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一棠施施然站起?身,展开双臂,木夏立即上前?,掏出一把小扫帚转圈扫去?花一棠身上的灰尘,恭敬退下。
众人:“……”
“那么问题便来了,”花一棠双手插袖,继续踱步,“来观星台赏景的远不止何山长一人,为?何偏偏是何山长一个不小心没站稳,又一个不小心翻下了观星台,又又又一个不小心滚下了悬崖?”
众学子互相看了看:
“当时只?有何山长一个人,又没有其他人,就是意外吧。”
“意外这种事儿谁说得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呗。”
“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花一棠挑高眉梢,“可诸位又如何知?道,到底是一万呢,还是万一呢?”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白汝仪道:“花四郎,别打哑谜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一棠笑了,“这宗案子的关键就是一个词,可能性。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可能发生,但可能性又很低。可换个角度想,若采取某些?手段,让这个可能性不断增加,意外发生的概率就会?不断提高,当概率提升到了一定程度,意外的发生就成了必然。”
林随安看得清楚,花一棠这绕口?令似的推理一出口?,众人齐齐露出了“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唯有齐慕的眼神变了。
“何山长坠崖的可能性要?比在场所?有人都要?高,原因有三,”花一棠竖起?手指,“其一,何山长有巡山和观星的习惯,且常常在观星台一待就是几个时辰,且,都在晚上。换句话说,何山长在观星台逗留的时间很长,加上入夜后视线不清,那么摔倒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其二,何山长右腿有旧伤,平日里行走?只?靠左腿保持平衡,抬脚的幅度较常人更低,脚下容易发生磕绊。”
“其三,请诸位摸摸脚边的地面。”
所?有人都伸出手摸了摸,表情疑惑。
郝大力和巴云飞对视一眼,咋舌道:“莫非是因为?红山石?”
“没错,观星台铺地的石料是红山石,”花一棠道,“红山石有个特点,铺在室外时间过长,便会?变得酥脆掉渣,导致表面产生轻微的凹凸不平,这种变化常人很难感觉到,除非赤脚踩在上面,而如何山长这般行走?困难的人,任何细小的不平整,都会?提高摔倒的可能性。”
听到此?处,众人终于有些?明白了,皆是瞠目结舌。
齐慕站起?身,脖颈的青筋微微跳动着,声音压得极低极沉,“花参军,你所?说的这些?都是你的臆想,无凭无证,根本全都是巧合而已。”
白汝仪皱眉,“四郎,你可有证据?”
花一棠斜眼看着齐慕,“花某断案,最重证据。所?以?,花某发现何山长坠崖一事有疑点后便亲自搜证,特意沿着何山长巡山的路径走?了一遍,不想花某竟然连续三次险些?摔倒,第一次是在这观星台,第二次在观雪台,第三次在观杏台。”
“观雪台最为?凶险,险些?撞到腐坏的围栏,坠下山崖。花某就想啊,就算是巧合,这也太巧了吧,为?何只?有花某一人如此?,其他人皆是无碍呢?”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花某出生在扬都,习惯了温暖的气候,怕冷,冷风一吹就犯困,我家木夏怕我冻着,又给我加了许多衣裳,”花一棠扑啦啦伸开手臂,向大家展示自己的穿戴,“这一身就是那日我探查线索时的装扮——”
木夏立即上前?介绍,“此?乃‘一带江山如画’的锦袍、‘风物向秋潇洒’的斗篷、‘霁色碧天花洲’的棉靴,腰间香囊球从左至右分别是‘簌簌清香细’、‘情随湘水远’、‘梦绕吴峰翠’和‘一勾新月天如水’。”
众人:“……”
锦袍、靴子斗篷也就算了,香囊球居然有四个,这是要?把香铺子挂在身上吗,显摆也不是这么个显摆法吧?!
木夏:“四郎这身装扮,少说也有十五六斤。”
众人:“……”
看来显摆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花某这身服饰甚是沉重,鞋底厚实?笨重,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缺少运动,又犯了困,所?以?——”花一棠沉下声音,“花某的状态最为?接近腿脚不灵便的何山长,方才接连三次险些?摔倒。”
众人倒吸凉气。
“不仅如此?,”花一棠灼灼目光扫过众人的脸,“三禾书院七绝景除了石桥月夜之外,所?有观景平台的铺地石料都是红山石,所?有观景平台用的都是木围栏,全部年久失修,围栏腐烂,无法承受重物的撞击,七绝景都建在地势险要?之处,且都在何山长巡山必经之路上——”
“以?上种种条件,每满足一条,何山长坠崖的可能性便多一分,当这些?可能性经年累月积累到一定程度,就算凶手什么都不做,意外迟早会?发生。”
“实?际上,这个凶手的确成功了!那夜,若非花某和林娘子恰好路过,林娘子恰好接住了何山长,何山长必死无疑!”
