰”一声,什么劳什子杀意都被这个重磅消息震散了。
那些看似合理又不合理的问题全都有了答案。
富可敌国的花氏,特立独行?的花氏,飞速崛起的花氏,名扬海外?的花氏,处处张扬狂妄招人恨的花氏,为何偏偏是花氏,为何只有花氏——因为花氏不仅仅是花氏,而是圣人的花氏,或者说?,是唐国的花氏。
好家伙!这种?事儿是她能?听的吗?!
林随安立即屏息凝神,侧耳细听,甚好,四周并无人息,此处是安全的。确认了这一点?,她松了口气,快步走到花一棠身边,一把将他揪起来,仰着头盯着他的脸,放低声音,“花一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花一棠明亮的眸子一动不动看着她,轻轻笑?了,“知道此中关系的,除了大哥、二姐、三姐和我之外?,你是唯一一个。”
林随安:“你还?说?!”
花一棠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我虽然嘴上说?的漂亮,但也仅仅是将花氏的荣华放在了首位罢了。”
林随安瞪大了眼睛,花一棠低垂着睫毛,眼角蒙上了一层红色的水雾,嘴唇抿得发白,“你说?,我是不是和他们是一样的人?”
林随安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一瞬间,她似乎、好像、仿佛在花一棠的眼瞳深处看到了一种?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出现的情绪——
好家伙!
定是她昨天没睡好,眼珠子被眼屎糊住了,林随安忙闭了闭眼,果?然,再次睁眼的时候,他眼中那一抹情绪早已消失不见,只是眼瞳变得愈发深邃莫测。
果?然是中二期的小屁孩,情绪太不稳定了。
“花一棠,你以为你是谁?孔圣人吗?莫非还?想拯救苍生不成??!”林随安用指节咚咚咚敲着花一棠的肩膀,“你一个纨绔,做好你自己,不祸害别人就谢天谢地?了。”
花一棠睫毛微微颤动,瞳孔里渐渐生出两团光来,倒映着林随安嫌弃的脸,喃喃道,“你是说?——但知行?好事,莫要渡他人——吗?”
林随安:“……”
您这理解能?力真是太牛了。
花一棠倏然笑?了,露出了闪闪发亮的白牙,学?着林随安的动作用扇子敲了敲她的肩头,“你也一样。”
说?罢,又蹲下身继续研究那两笔死亡留言。
林随安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莫非他特意摆出可怜巴巴的模样,其实是为了让她在安慰他的同时也开导自己?
噫!这个猜测顿把林随安雷得里焦外?嫩。
“或许,我们都猜错了,”花一棠用手?指凌空描绘那两笔,“单远明最后写的不是凶手?的名字,而是一个地?点?。”
林随安撩袍蹲身,“是地?名?”
花一棠摇头,“你仔细看,这两笔的笔势皆是从右至左,与写字的笔势恰好相反。”
林随安定眼看去,果?然,经过一夜的沉淀,血痕的颜色和浓淡看得更为清晰,右边颜色较左边颜色更浓。
林随安:“他不是写字,而是画画。”
花一棠的手?指沿着两道笔画的倾斜角度慢慢延长,最终两笔汇在了一处,形成?了一个锐角状的符号,仿佛一个指示方向的箭头。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花一棠立即退后数步,林随安双手?握住床头,呼一下将整张床抬起向西墙走去,花一棠上前盯着床脚印指示方向,“往左一寸,向前半寸,多了,向后一寸,放!”
大木床稳稳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四只床脚与地?板上的痕迹严丝合缝。此时再看那个“箭头”,微微上斜,指向的位置正是西窗前的衣架。
衣架上挂着两件常服,花一棠抓起来抖了抖,什么都没抖出来。
莫非箭头指示的不是衣架,而是窗户?
林随安绕到西窗前,打开窗扇上下左右扫了一圈,很干净,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她又跳到窗外?,在房屋墙根和外?墙墙根处巡视,还?是没有发现,又翻回屋子,发现花一棠好像只豚鼠钻进了衣柜里翻腾,将单远明不多的几?件衣服翻得满地?都是。
林随安:“有发现吗?”