花一棠深吸一口?气,站在了齐慕对面,直直盯着齐慕的脸,“这是花某遇到过的最简单、最聪明、最完美、最可怕的杀人方式。”
齐慕平静回望,“花参军口?中的凶手,莫非指的是我?”
“对啊,”花一棠答得很随意,“就是你。”
众人骇然变色,不约而同站起?来,纷纷看向齐慕。
何思山挣扎着,被花一枫和元化扶着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齐慕嗤笑一声,“齐某不知?何处得罪了花参军,竟能让花参军如此?耗费心力污蔑陷害,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花一棠点了点头?,语气甚是赞赏,“你不仅聪慧,而且很有耐心,这个杀人计划最需要?的就是时间,时间越长,成功的概率越高,你为?了完成这个计划,前?前?后后用了近十年,着实?令人钦佩!”
齐慕:“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花某刚刚说了,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犯罪,但无论?多么完美的计划,实?施的时候,都会?有不完美之处。”花一棠勾起?嘴角,“其实?你留下了许多破绽。”
齐慕眼角不受控制抽搐了一下。
“第一处破绽便是通脉活血丹。入冬之后,何山长腿上的旧伤加重,疼痛难忍,所?以?要?靠此?药活血止痛。”花一棠看了眼方刻。
方刻上前?一步,掏出齐慕给他的瓷瓶,“通脉活血丹为?齐慕亲手熬配,其中有一味天竺进口?的药材,名为?甘吉卡,长期服用后会?产生后遗症,造成轻微的肢体麻痹。”
白汝仪:“具、具体是什么表现?”
“类似老人,上肢和下肢微有僵硬,尤其是膝盖部分反应迟钝,运动能力变得迟缓,容易摔跤。摔倒后起?身困难,而且很可能因为?再次失去?平衡造成翻滚和二次伤害。”
“一派胡言!”齐慕怒喝,“我用甘吉卡入药,是因为?此?药对止痛有奇效!”
“一派胡言,”方刻也来了一句,“按此?方之药理,至少有十种以?上的替换药材,且皆无后遗症。”
“更重要?的是,这些?药都比天竺进口?的甘吉卡便宜许多。”花一棠从袖子里掏出一卷账簿,“据花某所?见,三禾书院的财政状况似乎并不乐观啊。”
齐慕眸光一闪,抬手就要?去?抢花一棠手中的账簿,被林随安一把擒住手腕,疼得脸色刷白。
花一棠抖开账簿,“这本暗账里记录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比如安都府衙每年拨给三禾书院的修葺款总会?莫名其妙少了一部分。”
齐慕面部肌肉抖动,“花参军莫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修葺款从批拨到入账,期间经过多少道流程,每道流程都要?被刮一层油水,到了书院这里,自然只?剩这些?了!”
“此?乃官府积弊,的确无耻,但更无耻的是齐监院你吧,”花一棠又掏出另一份卷轴,“此?乃安都城汇通钱庄的客户名册,里面有一位重点客户,每年四次存入大笔款项,平均一季一次,而且款项金额几乎相同。”
“更有趣的是,每个月还会?出现一笔支出,花某派人查了钱银流向,收款方恰好是一家药铺,药铺掌柜对这位大客户印象很是深刻,说每月卖给此?人的都是天竺进口?的上等甘吉卡,啊呀呀,您说说,这不是巧了吗?”
这一次,不仅齐慕,一直看热闹的郝大力和巴云飞同时面色大变,拔腿就要?跑,林随安踏空而起?,瞬间到了二人身前?,旋身横踢两脚,俩人擦着地面打横窜到了花一棠的脚边,抱着脑袋翻滚惨叫。
林随安一怔:嘿,这俩人的自我保护动作还挺娴熟。
花一棠蹲下身,笑眯眯的,“汇通钱庄账簿上的客户名,是郝大力,既然郝兄这么有钱,那又何必做匠人呢?”