花一棠退出衣柜道,“单远明大部分衣衫都是新买的,皆是花氏成?衣铺的上品,衣架上的两件还?是最新流行?的款式,”他抖了抖手?上的一件刚挖出来的衣服,“唯有这件是旧衣,裁剪针脚都不算精细,应该是他自己裁布缝的。”
林随安摸下巴:“他留下这件旧衣是有什么寓意吗?”
花一棠没回答,手?指沿着衣领、袖口、衣袂边角处细细摩挲,突然,提起左边袖口,拇指和食指指腹捻了捻,上牙咬断袖口的线,一抽一撕,从袖口翻折的布料里取出了一块叠好的纸块,小心展开,竟是一张票据。
好家伙,这个单远明真是太会藏东西了。
林随安忙凑上前,发现是一张名为“西风当?行?”的当?票,地?址“西市北曲永安街三十七号”,当?物日期为“玄奉八年?十月初三”,当?品名称一栏是空白的。
二人大喜,单远明存在当?铺中的物品很有可能?就是金手?指所指示的轴书,立刻出门,门外?木夏驾着马车早已等候多时,载着二人出了永太坊,直奔西市。
西市位于东都城西南角,南临厚载门,为东都三市中交通最便利的,以大宗货物交易为主,相当?于现代的大型批发市场,其中,胡人、波斯人商户居多,因为时近年?关,来往的商队数量正值年?底高峰期,从淳华坊外?就开始堵车,花一棠和林随安只得弃了马车,改为步行?。
能?同时并行?八辆马车的大道被骆驼、马匹、货物、车队挤得水泄不通,这种?境况下,无论是富可敌国还?是武功盖世,都只老老实实排队,磨磨蹭蹭向前挪。
日光很高,骆驼毛好似漫天飞舞的黄色蒲公英,扫得人鼻头痒痒的,下脚的时候要万分谨慎,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湿哒哒的骆驼粪,头戴毡帽的胡人牵着骆驼,操着卷舌音的唐语叽里呱啦聊天,期间还?夹杂着听不懂的外?国语,林随安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觉得她的身高有些悲剧,放眼望去,四周都是连绵不绝的驼峰和高大的胡人,根本看不到前路,浓郁的香料味儿、食草动物的草腥味儿,粪便的潮臭味儿交相辉映,熏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种?时候,身边这只香喷喷的纨绔真是起了大作用,仿若一个行?走的大号香薰净化?空气器,林随安走着走着,就不自觉贴了过去,越贴越近,花一棠小扇子摇出的小风香喷喷的,吹得林随安很是惬意,心道以后定然不吐槽花一棠爱臭美了,这身臭美的行?头关键时刻还?是很顶事儿的。
可渐渐的,花一棠的扇子越摇越慢,路线还?越走越歪,眼看脑袋就要撞到一匹骆驼的驼峰上,林随安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揪了回来,却见花一棠梗着脖子,脑袋转到另一边,脖颈耳朵通红一片。
林随安诧异:“你脸怎么这么红?”
花一棠眸光乱飘,“我骆驼毛过敏。”
“哦。”林随安忍笑?,不动声色与他拉开距离。
堂堂扬都第一纨绔,脸皮这么薄。
可她挪开了,花一棠反而凑了过来,手?中扇子的位置也挪低了,原本是在他的胸口,现在放在了林随安肩下,摇动的频率也加快了,很明显是特意为林随安服务。
林随安更乐了,“等回去后,我也找木夏给我两个香囊球挂挂。”
花一棠:“这香囊球挂在身上甚是累赘,与人打斗时不方便,你若喜欢这味道,我多挂两个就行?了。”
林随安哭笑?不得:“难道我要把你挂在身上不成??”
“行?啊。”
林随安脚步一顿,豁然抬头。
花一棠扇子停了,两只眼睛圆溜溜的瞪着前方,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喉结快速动了两下,“我、我们是搭档嘛,生死与共,不离不弃,自然要形影不离。”
林随安无奈,心道:这搭档的附加条件怎的还?越来越多了?
前方的队伍行?进速度渐渐变快了,西市坊门近在眼前,二人被人流卷着进入了西市,眼前豁然开朗,井字形的四条大道成?功将商队分流散开,二人松了口气,沿着路标进入北曲永安街,三十七号西风当?行?夹在两家米行?中间,与邻家相比,几?乎没什么客人,门口挂着“店铺转让”的木牌,柜台内只有一名打瞌睡的伙计,看样子快倒闭了。
花一棠将当?票拍在了柜台上,伙计睁开眼瞧了瞧,问道,“这是托物票,信物呢?”
花一棠立即明白了他问的是什么,递出铜钥匙,伙计从柜台下的柜子里翻一个木匣,又从木匣里翻出一张钥匙的拓图,与铜钥匙比对?确认无误后,将钥匙还?给花一棠,转身进了内库,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捧了一个木箱出来。
林随安双眼一亮,正是金手?指中的木箱。
二人将木箱搬到靠墙处,用身体遮挡着,用钥匙打开铜锁,那卷名为“花开堪折直须折”的轴书安安稳稳躺在里面?,花一棠取出轴书唰一下拉开,这是一卷以龙鳞装帧法制作的轴书,花花绿绿的页面?犹如鱼鳞般翻飞而起,前面?的书页有些发黄,后面?的渐渐变白,页面?上除了少量的字迹外?,皆是一幅幅的化?作,似乎是白描的人物画——
林随安正想看个仔细,岂料花一棠倏然双手?一合,飞速将整卷书收了起来。
“我还?没看清——”林随安话说?了一半,发现花一棠的脸竟变成?了青紫色,不由大惊,“莫非这书上有毒?!”
花一棠将轴书塞回箱子,低声道,“速速回别院。”
林随安这才看清楚,花一棠的脸是因为血液急速上涌才变成?了这般诡异的颜色,用一句通俗的话解释,就是“红里透黑,紫中透绿”。
扬都第一纨绔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能?出现这般脸色,显然是这轴书中的内容非同小可,林随安不敢怠慢,立即护着花一棠出门,可刚踏出门槛一只脚,突觉前方一道寒光袭来,林随安扯着花一棠的腰带将他甩进门,自己飞身拔刀迎出,千净绿光掠过眼瞳,劈飞了一个黑衣人。
门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六名黑衣蒙面?人,齐刷刷围在当?铺门前,林随安眯了眯眼,她发现这些黑衣人的武器皆是二尺长三指宽的黑色横刀,除了刀刃的颜色之外?,造型几?乎与千净一模一样。
第77章
西风当行位于西市北曲偏僻处, 来往客商本就不多,隔壁两家米行的?三五名伙计正?在卸货,看到这几名突然冒出来的几个蒙面人?,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全都愣愣瞅着, 直到那个被林随安劈飞的蒙面人?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重重摔在了地上, 才赫然回神,大叫着涌回店里,飞速将门窗全关了个严实,花一棠刚探出个头,就被当行的伙计塞了回去。
东侧米行窗户开了一条缝,挂出一个铜锣,有人?攥着锣锤哐哐哐乱敲, 锣声响彻整片北曲,大约是西市的?突发事件预警系统。
那六名黑衣人顿时急了,抄着横刀就杀了过来,速度很快, 持刀的?姿势也很相似,尤其是起手?式这一招,杀意?直逼咽喉, 与“十净集”的第一式“割喉血十丈,阎罗招魂幡”有五成相似。
喔嚯!林随安心道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昨夜她?搞了个“双龙出海”的?高仿,今日就遇到了“十净集”和“千净”的?赝品,真是有趣的?紧了。
可惜这六人?最多也就学了个“形似”, 速度在林随安眼里不值一提,林随安甚至懒得用什么招式, 沉腰下马冲入战圈,左脚为轴,右脚掌踏地,人?如陀螺飞旋一圈,千净在掌中轮转,叮叮叮叮荡出一圈火花四射,斩断了六人?手?中的?赝品。
六名黑衣人?轰然散开?,骇然变色。
“啊呀呀呀,她?就是传说中能?以一敌百的?林随安啊!昨夜大胜六十名金羽卫,一招击败了太?原郡猛虎!好生?威武啊!”