郝大力和巴云飞一骨碌爬起?身,连连磕头?。
“不是我们的钱,是齐慕的钱!”
“是齐慕贪了三禾书院的修葺款,逼我们替他存到钱庄的!”
“齐慕这厮不是个东西,我们若不帮他,以?后三禾书院的活就不让我们干了!”
“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匠人,全指着这活计养家糊口?,不得不听他的啊!”
花一棠:“既然是用你们的名字存的钱,为?何不直接卷钱逃了,还要?处处受他的威胁?”
郝大力:“我们哪敢啊,齐慕在安都府衙里有人!”
巴云飞:“三禾书院是安都城首屈一指的大书院,别的不说,就说这每年的修葺款,养肥了府衙里多少人,都是和齐慕穿一条裤子的!”
“存入钱庄的这部分,是层层刮剥后齐慕留给自己的,我们半分也不敢碰啊!”
“花参军明鉴,我们真的是被逼的,我们都是老老实?实?的手艺人啊!”
“齐监院厉害啊!”花一棠竖起?大拇指,“一则,贪下书院修葺款,为?自己谋后路;二则,因为?款项不足,便可名正言顺推迟各大观景台的修缮工作;三则,有了购买上等的甘吉卡的资金。环环相扣,一石三鸟,实?在是绝妙。”
众人齐齐瞪着齐慕,何思山艰难地站着,全身剧烈发抖,眼眶通红。
齐慕攥紧双拳,慢慢眯起?双眼。
“还有一个决定性的证据。”花一棠掏出第三卷卷轴,“这是十年前?齐慕亲手画的七绝景观景台设计图,里面清清楚楚标注着,所?有观景台的铺地石料为?红山石。”
又抽出第四卷卷轴,“这是安都府衙司工署的批复,也写得清清楚楚,观景台地处险要?,红山石经不住雨雪日晒,易脆易碎,安全堪忧,务必改用青山石。且专批了铺地石料的款项。但齐慕依然坚持用了红山石,说明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
突然,齐慕扑通跪地,朝着何思山重重磕了三个头?,眼中流下泪来,“修葺款一事,是我一时财迷心窍,我认!如今我铸下大错,罪不可恕,甘愿受罚!但我绝无谋害山长之心,我对山长之敬重,天地可鉴!”
何思山喉头?哽咽,正要?说话,被花一棠打断了。
“齐慕,原名不明,父母不明,乞丐出身,十七年前?,被三禾书院山长何思山收养后,教其读书认字,百般照顾,齐慕十五岁时参加科考,连考十年,年年落榜,最终无缘官场。”花一棠笑吟吟摇着手里的纸条,“原来齐监院如此?蠢笨啊——”
一听花一棠这欠揍的语气,林随安就明白了,这纨绔已经没了后招,开始打心理战了。
方刻放低声音,“齐慕心思深沉,激将法恐怕没用。”
林随安叹气,“事已至此?,死马当活马医吧。”
花一棠:“啊呀呀,还不如花某这个纨绔呢,花某区区不才,好歹也是制举一甲进士第三名呦——”
“你闭嘴!”齐慕大叫,“你这个一甲进士到底掺了多少水分,天下谁人不知??!”
花一棠斜着眼,抖着肩,“齐慕,你莫不是以?为?何山长死了,这三禾书院就归你了吧?且不说你心思歹毒,持身不正,就单论?学识,你连白十三郎的一根脚指头?都比不上——”
“花参军!”一个人喝住了花一棠,竟然不是齐慕,而是何思山。
众人愕然。
花一棠眼中划过一丝精光。
何思山深吸一口?气,“齐慕贪墨一事,究其根本,是何某教导无方,何某自会?带齐慕去?府衙自首!”
众学子一听就急了,“山长!你在说什么?!”
白闻:“山长何必为?了这等忘恩负义?的东西——”
“不可胡说!”何思山厉喝,“何某坠崖,就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意外,与任何人都无关!以?后此?事休要?再提!”
众人同时红了眼,瞪着齐慕的眼神几乎喷出火来。
齐慕死死盯着何思山,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两个洞。
何思山牵出一抹虚弱的笑容,“起?来吧,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好孩子……”
齐慕慢慢眨了一下眼皮,转过头?,目光一帧一帧扫过众人充满厌恶憎恨的脸,噗一声笑了。
与此?同时,花一棠勾起?了嘴角。
林随安恍然大悟:原来花一棠要?激的根本不是齐慕,而是何思山。
齐慕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袂,退后半步,挺着脊背,“何思山,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恶心吗?”