一道大嗓门传了过来,语调说有多做作就有多做作,听得林随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头一看,花一棠从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刚刚那一串夸张的?形容词显然就是他?喊的?。
六名蒙面人?露在外面的?脸青了,三人?冲向林随安,三人?冲向了花一棠,花一棠的?脑袋好似乌龟|缩头嗖一下又?收了回去?,林随安哭笑不得,花一棠这拉仇恨的?技能?堪称满级,她?加快速度,上撩、下劈、横扫,撂翻杀过来的?仨人?,足尖一点,踏空飞跃而起,双腿平劈踹飞两人?,借力翻腾,稳稳落在了最后一人?的?正?前方,黑衣人?倒吸凉气,条件反射要?逃,突觉眼前劲风一闪,一只手?咔一声捏住了他?的?腮帮子,他?甚至听到了牙齿被捏碎的?声音,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什么人?,胆敢在西市闹事!”一队不良人?挥舞着铁尺冲了过来,待看清躺了满地的?黑衣人?和林随安的?造型,全都大惊失色,团团将林随安围在中央,喝道,“西市市署不良人?在此,西市重地,不得放肆!”
“哐!”花一棠踹开?西风当?行的?大门,右手?摇着扇子,左胳膊夹着木箱晃了出来,“喂喂喂,说谁放肆呢?!”
一名年纪较大的?不良人?怔了一下,顿时大喜,“原来是花家四郎大驾光临,快快快,都行礼!”
余下的?不良人?慌乱抱拳。
花一棠抛出一包金叶子,“把地上这几个绑结实了。”又?绕着林随安转了一圈,“这个姿势甚是帅气啊。”
林随安无奈,“我怕他?服毒自尽。”
花一棠歪头瞅了瞅,“你已经捏碎了他?的?牙齿,若是牙中□□,他?早就毒发身亡了。”
林随安有些尴尬,“第一次操作,有些不熟练。”
黑衣人?喷出一口血。
市署不良人?效率挺高,去?米行里寻了麻绳,三下五除二将地上的?黑衣人?五花大绑,好似肉肠般全拖了过来,用凉水将晕倒的?六人?全泼醒后,便颇有眼色远远站成一圈负责望风。
花一棠依次拽下七人?的?蒙面巾,都是陌生?的?脸,目光几乎要?在花一棠的?箱子上烧出洞来。
“哦,你们想要?这个啊,”花一棠敲了敲箱子,“那何必大动干戈抢呢,我可以卖给你们啊。”
说这句话的?时候,花一棠眉眼弯弯,笑意?盈盈,端是个纯洁无害。
林随安心中啧啧:这货又?在坑人?套口供了。
七名黑衣人?齐刷刷瞪着花一棠,不为所动。
“这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对?我没什么用,但对?于太?原姜氏来说,大约还是值点钱的?。”花一棠道,“我卖你们一千金如何?”
被林随安捏碎牙齿的?黑衣人?朝地上啐出一口血。
林随安抱着千净,站在一边观察着七人?,他?们皆是身高超过八尺的?精壮汉子,年纪大约都在在二十岁上下,右手?虎口处有老茧,看得出是多年的?功夫底子,而且,刚刚与他?们交手?时,招式中有种彪悍的?江湖气,与东晁很相似,听到“太?原姜氏”的?名号,瞳孔和气息皆无变化,显然对?这个名字没有太?大印象。
“莫非觉得贵了?”花一棠道,“要?不,九五折?九折?啊呀,可不能?再低了,随州苏氏愿出价九百金呢!”
林随安毫不意?外花一棠会这么说,毕竟他?早就看苏意?蕴不顺眼,顺便坑一把也不稀奇。
然而,七名黑衣人?依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看着花一棠的?眸光甚至有些不屑。
花一棠砸吧了一下牙花子,正?要?继续忽悠,却被林随安拦住,居高临下看着他?们道:“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们,你们练的?十净集是错的?吗?”
此言一出,七人?的?瞳孔同时剧烈一缩,甚至有一人?脱口大叫,“你说什么?!”
果然,习武之人?最恨有人?说他?们练错了功夫。
林随安心中暗笑,脸上没有半点表情:“我刚刚观察了你们的?刀法,有三处大误。其一,只得招式之形,未得招式之魄,使得招式有名无实,如遇高手?,必将溃不成军。其二,只练刀法,未习内功,丹田空虚,如同空心之竹,外强中干,毫无战力。其三,练刀之初未打通任督二脉,致使双脉阻塞,血凝不通,长此以往,必然血脉逆行,走火入魔!”