何思山身形剧烈一颤,“什……”
“就是你这副道貌岸然的伪善嘴脸!你以?为?你是谁?名垂千古的圣学吗?全天下就你最无私最高尚最伟大吗?!”齐慕语速越来越快,表情越来越狰狞,“凭什么你能做三禾书院的山长?凭什么所?有学子都尊敬你?凭什么御书司也对你青眼有加?因为?他们都被你骗了,你就是个相貌丑陋的跛子!是踩着所?有人上位的卑劣之人!”
“我齐慕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怎么可能屡考不中?”齐慕咚咚咚拍着胸口?,“定是你嫉贤妒能,怕我出人头?地,怕我压你一头?,怕我抢了你的风光,所?以?从中作梗,害我落榜,逼我只?能为?你做牛做马,为?你端屎端尿,做你的仆从,一生一世也无法脱离你的掌控!”
花一枫怒发冲冠,“齐慕,你在胡说些?什么?!”
齐慕大笑,“看看,连唐国第一才女花二娘也被你骗了!你们都不知?道你的真面目,何思山你就是个出身低贱的武夫!根本不配拥有现在这一切!”
“齐慕!”何思山面色铁青,眼中含泪,“你、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齐慕冷笑,双手一摊,“这才是真正的我啊!若非那两个碍事之人,你早就死在了我的计划之下!甚至,没有任何人会?发现,这是我的计划!因为?我一直都比你聪明,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聪明!所?以?你永远、永远都无法看清真正的我!我永远、永远都高你一等,胜你一筹!”
遍山死寂,所?有人都被齐慕的发言震惊了。
方刻啧了一声,林随安心中“哇哦”一声,好家伙,又让花一棠蒙对了。
其实?,这场近乎完美的犯罪,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证据,唯一的破绽,就是杀人动机。
能让一个人蛰伏十年,处心积虑做出此?等恐怖计划的,定是深入骨髓的恨意,不,或者?说,是恶意。
花一棠进行的这场夸张表演,一步一步揭露齐慕的计划,一步步撕破他的伪装,最终的目的就是将齐慕心中的恶意公之于众,现在的齐慕,成了众人唾骂的存在,再也不能对何思山造成任何伤害,十年苦心经营的一切功亏一篑,这个时候,如果再加上最后一根稻草,齐慕的心理防线就会?一溃千里。
最后一根稻草,就是何思山。
何思山此?人,外表粗狂,内心柔软,眼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被花一棠逼入绝境,定是万分不忍,定会?开口?为?齐慕开脱,他的本意或许是想放齐慕一条生路,但在齐慕眼中,何思山的这句话,就是居高临下的侮|辱,是得意洋洋的嘲讽,是将他狠狠碾压在了尘埃里。
火上浇油,怒火中烧,烧断理智,便是自爆。
还是太年轻啊,完全被花一棠这根老油条玩弄于股掌之间。林随安心道。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一棠大笑,“花某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作案动机,原来只?不过是一只?啖狗屎的卑贱蝼蚁生出了卑鄙的嫉妒罢了,真是好——生——无——聊——啊——”
齐慕猝然瞪向花一棠,“你说什么?!”
“你这种人我见多了,”花一棠双臂环胸,哒哒哒抖着腿,“每天只?知?道怨天怨地怨放屁,恨男恨女恨空气,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是被别人害得,自己永远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实?际上,沾了满身狗屎还不自知?。”
说到这,花一棠眸光骤厉,“你有今日,和别人没有半分干系!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个不知?感恩的畜生玩意儿,喂不熟的白眼狼!你今日之结局,完全就是咎——由——自——取!
“住口?!住口?住口?住口?!”齐慕额角青筋爆裂,突然一个黑虎掏心朝着花一棠杀了过去?,众人全傻了,万万没想到齐慕竟是个会?功夫的,说时迟那时快,林随安甩出千净拦在了花一棠身前?,齐慕的手掌拍在刀鞘之上,铮一声,竟好似金属嗡鸣。
喔嚯!这是什么功夫?铁砂掌?
林随安顿时来了精神,接连抡出三招刀釜断殇,刀鞘劈空,啸声震耳欲聋,齐慕第一招尚能招架,第二招已然喷血,第三招抡过去?,何思山嘶声大吼,“林娘子,手下留情!”