七人?的?脸齐刷刷白了。
花一棠也很震惊,他?对?武学并无了解,但听林随安说的?头头是道,又?见适才战斗之境况,这七人?的?确就如林随安所言,溃不成军,毫无战力,再看这七人?的?脸色,八成林随安说的?是真的?,不由大为敬佩,低声道,“你竟然愿帮敌人?指点武功?”
林随安颇为诧异看了花一棠一眼,心道:这纨绔莫不是买通了她?肚子里的?蛔虫,竟然这么快就听出她?在胡诌,颠颠儿凑上来打助攻了?
林随安:“同是习武之人?,我深知此路万分?艰难,只是不忍他?们被人?蒙骗,不仅废了半生?心血,还丢了性命。”
花一棠倒吸凉气:“他?们还有救吗?”
林随安皱眉,沉默不语。
她?正?在推测这几人?的?身份来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东都净门,但很快就推翻了这个猜测,原因很简单,净门以打探消息为主业,所以净门弟子皆是八面玲珑的?社牛,但这七人?只有莽劲,毫无半分?伶俐,和净门不是一个画风。花一棠接连说了两大世家,他?们亦无太?多反应,应该和世家也无甚关系,所以,他?们大约是另一派势力。
想到这,林随安不禁叹了口气,心道不愧是东都,水也太?深了。
林随安却不知,她?这一通操作可把那七人?吓得不轻:这小娘子不说话的?时候,眸晦如海,面色悲悯,看着他?们的?眼神仿若他?们已是死人?,还有一个花一棠在旁边连连叹息,将气氛烘托得万分?悲凉,最后林随安叹的?这口气,险些将这七人?的?魂都送走了。
“我、我们真的?没救了吗?!”一个黑衣人?快哭了。
“兄弟们,莫要?听她?胡说!此女妖言惑众,为的?就是乱了我们的?心智!”一人?怒喝,“林随安,你枉为千净之主,竟然助纣为虐,定会遭天谴的?!”
说这话的?正?是最后被林随安捏碎牙齿的?黑衣人?,他?的?语气本是狠戾残酷,可惜因为缺了几颗牙,说话漏风,听起来颇有几分?喜感。
林随安保持面无表情的?高冷范,思绪飞快:根据此人?的?台词风格,八成是自诩正?义的?江湖人?,这种人?皆是吃软不吃硬的?角色,酷刑逼供搞不好会适得其反,不如用怀柔政策,或者——她?瞥了眼花一棠——
花一棠笑了,撩袍蹲身,将木箱放在地上,往黑衣人?身前推了推,拍了两下,低声道,“我看你们命不久矣,着实有些可怜,不如我将这箱子送给你们,让你们回去?交差可好?”
黑衣人?冷笑:“你会如此好心?”
“当?然是有条件的?,你带我们一起回去?会会你的?东家呗。”花一棠笑道,“也许你东家有钱付给我呢?”
黑衣人?眸光闪动,“我东都净门岂是你们想去?就去?的??!”
花一棠眯眼,凑近了些:“原来你们是东都净门——”
“他?们不是净门的?人?,小心!”靳若的?声音炸响在头顶,林随安只觉背后劲风骤起,条件反射向旁一扑,压在了花一棠身上,强大的?惯性将二人?推出去?十步之外,来不及看花一棠的?表情,林随安已从他?身上翻下,鲤鱼打挺单膝跪地,千净出鞘狠狠一荡,三把铁尺断在了地上,偷袭他?们的?竟然是那些西市市署的?不良人?。
三名不良人?眼见武器被断,迅速后撤,又?有五人?上前与林随安周旋,攻击的?目标却不是林随安,而是花一棠,林随安不敢冒进,只能?先护住花一棠,就这犹豫的?几弹指间,那七名黑衣人?在不良人?的?护送下迅速撤离,其中一名黑衣人?怀里抱着的?,正?是刚刚慌乱中被拉下的?木箱,靳若紧追不舍,可每次都在距离木箱几步的?时候,被不良人?硬逼了回来,这两队人?组织进退有度,配合极为默契,撤到街口之时,突然,不良人?口中呼哨,空中豁然洒下数包面粉,顿时乌烟瘴气,视线不明。
待粉尘散去?,黑衣人?和不良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靳若大怒,连身上的?面粉都顾不得拍,正?要?去?追,被花一棠和林随安同声叫住:“别追了。”
靳若扭头:“你俩是不是傻了,东西被人?抢了还不追!”