林随安手腕一转,当即换招,改成飞腿荡出,岂料就在此?时,齐慕狞笑一声,“何思山,我要?你一辈子都寝食难安!”,竟是纵身跃下了山崖。
林随安头?皮一麻,想都没想,也跳了下去?。
花一棠肝胆俱裂,疯狂扑向了崖边,“林随安——”
方刻骇然变色,一把搂住了花一棠的腰,木夏死死拽住了花一棠的胳膊,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大叫着冲上前?压住了花一棠,七八个人才堪堪将花一棠制住。
就在此?时,崖下黑影翻腾,林随安仿若大鹏展翅又飞了上来,右手刀鞘上多了半截泥,左手拎着齐昏迷不醒的齐慕,甩了甩,扔到了地上,“艾玛,好险,幸亏我反应快。”
众人几乎虚脱,纷纷腿软瘫地,方刻捂着胸口?半晌没缓过气来。
花一枫几乎哭晕在何思山怀里,何思山轻轻拍着花一枫的后背,吓出了一头?的汗,看着林随安的眼神愈发震撼。
花一棠扑腾着爬起?身,拽着林随安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眼瞳血丝爆裂,“你疯了吗?!”
林随安:“呃,看见有人跳崖,条件反射……”
花一棠咬牙,死死瞪着林随安。
林随安有点心虚,“抱歉。”
花一棠闭了闭眼,深呼吸几次,用斗篷轻轻拢住林随安,弓起?身子,脑袋埋在了林随安的肩头?,“吓死我了……”
“……抱歉。”
“不准有下次!”
“……哦。”
“若有下次,我也跳下去?!”
“……”
“我说真的!”
“……没有下次。”
“骗人是小狗!”
“汪。”
木夏:苍天啊大地啊!四郎差点就殉情了!
方刻:你们是不是傻?林随安又不傻!她功夫那么好,肯定有办法自保!一个两个都跟着凑什么热闹?!添乱!
观星台讲学的?第二日, 接到命令的?安都府衙捕头带人上了三禾书院。
捕头名叫谷梁,若是大舌头容易叫成“姑娘”,本人?却是个年近五旬的壮实汉子, 据说以前?从过军,功夫不错, 人?长?得挺憨厚, 深受安都府衙衙吏和不良人?的?爱戴。
花一棠连夜写了两份三禾书院案件的?卷宗,分别是齐慕杀人未遂案和贪墨修葺款案的?详述,谷梁简单听了一遍案情,整个人?都傻了,半晌,挠了挠脑袋道?,“花参军好滴很!说实在话, 老?梁我没咋听明白,不过既然是花参军的?命令,老?梁定当遵从,保证将这齐慕、郝大力和巴云飞全头全脑押回安都衙狱。”
此人?说话带着土生土长?的?口音, 像现代的?陕西话,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淳朴和幽默感,林随安听着像说相声。
花一棠点头, “有劳谷捕头了,不知嘉刺史的?伤如何了?”
谷梁:“好滴很!已经能下地了, 吃得好睡得好,又胖了一圈。”
花一棠:“……”
林随安:“噗。”
谷梁朝林随安嘿嘿一笑,抱了抱拳, 出门吆喝一众不良人?走了。
正事?搞定,林随安和花一棠又去?东苑探望了何思山。
齐慕一案对何山长?打击甚大, 本来好了七七八八的?伤情再次反复,高烧一日一夜,气得方刻骂了齐慕整整半晚上,天亮的?时候,烧总算退了,只是伤心过度,精神还有些颓然。
其后几日,元化与众学子轮流照顾,加上花一枫的?陪护和开导,何思山精神可算有了好转,方刻毫不客气让木夏买了各种?名贵药材运上山,何思山的?药汤味道?越来越难以言喻,林随安怀疑方刻大约是有些想念伊塔的?地狱口味熏茶了。
白汝仪和花一枫在三禾书院待了太久,御书司已经发了两道?催函,花一枫仗着花氏与圣人?的?关系,直接修书一封请了个长?假,准备在三禾书院常住,白汝仪却是不敢,只能尽快完成讲学课程,回东都复命。
众人?离开三禾书院的?这一日,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何思山坐在三禾亭内,看着银装素裹的?三禾峰,想起大半月前?,他和齐慕一起来迎接御书司赠书队伍时的?情形,仿若隔世。
花一枫满眼心疼,帮何思山拢了拢斗篷,何思山收回思绪,深深望着花一枫,笑了。
花一棠捧着暖手炉,皱着鼻子叹气,“唐国惊才艳绝的?郎君千千万,二姐偏偏看上了这个老?男人?,唉,回去?要如何跟大哥交待啊——”
方刻捅了捅花一棠,“先?顾你自己这边吧。”
花一棠眸光一转,这才瞧见白汝仪竟趁他不备,悄悄将林随安拉到一边说小?话,斗篷上的?狐狸毛都炸了起来,提着袍子就窜了过去?。
白汝仪望着林随安的?眼神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的?泪眼婆娑,双手捧着那卷“定情诗”的?卷轴,“请林娘子务必收下……”
林随安汗都下来了,“不、不合适吧——”
“其实——那一夜,何山长?坠崖之前?——白某去?观星台,就是想让何山长?帮我看看白某和林娘子之间到底有几分缘分——”白汝仪吸溜了一下鼻子,“当时,何山长?就告诉我,据星象所示,我与林娘子,只有朋友之缘,再无其它?……白某伤心之下,方才去?了御书楼,写了这许多的?诗……”
林随安:“……”
想不到观星台居然还有这么个隐藏支线。
旁听的?花一棠那叫一个舒坦,回头抛给何思山一个眼神:老?何,干得好!
何思山微笑颔首:四?郎是自家人?,何某自然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花一棠竖起大拇指:以后老?何你就是我亲亲的?二姐夫!
何思山和花一枫差点笑出声。
“所以白某、白某……”白汝仪飞快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皮,抬起头,眼睛被泪水洗得晶亮,“白某此诗赠的?是好友林随安,仅表敬佩仰慕之情,再无其它?,还望林娘子切莫推辞!”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推三阻四?着就实不够意?思了。林随安郑重接过卷轴,“多谢白十三郎,林某收下了!”
白汝仪红着眼笑了,似雪中腊梅残红一点。
花一棠的?表情好像被浇了一壶陈醋,头发丝都在冒酸泡泡,却只能强撑着纨绔的?体面?,保持微笑。
“林娘子,在下也有一诗相赠!”
突然,一个学子红着脸挤过来,啪一声展开手里?的?卷轴,朗声读道?,“飒爽英姿刀锋帅,武气端能震山河!”
林随安:诶?
花一棠头顶的?酸泡泡“啪”炸了一个。
“我也有一首,仅表对林娘子的?敬仰之意?。”又一个学子跳出来,耳根子通红,“红颜风华盖山海,东风浩荡赞巾帼!”
紧接着,三十多个学子争先?恐后全跳了出来,一个喊得比一个声音大,脸一个比一个红嫩,仿佛聚了一树的?红苹果。
“世间多少奇男子,不比千净一抹光。”
“碧刀映雪峰,万鸟啼红妆。”
“黑衣如墨天地震,千净一出裂苍穹。”
“一刀一人?行江湖,古今胜败笑谈中。”
花一棠指甲几乎在暖手炉上挠出洞来,偏偏这些学子虽然眼中含情,面?红耳赤,但嘴上却说这些诗只是聊表崇敬之情,并无“情诗”之意?,他就算要阻止也是师出无名,只能强压着心中醋海翻腾,任凭头顶的?酸泡泡炸成了烟花,
最郁闷的?是,他在这边醋得惊天动地,那边的?林随安还一头雾水。
林随安被这一坨一坨的?彩虹屁砸得眼冒金星,耳朵和大脑同时宕机,毫无文学天赋的?脑细胞翻译出来几乎都是“叽里?呱啦呱啦啦,呱啦叽里?叽叽里?”,忙制止道?,“诸位的?好意?林某心领了,但——不至于,真不至于!林某真受不起!”
“林娘子此言差矣,”元化上前?一步,恭敬一礼,“林娘子不顾自己安危,舍命救了何山长?,此一恩,就受得起。”
林随安:“元化你不会也要赠诗吧?”
元化拍了拍滚烫的?脸颊,掏出怀中的?卷轴展开,一字一顿读道?:“素衣赤丹心,千净碧惊天,须眉无惧,慧目识奸,千秋难得一破军!”
“好!”众学子齐齐鼓掌。
林随安怔住了,她听到了一个词:“破军”。
“元化!”何思山厉声喝道?,“慎言!”
元化被吼蒙了,忙垂首抱拳,“山长?,可、可是弟子这首诗是有、有什?么不对吗?”