“你才傻了,”花一棠边走边用扇子扫着身上的?面粉,“一个破箱子,抢走就抢走了呗。”
靳若:“诶?”
花一棠扬眉一笑,从怀里掏出轴书晃了晃,“市署的?不良人?最是懒惰怠工、胆小怕事,断不会这么快就出现?,更何况我虽然玉树临风卓尔不群,但毕竟是第一次来东都,他?们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我,显然是人?假扮的?。”
原来他?竟是在不良人?出现?的?时候就发觉不对?了,林随安心道,她?是在花一棠要?送出木箱时才觉得蹊跷,毕竟以这纨绔的?秉性,是断不会将到嘴的?鸭子吐出去?的?。
靳若:“所以箱子是空的??”
花一棠一脸恨铁不成钢:“他?们又?不傻,我自然装了些东西进去?。”
“你装了什么?”
花一棠嘿嘿一笑,“我买了西风当?行几年废弃的?流水账簿,定叫他?们查个头晕脑胀海枯石烂。”
靳若:“……”
林随安:“……”
太?损了。
果然就如花一棠所说,直到三人?悠哉悠哉走出西市北曲,才看到几个腰肥肚大的?不良人?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擦身而过的?时候,浓郁的?酒气熏得靳若打了个喷嚏。
靳若揉了揉鼻头:“所以你们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
林随安:“三日后与东都净门谈判,正?好加个寻人?的?条件。”
花一棠:“只要?能?寻到他?们在东都活动的?踪迹,便有可能?顺腾摸瓜寻到背后之人?,我倒真想瞧瞧,是谁要?抢这卷轴书。”
靳若:“八成是太?原姜氏的?仇人?。”
花一棠沉默片刻,“恐怕不止。”
“话又?说回来,就算是东都净门,若想在这偌大的?东都城里找几个不知名姓的?人?,亦如大海捞针,”靳若喃喃道,“若是能?有他?们的?画影图形定能?事半功倍——”
花一棠和林随安同时脚步一顿,豁然瞪向靳若。
靳若莫名:“干嘛?”
花一棠眯眼:“你莫不是忘了我会——”
话未说完,就被林随安揪住塞到了身后,林随安攥紧千净,目光死死盯着靳若的?眼睛:“你好像完全不好奇这轴书里写的?是什么?”
靳若眨巴两下眼皮,倏然笑了,手?腕一转,掌心好像变魔术般出现?了原本应该在花一棠怀中的?那卷轴书,足尖前后左右一点,整个人?瞬间幻化出五道虚影,嗖一下疾退数丈之外。
花一棠惊得嗷嗷大叫:“啖狗屎!大白天见鬼了啊啊啊啊!”
不是鬼,是莲花步!
林随安大怒,拔刀就追,可此时已至西市坊门,人?流巨大,货物繁多,长长的?骆驼队从坊内延伸至坊外,那个“靳若”就仿佛一抹虚幻的?影子隐入人?群,瞬间缥缈无踪。林随安飞身跃上一匹骆驼,无视下面胡商的?饶舌叫骂,眸光急急扫射一圈,瞳孔剧烈一缩,腾身连踩十余个驼峰冲出坊门,豁然下落,一招擒拿手?攥住了胡饼摊前人?的?肩膀,那人?惨叫一声,转头怒喝,“谁啊,找死吗——林随安?!”
那人?顶着“靳若”的?五官,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衣着打扮和刚刚的?“靳若”一模一样。
林随安:“方刻最喜欢的?茶叫什么?!”
靳若:“哈?”
“快说!”
“疼疼疼!我哪知道伊塔每天都在锅里熬什么玩意?儿啊?!”
林随安咬牙,松开?了手?,转目再望,可哪里还能?寻到那人?的?踪迹,气得她?邪火直冲脑门,太?阳穴突突乱跳。
“啖狗屎!你这个、这个——”花一棠提着袍子狂奔过来,指着靳若正?要?破口大骂,怔了一下,反应过来,“这、这这个是——”
林随安:“这个是真的?。”
花一棠瞠目结舌,“那、那刚刚那个——”
靳若嚼着胡饼:“什么真的?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